“你來的正好,我收到情報,安德魯已經被派到了前面。”伯爵站在營帳的桌子後面,椅子倒在地上。他用力將一張揉爛的紙扔進火盆,火光映紅了他的臉。“薩洛揚,和精靈在一起讓你的智力也降低了嗎?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一而再再而三?”
“我剛纔也問出來了,那些刺客似乎有對安德魯進行刺殺的計劃。”費奇說道:“要不要趕緊給他送信,或者乾脆派護衛過去?”
“不,我有更好的選擇。”伯爵對費奇點了點頭:“是的,我要你過去一趟。在處理緊急情況的時候,你比你哥哥有更多的想法和手段。而且這一次調動就在大公的眼皮下面,肯定不能大張旗鼓,因此我拍給你們的人手不會多——但都是很強的。”
“那你這裡怎麼辦?想要擊潰霍爾家族最好的辦法還是擊潰你。”
“我只代表霍爾家族的過去。”伯爵說道:“事不宜遲,前方的情況並不明朗,越早出發越好。對了,審訊之後那個刺客死了嗎?”
“死了一個,另一個還活着,而且什麼都不知道。”
“很好,你沒有讓我失望。”伯爵擺了擺手:“去找你哥哥吧,防範那些想要靠近他的小人,必要的時候不要有顧慮。就算犯下錯誤,只要你們兄弟兩個沒事,那都是可以解決的。”
離開營帳的時候,出行的馬匹都已經準備好了。一人三馬,再加上隨行的五個騎士,這已經算是一隻規模不小的隊伍。“你們在夜間騎馬有什麼問題嗎?”費奇問道。
那五個人的眼睛亮了起來,如同五匹狼一樣。這種眼睛費奇有些眼熟,便問道:“你們也經歷過強化儀式嗎?”
“我們不能承認。”其中一個騎士說道:“你是要繼續問下去,還是咱們趕緊出發?”
“那就出發吧。”費奇大概明白了,霍爾伯爵並沒有將自己的身份告訴這些騎士,換言之他可以信任這些騎士會保護自己的兒子,但他們都是可以犧牲的,不需要知道太多。
騎士們一馬當先,費奇跟隨在後,這樣比較省力,他也就有時間思考。霍爾家族的教育很顯然兩極分化,聖殿騎士那一邊是光明正大地衝鋒、戰鬥、守護,皇家伯爵這邊卻是政治和陰謀,以收益和成本爲考慮算計一切。可是幹嘛要這樣分開進行教育呢?既然安德魯是長子,那就把所有東西都教給他,讓他來繼承不就行了?作爲二兒子的費奇·霍爾,只需要學那些光明正大的東西,不管是去教會做一個聖殿騎士,還是單純作爲大哥的幫手和備份,也都是很好的啊?
這一點令人困惑,不過還有一點費奇也想不明白:在前方出現危險的時候,將兩個兒子放在一起可能會增加損失的啊!一方面,費奇的確很想幫助保護和拯救安德魯,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並非真的是個“反刺殺專家”。霍爾伯爵這樣作的目的是什麼呢?
天上的星星眨眨眼睛,它們不知道答案;身邊的馬匹飛馳向前,馬蹄聲如同雨點砸在玻璃上一樣密密麻麻,它們當然更不知道答案。費奇注意到他們此時離開了道路,正在農田的小路上穿行,便問道:“我們這是要從哪裡走?前面是格法特嗎?”
“根據前線的情報,格法特已經被拿下來了,大公的前鋒已經越過格法特,直逼範伯格的議會城奈希爾,安德魯就在前鋒之中。”一名騎士迴應道,大家的馬速並沒有降低。“伯爵認爲進軍的速度太快了,安德魯現在的處境並不安穩,身邊的人也太少,擔心是陰謀。所以……”
“他在前線只是個觀察員,跟隨阿斯特斯·齊格侯爵,怎麼突然變成了前鋒?”
“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原因不明,很可能被人慫恿,或者被人逼迫。情報非常緊急,因此並不是特別詳細。”騎士回答道:“這一次,咱們不僅要避開範伯格的人馬,同樣也要避開亞里亞的軍隊,因此只能走這種小路。等繞過格法特之後,咱們沒必要躲藏時,再轉回大路上去。”
“這樣雖然安全,但是會慢多少?”
“大約兩到三個小時吧。”一名騎士說道。
“不行。”費奇搖了搖頭:“選最短、最快的道路,用最少的時間過去。我來解決被發現的問題:沒人會看到咱們的。”
“任務的成敗關係到大公子安德魯的安危,你真的有把握嗎?”
“相信我。”費奇說道,“伯爵說你們要聽我的指揮。”
黑夜中,騎士們立刻調轉方向,回到了最近的主要道路上,然後開始加速。費奇接過夏妮遞送的逗貓棒,然後在顛簸的馬背上施展幻術,用周圍的景色包裹這一隊騎兵。他將“身後”的景色投射到“身前”,各個方向都是如此,從而讓自身成爲隱形。
這樣的隱形有很多破綻,幻術的圖像會有各種各樣的扭曲、模糊和晃動,但現在是黑夜,這些缺點可以接受。聲音的處理要比圖像簡單很多,沉默術咒語抹掉了大部分馬蹄的聲音,幾十匹馬狂奔現在如同兩三匹馬在草地上散步而已,被發現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記住,不要衝到人羣裡去,前後不要脫節、分散,其他的都交給我。”費奇用法杖指着前方:“如果發生意外導致可能被發現,我會召喚霧氣阻擋一切視線。到時候你們要跟緊我,絕對地跟緊我,我會帶你們穿過霧氣,擺脫追蹤。”
“大人,你會召喚濃霧?”一個騎士突然說道:“我們當中也有兩個人可以看穿霧氣。”
“那就更穩妥了。”費奇道:“向着安德魯,前進!”
黑夜中的道路上原本就沒什麼人,再加上兵荒馬亂,就算是從村莊中逃跑的人也知道避開主要道路,挑選那些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秘小路行走,而且一有動靜就趕緊藏起來。費奇在路上只碰到了幾波巡邏警戒的亞里亞士兵,然後他們像是一陣風似的直接從那些人身邊衝過。
那些士兵被嚇壞了,往往在騎兵過去之後大喊“幽靈!鬼魂!騎士!”之類的。想想也的確如此,先是由遠及近微微響起的閒散馬蹄聲,然後視野便一陣模糊,而這個時候費奇已經衝到他們身邊。二十多匹馬會突然在他們眼前蹦出來,帶着猛然加強如同雷鳴的蹄聲,風馳電掣般跑過去,隨後立刻再次隱沒在幻術遮擋的黑夜中,連聲音都會再次消失。
還沒等這些巡邏士兵將鬼魂騎士的消息彙報上去,費奇他們已經繞過了格法特。在他們身後,火光沖天,照亮了那些最後還在負隅頑抗士兵的身影。不得不說,亞里亞公國這一次的突然襲擊大獲全勝,格法特的陷落意味着原本前線方向範伯格的軍隊失去了後援和補給,已經處於被圍困的極端劣勢。他們可以嘗試突圍,但他們也不知道對面前線到底被抽調了多少兵力,是不是會在其後銜尾追擊。而且,就算是突圍,向哪個方向呢?等範伯格弄明白局勢的時候,奈希爾恐怕也就陷落了。
議會城市奈希爾是範伯格的政治中心,所有的行政命令皆出於此。換句話說,範伯格有權有勢的人都集中在這裡,他們沒有一個是最高統治者,但他們的關係網和前線、和範伯格各個地方城堡、領主、大商會都有聯繫。如果說從燈塔領繞路是掏了範伯格的襠,那麼佔領奈希爾就是截斷範伯格的頸椎。失去了對身體控制能力的頭顱是沒有戰鬥力的,這也正是薩洛揚大公和阿斯特斯·齊格侯爵定下的戰術要點。
前進、前進,中途換馬,將已經疲勞到極點的馬匹放走。它們也許會自己回去,也許會成爲某個士兵的繳獲,但這無關緊要,只不過是爲了達到目的所要付出的成本。費奇一路上超過了進軍的士兵,然後越過正在遭受阻擊的戰場,靠着隱形、消聲和濃霧的掩護,一直不停地前進,終於來到奈希爾,遠遠看到了亞里亞大公先鋒軍的臨時營地。
霍爾家族的騎士旗幟就在營地中飄揚,至少大家沒有找錯地方。安德魯這次過來肯定不能用教樞領地燈塔領的旗幟,那樣會引發巨大的政治風波,家族旗幟就沒這方面的問題。
“戰場信使!戰場信使!”費奇身邊的騎士用長槍挑起一面藍白方格的旗幟。在這次戰役中,信使的約定旗幟就是這個,它不能確保通過各個關卡,但至少不會在關卡前被弓箭直接射死。到了營地,費奇總不能再騎馬衝進去,所以事先帶着信使旗幟和通行的命令文書就非常重要——這些對於霍爾伯爵來說只是一件小事。
趁着門口的守營衛兵檢查文書的時候,費奇用全域視野觀察這個臨時營地。在中央偏前的位置上正在搭建的應該是指揮官的帳篷,站在羊角上的黑色的雨燕是阿斯特斯·齊格侯爵的標誌,這說明他親臨前線坐鎮指揮。
此時天已經開始發亮,朝陽自地平線升起,用粉紅色的手指撥開黑色的雲。仔細一看,那些“雲”其實是從格法特戰場上飄過來的,是血與火混雜在一起燃燒的產物。真正的雲要越過奈希爾看向西面的天空,白色的雲朵點綴在還略有深紫色的天空上,星星閃爍着最後的光芒。當太陽的光輝讓星光隱沒時,他們被放行了。
“安德魯去了哪裡?”霍爾家族的騎士旗幟下面沒有騎士,只有留下來負責雜役的僕人和學徒。不用費奇動手,隨行的騎士便揪住一個人的領子,惡狠狠地說道:“快說,不要磨蹭!”
“他進城了。城裡有一支教樞的主教隊伍,大人他去提供保護,避免戰鬥波及。”
“保護主教?誰來保護他?”費奇看了看左右,幸好營地並沒有匆忙離開的樣子,離開的人至少是全副武裝。“知道他在城市的哪個位置嗎?”
“應該是在真理雷霆女神神殿附近,城市的正西位置。”那個僕人趕忙說道。
“該死的,咱們在東北方向,還要繞過半個城市。”費奇奔波了一夜沒休息,大部分事件還在維持魔法咒語,因此現在覺得腦門青筋直冒。“不能停,輕裝趕過去。越是這種巧合增加的時候,不好的預感就越來越強烈!”
“我同意你的看法,立刻出發!”
幸虧這些人離開得比較快。他們前腳剛走,阿斯特斯·齊格侯爵就派來親兵詢問信使的事情,並要求信使立刻去大帳彙報,於是便撲空了。而當他們離開營門之後,軍號便在身後響起,大軍要趁着黎明時分發起全面攻擊,不準備這個議會城市一點希望。
其實先鋒已經接着黑夜的掩護衝進了城市。能在黑夜中看清東西的人畢竟是少數,因此他們的數量不多,目的只是爲了控制外城區的城門等交通要道,並堅持到黎明時大軍接管,然後進攻位於城南部的核心城堡。費奇等人剛好藉助了這個空檔:軍號意味着全面進攻開始,費奇又是從軍營方向過來的,就被誤認爲是侯爵的先頭部隊,因此根本沒人阻攔他們,直接就放了過去。
城市裡人心惶惶、一片混亂,到處懸掛着白色的牀單、手帕或者內褲,人們忙着銷燬範伯格的徽記,想辦法隱藏家中的物資,並衡量着應該如何保住性命。當費奇等騎兵進入城市的時候,尖叫聲一路相伴,人們紛紛丟下手裡的東西逃命,大門和窗戶在他們兩邊快速關閉。每一次戰爭,外城區的人缺乏保護,又來不及躲進城堡裡,所以這樣的反應並不奇怪。
內城堡戒備森嚴,士兵們在城牆上忙碌着準備守城的器械、物資。這一次的攻擊太突然了,內城堡的兵力不足、戰備不足,連指揮官都不足。外城牆和城門的迅速丟失,讓內城堡不敢放一個人進入,只能放下鐵閘緊鎖大門,擺出一副固守頑抗的姿態,至少將城主保護住再說。他們遠遠看到一隊騎兵自東向西穿過城市,一路上散播着恐懼和威脅,於是便用城頭的巨型弩弓射擊。
不過纔剛剛裝上弩弦進入戰備狀態,而且沒有試射,弩弓偏的很厲害,只是將路邊的一個鍋盆鋪子的前門打穿了,讓裡面稀里嘩啦響成一片,增加了尖叫和驚呼而已。費奇眉頭一皺,自己這一路上可不能被巨弩白打,萬一裡面有個賈爾斯一樣的操弩手呢?
於是,他在馬背上還擊了,一發火球呈拋物線飛了過去。他也沒什麼準頭,火球距離弩弓偏了至少有十米。不過費奇運氣好啊,每天都向自己施展神恩術來獲取女神保佑。
他命中了正在搬運火油的士兵,將他擊倒,然後引燃了四個裝滿了火油的瓦罐。爆炸發生,碎片和火焰在衝擊波的推動下,於城牆上升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球,然後大火開始蔓延起來。騎士們紛紛叫了一聲好,然後閉上嘴還是繼續向前衝。
他們終於看到了安德魯,他還好,正在神殿前帶着一羣人和另一羣人對峙着。對面有個傢伙手持巨斧,站在地上就和馬上的騎士差不多高,似乎是對面隊伍的領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