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片場的人都會有一種錯覺——
她不是演員,也不是在演戲,她就是故事裡的人物。
如果風平的女主角會有一個最符合的樣子,那無疑就會是江小白了。
莉亞和江小白一樣,一樣是站立着,一樣是一動不動。
只是不同的是,一個人站在外面,另一個人站在屋中。
外面黑夜如墨,樹木房屋都像是成了怪物,它們佇立在那裡,有着暗沉的色澤,淪爲了江小白所站立的背景之色,徒增悲涼和驚懼。
白色的衣裙飄蕩着,單薄而脆弱,一如它的主人。
這三個小時中,大概每過半小時都會拍攝一次,除了拍攝天邊夜色之外,也會拍到江小白。
前面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可能還看不出來區別,可是後面的時間,尤其是最後兩次拍攝時,明顯能發現江小白的狀態與最初不同了。
夜如此漫長,漫長到似乎連她自己也意識到,她很難真正等到光明瞭。
莉亞喊了一聲,然後動了動手勢,讓人去給江小白上威亞。
不過雖然場記板必須打,也必須有聲音,但是聲音也會有大小的講究。
江小白後退了幾步,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工作人員給她裝上那些東西。
說不好開拍前演員已經醞釀好了狀態,卻會因爲場記的一大聲咔嚓而直接會被打散掉,這種時候碰上脾氣大的演員,場記都得捱罵。
隨着一場場戲在腦海中的凝聚,她也勾勒出了一個理想中女主角的模樣。
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忙碌時發出的細小瑣碎聲音。
雖然都是相同的孤寂,但是她的肉眼卻是在可見的變得灰敗。
三個小時過去了,天色隱隱間有些灰白,似乎距離日出不遠了。
同時,朝着大家擺了擺手。
狗狗正趴在小窩裡看着她,大大的眼睛水潤潤的,對即將發生的事毫無察覺。
拍戲還在繼續。
加上這個樓頂,這棟小樓就有四層多高了,這樣望下去可以看到地面,兩旁的樹枝在風中搖曳着,似是人影憧憧。
她很多情緒都很極端,經常一驚一乍的,尤其是換人格時更是需要狀態在線。
這一幕幕,都被莉亞反覆模擬過。
打場記板是有講究的,必須有這麼一個動作和聲音,因爲這是後期剪輯時需要的,是聲畫同步作業進行順利的關鍵。
早在拍攝之前,合格的導演就已經對每場戲有了一個大概的畫面感。
最後一場戲江小白的情緒連貫性非常重要,中間最好不要有人跟她說話,以防打斷她的思路。
那些就像是電影在自己腦海中模擬演練一樣,來回播放。
每場戲開始和結束的咔噠一聲,都是一場完整戲的標記。
遠處的車駛過來,車燈在這樣寧謐的郊外顯得那樣的突兀。
莉亞看着看着,眼眶卻是莫名紅了。
如果是正常的戲份,那打板的時間是大是小都不要緊,只要能被識別即可,這裡說的識別一個是讓演員們聽到,另一個是後期時能看到那條線。
“以後,要快樂呀,索一。”
可要說印象最深的一場戲,那無疑就是屬於女主的最後一場戲了,她站在陽臺邊,漆黑的夜色,她身穿白色的薄裙,彷彿一隻逐漸凋零的脆弱的蝶。
然後,砰的一聲,一躍而下。
而她自己則還是看向天邊處,渾身的氣息與方纔拍戲時仍然一致。
離遠一點看她尤其如此,似乎只見衣裙而不見人,瘦的像是隱在了裙子裡一樣。
江小白默然的站到了剛纔的位置,直到場記非常輕的打好場記板,響起咔噠的一聲。
江小白看着它,緩緩說完這最後一句臺詞。
可是有一些戲份卻得額外注意,比如演員們正處在一種很難言的情緒中時,比如悲傷,比如絕望,或者是更爲複雜的情況,那你打板的聲音要是太大,就會直接影響到演員的狀態。
她扯了一下嘴角,好像是在笑,但是大概是在外面站久了,吹久了冷風,每個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連此時微笑的弧度也顯得如此。
隨着幾不可察的聲音,她的淚也適時的落了下來。
等到威亞的設備都整理好,莉亞就拍了一下江小白的肩,示意快要開始了。
這個也會作爲每一段膠片的開頭和結尾的標記,便於剪輯時候識別。
各就各位。
有關走位的事,早在來到這個片場走戲時就已經全都進行過了。
當敲下場記板,這就意味着一個信號,攝影師會開始拍攝,機器在同一時間開始運轉。
所以現在的一切,都是按照早就安排好的計劃進行的。
她張了張嘴,無聲的喊出了女主角的名字。
江小白僵硬的轉了轉頭,看向車子的方向,然後擡了一下眼眸,眼睫似乎都顫動了一下。
莉亞下了樓,站在樓下另一個攝像機旁,仰頭看着站在陽臺處的江小白。
然後,她就上了陽臺的梯子,到了樓頂。
所以眼裡的希翼在一點點消逝,她的身周也籠罩着一層灰濛濛的悲色。
識別方式就是,在後期對版中,場記板響的那一下會在音頻中顯示出一條明顯的直線,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不再看向車子的方向,而是朝着屋內角落看了一眼。
來到了邊緣處,她低頭看了一眼。
《風平》這部片子尤其如此,裡面的角色多多少少有點不正常,尤其是女主角……
“咔。”
江小白擡起頭,再次看向天際。
她的姿態是怎樣的,什麼樣的身材,說話時是什麼語氣,在面對那些令人崩潰的打擊時,她那弱小的身軀又會有着怎樣的震顫。
所以場記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因爲自己的失誤而影響了拍攝的連續性。
江小白聽到微小的聲音後,才把目光從天際收回。
然後,她就沒有任何停頓,直接傾身而下。
不同於別的角色在跳樓自盡時的鼓足勇氣,她完全沒有進行任何的心理建設,更沒有深呼吸口氣,或者是捏捏裙角,抿抿脣這樣的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