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德田將自己的調查結果發到大本營以後,影佐的結局就是註定的。
因爲他將被上海警備司令部這個團體所排擠——在這個戰爭的年代裡,人性的惡會無限度的被放大,一個被全員排擠的對象,他又怎麼可能有好下場?
即便是他從上海離開去別的地方,越級上報大本營的這個罪名,依然會讓他被人所排斥。
擁有下克上傳統的日本人,對下克上又是萬分警惕的,這等於堵死了影佐的職業生涯。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對影佐來說,他犧牲個人之利益,不計名利、得失,不是爲了升官發財,而是清除在上海的毒瘤!
可結果呢?
他反而成爲了罪人!
這是影佐最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要拿命去掀桌子!
影佐在死前,以自己的私人名義向大本營再次發了一封電報,在電報中影佐言辭激烈,他稱:
德田俊治,調查不講證據,全憑心論;
岡本平次,喪心病狂、利慾薰心,是寄生在帝國身上的毒瘤;
駐上海警備司令部,從上到下,貪污腐敗成風,毫無忠軍報國之心,眼裡只有利益!
他說:
上海警備司令部這烏黑的陰雲,就用他的血來揭開!
這封措辭激烈的電報發出去以後,影佐換上了和服後,將自己鎖在了屋子裡,用最最正宗的切腹方式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之前就說過,因爲切腹太恐怖了,日本人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加了介錯人,又因爲切腹太疼了,遂發明了扇子切。
但影佐沒有選擇找介錯人,他用最古老的方式完成了切腹。
當他的手下進來的時候,入目的是遍地的鮮血、流淌一地的內臟和俯伏的屍體。
一衆特工向這個以死明志的硬漢深深的鞠躬後,消息開始飛速的擴散。
……
啪
茶杯跌落地上,茶水和碎塊四濺,但權力者卻恍若未知,只是呆愣的看着彙報的手下。
手下鞠躬後告退。
權力者茫然的收回目光。
影佐,竟然選擇了這種激烈的死法。
他閉上眼睛,曾經的一抹熱血開始在沸騰,但很快就被權謀和殺戮錘鍊出的冷酷壓制。
他低語:
“真的是……會給人找麻煩!”
低語之後,他思索着對策。
影佐的死,無疑讓落定的塵埃再度被掀起。
就在他思索破局之法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另一名權力者氣呼呼的走來。
“影佐禎昭,臨死前又向大本營發報了!”
“我們怎麼辦?”
“以血薦丹青麼?”權力者露出了滲人的冷笑,他輕聲說:
“既然他以血薦丹青,那我們……也就入局吧!”
“佐藤,我們去探望他吧!”
探望?
進來的權力者惱火的咆哮:“他害我們成這樣了,還要探望?”
“他害我們成這樣了,我們……當然要探望!”
權力者冷聲道:“人固有一死,或輕如鴻毛,或重於泰山。”
“影佐想讓自己死的跟泰山一樣,那我們……就讓他的死變得像鴻毛一樣!”
“找人通知岡本平次,讓他到土肥原公館來。”
“另外告訴佐佐木,該行動了!”
……
張安平沒想到影佐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抗議德田的調查。
“影佐一死,我們的努力是不是白費了?”
許忠義一臉的哀嘆,剛纔研究了半天,合着……白研究了麼?
張安平沒有吭聲,情報戰場便是如此,爲今之計是如何應對日本大本營的第二次調查——倘若第二次調查開啓,姜思安又該如何度過難關?
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他眼前突然一亮。
許忠義和姜思安一直注視着自己的老師,期待老師能有破局之法,當張安平的眼睛突然一亮後,兩人懸着的心本能的放下了。
老師……肯定是有辦法了!
“影佐玩的是死諫,用自己的死來逼迫當權者重視,從而達成自己的目的——可是,如果他的死諫是別有用心呢?”
張安平想酣暢淋漓的大笑起來。
前世的時候,他常常聽人說“惺惺相惜、英雄惜英雄”,影佐用自己的死來達成目的,按理說他應該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但是,很抱歉,他沒有,他反而很憎惡。
此時他有了破局之法,一想到自己的破局之法能讓影佐的死諫變成一個笑話,他就混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透漏着舒坦——狗屁的英雄惺惺相惜,讓自己的敵人釘在恥辱柱上,那纔是最舒爽的事!
“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你有什麼辦法!”
許忠義明顯是急眼了,居然這麼對他老師說話。
張安平瞪了沒大沒小的這貨一眼,隨後望着姜思安道:
“你應該能動用影佐機關的人手吧?”
姜思安作爲一個別有用心、且身懷巨資,拔根毛都能肥好幾戶人的主,若是在影佐機關中沒有自己的人,那纔有鬼呢!
姜思安點頭:
“有!”
“僞造影佐的命令,伏擊你!”
張安平的雙目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這樣的人,你能不能找到?要快!最好是馬上就能發動!”
“啊?”許忠義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張安平能說出這樣的建議,但在震驚後,他卻意識到這個破局之法,對影佐來說實在是“惡毒”到了極點——他以死指證,但若是變成這樣,那就是他用自己的死做局,試圖絕殺岡本平次。
前者,表明他尊重規則,是死諫!
可後者,那隻能說他是個狠人,或者說他是個陰謀家,爲了陰謀達逞,無所不用其極!
姜思安也被張安平的神來之筆驚到了,意識到可行後,他問:“來得及嗎?”
刺殺,要制定計劃、要偵察、要佈置,今天發動,來得及嗎?
張安平反問:“你岡本平次做人義氣爲先,儘管影佐謀你、算你害你,但此人以死指證你,你送他一程又何妨?”
姜思安聞言贊同,是啊,上海情報機構的長官,上一個木內影佐自己沒送成,這一次的影佐禎昭,雖然沒有送成,但總得參與下不是?
“我現在就去佈置!”
……
姜思安幫過很多很多的日本人。
義薄雲天嘛!
所以,在他需要的時候,他能找出很多很多願意幫他的人。
他秘密找上了一名少佐,見面後姜思安便深深的鞠躬:“田原君,我能信任你嗎?”
“影佐君,田原一家的命是您救的,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田原君,”姜思安再一次深鞠躬,隨後才道:“影佐以命指證我,如今只有田原君才能救我——大恩大德,平次下輩子做牛做馬必報之!”
田原太一郎意識到岡本平次這是要讓自己效死啊!
深呼吸一口氣,他道:“請岡本君吩咐。”
“請您立刻帶人到土肥原公館待命,一旦我的車過來,請田原君務必帶人襲擊於我!”
田原錯愕的看着姜思安,確認姜思安沒有說錯後,他道:
“我明白了,請岡本君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
“田原君,是影佐長官的命令,您明白嗎?”
“我知道了。”
田原深深的點頭,他凝視着姜思安,輕聲道:
“請岡本君善待我的家人。”
姜思安深深鞠躬:“請田原君放心,以後,有平次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讓你的家人餓一下肚子。”
“多謝岡本君——請告訴惠子,我對不起她。”
田原太一郎轉身決絕的離開。
他沒有選擇,因爲他的家人早已經被姜思安安排到了美國——名義上,他的家屬都已經在海難中全部遇難了。
……
姜思安回來的時候,正好接到了警備司令部的電話。
警備司令部的人希望姜思安去一趟土肥原公館。
姜思安掛斷電話後,許忠義在一旁嘖嘖道:
“論演戲,所有人都是專業的!”
很明顯,警備司令部這邊是要上演一出貓哭耗子的大戲。
本要去警備司令部的姜思安望向張安平:“老師,您先回去?”
張安平擔心姜思安的佈置出問題,把他自己給坑到,便道:“一起去吧。”
“你也跟着去。”
這是對着許忠義說的。
“我去送這老小子最後一程?真是便宜他了。”許忠義沒好氣的吐槽。
張安平用莫名的眼神掃了一眼許忠義,在許忠義發現前收回了目光,一旁的姜思安將這一幕收在眼裡,心裡一突:
老師這是要一石雙鳥嗎?
他雖然有懷疑,但卻不動聲色,隨即帶上隨從,和許忠義、張安平共乘一車,其餘隨從乘坐第二輛汽車,一行八人兩輛車,直奔土肥原公館。
……
土肥原公館。
往日裡肅穆的地方,此時此刻極其的沉重。
不少赫赫有名的漢奸全都來了,76號的一衆頭目更是一個不缺——通常來說,漢奸們是不會輕易趟這種渾水的,除非有上面的命令。
顯然,這一次他們的到來,應該是警備司令部的要求。
此時略惶恐的易默成,悄然走到了丁默邨的身後:
“主任,日本人讓我們來,但他們怎麼都還沒來?”
丁默邨擺擺手,示意易默成稍安勿躁。
但易默成怎麼可能稍安勿躁?
這段日子,特務體系風雲變幻,冢本清司自剖,影佐獨掌大權,結果沒幾日,影佐也自剖了——這他媽都什麼事啊!
他不安的來回踱步,恰好看到一隊影佐機關的特務匆匆從後面出來,他敏銳的感覺到這幫特務身上的殺氣後渾身一冷:
“不會是要譁變吧?”
易默成心裡發寒,正欲快步離開,又一隊特務同樣殺氣凜然的從後面出來,當領頭的一人瞥了眼易默成後,易默成立刻感受到了窒息的恐懼。
“要出事了!”
易默成急匆匆的避開人,來到了丁默邨身後,小聲道:
“主任,可能要出事了!”
丁默邨神色不變,用細弱蚊蠅的聲音道:“怎麼……”
話還沒說完,便有特務匆匆過來:
“主任,岡本先生來了,要不要迎接下?”
丁默邨反問:“岡本平次?”
“嗯。”
“他怎麼來了?”
丁默邨有些懵,影佐爲什麼自剖?不就是以死指證岡本平次嘛!
這時候岡本過來,確定不是貓哭耗子?
他身後的易默成神色驟變,立刻將丁默邨拉到了一邊:“主任,影佐機關內,可能有人要殺岡本平次!”
殺岡本平次?
丁默邨眼珠子一轉,凝聲道:“墨成,富貴險中求,你聽過嗎?”
易默成立馬明白了丁默邨的意思。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姜思安乘坐的汽車在快要抵達的時候,突然竄出來了一輛汽車跑到了前頭,許忠義掃了一眼後低語道:“是警備司令部佐藤的車。”
“老師,跟在後面吧。”
姜思安並沒有多想。
但開車的張安平卻慢慢皺起了眉頭,本來是兩輛車的車隊,就這一陣的功夫,居然變成了七八輛?
他感覺不太對,但等他要說話的時候,已經到了土肥原公館的門口。
他只好把要說的話嚥下,汽車停下後,他下車將姜思安和許忠義“請”下來,藉機周圍打量。
和他開的車一道抵達的有七八輛,此時都在下車,周圍一瞬間喧鬧起來,就在這時候,張安平感受到了刺骨的殺意。
下一秒,一前一後兩聲爆喝幾乎同時響起:
“奉機關長令,誅賊!”
聲音才落,周圍便涌出來兩隊特務,砰砰砰的槍聲在同一時間激烈的響了起來。
張安平這一刻瞪大了眼睛。
“我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