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安平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對方既然想用一次成功的空襲轟炸將自己釘在恥辱柱上、一棒子打死,那麼,突破點在哪?
他必須做兩手準備,自己的個人得失是小,不能讓日本人在轟炸中陰謀得逞事大。
爲此,他想過很多地點,甚至連斬首都想到了,但他認爲這樣的成功率太低,不值得對方這麼幹。
國民政府的重要機構或者重要人物,在空襲預警發來後,都會躲到防空洞中,在戒備區想要順利指引轟炸本就是難事,若是還要借轟炸取得戰果,那更是難中之難。
相反,工廠之類的反而更容易些。
但搬遷到重慶的重要工廠,很多並不在重慶城內,複雜的山地形勢讓轟炸的難度增加、但也讓張安平無法確定對方的目標。
但他相信對方一定有相當大的把握,否則不會用一次無果的轟炸來迷惑自己——他太瞭解日本人對自己的“感情”了,儘管不少日本人怕自己怕的要死,但如果能坑自己揚名立萬,對方絕對不會吝嗇。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
當有機會殺掉或者擊敗天下第一高手的時候,所有的高手,都會意動!
而諜戰這一行,哪個人不是高手?
他一直在找對方圖謀的點,這也是他之前認爲能抓住對方線索的關鍵。
而現在,老戴一語道破!
他連忙追問:“局座,這批美式防空裝備是怎麼回事?有多少?”
“這批防空裝備是用年前美國借款購買的,能武裝六個防空團——最重要的連帶引進的防空指揮系統,具體我不太清楚,但上面很重視,認爲我軍完成換裝和訓練後,可以有效遏制日軍對重慶猖獗的轟炸。”
戴春風詳細解釋道:“這批防空裝備運過來也殊爲不易,日本人好像一開始就知道這批防空裝備的存在,從滇緬公路運輸開始,就一直遭到他們的針對。”
“好在滇緬站的兄弟們會做事,一直用假目標哄騙着日本人,這一路雖然險象環生,但總算是沒出大的疏漏——安平,校長很重視這批防空裝備,寄希望於以堅固的盾守好重慶的天空,裝備運抵重慶至各部領取裝備的這段時間內,情報安全就交給你了,務必要保證裝備的安全!”
張安平問:“局座,預計幾號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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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3月1日,不過應該會有幾日的延遲。”
“這件事的具體知情人有多少?”
“我給你份文件你自己看——需要什麼支援你就跟我說。”
老戴當然看得出張安平必定聯想到了什麼,見張安平沒直接解釋,便也沒有追問,但心中的重視卻加重了不少。
張安平應是,跟隨老戴拿到了一份相關的檔案後,將自己關在老戴辦公室的書房中就仔細的研讀了起來。
……
關於防空裝備的採購,在未進行前重慶防空司令部有過爭論,中央軍序列的防空部隊傾向於德械,畢竟他們自己用的就是德械,換裝美械的話不能在第一時間發揮作用。
川軍序列的防空部隊不在意選德械還是美械,但他們因爲希望能儘快的列裝,便傾向於美械——畢竟是美國的貸款,且這時候德國已經跟日本人正式締結了軍事同盟,他們對德國人不放心。
軍購的時候國民政府也有類似的考慮,便選擇了美械。
這些是張安平從檔案中看到的——檔案中這番爭論的記載讓他確定了一個事實:
防空司令部中還有內奸,因爲在充當奸細而被捕的少校參謀的供詞中,根本就沒有提及這樁事,這也證明關於防空裝備的採購,密級是高於奸細所在的層次的。
“這名內奸的級別不低啊!不過這倒是可以先圈定大致的範圍了——日寇在防空裝備經滇緬公路轉運時候能發起多次襲擊,證明他們有大致的運輸信息,但能被運輸部隊屢次以虛假目標而矇騙,證明運輸部隊沒有問題,可同樣也證明運輸的信息還是遭到了泄露。”
“那問題還是出在重慶的防空司令部。”
“內奸知道軍購且還知道大致的運輸信息……”
張安平通過手中的資料開始圈定大致的泄密範圍,當他書寫完畢後,看着名單上的一個個名字後,卻發愁起來。
泄密範圍雖然被自己縮小了兩次,但依然都是防空司令部的核心人員,級別都相當之高——要麼是師級的國軍軍官,要麼就是各種顧問,甚至還有不願意回德國的顧問,這不好查啊!
張安平相信查下去一定能查出內奸來,除非內奸直接“熄火”,自此不再被啓用,否則查出來是遲早的事。
可關鍵是距離防空裝備運抵重慶只有幾日了,哪怕是故意耽擱一番,也耽擱不了多久,這些時間遠遠不夠啊。
如果只是小嘍囉,自然可以粗暴的解決問題,三木之下予取予求。
可名單上的這些人,卻沒有一個好拿捏的,就是張安平親自出馬,估計也只能一個一個的甄別,時間會被無限拉長。
他思索着破局的方法,一個接一個的方案在腦海中出現,又一個接一個的否決,在反覆斟酌後,兩個方案合二爲一變成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方案。
審視着腦海中的方案,張安平一時之間居然有些……火熱。
如果、如果這個方案施行併成功的話,日本人怕是要哭一哭了!
即便這個方案成功不了,但也可以藉此將隱藏在防空司令部的奸細抓起來——若是操作得當,可以以此爲突破口,將暗中的對手揪出來。
對方爲了隱藏在防空司令部內真正的奸細,準備了這麼多的“祭品”,那爲了避免危險,自然會以直聯的方式跟奸細聯繫,只要挖出奸細,自然就能抓到幕後的黑手。
如果成功,收益是能讓張安平感到火熱——那想成功自然就比較難了。
他決意讓老戴幫自己參詳參詳。
重新梳理了一通後,他走出了書房。
此時已經天色漆黑了,但辦公室裡的燈還亮着,老戴正皺着眉頭不知道看着什麼,看到張安平出來後,他指着不遠處的桌子說道:
“那邊給你準備了晚飯,先對付一口吧。”
“舅,我看您愁眉不展,怎麼了?”
戴春風搖頭道:“還不是那邊的事——談判已經開始了,不怎麼順利……”
“得,那邊的事別跟我說,我先喂一喂五臟廟,待會跟你說個計劃,您幫我參詳下。”
“嗯?你小子避的什麼嫌?”
張安平滿不在乎道:“我能避什麼嫌?純粹就是不想聽——勾心鬥角的事,哪有收拾小鬼子痛快。”
“你小子……”
戴春風搖頭。
他知道張安平對那邊沒好感,但外甥更傾向於對付眼前的日本鬼子,爲了對付日本鬼子,外甥是完全不介意利用乃至聯合那邊的。
要不是自己管的緊、且外甥還被那邊坑了一把,估計上饒之行,小心眼的外甥都懶得摻和。
張安平雖然做出了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心裡卻道:
終於開始磋商了麼?看樣子這一次國民黨頑固派掀起的又一輪反共高潮結束在即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談妥,能把上饒的同志們解救出來。
心裡惦記着事,連到嘴邊的飯菜都嘗不出味道,但他還是表現出了狼吞虎嚥的樣子,噼裡啪啦的將老戴給他準備的晚飯吃完,嘴巴一抹拎着凳子上前:
“戴參謀,給我參詳參詳!”
戴春風一愣,哭笑不得道:“也就你小子沒大沒小敢這麼叫我!”
張安平嘿笑一聲後轉瞬進入下屬的狀態,沉聲道:
“局座,我準備搞一波大的!”
大的?
戴春風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兩件事:
陸家橋軍火庫羣——當時外甥因爲自己到上海,搞了一波大的,是真的大,幾乎都影響到了武漢前線!
另一樁就是蘇南衆多縣城——當時外甥又因爲自己到上海搞了一波大的,在南京領事館下毒又用阻擊的方式,導致衆多漢奸不治身亡,而蘇南的衆多縣城,也在外甥的操弄下,利用日寇兵力空虛的機會佔領了十幾座。
儘管這影響不了前線,但卻狠狠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
此時又聽到“大的”這倆字,戴春風只感覺自己馬上又要“發光”了。
“說說你怎麼想的!”
張安平先說起了自己對對手的猜測、對重慶防空司令部高層有奸細的猜測。
戴春風聽完後點頭:“防空司令部有奸細的事我也猜到了,不過一直沒有什麼進展,你之前抓了那個叫什麼來着的少校,我以爲奸細就是他呢。”
“不是,此獠的位置可能很高。”
戴春風頗爲霸氣的道:“高不怕,只要有證據!”
張安平心道:我還以爲你會說‘高不怕,軍統抓人不需要證據’……
他深呼吸一口氣後,道:
“我打算以這批防空裝備爲誘餌,揪出防空司令部的奸細的同時,爲空襲的日軍飛機準備一頓大餐!”
張安平說到這裡目光就變得異常明亮起來。
“‘獨臂大盜’——姑且就稱呼他爲獨臂大盜吧,此人的胃口很大,我原先以爲他主要想坑我,直到您說了防空裝備的事以後我才驚覺,此人不僅是想吃掉我,還想吃掉這批防空裝備!”
“呵,在我跟前想一石二鳥?那我就一石二鳥!”
張安平說到最後有種霸氣側漏的趕腳——他向來是躲在暗中往死裡坑小鬼子的,這次居然有小鬼子躲在暗中想坑他?
不把他坑到底褲全沒,他還好意思叫張世豪?
戴春風聞言卻慎重起來,拿這些防空裝備爲餌?這代價……
張安平馬上看出了老戴的顧慮,便道:
“局座,我當然不可能拿寶貴的防空裝備冒險,只要讓對方以爲是防空裝備即可。”
“給日機的大餐怎麼個準備法?”
張安平在辦公桌上掃了一眼後,將一摞文件拉了過來拆分擺成兩摞,又將茶杯放到兩摞中間:
“這個茶杯就是餌——日機要轟炸,必然要降低高度,如果在這裡佈置大量的防空力量呢?”
他說的這裡是兩摞文件。
換成地形的話,就是找一個谷地作爲秘密屯放“防空裝備”的營地,在山上準備大量的防空火力。
老戴在腦海中摹擬出這個地形和依託山間而準備的大量防空火力後,整個人都火熱了起來。
他彷彿看到無數的日機烏壓壓的撲過來,帶着無匹的氣勢彷彿要碾壓、摧毀整個世界,就在他們即將逞兇威的時候,死亡的網絡開始交織,無數的飛機在死亡的火力網絡下哀鳴、爆炸、解體,一個個如下餃子一樣掉落……
“這可真的是一波大的啊……”
戴春風從想象的幻想中抽身,吸完冷氣後用火熱的口吻道:
“安平,做!一定要做!需要什麼你儘管張口!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想辦法給你搞過來!做!一定要做成!”
軍統在上海的幾次大動作、在蘇南的大動作成功後,校長沒少褒獎他——但是,那畢竟是遠離大隊長的視線!
可是,如果在重慶搞成了這大動作,在校長的眼皮子底下做成了這大動作,那校長就能親眼看見!
這效果……簡直能火到爆!
所以老戴才無比的火熱。
那這事能不能成?
換做別人,老戴心裡肯定沒把握。
但眼前的人是誰?
自己最最親的外甥啊!
這樣的大動作,他不是第一次搞,且成功的太多太多了,多到戴春風毫不懷疑外甥可以做到。
張安平心說:我是找你參詳的,你這個戴參謀不專業啊!
“局座,我會盡力的,但這事要詳細布置起來,怕是沒那麼容易。”
“窮軍統之力不行嗎?至於說防空部隊,我知道你不想動用重慶的,我來想辦法!資源我來,仗你負責,一定要給我打的漂漂亮亮!”
“是——可是人手……”張安平故作爲難。
老戴瞪了張安平一眼:“我都說了窮軍統之力!放心去做,後面有我!”
老戴的態度讓張安平感慨不已,這做事確實得在領導的眼皮子底下做啊,這支持力度……
轉念他又忍不住爲徐蒽增“默哀”。
姓徐的搭上了他的名節(堂堂中統副局長被軍統老九給堵路不得不向侍從室告黑狀)想要撈一波大的——自己是不會吞中統的功勞,可軍統這邊一旦成功實施、成功讓無數日機下餃子,那中統抓幾個奸細的小活計,還能叫功勞嗎?
張安平心說:
親愛的徐局長啊,我真沒想坑你,也絕對不會坑你哈。
嗯,他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