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個有些晦澀而隱蔽的話題,其實早在之前,三號和一號之間便已經發生過爭執。
而這種狀況,以兩人十多年的友情、以一號在當年戰隊中的地位威望,可以說是極其少見的。
同樣,以三號自己個人的性格,向來懶散隨意不喜愛糾結的脾氣,也絕少會有什麼時候直接站出來對着一號提出自己的反對。
要知道,就連讓他拋開大好的滿世界休閒旅遊生活、回到國內幹這些麻煩瑣事,他都僅僅只是在抱怨幾句之後便依舊直接聽從了安排回來幫忙。
那麼——
還有什麼事,是能夠讓他如此態度鮮明而強烈的表達反對意見?
答案,不是什麼“事”。
而是某個“人”。
對於面前老友這樣的反應態度,早在上一次爭執時便已經領教經歷過,所以這時候的一號也並沒有太多意外,只是嘆息:
“我知道……”
是啊。
哪怕面前的老友,也不可能比他更清楚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對於大洋彼岸那位女孩兒如今的身體情況,還有那個令人想起來便心頭髮緊發沉的可怕病症,他再清楚不過。
固然。
如今的女孩兒被送往了柏林最頂尖專業的醫院研究所,得到的是最好的照顧和治療,而且按照那邊最近給過來的信息回饋,新療法新藥物的試驗效果頗爲樂觀、令人振奮——
可說到底,那位少女如今依舊還是個病人。
而病人,最需要的就是治療和休養。
哪怕那些新藥物新療法真的有效,這樣可怕的病症,也絕非短短半年時間就能做到徹底根治的,退一萬步說,都還需要大量的時間做後續的謹慎觀察和療養。
倘若在這中途,臨時讓少女回到國內,離開了那條件最好、最爲專業的醫療環境,卻馬上要投身到註定會無比高強度的職業電競賽事當中——
別的且不說。
光是對一個“大病初癒”,甚至或許“未愈”的嬌弱女孩而言,這都絕不會是一個能夠被接受的狀況。
而如果說得再嚴重些……
倘若在這途中,女孩兒病情復發,誘因正是他們這些個做前輩的所在她身上施加的期望或者壓力——
“那我們都會是罪人。”
三號冷冷盯着一號,一字一頓地說:
“不說小楓那小子原諒不原諒得了。”
“我自己良心上,都會一輩子過不去。”
說到此處的三號頓了頓,看着一號,繼續開口:
“我不相信你就能過得去。”
“所以,不要再說什麼是不是那丫頭自己做的決定這種廢話,她做的決定未必就是對的,而且不論如何,我們是前輩,但不止是這些孩子在電競生涯上的前輩。”
“關於人生,關於未來,我們同樣有責任作出表率,作出引導。”
“推卸,就是縱容,是放任。”
“那麼過錯,就落在我們的身上。”
“而不論你我,也一樣擔不起。”
一號眼簾垂落。
沒有爭辯,因爲他同樣懂得三號這番話的道理。
固然,作爲國服上世代的頂尖傳奇,爲了國服電子競技的恢宏未來藍圖,他們有着不可推卸的重任,但同樣作爲這些年輕人們的前輩師長,他們也要爲這些後輩們負責。
兩難啊——
對於一號而言,或許在上個世代最爲激烈的比賽對抗中,都不曾體會過如今這般複雜而掙扎的心情滋味。
但終究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明白了。”
他輕舒了一口氣,迎上面前老友的目光:
“我會和那丫頭再聊一聊。”
並沒有做更多具體的承諾保證,但哪怕只是這樣一句話,只要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便足夠具備令人信服的分量。
三號的神情緩和下來,點點頭:
“如果不是爲了那丫頭,我真沒想過有一天得是我來對着你這麼說話。”
一號笑起來:
“但你說的是對的。”
“謝了。”
……
三號離開了。
被蘇雪大呼小叫着喚去一塊兒玩煙花道具,兩人湊在一塊兒還拿着手機拍照,在銀花火樹般的漂亮光焰映照下,看上去更加顯得登對。
五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一號的身旁,向自家未婚夫輕聲詢問:
“三號剛剛和你說什麼了?”
一號揉了揉額角:
“沒什麼。”
“算是……給我上了一課吧。”
“真難得讓老三逮着給我上課的機會。”
言語間帶着幾分玩笑自嘲。
而心意相通的五號卻已經猜到了個大概,聲音又輕了幾分:
“還是包子的事?”
一號緩緩點了點頭:
“我答應老三了,回頭和那丫頭好好再聊一聊。”
“的確,哪怕爲的是一個國服電子競技的未來,也不該拿一個小姑娘作爲犧牲。”
“就算真的犧牲換來了收穫,也不該是國服應有的榮耀。”
“的確。”
“不值當。”
當真正做出決定之後,一號的身形一點點重新挺直,在漫天洋洋灑灑飄落的飛雪下,彷彿當年的氣勢再度緩緩迴歸,依舊還是那個靠一人之力便足夠壓得北美、歐洲、南韓一衆上世代頂尖傳奇擡不起頭的世界第一人。
風姿不減。
仍舊當年。
看着面前的未婚夫,五號微微笑起來:
“是呢。”
“你做了決定就好。”
“我也覺得,這纔是最正確的選擇,無非就是我們自己再多努力些而已。”
“反正——有我陪着你呢。”
說着,輕輕牽住了一號的手。
兩人相互對視間,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不遠處,當所有人都還在興高采烈玩耍打鬧時,某人卻已經一個人悄悄來到了角落,拿着手機對着天台上的漂亮煙火咔咔連拍好幾張照片,然後,打開微信點開一個聊天窗口,發送了過去。
連帶照片一塊兒發送的,還有幾句話:
“新年快樂。”
“明年等你回來,我陪你一塊兒放!”
德國,柏林。
剛剛從醫院外小花園裡回到病房的少女坐在潔白病牀邊,看着手機上收到的那幾張照片和最後的兩條信息,忍不住地笑起來,而眼眶卻不知何時微微發熱發紅,編輯着文字,回覆:
“嗯。”
“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