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簡單的努力
閻羅悶聲跟在這羣人的後面,只覺得說不出的彆扭。
那個殺人不眨眼,短短几天把落雪城鬧得天翻地覆的苦字刺客在他的師兄面前,居然變得這麼小孩子氣。
看看!天哪!自己沒看錯吧!剛纔那個表情,是羞澀?
他嘴角抽搐着,連忙低下頭。
短短一天,所看見的事情,顛覆了他心中所有對苦字刺客的印象。
什麼堅韌,什麼狠辣,什麼陰沉,啥都看不見。
那個才走了兩步就要那石頭一般的人揹着的少年是哪裡來的?餓了半天,就連一隻傻孢子都不忍心殺的人又是誰?更別說什麼陰沉了,一天天的,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老天,你是正面接下了郎友平那一擊的絕頂高手,天才少年好麼?要不要這麼那啥???
還有啊,自己現在的身份不應該是俘虜麼?哪有放着俘虜隨意活動的?還有還有,自己的寒鐵弓也不收走,就連那隻傻孢子,都是讓自己搭箭射死的。 難道你們不知道讓自己的手搭上寒鐵弓會有多危險麼?這到底是一羣什麼人啊!還有沒有點冒險常識啊!
僅僅一天,他便被打擊得有些崩潰,無數次生出逃跑的念頭,然而一想到李琦扔出的那株墨蓮,又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腳步。
惹不起,惹不起,這是陷阱,這是陷阱!
他默默唸叨着,不斷告訴自己。
李琦倒不是矯情,他是真的走不動了。
那枚墨潭形成的墨蓮被李琦扔出去之後,他體內恍若賊去樓空,空蕩蕩沒有絲毫力氣。
經過一天的修養,精神之海倒是恢復了七八個,但那最中間的墨潭依舊乾涸,僅有池底兩三滴墨色水珠黑珍珠一般滴溜溜地轉着。
沒有墨潭坐鎮,李琦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加容易疲乏,他依舊能夠感受到心臟處不斷涌現的龍鱗果之力在不斷改善自己的體質,卻似乎只是幻覺。
還有那精神之海,似乎失去墨潭之水後,李琦連調動精神之海都變得困難起來,徹底調動一座精神之海都不可能,更別說其他的了,恢復的七八座精神之海竟一點作用都起不到。
似乎在沒有墨潭坐鎮之後,李琦竟連普通人都比不過了。
不過他倒沒有太過沮喪,也沒有絲毫後悔可言。
如果不是墨潭立功的話,只怕自己現在身體就不是糟糕可言了,自己現在應該沒命纔是,相比較失去性命,再糟糕的身體,也不算什麼啊。
再說了,又不是不可以恢復,依照着一天一夜的情形來看,墨潭想要恢復到似之前那樣滿溢,不知道要等多少天,但終究是可以恢復的。
李琦心裡唯有慶幸,慶幸的同時又有些擔憂,無痕先是幫自己複製了機械飛爪,後來又幫自己煉化龍鱗果之力,一直在墨潭之中修養,自己這麼瞎胡鬧一通,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了他的恢復。
一行人悠哉悠哉地走着,不急不躁,慢慢往着哈曼城趕,卻不知道,哈曼城因爲李琦已經徹底炸開了鍋。
凌晨兩點半,文濤自睡夢中醒來。
夜有些涼,他緊了緊衣裳,走出屋外。
天色鐵青,晦暗沒有天光。
不經意間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屋內,屋角的魔法水晶燈柔和的光幕透過窗櫺灑在窗外的地上,一枚落葉在其中蜷返。
還有沒睡麼?
文濤有些擔心,更多的是敬佩。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窗戶外面,擡眼往窗內看過去。
魔法水晶燈的下面,一個小小的身影伏於桌角,奮筆疾書。
一道道冰藍色烙印銘紋映射在那小小身影稚嫩的臉上,竟有種說不出的高尚。
從李琦逃走落雪城之後,師兄們擔心有人會找小男孩的麻煩,守家守到一半,等他傷好了便讓他一直住在了這裡,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文濤才知道,世界上原來還有人和李琦一樣努力。
文濤走到窗前,看着小男孩把手上的銘紋刻畫完,輕輕敲了敲窗戶:“還沒睡呢?”
小男孩被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驚,擡眼時便有些慌亂,待看見窗前站着的人的時候,那抹慌亂也就變成了羞澀,他低低地喚了一聲:“文大哥。”
文濤也沒有進去的意思,就趴在窗前責備他:“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天天都這樣,怎麼可能受得了,你又不是李琦那個怪物,要是你有什麼事情,師兄們還不把我拆了。”
“嘿嘿……”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是想多幫幫李大哥。”
“你李大哥又不在這裡,你再努力也幫不着他,沒什麼用啊。”文濤料到是這個回答,在一邊打趣。
“不能這麼說的。”小男孩罕見地糾正了一下,歪着頭思考了半晌,然後緩緩說道:“如果我想幫李大哥的話,現在不努力,等到李大哥真正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也就沒有幫他的資格了。”
他天生的羞澀讓他沒有那麼多與人交流的經驗,導致他從來沒有機會說這些話,故此說得有些緩慢,有些斷斷續續。
“努力並不是一件壞事,世界上不可能有不勞而獲的事情發生的,如果有,那也是我們認爲的不勞而獲,背後的辛苦我們看不見。”
“李大哥說,只有汗水和血水是不會騙人的,淚水是可以僞裝的,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提升,一步一步蹣跚前進,會比空中樓閣穩固也讓人安心許多。”
文濤有些猝不及防,他沒有料到這樣的話竟然會從胡來的口中說出,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啊,你看,就比如說身世吧。”
“身世?”胡來疑惑地擡了擡眼睛,不明白爲什麼會突然說到這個。
“對,身世。”文濤肯定地點了點頭:“就比如說你和納蘭覺比。”
“我怎麼可能和納蘭覺比。”胡來羞紅了臉,胡亂揮舞着手。 文濤有些無奈:“不是真讓你和他比,就是打個比方,做個比較,顯得更直白一些。”
“哦,這樣啊。”胡來懵懵懂懂。
“你看,就比如說你和納蘭覺,兩人一出生,所接觸到的東西,受到的教育就有所不同,他是納蘭覺內定的家主,以後註定是哈曼城最頂尖的那一撮人,你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少年。”
文濤看着他的眼睛:“起點就不一樣,一個註定錦衣榮華,一個即便努力了,更大的可能性也只是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爲了生存與一口吃食而每天努力,你所付出的努力是他的千百倍,所能享受到的事物卻是他的千百分之一,即便這樣,你從沒有感到灰心喪氣,從沒有感到有心無力,想要放棄麼?”
“爲什麼會感覺到這樣呢?”胡來很是費解。
“就像我之前說的一樣,我們不能只看見人家所享受的,看不見人家所付出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同樣,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是可以的。”
“責任越大能力越大,我相信納蘭覺每天所承受的壓力會比我高太多了,如果沒有與責任相對應的能力,我相信他的下場絕對不會好到哪裡去。”
“他每天承受這麼大的壓力,需要支撐他那麼高的起點,我只需要努力就行了啊,他是誕生於天上的白天鵝,需要顧及羽翼,我只是泥沼中的醜小鴨,沒有什麼是需要顧及的。”
“努力還不簡單麼?努力不應該是最簡單的事情了麼?”
“我只需要努力就行了啊,怨天尤人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他即便飛低一寸,落了一片羽毛,都會心疼至極,相反,憑着我自己的努力,哪怕我前進了一釐,心中都會是開心的。”
“我不需要顧忌羽翼,我不需要顧忌爛泥,我沒有什麼是可以失去的,我每天都在進步,我沒有那麼大的令人窒息的壓力,我還有什麼可以不開心的?”
“我沒有目標,如果真要確定一個的話,我的目標就是能夠幫到李大哥,所以對我來說,結果怎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進路上所能感受到的一點一滴進步的喜悅。”
“我活的很開心,爲什麼還要不滿足呢,就算把我放在納蘭覺的位置上面,我也不會比現在更開心了啊,難道活着不是爲了開心麼?”
“而且,文大哥,你信來世今生麼?”胡來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說的有些慢,有的地方還斷斷續續的,有的地方敘述不甚明確。
文濤聽得卻很是認真,陡然間聽到這句話,他頓時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來世今生?” “對啊,來世今生。”胡來依舊一本正經地說道:“不管怎麼說,我是信的,如果萬一上輩子納蘭覺做了天大的好事,付出了我們所有人不能達到的努力,才換來這輩子生在了納蘭家,那麼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去憤懣,有什麼理由去埋怨自己沒有生在納蘭家呢?”
文濤一愣,來世今生什麼的,一直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信與不信在一念之間,臆想還是真實由天定。
小男孩說的似是無稽之談,卻似乎又有一定的道理。
天地萬物,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一飲一啄,皆是天定。
換做科學來講,就是能量是守恆的,沒有能量是可以憑空產生的。
活着就是爲了開心啊,我努力了,所以會感到開心,不會遺憾,至於結果,交給天來定吧。
小男孩,你是想說這句話麼。
文濤喃喃自語,再擡眼的時候,小男孩又開始勾勒下一道銘紋。
也許,自己也應該是努力的時候了呢。
文濤哂然一笑,不然的話,即便師兄們接納自己進折鶴團,以自己的實力,怕也是沒臉面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