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九十九點鬥氣波動連在一起的時候,李琦的意識在剎那間模糊。
樹木,山石,那遠處的黑衣女郎,手中的血色長刀,面前的一切似乎都開始慢慢變化,扭曲。
這個世界彷彿在這一剎那間化作了大海,那些鬥氣波動就如滔天的海浪一般順着氣機的牽引向着李琦拍過來。
一浪更比一浪高。
李琦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氣球,在不停地被吹氣,無數股氣流擠在他的經脈中胡亂竄動着,外界還有更多不斷涌入。
就像是無數柄小刀子在他體內穿行,李琦整個人在這一剎那彷彿脫水的魚兒一般,被這痛楚逼得近乎窒息。
如果不是他的身體經過龍鱗果的強化,經脈遠比常人寬廣堅韌,如果不是他的體內還蘊含着諸多的生命精華,他早就在這種遠比凌遲更加痛苦的感受中粉身碎骨。
直到這一剎那,他才明白昨夜景濤那副模樣是從何而來。
而他比較景濤,更多了一絲致命的缺點。 他並不是近戰職業者,他沒有鬥氣,不會鬥技。
李琦的表現一向異於常人,說他是遠程職業者,他能和近戰高手貼身廝殺不分上下,身體強度更是大大超過所謂的近戰職業者,說他是近戰職業者,他分明就是魔法師,還是全系魔法師。
這就導致了他的戰鬥風格很是多變,是這種多變的戰鬥風格一次次讓敵人措手不及,倒在李琦手下,也是這種多變的風格讓那些無比佩服他的自己人漸漸忘記了李琦的本職是什麼。
落雪盾劍士的合擊之術達成條件很是困難,無論是調節其他盾劍士這一擊的共鳴,亦或是足以支撐無數小刀般鋒利鬥氣遊蕩的強大身體,這些都是制衡落雪盾劍士掌握合擊之術的艱難條件。
而這些,在昨夜看了景濤那一擊之後,李琦都有信心能夠做到,哪怕那把握不是很大,但總歸有些把握,所以他在景濤受傷的時候讓落雪盾劍士準備合擊之術。
只是他千算萬算,恰恰忽略了一點,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落雪盾劍士的合擊之術是根據他們同修的功法演繹而來,不管怎麼樣,那些鬥氣都需要有人引導,引導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引導人本身也需要有鬥氣的存在。
哪怕不是同源,至少也得有些鬥氣。
很可惜的是,李琦渾身上下連一丁點鬥氣都沒有。
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甚至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就開始想辦法。
若是換做以前的李琦,怕是會聽天由命,怕是會手足無措,但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的他,不再是那個稚嫩的少年。
上天的眷顧也不會永遠都站在他這一邊,遲早有一個疏忽會要了他的命。
就像洪水一般,堵不如疏。
他感覺得到,如果自己再不把體內那些亂流一般亂七八糟亂竄的鬥氣傾瀉出去,只怕自己的身體再堅韌,很快也會被撐爆。
無處不在的鼓脹感告訴他,他的情況是多麼的危險。
情況越是危險,李琦反而愈加冷靜下來,他粗着脖子,努力保持頭腦的清醒,思考着自己現在哪一張底牌能夠幫得上忙。
場中突兀出現的巨大波動不僅僅是吸引了對面絕大多數人的目光,就連與九名四階職業者對峙的白無常眼神都被吸引了過來。
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來那股波動和昨天夜裡自己傾盡全力擋下的一擊同出一源,只是瞟了兩眼,他便明白李琦所遇到的情況,心中頓時一冷。
如果李琦在自己眼前就這麼死了,那也太對不起自己侄子了,好歹面前這小子還算是自己晚輩呢。
剎那間他便分析出來,若是自己再不動手去救,只怕很快就要來不及了。
現在的時機……實在說不上太好啊!
時間太過緊迫,白無常緊咬着牙關,面色一寒,當機立斷,手中短劍劃出一輪彎月形的劍影,劈頭向着面前站着的那人斬過去。
先前白無常暴起,直接斬殺一人,早就讓衆人重新開始省視他的真正實力,哪裡有不防着他的道理,即便是身後傳來如此混亂巨大的鬥氣波動,他們的視線依舊有大半留在白無常的身上,如今見他動手,九人頓時各施手段,一時間他竟脫離不得。
雪兒作爲小南國的弟子,一身實力且不去說,能把四階巔峰的猴王迷得神魂顛倒,心思怎麼可能像看起來那麼單純。
牀上功夫只是一部分,若沒有相匹配的實力心智,終究也只是玩物奴隸而已。
她先是被李琦那邊暴起的鬥氣波動嚇了一大跳,仔細看了兩眼,幾乎與白無常同時判斷出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雙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嫵媚到滴水的眸子中寒光一閃。
她猛地一揮手,指向李琦,厲聲喝道:“去!殺了那個小孩子!”
一千盜匪之中奸猾之人不在少數,看出來李琦看似兇猛,實則是外強中乾,幾乎不要雪兒的提醒,不少人已經大步向着這邊衝過來。
一百名負責阻敵的精靈弓箭手壓力陡生。
躺在李琦身後的景濤心急如焚,如李琦一樣,他也被李琦的全能欺騙了雙眼,如今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又如何來得及。
且不說他身受重傷,就算他是全盛時期,又如何能夠阻攔得了。
落雪盾劍士的合擊之術一旦展開,從來沒有過半途而廢的先例,自然也從來沒遇見過像這樣的情形。
他縱然心如火燒,一時間也找不到絲毫好的辦法。
三千落雪盾劍士,合擊之術共有兩種。
一種名護,一種名攻。
在失去落雪盾之後,他們只能用以“攻”字合擊,可那落雪劍換成了龜刀,合擊之術威力暴漲,就連景濤猝不及防之下都身受重傷,更何況從未接觸過落雪合擊術的李琦。 他相信李琦,就像他曾經無比相信陳土一樣,可是即便再怎麼相信,人畢竟不是神。
李琦沒有鬥氣,就沒有辦法控制體內那些自落雪盾劍士輸送過來的鬥氣波動,也就沒辦法施展“攻”字合擊。
九十九名高級劍僕的鬥氣總和加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他已經看出來,李琦的身體已經近乎崩潰,如果再不進行疏導,只怕李琦會變得比煙花還要寂寞。
可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祈禱,可憐那岩石一般堅強的漢子,心中的心情怎能用一個複雜來形容。
外界發生的事情,落在李琦的瞳孔之中,卻沒有一個落在他的心裡。
他雙目即便是睜在那邊,也是無神到了極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體內混亂的戰場之上。
那蝗蟲一般衝過來的密密麻麻的盜匪被他忽視,雪兒指向他之時露出的大半酥胸被他忽視,白無常焦急的情緒被他忽視,自他身後不斷射出的零散犀利箭雨被他忽視。
他的心中只剩下那些細若髮絲,厲若金刀,靈性又如游魚一般的若干鬥氣之中。
經脈中傳來的刺痛感越發清晰,那些鬥氣絲遊過的經脈內部就像是被鋼刷一般一點一點刷過去。
李琦的臉面青白若鬼,豆粒大的汗珠不斷順着面頰往下落,他不爲所動。
精神世界中,那透明的李琦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死死攥住了自己的小手,他透過精神世界往外看。
驀地,他彷彿發現了什麼,眼睛陡然間睜大,幾要驚呼出聲。
外界,李琦瞳孔深處,陡然間露出一絲喜意,那絲喜意就如這灰色初春露出的第一點鵝黃新芽,迅速將整個天地都染作充滿生機的翠綠。
找到了!
他幾乎要興奮得跳起來。
那九十九股鬥氣波動的共鳴點,被他找到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落雪盾劍士所謂的“攻”字合擊,到底是個什麼原理。
在他體內的那細若髮絲的鬥氣絲不偏不倚,恰好九十九股,這些鬥氣絲就像是一根根琴絃,李琦就是那古琴底座,這些鬥氣絲通過李琦互相連接,產生感應。
九十九名落雪盾劍士現在李琦的眼中,就像是生出感應的傀儡一般,不能完全控制,但能夠做出最大限度的影響。
他甚至有種感覺,九十九人自己控制不了,但在這個時候,控制一個人做出動作還是可以的。
他屏住呼吸,就像是當初刻畫月華緋光陣一般,輕輕撥動着那九十九股鬥氣絲。
他不知道落雪盾劍士本來的合擊之術是怎麼控制的,所以只能自己來。
他想把它們編成一股繩子。
一股接着一股鬥氣絲被李琦自精神世界中涌出的精神力包裹起來,然後纏繞在一起。
一根接着一根。
李琦的動作從初始的謹慎,緩慢,慢慢加快速度。
外界,景濤的心已經要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眼中,李琦那並不算寬闊的後背陡然間變得高大如山。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祈禱起到了作用,他只覺得李琦渾身那凌亂的鬥氣竟然真的逐漸安靜了下來。
哪怕僅僅只有一絲,對這個從小到大都在落雪盾劍士之中的“不倒翁”來說,即便是一絲變化都是無比明顯的。
他不知道李琦是怎麼做到的,但他知道,面前這個無所不能的少年再一次成功了。
只要有一點點的好的變化,都意味着他距離成功更近了一步,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剩下來的那九十九步,只要按部就班走完就是了。
但這並不是安全的靜室,而是混亂的戰場,在他眼角的餘光之中,那蝗蟲一般的盜匪已經衝過了半程有餘,精靈弓箭手們那彷彿死神呼嘯而來的箭矢對這些時常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玩命的盜匪來說,威懾力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除了那名四階精靈每支箭必死一人之外,其餘精靈們的箭矢大多被擋了下來,即便微微延緩了一下其他人的速度,也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他眼看着那些人一步一步,步步緊逼,距離在不斷縮小,心臟似乎都要從喉嚨中跳出來。
哪怕是自己歷經生死的時候,似乎都沒有現在這麼緊張過。
加油啊!李老大!
弟兄們的命,可都看你的了!
景濤死死咬住嘴脣,一絲鮮血順着嘴角緩緩滑落,他恍若未覺。 李琦一點一點細細編織着那鬥氣絲組成的繩子,從一開始的慢到後來的快,從後來的快又到現在的慢。
他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但他哪怕知道了外面的情況,這個時候也沒有辦法去管那麼多。
鬥氣絲凝聚成繩遠比他想象有難得多,當他編織到了六十根的時候,那鉛筆芯粗細的鬥氣繩已經有不穩的徵兆。
他竭力往裡面一點一點仔細添加,速度陡然慢了下來,才消失的汗水再一次冒了出來,就在這時,精神之海中似乎有東西猛地跳動了一下。
李琦頓時被它吸引住了眼睛。
雪兒盯着遠處一動不動的少年,不知道爲什麼,她敏銳的直覺總是覺得少年的體內彷彿有一隻莽荒巨獸要撕開他的身體衝出來。
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看着變幻着身形,不斷接近的盜匪中人,手心不知不覺已經出了汗。
十米……五米……四米……兩米……一米!
雪兒眼睛陡然睜大。
就是現在!
殺了他!
李琦背後,景濤感受着李琦體內還未完全平定的鬥氣波動,眼中陡然透出無盡的失落與不甘。
可惡!就差一點點時間了!
老大已經很厲害了!可惜!就差那麼一點時間啊!
他猛地低下頭,眼中淚水幾要奪眶而出。
突然,他的神情猛地僵住,低下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這是……
刀尖已經到了李琦的面前,上面包裹着的如濃漿一般的鬥氣如流水一般翻滾着。
李琦甚至能夠感覺到上面刺鼻的血腥味與那濃厚的殺意。
他猛地睜開眼睛,體內,一柄水晶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精神之海中竄了出來,九十九根鬥氣絲凝成一團,無比溫順地跟在它的身後。
他看着面前那人通紅的臉上還未散去的猙獰殺意,嘴角猛地翹起,冷厲的聲音彷彿凍原之上冰縫中吹出來一般,冷冽刺骨,聞者遍體生寒。
“大風!”
話音剛落,林間狂風驟起,天地變色,才探出半邊臉的朝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遮蔽得嚴嚴實實,晨曦散去,面前的天地剎那間昏暗下來。
雪兒有些無助地擡起頭,激動的神色在臉上還未散去,卻又陡然被蒼白覆蓋,她的腦海中倏地空白一片。
這是什麼?
之只見面前一陣地動山搖,昏天黑日,狂風驟起。
在遠處,那少年站立的地方,少年擺出一副拔劍欲衝的獵豹姿勢。
在他身後,九十九道銀白劍光同時斬出,像是雪瀑驚落萬丈深淵,有如萬米高的雪山頂部積雪滾滾而來,殺意如驚雷一般崩裂,整齊的狂吼嘯天,與風聲喝應:“大風!”
那整整一百柄龜刀同時亮起,細細若銀紋髮絲一般的銘紋自把手直燒到刀尖,血紅色的刀身熱得燙手,似乎在這一擊之下,開了自己的靈智一般,“嗡鳴”作響不停。
名爲大風的銘紋似乎爲這一聲“大風”激動不已。
她彷彿眼花一樣,在那天空之上,突兀出現了一道長約百丈的藍色透明人影,低下頭看着那少年。
那道身影從頭到腳透着一股子疲憊與落寞,但那眼神永遠是那麼堅毅不屈,他穿着一身藍色衣袍,腰間懸着一支古舊尺八,他的頭髮高高紮起,在身後彷彿馬尾一般蓬鬆炸開。
看着面前的李琦,那彷彿北風一般孤冷寂寞的刀疤臉上,似乎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與溫柔,就像是很長時間沒有露出這個表情,那笑容顯得很是僵硬。
卻很是真誠。
莫名的,李琦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他彷彿感受到了身後那人溫暖的目光,猛地踏前一步,以畢生的力氣,頭一次無比狂傲地高聲吼道:“踏前斬!”
“殺!”
“殺!”身後齊吼聲暴喝如雷。
天地變色,無數近兩米長的青色刀芒匯聚成一道接天連地的刀鋒龍捲,呼嘯着撕碎面前所見到的一切事物。
那刀尖已經快要觸及到李琦鼻尖的那人,臉上猙獰的笑意還未散去,似乎被眼前李琦突兀的變化搞得還沒有回過神來,手中佈滿鬥氣的長刀依舊循着軌跡向着李琦斬過來。
那金色的在三階之中也算佼佼者的濃郁宛如實質的鬥氣還差一點就能觸及到李琦的鼻尖,那巨型刀鋒龍捲已經匯聚成型。
他就連最後一絲表情都來不及變幻,整個人便被扯入龍捲之中,先是血紅的皮肉被凌遲一般吹散成最細的粉末,最後是慘白的骨頭。
只是一個呼吸,那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蹤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血霧都在剎那間被吹散。
李琦咧開嘴,陡然跪倒在地上。
昏迷之際,李琦緊緊握住手上那柄龜刀,不知想到了什麼,心中不無惡毒痛快地大笑。
師父,你可都看見了,徒弟這次可沒丟你的臉吧!
有風自眼前始,向前十里。
奶奶的,春風十里,吹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