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霸先

好大的雨地下積水盈尺。

從昨日算起這場大雨已然下了一日夜深夜間猶未停息看來是百年罕見的暴雨。

雨水傾盆深夜之中臨街的二樓客房燈火未熄。水氣漂盪窗外霧濛濛的那房內卻是燈暈暖和只見一名美女斜倚炕邊她解下髻將一雙渾圓嫩白的玉足坐在臀下看她滿面嬌羞水嫩的面頰白裡透紅梳理着一頭流雲烏似在等候什麼人過來。

嘎地一聲房門忽地打開一團火焰旋了進來一條虎樣大漢全身溼淋淋地大踏步走了進來。那大漢目光如炬跨門入戶反手便將房門掩上。他把滿手物事朝桌上一放忽見美女脫了鞋襪露出一雙纖美玉足登時兩眼直咦了一聲。

那美女臉上閃過紅暈將玉足緩緩伸出雪白的腳背上綴點青蔥更見風流。她媚眼橫波覷了那大漢一眼嬌聲道:“瞧你那雙賊眼溜溜壞得緊。”那大漢仰頭笑道:“什麼賊眼溜溜?老子是聞了房裡臭心裡有些奇怪便來聞聞是誰的臭腳這般惡酸?”

這話陰損無聊低俗難言人家玉趾留香腳指頭兒玫瑰粉紅指甲瓣兒更修剪得整齊端莊再看足踝渾圓玉腿修長這雙赤足多少外人想瞧還瞧不着若非彼此愛慕眷戀哪裡會露給你看?這般柔情美意竟遭無情取笑炕上美女啐了一口輕嗔薄怒中一枚飛鏢扔了出來那大漢兀自哈哈大笑一時冷不及防竟給射個正着當場倒了下去。

那美女又驚又慌收拾了潑辣神態叫道:“喂!跟你鬧着玩得怎麼不躲啊!”

猛聽那大漢一聲慘嚎中毒後似要傷畢命了。美女心慌之下急忙下炕來看哪知沒動上半步那大漢嘻嘻一笑陡地翻身跳起抱住美女腿彎往上這麼一使力竟將佳人一把抱起。看那飛鏢好端端的夾在指縫原來不過是裝模作樣而已。

那大漢笑道:“沒事別亂射飛鏢真該打頓屁股。”美女輕抒玉臂勾住了大漢的頸子笑罵道:“沒把你這壞蛋毒死真算便宜你了!”那大漢往她的赤足望了一眼不懷好意地笑道:“光聞一聞就臭死了還毒什麼?”那美女大怒登時亂抓亂咬弄得一片狼狽。

客店溫馨滿是醉人風情看那大漢英風爽颯粗豪模樣中帶着幾分搗蛋自是秦仲海了不消說那美女定是言二孃無疑。

秦仲海把美人放了下來笑道:“不是喊餓麼?看我買了什麼給你?”說着從竹籃中取出碗盤朝桌上擺開見是些滷味另有瓶竹葉青幾盆熱炒。言二孃早已餓了一見有宵夜可吃便喜孜孜地燃起兩隻紅燭燭光影動中兩人對座飲食更添情趣。

言二孃吃了幾口滷味想到了哈不二問道:“這客棧好生氣悶無趣咱們怎麼不回山寨鎮日卻留在這兒?”秦仲海笑道:“這雨下得***大咱們怎生趕路回山?再說難得可以獨處咱倆便多留個幾日那又有什麼不好?”

言二孃微微一笑她與秦仲海相處日久深知此人外貌粗莽實善謀劃與這等男子相處凡事自也不用她來操心。她伸了個懶腰膩聲道:“隨你吧!我要喝酒替我倒。”

秦仲海聽她向自己撒嬌登時哈哈大笑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水又拿過一隻小瓶斟和玫瑰清露道:“來咱倆乾一杯。”

言二孃伸手接酒隨口喝了。那玫瑰滷子嘗在嘴裡自是甜到心裡。

深夜時分喜氣洋洋兩人對面喝酒秦仲海也不憐香惜玉看他酒量驚人又來拼命勸酒專以大杯來灌美人想來定有什麼圖謀。言二孃雙頰暈紅如火低聲笑道:“你幹麼拼命灌我?今晚想佔便宜麼?”秦仲海笑道:“老子想佔便宜自管開口直說幹啥要把你灌醉?”這話好生卑鄙若照平時言二孃非賞他三個大耳刮子不可但現下兩人獨處還沒喝酒便已醉了一時毫無生氣之感看她眼波流動舉起筷子夾了一口韭菜臘肉送到秦仲海嘴邊徑喂着他吃了。

眼看秦仲海扎巴扎巴地嚼着言二孃登時想起懷慶客店的往事那時秦仲海倒在病榻上動彈不得自己也曾親手喂他吃粥看他現下神情爽朗身子早已大好事業更是輝煌宏大言二孃心中柔情忽動倒在秦仲海懷裡便往他脣上吻去。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慢點、慢點咱們先拜拜。”他搬開了桌椅伸手朝兩隻大紅燭指了指。言二孃奇道:“拜什麼?哪有人晚上拜土地公的?”秦仲海在她粉面上輕輕一吻笑道:“二孃咱們是拜天地啊。”

言二孃聽得此言立時醒悟了知道秦仲海立時要在房裡拜堂。她一顆芳心怦怦跳動顫聲道:“這麼倉促?”秦仲海微笑道:“磕幾個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便成了。”

言二孃當年下嫁小呂布山寨難得喜宴婚禮自是熱鬧無比便以方子敬的孤僻也曾喝上一杯喜酒足見盛況空前。不過昔日越是熱鬧現下越不該招搖畢竟是再作人婦嫁的男子又比自己年輕兩歲爲免招惹議論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輕輕嘆了口氣手撫秦仲海的面頰悄聲道:“你是寨中老大又是頭一回成親卻要這般委屈我真對不起你……”

秦仲海笑道:“咱不是皇帝你不是公主爺爺奶奶湊不到一塊兒大家甭說這些廢話磕頭便是了。”說着拉住言二孃一起跪倒在地。秦仲海二話不說自行俯身磕頭言二孃也跟着盈盈下拜。他倆先朝窗外蒼天拜了三拜跟着對面拜了幾拜這才緩緩站起。

言二孃滿面紅暈嬌怯怯地道:“這就成了麼?”秦仲海哈哈大笑從懷中取過一個錦盒送到言二孃手中道:“不然要怎麼樣?非脫了褲子纔算數麼?”

言二孃羞紅過耳啐了一口狠狠捏了秦仲海一把。

在秦仲海的笑聲中言二孃自行接過了錦盒。看那木盒鵝黃漆金沉甸甸地拿在手裡便覺尊貴她知道里頭必有珠寶珍品心中歡喜便要打開來看。秦仲海見她有些醉了登時笑道:“別急明早再看吧。”說着將木盒接過自行塞到枕頭下。

言二孃藉着三分酒意膽子也大了許多她躺到了牀上在棉被裡褪下羅裙跟着把裙子往錦帳外一扔裸了雙粉嫩修長的美腿。膩聲道:“仲海你來。”

秦仲海哈哈大笑依言坐在牀邊言二孃除去外衣露出裡頭的褻衣肚兜笑道:“咱倆是天生一對誰也拆不開。對不對?”秦仲海握住言二孃的手凝視着眼前的佳人無言之中卻是點了點頭。

言二孃如癡如醉伸手抱住秦仲海將他拉上了牀一來也是酒醉二來心中情動手上用力大了竟將秦仲海上身衣衫撕破。只見虎漢露出滿身刺花肩胛骨上兩道紅印依舊醒目望來恁煞心驚。

言二孃輕觸秦仲海的傷疤嘆道:“這傷還疼麼?”秦仲海搖頭道:“下雨時有些酸其它倒是還好。”

言二孃淺淺一笑吻着他肩頭的傷痕跟着伸手到自己後頸便要解開肚兜綁縛。

※※※

風光綺旎在這蕩人心神的一刻客房門口響了起來卻是有人伸手打門。秦仲海翻身站起便要過去開門言二孃心頭煩悶大聲怒罵:“大半夜的是哪個討厭鬼?”

門口傳來陶清的聲音歉然道:“對不住是我。”言二孃罵道:“半夜裡大雨傾盆爲啥過來敲門可是誰家鬧水鬼了麼?”

陶清聽了責罵卻不答腔只咳了一聲道:“秦將軍青衣秀士他們到了。”

陡聽青衣秀士到來言二孃這才醒悟。看來這幾日留守客店定是在等候這名軍師她啊了一聲慌忙便道:“唐先生來了?可要我過去拜見?”秦仲海搖了搖頭道:“時光晚了你且別忙着見他。咱先和他碰個面、點個頭一會兒便回來陪你。”

天雨路滑言二孃本就不想出門聽了這話登時笑道:“要沒別的事你快去快回。我這兒等着你。”秦仲海走回牀邊替她攏了攏被柔聲道:“乖妹子好生睡吧一會兒醒來便會見到老公了。”

言二孃聽他調笑登時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秦仲海在她臉頰上親了一會兒便自行過去開門。言二孃怕春光外泄忙把棉被一拉遮住了白嫩滑膩的大腿。

桌上紅燭影動房中一片平安喜悅言二孃滿心歡愉也是累了一天聽着稀瀝瀝的雨聲閉上眼簾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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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雨伴隨着雜沓腳步聲大批人馬向前行來看這羣人個個樣貌不凡體型更是遠過常人或見相貌堂堂、身負重劍者或見凶神惡煞、提刀虎視者卻不知這幫人是何門何派竟爾簧夜在此羣集。

人羣緩緩分開一名清翟老者雙手攏袖緩步向前。屋邊的矮胖男子見了這老者過來當下急忙躬身拱手道:“啓稟軍師人已經找到了就在破屋裡頭。這幾日咱們細心看顧不曾出過亂子。”看這人如此外貌說話卻甚得體卻是“金毛龜”陶清。

那老者順着陶清的目光看去只見廢墟中矗着一棟舊宅這房屋毀損破敗好似被大火燒過一般。他凝望破屋良久不語似乎有甚心事。

人羣中傳來一個蒼老口音催促道:“唐軍師祝家莊離此不遠敵方好手若得訊息必然趕來圍殺。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喚醒小呂布早些帶他回山吧。”

那老者回望去背後那人體魄威武身負鐵劍正是“鐵劍震天南”他身邊另站着幾人卻是項天壽、常雪恨、解滔等人另二人輪廓深刻不似中原人士卻是煞金的義子古力罕與阿莫罕兩兄弟。

十日前陶清傳書出去說找到了小呂布人更在祝家莊左近聽得這等大事寨中立時遣出大批好手右鳳軍師親自出馬李鐵衫率領煞金手下番將領軍一千前來此地迎接虎將歸山。今夜便是衆兄弟與小呂布的次相會。

此時衆人俱在等候號令城外明兒罕等番女率着兵馬早在埋伏看來確實拖不得。青衣秀士點了點頭轉問陶清道:“秦將軍人呢?”陶清躬身道:“回軍師的話這幾日將軍專在客店守候只等諸位過來。”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問道:“二孃還不知此事吧?”

陶清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青衣秀士聽了這話眉毛微微一揚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同她提?”陶清面色猶豫不知該如何接口卻聽一個低沉聲音道:“不勞軍師擔憂秦某會親口告訴她。”

衆人不約而同地迴轉身去望向街邊一名男子。來人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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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澆灌着世間萬物伴隨着低沉話聲天邊驚起閃電大雨嘩啦啦地落了下來。這片雨雲橫亙中原非只北京雨勢滂沱便連西北地方也是風雨交加。

秦仲海雙手抱胸神態凜然雨聲悽悽中陶清低頭無語常雪恨唉聲嘆氣更無人敢說上一字半句。過了半晌青衣秀士沉聲道:“秦將軍借一步說話。”

秦仲海微微頷跨步邁出便隨青衣秀士行到街邊。兩人並肩站立同望夜空雨絲。青衣秀士手撐油傘仰天道:“秦將軍昔年令尊與我相交名爲主從實乃知己。爲了故人之子一生幸福今夜我須得相詢一事。”秦仲海嘆道:“軍師有話直說仲海這裡聽着。”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秦將軍你真要讓小呂布醒來?”

青衣秀士語音清緩卻又字字穿心。秦仲海全身已給大雨浸溼雨水順着臉頰滾落彷佛垂淚一般。無言之中卻是點了點頭。

青衣秀士低聲道:“小呂布是二孃的丈夫你一會兒把人弄醒了他定會問你妻子下落。二孃跟着人家走了你願意麼?”他見秦仲海垂無言遲遲不答便又道:“我來這兒之前已與大夥兒商量過了。亂世之中胡塗過日有時反而是種福份小呂布如何?阿傻又如何?便算重拾當年英雄身分也不見得快活……”

青衣秀士正要再說秦仲海卻打斷了他的說話他低下頭去輕聲道:“鳳軍師的好意某心領了。只是我得問您一句倘若是我爹爹遇上這樁事情你說……他會讓小呂布睡下去麼?”青衣秀士聽得這話已知秦仲海心意他輕輕一笑道:“好吧便照你的意思。”

人生如夢但那醒醒睡睡之間都是自己的一生豈能讓他人決定?秦霸先號稱仁義之師絕不會做這等無義事。青衣秀士無意多勸便走回人羣道:“諸位咱們走吧。”

李鐵衫、項天壽等人聽了這話登時大喜過望小呂布若要醒來秦仲海不免受創可這人果然不愧當代豪傑的美名看他提得起、放得下實乃頂天立地的一條好漢想來山寨弟兄都是多操這個心了。

秦仲海既無異議李鐵衫便是一聲大喝:“好!既然沒事了大夥兒這便走吧!”李鐵衫一個心念便是讓韓毅重回英雄身份只要五虎歸山羣雄歸心山寨大事必能順當。至於其它林林總總他可沒想那麼多當下第一個跨步離開。

※※※

深夜之間大雨漫天灑落李鐵衫心無旁騖率先朝破屋走去。項天壽望了秦仲海一眼只見他兀自站在街角遠遠望去背影竟似有些駝了。項天壽與秦仲海相識雖然不深卻十分喜愛此人的性子現下看他消沉卻也不知該說什麼他搖了搖頭便跟着李鐵衫離開。

解滔向來心細他見秦仲海停留原地神態好似苦悶異常不覺心裡有些擔憂便緩步行了過來伸手朝他拉了一下。

秦仲海給人拉着腳下卻無移步的意思。解滔怕他生氣忙道:“秦將軍一起來吧你是昔日山主的公子小呂布若要清醒第一個拜見的便該是你……”他還想再說那常雪恨使勁往地下積水一踢伸手朝解滔身上大力推落暴吼道:“人家已經充好漢了你們總該知足啦這還來囉唆什麼?走啦!”常雪恨滿面不忿推着解滔離開他與秦仲海擦肩而過往他肩頭便是狠狠一拳罵道:“***混蛋早叫你聽我的……”

解常二人相繼離去秦仲海給打了一記卻只如石像般立在原地好似傻了一般。

過了半晌又是一人走來停在他面前卻是陶清。秦仲海見他望着自己低聲便道:“快走吧別耽擱了……”陶清望着秦仲海想要安慰幾句但搜索枯腸卻是無言以對。

自懷慶到蘭州再從蘭州趕赴朱母朗瑪一路多少故事。大姊、小兔子、鐵牛兒、大老虎……衆人結伴而行經歷了無數生死大險終於重建怒蒼。哪知此刻團圓卻是別離今日之後景物依舊人事卻要全非。回思前塵往事陶清淚水迸出他撇開頭去哽咽道:“秦將軍我代大姊和小呂布謝謝你你永遠是咱們的頭兒。”

秦仲海閉上雙眼緩緩點頭低聲道:“陶兄相識以來蒙你一路照護扶持這份恩情秦某永遠記得。”聽得這話陶清已是淚如雨下他不願多惹秦仲海傷心當下一個躬身便自轉身奔離。

※※※

夜闌人靜雨聲不絕於耳秦仲海擡頭向天任憑那漫天雨水打落面上在這孤寂的時刻耳邊驀然響起了一句說話。

“秦將軍恭喜你了。”

在這一刻居然有人向自己道喜?秦仲海愣住了回過頭去望着眼前的青衣秀士。

“你已經是秦霸先了。”

秦仲海聽了這話更是一臉愕然不解他話中意思。

“要做真正的大人物第一個殺的便是自己。您已經過關了。”

秦仲海聞得此言不覺大驚失色腳下一軟已是跌坐在地。

愛人者人恆愛之殺人者人曰可殺。是啊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捨去了天下間還有什麼捨不得、殺不得的?

秦仲海垂無語寬闊的雙肩隱隱顫抖。

青衣秀士目光低鬱望着眼前的虎漢。看他低頭苦笑伸手撫面那暌違已久的悲涼神情正與他父親當年一個模樣。

這對父子一個在武當長大一個蒙劍王收養兩人非只樣貌不似便連說話口音也大不相同但在這心境相通的一刻竟讓人感到他倆如斯相似。那低緩疲憊的語氣那苦痛深沉的目光再再讓人想起當年的秦霸先。

青衣秀士邁步離開臨行前回眸過來望了秦仲海一眼輕聲道:“秦將軍保重了。”

在這悲鬱的剎那秦仲海緊握雙拳竟爾仰天狂笑起來。

天上鳥兒對對翱翔林間鹿兒依偎成雙卻獨獨那高崗猛虎永遠形單影隻在那荒野間孤身低吼。

千辛萬苦到頭來原來這便是自己追逐的人生?

※※※

雷電轟閃而過照得破屋一片明亮雨點墜落打得臺階一片清響衆家好漢無人言語各自包圍破屋只等着青衣秀士的號令。

大雨嘩嘩下着屋內傳來陣陣笑聲那房舍雖甚破敗此刻卻顯得十分溫暖。只聽一個傻呼呼的聲音道:“娟兒姊姊你說師父要帶我們回山怎麼還不來啊?”一個調皮稚氣的聲音響起笑道:“耐心點!那個秦將軍不是說了麼師父這兩日便要過來到時咱們又可以回家囉!”那傻子笑道:“回家好!回家有衣穿有果子吃再也不必捱餓了!”

青衣秀士聽了這番幼稚對答心中隱隱生出感慨。離開山寨近二十年自己已成九華山的正教掌門豈知風雲際會大批正教好手苦苦相逼終於逼得他返回山寨再爲怒蒼運籌帷幄。只可憐自己第一個苦差便是要拆散秦仲海與言二孃這對愛侶。再看平日娟兒對阿傻的神色恐怕又是一樁冤孽了。

項天壽問道:“唐軍師這小呂布瘋得十分厲害您有何良方讓他醒轉?”

青衣秀士目光如冰道:“瘋病並不難治難治的是心病。當年小呂布腦門捱了一掌從此渾渾噩噩不醒人事。後來道上遇着了我終得醒悟。只是他大夢方醒耐不住家破人亡之苦竟爾屢屢出手自殺……”衆人聽到此處忍不住都是“啊”了一聲甚感驚愕。李鐵衫嘆了口氣道:“這也不怪他當年神鬼亭慘禍誰不是飽受折磨?”

他這話倒是實情以方子敬的孤高、煞金的剛勇、陸孤瞻的沉穩這些年來誰不是反覆沉淪漂盪四方?便他自己也曾滿心悲苦除了歸隱西涼聊聊度日實在別無排遣更何況是年紀輕輕、有家有世的韓毅?

青衣秀士屢遭苦難自是明瞭心情他微微苦笑又道:“我見他痛苦難當便以銀針替他鎮神讓他繼續沉睡下去。幾年下來他雖然癡癡呆呆但日子卻快活了許多。當個阿傻畢竟比韓毅好……”衆聽此言盡皆搓嘆。看來瘋病並不難治難治的是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天幸言二孃已在左近想來小呂布清醒後得見妻終能平復過來。

青衣秀士不再多言派令道:“鐵衫將軍、項堂主。這當口韓兄弟神智不清我一會兒要在他玉枕穴上扎針爲免他暴起傷人請你兩位埋伏屋外伺機將他制服。”李項二人答應了青衣秀士又吩咐常雪恨、解滔:“倘若韓毅走脫必會從巷口逃離你們兩人埋伏着隨時聽我號令。”四人得令各自過去準備青衣秀士轉望古力罕以番話道:“你們兩兄弟把“方天畫戟”準備了一會兒情勢若要有變便拿畫戟給他看自能讓他想起許多往事。”

兩名番將各自點頭徑自從背後取出一柄巨大兵刃。這柄兵器好生威武正是歐陽勇連夜依着圖式打造出來的大戟單以鋒利而論自不在當年的那柄神兵之下。

諸人準備妥當青衣秀士便向陶清使個眼色示意他過去打門。

陶清吞了口唾沫緩步走到破屋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板低聲道:“娟兒姑娘你師父來了。”

門板嘎地一聲打開一個小女孩兒奔了出來歡聲大叫:“師父!你終於來了!”

小小身影直奔而來撲到了師父懷裡看她面上滿是淚水當是又喜又悲。娟兒趴在懷中歡容叫道:“師父!我們可以回家了麼!”青衣秀士聽了這話臉上現出一絲陰影他沒有回答反而別開頭去臉上神情黯淡彷佛又戴上了面具。

娟兒咦了一聲隱覺師父的神色有些不對她急忙轉看四周卻沒見到師姐豔婷的身影她大聲問道:“師父師姐呢?她怎麼不見了?”青衣秀士撫摸她的秀輕聲道:“孩子你師姐已經走了。”

娟兒不明所以喃喃地道:“走了?師姐去哪兒了?”青衣秀士微微搖頭卻沒回話。

娟兒聽不懂玄機她茫然看着周遭只見身邊圍着幾人看那白老人身形高壯禿頭老者目光深沉兩名番人凶神惡煞這幾人模樣頗似壞人讓人心生害怕。娟兒似知厄運將臨不由得全身抖悲聲道:“師父……他們……他們是誰?我們……我們不是要回家麼?”娟兒正自害怕便在此時破屋內傳出腳步聲一個傻氣的聲音響起:“娟兒姊姊你在哪裡啊?”正是阿傻找不到娟兒便要出屋來看。

眼看高大無比的身影便要走出青衣秀士目如寒冰冷冷地道:“動手。”

方纔跨步出門便見李鐵衫斜身撲上兩道掌風當面打來阿傻急忙轉身去擋哼嘿兩聲悶響兩條巨漢以力相持碰撞擠壓之下四周房舍壁板登時碎裂。阿傻自癡呆以來從未與這等高手較量他全力抵擋李鐵衫自知敵人武功厲害口中大叫道:“娟兒姊姊有壞人來了你快逃啊!”娟兒又驚又怕尖叫起來:“你們幹什麼爲什麼打他?”

阿傻正與李鐵衫僵持忽然間背後風聲勁急竟有兩枚飛石射到只是他此刻全神貫注全無餘力抵擋霎時悶哼一聲背後連中暗算疼痛下再無氣力出手身子向後便倒。

李鐵衫見機不可失旋即撲向前去將阿傻一舉壓倒在地。青衣秀士從懷中取出銀針沉聲道:“別點穴道把他的手腳按住。”自來鍼灸療傷定須氣血暢通不能對患者再行點穴此時只能憑着暴力將阿傻壓住其它別無辦法。項天壽見阿傻手腳揮舞掙扎得極是激烈他怕李鐵衫支撐不過便趕忙過來幫手。

眼看師父手持長針與幾個大漢聯手對付阿傻好似要做什麼可怕的事。娟兒又驚又慌衝了過去擋在師父面前尖叫道:“師父!你要做什麼?”

青衣秀士右手輕揮道:“把她帶走。”陶清立時搶上將娟兒架了開來。青衣秀士手持銀針逐步朝阿傻走去。阿傻心中害怕手腳卻給人制住了一時拼死掙扎口中叫道:“放開我!放開我啊!”李鐵衫、項天壽縱然神勇但阿傻怪力驚人着實難制項天壽咬牙道:“大家快快過來一起把他壓住了!”解滔、常雪恨答應了便也來幫着按住手腳。

娟兒給陶清牢牢抓住了眼見師父好似變了個人非只說話奇怪連舉止也讓人害怕。看他手中長針一步步刺向阿傻娟兒心下驚恐萬分尖叫道:“不要啊!阿傻快點逃啊!”阿傻倒在地下哪裡掙扎得脫一時也是滿面淚水大哭道:“娟兒姊姊!娟兒姊姊!救命啊!”

長針將至已到關鍵時分此刻更是放鬆不得李鐵衫等人出盡全力奮力壓住四肢就怕阿傻忽爾逃脫。

“滾開啊!”

陡聽一聲霹靂般的狂吼阿傻不知從哪裡冒出了氣力震開了李鐵衫飛身縱起健步便往娟兒奔去陶清又驚又怕慌忙擋在道上叫道:“韓大哥!”

阿傻哪來理他?高壯的身子撲來肩頭側過當場便能將陶清撞死解滔眼明手快趕忙縱身撲上便將陶清按倒在地轟地一響阿傻已從身邊半寸穿過可說驚險之至。

亂世小兒女相互靠近立時抱在一起二人大聲哭叫彷佛末日降臨。李鐵衫鐵石心腸不爲所動喝道:“大家上!別讓他走了!”一聲令下諸人圍攏過來隨時等着出手拿人。

娟兒看了這陣仗心中怕了起來哭哭啼啼間趕忙躲到阿傻懷裡那阿傻看了李鐵衫兇狠的模樣要他如何不驚?兩人慌張恐懼縮身相擁模樣極是可憐。

陶清險些給人撞死他爬起身來定了定神眼看娟兒與阿傻哭泣不已二人腳下不住退後霎時背心碰上了屋牆已是退無可退。當下勸道:“娟兒姑娘別誤會你師父不是要害這位傻大哥而是要幫他治傷。你懂麼?”娟兒受了驚嚇此時只在啜泣不已平常小精靈的可人模樣蕩然無存陶清說了半天卻似對牛彈琴一般。

項天壽見她目光呆滯便親來勸說他行向前去低聲道:“小妹妹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專程來替這位傻大哥治傷的你別纏着他好不好?”說着伸手出去便要分開兩人只是手指一觸娟兒登聽她出銳利尖叫。阿傻狂吼一聲撲出一掌喝道:“滾開!”

項天壽往後退開一步嘆道:“小妹妹別鬧了你拉着傻大哥要去哪兒?你知不知道九華山已經散了啊。”陡聽此言娟兒如中雷擊連那青衣秀士也是身子一震。娟兒這幾日只想着回家聽得人家開口詛咒已是驚怒交迸霎時便回過神來嬌聲喝道:“胡說!你胡說!你們家才散了!”

項天壽麪露不忍口中卻道:“九華山真的散了你要不信問問你師父。”

娟兒呸了一聲轉頭便往師父看去大聲道:“師父這人胡說八道他說九華山散了那是騙人的對不對?”她叫了幾聲卻見青衣秀士不言不語娟兒毫不氣餒猶在尖叫不止:“師父你說話啊!”只是不管她怎麼叫青衣秀士仍是低頭無言目光更見黯淡。

娟兒見了這神態也知有異她喊叫口氣慢慢緩了下來她掩住了臉悲聲道:“師父求求你告訴我他是騙人的……對不對……”說到後來已是放聲大哭。

沒有師父沒有師姐也沒有家了剩下的只有空屋子而已。

※※※

大雨飛濺而下破屋前水氣瀰漫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是沉默無語。只見娟兒趴倒在地抽抽咿咿她儘管幼小在這無家可歸、親人各奔東西的一刻也知真正的苦難已然到來。阿傻見她哭得悲切忙彎下腰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大聲道:“娟兒姊姊不哭!娟兒姊姊不哭!”娟兒緊緊抱住唯一的親人悲聲道:“阿傻師父不要我們了我們自己走我們自己回家!”

阿傻大聲答應抱起她嬌小的身子便朝後巷竄去。這阿傻武功高絕此行遣出大批高手圍捕便是要將他生擒回去萬萬不能放他離開。李鐵衫怒吼一聲喝道:“***!好好一個高手搞成白癡也似老子偏不信邪!”從阿莫罕手中搶過畫戟跟着奮力扔出。

怪吼一聲傳過人羣中飛出一柄重兵直從阿傻頭上飛越過去那兵刃着實沉重飛不兩丈便已力盡落地。

那阿傻本已抱着娟兒離開忽聽地下一聲悶響眼前一柄重兵倒插在地正把去路擋住了。阿傻正想繞路離開忽然雷光閃動刃面閃過一道光芒刺得他眯眼停步。

阿傻深深吸了口氣怔怔望向眼前的重兵只見雙刃月牙隱隱生輝戟柄極長雖是斜插地下兀比常人高了個頭。青衣秀士淡淡地道:“你認得它麼?”

阿傻嘶啞着嗓子拼命頷大聲叫道:“我認得它!我認得它!”

李鐵衫哈哈大笑喝道:“你當然認得它它可是你的手腳啊!”

這柄神兵形式如此威武正是當年銀戟溫侯賴以耀武揚威於三英戰呂布中名震千古的“方天畫戟”。電光閃耀間多年未見的隨身兵刃現身阿傻彷佛看到了至親他心中震盪登時啊啊大叫起來。

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溫言道:“韓兄弟幾十年了它一直等着你。過去摸摸它吧。”

俗諺有云“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便是說武者與兵器間的相思之情。江湖風波險惡真正患難相隨的不是那些會溜會跑的弟兄而是那柄不會言語的兵器。刀也好劍也罷鋒利與否尚在其次一次次的性命相搏武者與兵器一同寫下榮辱與共的故事。兵器便是自己的春秋道盡了主人一生的滄桑。

大戟倒立在地雨水打落沿柄下垂似泣平生不得志。阿傻心生感應淚流滿面間便要走將過去。背後娟兒抱住了他哭道:“阿傻你不是要帶姊姊走麼?我們快逃啊!”

阿傻呆住了茫然望着背後的娟兒又看了看地下的方天畫戟神色有些猶疑。李鐵衫跨步邁出隨即從背後抽出大鐵劍轟地一聲巨響斬碎了屋牆這劍氣勢十足正是成名絕技“虎橫江”。李鐵衫戟指暴喝:“看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兵刃!你的兵器呢?你看看它是不是在嗚嗚哭泣它在等着主人來用啊!”

阿傻眼中淚水閃動茫然看着方天畫戟娟兒急急拍打他卻置若恍聞。青衣秀士輕聲便道:“阿莫罕、古力罕出陣!把他打醒。”

風聲大作兩柄重兵器奮力揮出左是“立瓜骨朵”右是“純鋼钂耙”一柄是四十斤重的骨朵金瓜錘一柄則是生滿利齒的钂耙大叉兩柄重兵同聲出手當頭重擊之下卻要小呂布如何抵擋?

伴隨着霹靂般地暴吼阿傻已將娟兒推開看他滿面激昂霎時便將絕世神兵拔出。只聽鏗鏮兩聲巨響力道相撞骨朵已然受震脫手遠遠飛出十來丈撞破了舊屋牆壁直直滾了進去。衆人見了方天畫戟的大威力都是駭然無語。

這“立瓜骨朵”頂如蒜瓣重達四十來斤此刻卻給震飛十丈有餘足見阿傻內力何等雄渾。那鐺耙給大力一震則是向外盪開尺許旋即力盡垂地把地下砸出個坑來。兩員西域虎將虎口劇痛面露痛楚只在一旁喘歇。

戟者號稱“儀仗之王”乃是上古車戰最爲雄猛的利器開寶四年宋太祖列戟開封賜皇弟一十四支大戟以威尹門此時名將風流搭配“儀仗之王”的大威力更見氣勢非凡。

那阿傻好似打得狂了眼看阿莫罕、古力罕不堪一擊霎時便往常、解兩人殺去。暴喝聲中常雪恨手持“鳳嘴長刀”也已下場出手看他身邊另有一人護駕此人左提麻背弓右執甩手箭正是解滔。

常雪恨長刀加力出手當場便來抵擋。這“鳳嘴刀”形狀威武乃是常雪恨家傳兵刃這廂“鳳嘴刀”抗擊“儀仗之王”不知誰輸誰贏?

當地一聲輕響“鳳嘴刀”已給畫戟的月牙刃夾住這招正是畫戟的獨門鎖拿只待一個翻轉便能解下常雪恨的兵刃解滔吃了一驚提起“甩手箭”便要當胸刺落霎時雷過天際精光耀眼戟面反射電光竟刺得解滔眯眼難睜便在此時大戟絞住鳳嘴刀一起朝自己面前砍落解滔大吃一驚急忙以手上兵器去擋轟地巨響一聲解滔虎口劇痛大弓長箭俱已沖天飛出。

神兵出手國士無雙小呂布放聲長嘯虎將風采終於再現江湖!李鐵衫哈哈大笑喝道:“好一個小呂布!這纔是五虎上將的威風!”

阿傻縱聲大叫他單臂提起畫戟右手自然而然迴向胸前腳下向前跨步嘿地一聲大戟飛舞如盤纏頭近繞如癡如醉正是失傳已久的“溫侯戟舞”。兵諺有云:“劍不纏頭戟不舞花”雙月牙平衡不易這大戟若要舞花重心立失阿傻卻能把重兵使得飛天縱地如此戟法若非小呂布親來出手世上誰能辦到?

※※※

阿傻好生快活自在兵器中沉醉娟兒卻滿身雨水孤身跌坐在地下神色甚是茫然項天壽心下不忍蹲在娟兒身邊低聲道:“小妹妹別哭你看看他多麼威風啊?”

娟兒擡頭望去只見阿傻手執大戟擺了個立馬式左足上舉臉面向右急看喝地一聲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手執古拙神兵之下哪裡還是個傻子?真是英姿勃勃的大將軍場邊彩聲連連衆家好漢紛紛拍手叫好。

娟兒癡癡看着眼前的玩伴那柄兵器好生巨大阿傻卻能揮舞勁疾旋轉成盤娟兒與他相處經年除了賭博之時從不曾看他這等喜悅。項天壽手指阿傻溫言道:“你這位傻大哥不是普通人他本姓韓單名一個毅字曾是朝廷的應州指揮使後來更是怒蒼山的五虎上將。過去出馬打仗他向來是我們的先鋒。你看看他像不像個大將軍?”

娟兒哭哭啼啼淚如雨下中卻還是點了點頭。項天壽微笑道:“小妹妹你想不想讓他醒來再一次變成大將軍?”娟兒搖頭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當年這瘋漢上得九華山來豔婷見他模樣骯髒行爲幼稚便離得遠遠地不恥爲伍。娟兒這小小孤兒卻心有靈犀一見這人的面便知儀表堂堂的他絕非凡人。起初她會接近這人還只是好奇他武功高強模樣好笑誰知相處半年之後每回只要與阿傻聚在一塊兒便覺說不出的投緣慢慢已有不見不快之感。她雖然年紀幼小不懂得男女之情但也知自己只要和這人分離便會心生痛苦難過不知不覺間已然情根深種。

去秋在長洲城隍廟裡阿傻便曾醒來過一次那時真把她嚇壞了那個阿傻好生可怕非但不認得她說話更是兇霸霸的直到現今她心裡都還惦記那個可怕景象。此刻若讓阿傻再次醒來真不知他還認不認得自己這個姊姊。娟兒想到此處兩隻小手緊緊揪着臉色已成慘白。

猛聽場內傳來啪地一聲衆人急望過去只見阿傻仰天狂叫身上衣衫盡裂露出了背後的刺花那隻額西猛虎步下山丘神態獰惡登時驚嚇了娟兒。她心中害怕颼颼抖正要往項天壽靠去卻聽他口中出暴雷也似的喝彩娟兒聽了大吼又給嚇壞了一時縮身不敢稍動。她偷眼去看場內衆人只見四下人衆歡欣鼓舞全都在高聲叫好。項天壽滿面怡然摸着娟兒的臉頰微笑道:“英雄好漢鐵打的小呂布咱們的猛虎總算回家了。”

聽得這話娟兒忍不住張大了嘴她望着項天壽又朝其它人看了看霎時便已懂了。

師父也好、阿傻也好還有這一大堆不認識的人他們全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是老虎他們不是凡人。

把老虎圈在家裡養老虎會哭的現下阿傻的同伴來了只要隨這些人離去他便不再是隻人人笑罵的髒兮兮野狗。讓他威風凜凜地回到山林吧跟着大家一起吃肉捕羊老虎纔會快活啊!

娟兒呆呆看着天空竟是苦笑起來。

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師父變了師姐走了連阿傻也要變成大將軍捨己而去只有十六歲的小精靈現下只能孤坐地下茫然望着夜空雨絲。

項天壽伸出衣袖替娟兒拭淚道:“小姑娘別哭和我們一起回家吧。山寨上有好多好玩的有許多哥哥姊姊大家都會照顧你……讓你每天開開心心……”

說話間娟兒忽爾站起身來自行向前走着項天壽吃了一驚追了過去問道:“小姑娘你要去哪兒?”

娟兒低下頭去輕輕地道:“我要回家。”

項天壽急道:“你師父人在這兒他的家便是你的家啊快跟我們走吧。”

娟兒回頭望了青衣秀士一眼幽幽地道:“他不是我師父。”

青衣秀士聽了這話身子登時一震項天壽嘿了一聲責備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怎說這等話?”

娟兒不去理他她呆呆望着前方輕聲道:“師叔師叔你知道麼九華山已經散了師父也不要我們了……不過娟兒不怕娟兒要自己一個人回家只要有娟兒在九華山就沒有散……”

張之越在世時儘管敵人百般折侮至死猶不辱師門他倘若人在此地會任憑九華山散掉麼?場中衆人多知這位“快劍”的剛毅性格聽得娟兒道出師叔之名心下無不肅然。

見了徒兒的癡態任他青衣秀士老謀深算心機城府無一不備此刻也不禁心如刀割。他不願弟兄們見到自己失態霎時背轉身去掩住了口鼻一時涕淚縱橫。

夢耶?幻耶?在這似曾相識的一刻彷佛輪迴降臨。去秋阿傻清醒跪地痛哭之際青衣秀士手撫癡人的頭頂把他點悟開化了。哪知一年過後怒蒼神火再次焚燒餘波所及卻將九華山一把燒成了灰燼。

人生在世彷如一場春夢青衣秀士想起當年拜入九華的誓言如今形勢嚴峻逼得自己再次上山背叛諾言。卻要他何顏面對祖師?淚眼朦朧間真盼有人拿着一根銀針讓他從此昏睡過去再也不用面對這無窮無盡的苦海……

※※※

娟兒行到巷口臨行前回眸一眼欲待向阿傻道別但那阿傻早已忘了自己便在身旁只自顧自地揮舞兵刃對身周之事一概不聞。娟兒自知今日一別再要相見不知何年何月。她眼角含淚伸手出去輕聲道:“阿傻姊姊要走了你以後要照顧自己知道麼?”

場中虎吼聲不斷阿傻哪裡聽聞了只拼命把玩家生。那兵刃掃來更險些打上娟兒的手掌。娟兒縮手回去她眼望阿傻低聲傾訴待見阿傻仍是不知不覺娟兒兩行淚水落下霎時咬住了牙狠下了心腸當場飛奔離去。

小呂布重回山寨與言二孃破鏡重圓說來乃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場內衆人看了娟兒的癡態又想到秦仲海的心傷心下都感難受。項天壽麪露不忍解滔沉默無語便連陶清也別過頭去不願去看娟兒的神態。那常雪恨卻是個直性子他深恨青衣秀士無血無淚登時跳了過來戟指罵道:“***賊軍師!你徒兒跑了你這老混蛋不去追麼?”

青衣秀士格於門規自不能勸徒弟上山爲寇聽了這話卻是頹然無語。李鐵衫轉頭吩咐解滔道:“解兄弟這孩子是咱們軍師的徒弟萬不能讓她落入賊人之手。勞煩你一路跟隨過去把她落腳處看個明白。一會兒回報過來。”

解滔答應一聲便自足追出想來娟兒輕功雖佳卻比不過解滔的身法定能將她看住。

※※※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傻總算將一套戟舞使全他抹去頭上汗水好似玩得過癮了這纔回過頭來他不知娟兒早已走遠兀自哈哈笑道:“娟兒姊姊好好玩哪!你看我厲不厲害?”

他問了幾聲卻沒聽娟兒回答凝目看去只見四下寂靜寥然除了雨聲稀稀落落哪裡還有自己姊姊的蹤影?

阿傻驚叫道:“娟兒姊姊你在哪裡啊?”慌張之下口中大喊大叫看他手上抱住方天畫戟便要飛身去找娟兒竟想來個大小通吃。

李鐵衫哪容他再次走脫一看他茫然若失少了防備霎時快如閃電地出手一把揪住阿傻脈門。阿傻心下激動他暴喝一聲內力激竟爾震脫李鐵衫的五指跟着一個轉身右拳便往他面上擊來。

李鐵衫見他這拳力道剛猛萬萬小看不得急忙舉掌相格碰地一響大響兩人功力相若各被對方力道震退一步。

阿傻看着漆黑的道路登時狂叫道:“姊姊呢?是誰把姊姊藏起來的?是誰啊?”喊叫之間提起兵刃亂揮亂打“方天畫戟”夾着雨點殺出力道幾達千斤逼得衆人倉皇走避。眼看他狂態已成李鐵衫身爲五虎之一自須由他出面抵禦。他提起鐵劍暴喝道:“韓兄弟!住手!”

轟地一聲鐵劍橫劈而出阿傻縱聲大叫畫戟也是重重斬落當然巨響中二人內勁含入重兵力道正面相撞如同兩隻大象對面衝撞兩人虎口劇痛胸口氣悶各自往後退開一步面色都甚慘淡。

阿傻怒吼一聲再次向前出絕招絲毫不留餘地李鐵衫也殺紅了眼狂嘯之下使動了“必殺三式”再也不容情面。

此時兩大高手各以陽剛力道相拼重兵相擊勝負全在力大最是兇險不過。月前秦仲海曾與李鐵衫決戰一場一憑火貪刀一仗重鐵劍只因秦仲海功力爐火純青尚勝李鐵衫一籌攻守得法之間便不曾讓李鐵衫身受內傷只是現下小呂布與李鐵衫功力相近一個瘋一個猛兩人勢均力敵一路砍翻砸爛身邊物事破屋給他們高壯的身子接連擠撞磚瓦壁板早已碎裂料來時候一長兩大高手都要不支倒地。

此際場面大爲兇險陶清怕他們有何閃失忙道:“唐軍師請您下場吧。”青衣秀士微微頷道:“項堂主勞煩你飛石出手打他肩靈、鳳池。”

肩靈鳳池一在肩胛一在後背俱是人身要穴項天壽聞言斷喝飛石直往阿傻身上射去青衣秀士沉聲又道:“李將軍使“鐵牛犁地式”。”此時大戟當頭砍來但李鐵衫素知右鳳之能當下不閃不避鐵劍反落地掃出左右砂石飛濺中已朝阿傻足徑掠去。

阿傻嘿了一聲眼看石子朝肩靈而來當即鐵戟斜揮用月牙刃擋開了一枚飛石大戟借勢下垂架住了李鐵衫的鐵劍。便在此時朝鳳池射出的那枚飛石已到面前阿傻吐氣揚聲畫戟往地下一撐身子如同旱地拔蔥直直往上翻起幾達丈餘之高登時避開了那枚飛石。

好容易逃過殺手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碰地一聲大響腦門居然撞上了硬物阿傻只感天旋地轉立時摔了下來。場中衆人看得明白方纔青衣秀士料敵機先後先至早已飛身躍到阿傻頭上他手舉長劍卻不除下劍鞘僅以守株待兔之勢停在半空阿傻提氣躍起反而是拿腦門去撞劍身大力相碰之下登時摔落在地。

這廂李鐵衫、項天壽乃是沙場老將看青衣秀士輕易制服武功高的韓毅諸人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方纔青衣秀士要項天壽飛石出手李鐵衫鐵劍下掃用意只在逼迫“小呂布”飛身閃避看場內三大高手的武功盡在掌握之中真無愧神機妙算的軍師美名。

趁着阿傻倒地昏暈青衣秀士立時取出銀針在他後腦後頸等處紮了幾回。陶清等人心下擔憂各自過來詢問青衣秀士豎指脣邊示意他們不要多話自行道:“先讓他睡。一會兒我會喚他起來。”衆人不知高低自也不敢多言只耐心在一旁守候。

過了小半個時辰青衣秀士見天將黎明當年小呂布腦門中招便在這個時辰當下蹲在阿傻身邊伸手拍了拍低聲道:“韓兄弟強敵已退快醒來吧。”那阿傻聽了說話驀地低吼了幾聲他張開雙眼翻身躍起仰望即將黎明的天空神色極見癡盲。

衆人見阿傻起身便又圍了上來青衣秀士揮了揮手將他們驅開吩咐道:“古力罕把他的兵刃拿來。”古力罕答應一聲雙手拖着方天畫戟送到了阿傻手中。

阿傻喘氣不休原本甚是慌亂手上拿到了方天畫戟神態稍顯安心。他摸着腦袋四下望了望忽地咦了一聲劈頭第一句話便問:“大都督人呢?”

衆人聽得這話立時大喜道:“他醒了!”

韓毅茫然張眼左右看了幾眼李鐵衫第一個搶上大聲道:“韓兄弟你還認得我麼?”韓毅聽了李鐵衫的聲音慌忙轉頭過去霎時全身顫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鐵衫!你可來了!”李鐵衫又喜又悲往後退開一步他雙手扶住多年的好弟兄忍淚道:“醒了你可終於醒了不枉我一路從山寨趕來終於把你救醒了。”

兩人四目相望阿傻忽然吃了一驚他伸出手去在李鐵衫的頭上撫摸不休神色既慌且亂。李鐵衫不知所以怕他又無端起瘋來忙道:“怎麼啦?有啥奇怪麼?”

韓毅又驚又急連連問道:“鐵衫生了什麼事?爲何你的頭全白了?”李鐵衫啊了一聲一時只是驚詫不語。韓毅見他不答當下轉過頭去霎時又見了項天壽忍不住驚道:“項堂主你……你的頭呢?你不是留守山寨麼?怎地幾天不見你就成了這模樣?”

聽得此言衆人心下都已瞭然。此時的韓毅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還活在二十年前神鬼亭旁的那場激鬥裡。李鐵衫抱住了他哽咽道:“兄弟啊已經過了二十年了你醒醒吧。”韓毅面露不解茫然道:“二十年?什麼二十年?咱們不是在神鬼亭麼?”

李鐵衫搖了搖頭自將盔甲除下取過了胸口護心鏡低聲道:“好兄弟你自己看吧。”

韓毅接過護心鏡朝自己的面貌看了一眼。晨光將屆鏡面如雪鏡中的男子兩鬢霜白早已過了不惑之年。他如中雷擊這才明白李鐵衫的意思。一時呆立無語悲聲道:“二……二十年了?”

眼看李鐵衫點了點頭衆人垂淚無語韓毅放聲大哭淚如雨下間身子向後便倒。

※※※

大雨漸漸緩歇晨間陽光燦爛客店裡的燭淚卻已枯乾終於墜滿了燭臺。

陽光從窗縫裡透入室中照在言二孃雪白的粉臉上她揉了揉眼珠緩緩起身眼看已在清晨時分桌上兀自擺着殘酒盤碗這一夜卻沒見秦仲海回來。

她有點納悶了眼看自己還裸着雙腿臉上微紅忙穿着了衣裳當即開門走出。

方纔啓門便見一人坐在門邊守候看他面容憔悴似是一夜未睡卻是“金毛龜”陶清。言二孃愣住了道:“你這是幹什麼整夜蹲在門口?”

陶清微微苦笑他站起身來低聲道:“大姊我帶你看個人。”

言二孃見他神神秘秘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登時笑道:“瞧你神神秘秘的不就是唐軍師來了麼?昨晚仲海老早跟我提了……”言二孃叼叼絮絮陶清卻不多話自管行入客房將窗扉推開低聲道:“大姊你自個兒看吧。”

言二孃見他眼中淚水滾動好似有什麼苦楚她滿心納悶復感好奇便湊頭過來朝窗外望去。

晨光柔和斜照在院中的榕樹上蟬鳴聲聲綠影叢叢一名英俊男子斜倚樹下但看他劍眉薄脣側臉眺望遠方星目回斜間好似若有所思。

言二孃倒抽一口冷氣在這震駭的一刻一顆芳心彷佛停止跳動眼前更是一片空白。咚地一聲腦中昏沉暈眩已然跌坐在地。

陶清見她茫然張口眼神朦朧好似傻了一般趕忙上前相扶手指還沒觸到言二孃身上陡聽她放聲尖叫霎時便從窗口躍了出去。陶清又驚又急卻也不及拉住她百忙中急從窗口探望只見大姊已顫巍巍地走向樹下看她面色迷茫好似要看看眼前這人親手摸摸他好來確信他是否真是活人。

那男子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又聽啜泣聲隱隱傳來他回身轉頭眼前佳人芳華已逝但眉宇間的不讓鬚眉卻與當年的紅臉姑娘並無二致。

兩人相互凝望俱都無言。昔年一見鍾情的愛侶各經大難此時也只能默默打量對方。

言二孃珠淚欲垂伸手輕撫那人的面頰哭道:“是你麼?是你麼?”那男子輕輕點頭握住了言二孃的手嘆道:“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二孃……這些年來辛苦你了。”說着往前跨上一步將言二孃抱入懷裡。

在這滿是意外的人生中處處藏着驚奇卻也處處透着無奈。尋尋覓覓整整執着了二十年如今夢想成真最後卻是這樣的解答。

人生如萍飄浮不定有時連自己何去何從也不知曉卻要自己怎麼望前看?言二孃此刻芳心悽悽只是不知所措她仰頭望向早已陌生的丈夫嗅着似曾相識的氣味往事如同浮光掠影盡已朦朧雙手掩面間終於低聲啜泣起來。

那男子摟住她的腰將她緊了緊低聲道:“二孃你吃苦了。等咱們回了山寨我定要好好補報你。”言二孃聽了“山寨”兩字驀地心下一醒她尖叫起來往後退開了幾步。小呂布見她神情如此不免大爲錯愕還不及說話妻已然飛奔逃開。

※※※

陶清始終守在客店裡陡見言二孃掩面奔回當下急忙迎上低聲道:“大姊你先定定神……”言二孃又恨又悲登時一個耳光打出大聲尖叫:“出去!”

陶清自知她心神激動難免有些瘋態又知自己這些日子也將她矇在鼓裡說來很是過意不去當即閃身避讓他不再多做勸說自行走出客房反手掩上了門。

窗外一片寧靜祥和昨夜的風雨早已止歇言二孃的一顆心卻已被撕成碎片她咬住了下脣淚水朦朧間從枕頭下取出一個木盒。那是秦仲海昨夜親手交給她的。

她雙手顫輕輕打開盒蓋取出了裡頭的物事。

霎時之間言二孃撲在牀上已然放聲大哭。

木盒裡一張圖畫一個女人身上負了只大貓正緩緩向山頂爬去。看那大貓滿身是傷斷折了左腿所指自是不言可喻。畫旁另寫兩行字:“姐弟情深永志毋忘。”

那畫風狂放字跡拙劣但筆力卻甚剛勁一望便知是秦仲海所爲。

昨夜一場香燭對拜原來不是夫妻結縭卻是義結金蘭。懷慶店裡爲他重出江湖朱母朗瑪生死相許在這相知相惜的半年最後得回了這八個字。

言二孃將圖畫抱在懷裡哭道:“仲海你回答我這……這就是我的人生麼?”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在這滿是意外的人生裡隨遇而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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