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知地知

在朝廷的八十幾個郡王之中只有一個胸懷大志的那便是封邑江南的“萬稅唐”。

外號“萬稅唐”唐王爺其實不姓“唐”和其他皇族一樣他本姓朱單名一個“郅”字。“唐”只是他的封邑賜號。至於爲何會用“郅”這個怪名兒據他父王的說法那是爲了天下百姓着想萬一“朱郅”有朝一日當上了皇帝那就沒有人要爲此避諱了。

當皇帝這當然是說笑的意思。想當皇帝的人太多了朱郅不過是個郡王而已縱使北京大瘟疫皇族死大半這皇位怕也輪不到他。所以“郅”這個字也和避諱無關而是按族譜排來的便如川王郢徽王祁他們的名字都長了個耳朵這就叫祖宗遺教更改不得。

身爲一個皇族唐王爺還沒出生前就有名字了除此之外他還有很多東西等着繼承按本朝律典每位郡王都有千畝封邑另有俸祿萬石除此之外他還有百來名親兵、上千名僕役當然他什麼正事都不必去做他只消每天躺在家裡享福便成了。這聽來很是快意可對胸懷大志的唐王爺來說卻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唐王爺小時候喜歡唸書他想科考做狀元可他的父王告訴他狀元的官階比郡王小不考也罷。唐王爺想從軍他的父王也勸他莫做傻事因爲主帥的爵位沒有郡王爺大真要上戰場誰敢指揮他?所以了父王勸他別要胡思亂想平日裡多賭博、多飲酒偶爾再去討個小妾回家那纔是正經事。

不是每個人都愛賭博飲酒也不是每個人都想討七個老婆至少唐王爺不喜歡他對這些事情連一丁點的興趣也沒有。他想過要自殺可他下不了手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心裡還有股熊熊火焰……他要做事……他要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最好是一件連太祖、成祖都沒幹過的大事業那才叫做不虛此生。

太祖殺人狂、成祖殺人魔古來要幹大事的很少不殺人而想要殺人不償命的便得掌大權。至於哪張位於權力最大呢?那就不必多說了。不過唐王爺自己也清楚這條路事走不通的他只是皇帝的遠親連寶座的扶手也沾不上邊這個皇位決計輪不到他。所以唐王爺很早就明白他若想越太祖、成祖高居王者之上他便得走第二條路那是足與帝王大權相抗的力量:

“有錢能使鬼推磨”。

錢大還是權大?唐王爺相信錢大。因爲天下任何東西都有個價錢。小至一瓶酒大至一塊地甚且男人的命、女人的腿統通有價錢。而妙的是儘管貨品一樣價錢卻能南北不同。江南江北不同、春夏秋冬不同甚且同一縣、同一村每個人願付的價錢也不盡相同所以只消時機一到、價

錢一對他便能從中牟利。

唐王爺便是這樣的人他一旦相信了什麼東西就絕不會再懷疑它所以唐王爺比誰都相信錢的威力也比誰都敢運用那股威力。從燒黑的瓷瓶、黴的豆腐、長不出稻米的爛地乃至於落魄的秀才、不得意的小販只要是天下人眼裡的拉稀他都敢花錢買下來。也因此唐王爺成爲有名的瘋子。皇族裡每個孩子都給耳提面命要他們絕不可學那個“瘋唐”朱郅。

幾年過去唐王爺手下的兩百名謀士告訴他他的黑瓷瓶成了景泰藍黴豆腐成了臭豆腐連爛地也蓋滿了精緻園林名商巨賈爭相競購。而唐王爺也搖身一變從皇親國戚眼裡的“瘋狗唐”成了舉世聞名的“萬稅唐”。

哈哈!唐王爺了他雖無皇位在身卻能坐擁錢莊、布莊、大糧倉加上愛將們替他跨足朝廷兵器監的生意買賣錢滾錢、利滾利之下他的錢財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所以每當唐王爺數着銀票之時他就很慶幸自己沒當上皇帝因爲他的財富早已高居王者之上再也不受朝廷節制。比起當年的太祖、成祖他更逍遙、更快活、更隨心所欲他纔是古往今來、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萬歲爺”算什麼還不是要靠“萬稅爺”供養?唐王爺益快樂了不過他的快樂在三十九歲那年嘎然而止因爲他撞見了一個人這人也是個憑空崛起的大人物刀兵點水工兩個字“江充”。自此之後唐王爺也才明白了一件事:“錢大還是權大”?

錢大還是權大?按唐王爺的法子這可以用價錢算。就拿柳昂天的兵權來說他麾下共有十萬大軍小兵月俸十兩全營月支總計達百萬兩加上兵器戰馬、死傷撫卹往往要以倍數計。所以柳昂天一個月得從府庫裡搬走近二百萬兩看唐王爺號稱鉅富實則家產不過三千五百萬兩若要讓他供養柳門大軍卻能支應到幾時?

富不過三代唐王爺若要供養全國百萬軍至多撐上三個月可柳昂天卻能安享權位二十年。也是如此唐王爺看似雄大實則不堪一擊。他連“徵北大都督”都鬥不過遑論要與江充、劉敬兩大權臣平起平坐?所以當江充看上他的染坊時唐王爺只有忍痛割愛之後江大人覺軍器生意有利可圖唐王爺也只有雙手奉送。到得最後無論唐王爺做什麼江大人必然笑眯眯地聞風而至唐王爺忿恨之餘只能逃回封邑隱居誓再也不做生意了。

“率士之濱、莫爲王土”在這八個字之前縱使有個人能買盡全天下的地他仍舊不是這個天下的主兒。所以唐王爺也懂了原來這天下最大的生意既非染紡、也非造房而是“爲國、爲民、爲大我”。反正天無二日、地無二主既然這人間定要有個野猴王最好這猴王是他兒子。所以唐王爺早已下定了決心無論這回“立儲案”裡要殺人、要放火他都要拼到最後一兵一卒不讓他的兒子載昊坐上帝位他是絕不善罷甘休的。

元宵夜蒙正月清寒唐王爺擡頭仰望看到了權勢之路的第一關“午門”。

“午門”正開三門左右尚設掖門宏巍高峨號稱“五鳳樓”不過不管這個門有多大熟諳朝廷事的都知曉這“午門”的用途只有一個它是一道界限一旦跨越了進去便要闖入了一個地方那便是“大內”。

“大內”是個神秘地方里頭共有三種人人數最多的是女人獨一無二的是男人至於操賤役、受欺凌的則是第三種人。他們既非男人亦非女子他們俗稱“公公”官名“太監”現下唐王爺就是來找一個“公公”的。

“公公……”唐王爺靠到午門旁低聲呼喚道:“房公公你快開門啊我是唐王爺啊。”唐王爺呼喚了幾聲門後越是無動靜。他眉頭一皺曉得公公又脾氣了只得將頭臉貼在門板上改口道:“總管大人我是那個朱郅啊在下和您約好了您老人家沒忘吧?”

唐王爺放軟了身段又求又嚷奈何大門閉鎖關得十分緊合.真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隨扈低聲道:“王爺您可是忘了什麼暗號?”唐王爺啊了一聲這纔想起了那件法寶忙從懷中取出一疊紙片從門縫裡塞了進去。

只片很薄作用卻像鑰匙一樣因爲上面寫着一行字:“奉天銀鋪本票一百兩”銀票塞入大門但聽嘎地一響宮門果然開啓了只見左掖門裡伸了顆腦袋出來細聲而笑:“哎呀王爺啊……您可總算大駕光臨囉。”

世上最管用的鑰匙便是這張紙好容易看大門開了衆隨扈朝門內瞧去只見面前站了個笑眯眯的老太監看他膚質晶瑩、色全白正是當今大內總管東廠的房公公到了。

“參見唐王爺。”房總管把手一揮背後一十二名小太監全數下跪兩手高高舉起。

都說要飯的叫乞丐要命的叫土匪至於要錢的自然是這些東西了。唐王爺是個乖覺的一看人家掌心向上忙從懷中取出了厚厚一大扎銀票正要分散打賞卻聽“欽”地一聲面前來了一隻手已將銀票半途劫走了。卻是“大頭目”房總管來了。

給錢是有順序的大頭目肚子沒飽不可以給小嘍囉吃香蕉。眼看唐王爺一臉賠罪房總管哼了一聲便把銀票握入手裡。看他手腳好生俐落不過把銀票一捏稍稍伸指輕撥便已測出掌中共有百張銀票面額一張百兩算來共是壹萬兩整數到手。

“午門”乃是宮城第一道防線要想夜半開啓價碼自然不低。房總管儼然而笑正要將賄賂收爲已有忽見小嘍囉口涎橫流想來都在嗷嗷待哺了。房總管哼地一聲道:“瞧你們眼紅的全賞給你們了。”

房總管真是豪邁二話不說舉手一拋竟將掌中銀票悉數賞出眼見上司如此慷慨衆太監自是驚喜交迸趕忙接下打賞細細數了數待見銀票厚達十張赫然便是一千兩銀子不由大喜

道:“這兒有一千兩啊!王爺出手真闊氣!”正要就地分贓猛地想起大頭目還是兩手空空忙將銀票分做了兩份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

房總管眯眼道:“我的這份不用了都給你們吧。”衆嘍囉慌道:“不行啊大家一人五十兩總管拿個五百兩那也不爲過啊。”五百兩硬要塞來房總管卻也不推辭便又揣入了懷中。正要說幾句場面話忽見唐王爺張大了嘴只在駭然瞧着自己。房總管臉上一紅忙道:“王爺久等了來、來快請這邊來。”

“午門”之後的第二關便是奉天門大廣場時在黑夜房總管率先踏入大內但見廣場上黑沈幽靜望之深不可測唐王爺深怕給御前侍衛撞見自是提心吊膽衆隨扈也是亦步亦趨房總管吃吃笑道:“王爺啊今晚萬歲爺上紅螺寺禮佛去了這大內裡就屬您最大您一會兒便算要直闖後宮那也是悉聽尊便啊。”

後宮乃是帝王寵妃羣居之所實乃禁中之禁唐王爺聽得如此犯上言語自是嚇得魂飛魄散:“總管!本王生平從未進宮難得來此您……您可別開玩笑朱郅吃罪不起!”

房總管哈哈大笑一旁小太監卻是滿面訝異道:“王爺您真是第一回進宮?”唐王爺嘆了口氣道:“那還有假麼?景泰年間本王與江充結怨被迫避居外省哪有資格入宮面聖?”

唐王爺早年給江充欺凌極不得志房總管自也有所耳聞。聽他笑道:“王爺別難過啊您這回雖是次進宮一會兒咱家卻要帶您直搗黃龍讓您不虛此行。”說着勾肩搭背壓低了嗓音嘻嘻笑道:“這立儲案的考題全都收在養心殿裡一會兒咱們溜了進去把那考題……嘿嘿……抄上一抄以後這皇宮便是您家您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多快意啊!”

眼看房總管仰天狂笑衆太監也是擠眉弄眼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說着將手一伸掌心向上唐王爺自也急急取出銀票一人賞個一張算是見者有分了。

卻說唐王爺簧夜入宮所爲何來?原來是爲兒子偷考卷來着。原來這回挑選東宮太子爲免人情舞弊皇帝便下令採科舉之法分文武兩關比試以來考較八大世子的文武才略。本想這個法子公正誰也不偏袒沒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房總管居然私底下賣起了考題倒真是萬萬料想不到了。

“總管……”唐王爺仍然有些擔憂低聲道:“您這考題……應該是隻賣我這一家啊?”房總管喝地一聲:“當然了王爺和本座何等交情怎可能一題兩賣?大小通吃?”說着拍了拍王爺的背心安撫道:“放心您這回是獨門獨家到時進了考場您便知道了。”

這年頭兒子上戰場陣亡的卻是親爹無疑看一會兒替兒子偷到考卷以後還得找個高手幫忙作答只是幾位翰林索價太高答題功夫又不怎麼樣說來倒也是個煩惱。只是麻煩不只一樁畢竟答案擬好之後還得要兒子來背偏生載昊記心不好到時他若吵着要小抄不免又是一樁麻煩

事。算了……還是易容術管用吧……反正皇上沒看過載昊乾脆自己喬裝易容扮成十歲小孩上場哪就什麼錢都不必花了……

唐王爺一路唉聲嘆氣地走着想起易容術便想起九華山想起九華山立時想到了那張國字臉忙道:“總管大人本王那件‘百壽甲’如何了?您交給伍都督了麼?”房總管笑道:“放心東西早就進了伍家大門包您萬無一失。”

聽得大都督如此容易行賄唐王爺倒是愣了:“伍定遠不是很清廉麼?這麼容易就收下了?”房總管笑道:“清廉個屁?清官家裡清一清石頭可以蹦黃金。告訴你啊這伍定遠斂錢手法之兇、積聚之廣連本座都自嘆不如啊。”眼看衆太監相視而笑唐王爺也不敢多聽這些秘密了忙低下頭去快步走了。

閒話之中耳邊卻已聽到了潺潺流水聲唐王爺凝目一看只見黑暗中河水奔流從大廣場正中穿過正是那人工挖鑿的“內金水河”再看河面搭造了五座漢白玉橋寶杆雕龍氣勢甚雄想來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金水橋”了。

權勢之路的第三關便是這座“金水橋”無論是黎民百姓、乞丐土匪只消能通過這座金水橋從此便能鯉魚躍龍門成爲國家要人。唐王爺遙望橋面想起本朝歷代的權臣事蹟不覺心生感慨道:“總管大人伍都督他們早朝謁上時都得跪在這兒吧?”

房總管笑道:“那還用說麼?每逢黎明破曉之際管你天高官職、三代爵位、也得在這橋邊兒乖乖給我跪着等着聽皇上召喚。那時長夜方盡旭日初昇從三大殿望下來金水河上波光萬頃加上文武百官的整齊行伍那才叫不可一世哪!”

唐王爺暗暗頷自知帝王權勢之大任憑一個人才智再高也得聽其所用方纔成就了這整個天下。他細觀金水河規模又道:“看這條河工事浩大當年開鑿之時必然耗費了百萬龍銀吧?”房總管嗤地一聲道:“百萬兩龍銀?你當是蓋茅廁啊?是億萬兩!”

唐王爺心下一驚想他造過無數精緻園林乃是本朝建築行家聽得花費如此巨大自是滿面意外道:“億萬兩?不過是挖條大水溝怎須花上這許多錢?”

房總管呸了一聲:“王爺呀這皇宮大內豈同尋常哪怕是一塊磚、一顆樹怕也得花上五六萬兩白銀。”說着指向橋面傲然道:“哪你們瞧那處欄杆……”

王爺與衆隨扈都是頭一次進宮當下一一俯身直盯着龍頭欄杆來瞧宛如鄉巴佬模樣。房總管的京腔拉得天高儼然道:“別以爲這幾隻欄杆平淡無奇啊本座告訴你們這欄杆有個機關逢得下雨時這些龍頭全會噴水出來從這兒一直到金鑾殿幾千只龍頭齊降甘霖這就叫千龍吐珠氣勢非常……”唐王爺愕然道:“等等你說得是吐珠……金水橋畔龍吐珠?”

房總管哼了一聲道:“不信是吧?趕明兒大雨傾盆時候這些龍頭全會吐水您到時過來

宮裡一瞧那不就明白啦?”正說嘴間忽聽一名太監哈哈笑道:“公公您忘了朝廷鬧幹早啦?”

“去你媽的。”房總管斜過怒眼登時一耳光揚去打得那太監大哭起來。正統朝天旱少雨童叟皆知豈容誰來觸黴頭?房總管呸了一聲喝道:“兔崽子們聽了咱們萬歲爺上紅螺寺祈雨去了沒準這會兒老天便要賞光啦!”說着張掌向天喝道:“天降甘霖!”

等侯半晌老天爺固然毫無動靜連衆太監也在低頭打盹想來都把他當成了瘋子。房總管自討沒趣只得喝道:“懂了麼?反正咱們宮裡花費億萬兩樣樣都是無價之寶今日可讓你們鄉下人大開眼界!”唐王爺喃喃地道:“是、是。”他不敢與之爭辯正待快步離開忽然“啊”地一聲慘叫身子向前撲倒摔入衆隨扈的懷抱中。

衆隨扈驚惶不已趕忙低頭來看驚見橋上躺了塊爛石板正中破洞凹凸不平中間還長了兩根雜草不免讓人摔上一跤。唐王爺駭然道:“總管大人這宮裡不是花費億萬兩麼?怎不把這破磚補上?”

“破磚?”房總管一臉茫然:“什麼破磚啊?”說着低頭察看良久神色狐疑。唐王爺有些犯火了想他繳了一輩子稅銀沒想血汗錢竟是這般用法。一時舉腳猛踩爛洞弄了個石層紛飛大怒道:“總管!您可是老眼昏花了?這不是破磚是什麼?”

房總管低頭察看良久這才“啊”了一聲道:“您說得是這兒啊?這哪裡是破磚啊?這是無價之寶啊。”說着彎腰俯身取了絲絹蓋上破洞在那兒愛憐呵護。唐王爺一臉沒好氣冷冷地道:“這塊磚爲何換不得總管可否說個道理出來?”

“聽清楚了。”房總管咳了咳跟着仰天長嘆:“這磚頭爲國爲民一切爲百姓。”

聽得此磚如此怪誕唐王爺自是瞠目結舌衆太監也是面面相顱都感不可置信。房總管搖頭晃腦一陣又道:“你們以爲咱家肚臍眼裡放狗屁是吧?聽好了這塊磚不是普通人站的而是三代大都督早朝所立之處。每逢國家有難他們便要恨恨一腳不只秦霸先踢過、柳昂天踹過連伍定遠也時常補個兩腳您瞧這四十年踢打下來這塊磚頭便如咱們的苦難河山……”說着捧起爛磚哭道:“破碎了……”

還在哽咽悲泣中唐王爺等人早已走了遠遠聽得小太監吶喊:“總管咱們還等着偷考卷您到底來不來啊?”房總管趕忙答應了臨行前不忘對着破洞一陣亂踩把小破洞踹成了大深坑看這坑洞如此巨大日後便有瞎子進宮那也不至於摔下去了。

衆人揭過了事情便又一路望下走去不多時忽然眼前一黑遠處竟有一片黑影攔路而來望之崇高偉大好似巨人般俯瞰自己。唐王爺心下大驚忙道:“那……那是什麼東西?”房總管收起了無賴氣息躬身道:“回王爺的話此地便是奉天門。”

天下第一門號曰“奉天”。此門坐北朝南、氣勢無雙乃是皇帝御門聽政之處無論是當年的景泰皇爺、還是現今的正統皇上舉國大政盡在此間決斷。唐王爺心頭惴惴低聲道:“總管大人本王可以去門下瞧瞧麼?”說着送出銀票滿面懇求。眼看王爺買票了房總管自也不好推辭只得咳了一聲:“御門寶榻國家重地王爺去回。”

在衆太監的簇擁中一行人來到御門正前唐王爺擡頭瞻仰但見此門巍峨崇高雖在黑夜間亦能體會那股森嚴氣象唐王爺不敢說笑了內心敬畏間便又朝門下走去霎時之間便已見到一座金臺臺前放置一座香爐上刻山河之形再看臺邊欄杆五方拱衛正前天階共計九步直達龍榻座前。

九與五……想起這兩個數兒唐王爺如中雷擊自知見到了天子真榻正要靠近兩步卻給房總管一把扯住皺眉道:“王爺您想去哪兒啊?”唐王爺咳道:“本王想去上頭看看可以麼?”房總管搖了搖頭道:“不行。”唐王爺送出了銀票卻給房總管擋住了道:“王爺別的可以看這天子寶座卻是看不得不然一會兒要是出了亂子那可麻煩了。”

唐王爺訝道:“出亂子?”他左右瞧了瞧卻也沒見到巡查守衛忙道:“四下無人能出什麼亂子?”房總管嘆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張寶座有點……有點黏不論誰上去了都得給死黏在上頭。”

“黏在上頭?”唐王爺心下大驚想起捕獸夾上的死老鼠駭然道:“怎麼?皇上在這兒佈置了機關?”房總管搖頭道:“您多心了。這位子是給皇上坐的誰敢安什麼機關?”

唐王爺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那瞧瞧又何妨?”正要奔上前去卻又給攔住了房總管嘆道:“王爺您執意要看咱家也不好攔阻。不過您做點質押。”

眼看房總管死要錢唐王爺卻也不怕隨即掏出大把銀票盡數塞了過去正要轉身而去房總管卻又拉住了他搖頭道:“王爺這數目不夠。”唐王爺嘿了一聲又將手上的指環摘了下來怒道:“這是老撾特產的極品翡翠值得十萬兩白銀夠了麼?”

房總管淡淡搖頭道:“王爺您要看的是天子之座十萬兩能做什麼質押?來把你們錢莊的鑰匙交出來。”唐王爺之所以富可敵國一半是因爲他坐擁錢莊他嘿了一聲大聲道:“總管你可別欺人太甚了。”

房總管搖頭道:“王爺這是質押不是搶你的。您一會兒看過金臺寶座咱家自會把押金還給您。”唐王爺哼了一聲只得把腰間一大串鎖匙扯了下來悻悻然道:“三千五百萬兩現銀四十箱金條十二省錢莊通行的飛錢全都在你手上啦。”眼看金庫鎖匙在此衆太監莫不譁然出聲房總管卻是不置可否只管放開了手示意王爺自便。

“王八蛋?誰希罕你的臭寶座……”唐王爺嘴中咕噥快步走上了九級天階心下暗暗咒罵。

唐王爺並非是隨口白說他真是這個意思。什麼天子寶座在別人也許要垂涎三尺可在他眼隉卻如附骨之蛆不除不快。想他繳了一輩子稅銀日日都給這張寶座欺壓景泰朝時皇帝要討伐蠻夷他第一個急掏腰包結果全軍上污下貪;後來正統皇帝想要懲治罪犯唐王爺也是歡喜樂捐結果官差呼呼大睡。有時心裡惦掛着銀錢去處便怯怯來問成果卻只得回一聲暴吼:“亂黨!你想刺探機密麼?”

唐王爺益火大了什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俸祿全出於他“萬稅爺”的口袋偏偏這幫土匪還要自稱聖賢滿口的朝廷德政一臉有恩自己的模樣所以唐王爺老早就立下了大宏願他這輩子雖與帝王寶座無緣可他遲早要來到天子榻前狠狠吐上一口膿痰方解心頭之恨。

拿着三千萬兩作質押總算可以出上一口鳥氣。唐王爺恨恨行上九層天階一路上倒也沒踩中什麼機關只是臺階純金所制鑲滿了寶石瑪瑙走起來頗爲絆腳。難怪歷朝皇帝總是性命不長整天走在黃金之上難保不摔死幾個。

唐王爺冷冷一笑:心裡現出了幾分快意好容易穿過了臺階行上了寶座但見座後有座翡翠屏風望之晶瑩翠綠紋路竟是天然的一尾神龍再看五邊扶手盤龍雕鳳做工細美也是一件無價之寶。

眼見寶物在前唐王爺忽然嘿嘿一笑霎時仰天啊了一聲運起了一口膿痰。衆太監遠遠看着猛見唐王爺鼓起腮梆子這口痰竟是又濃又多莫不大吃一驚正要上前攔阻房總管卻只微笑搖手示意無礙。

一片寂靜間唐王爺張開了嘴嘿嘿冷笑間正要朝寶座吐痰忽然間他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了什麼東西。這口痰居然吐不出來了。衆太監愣道:“這……這又是幹什麼了?”房總管微微一笑道:“瞧瞧他在瞧哪兒?”衆太監凝目來觀只見唐王爺站在金臺上呆呆望向南方好似癡傻了。衆人茫然道:“他……他見鬼了麼?”

房總管搖頭道:“笑話了。奉天門下便是九天神佛也不敢隨意降臨豈有陰魂敢近?”他遙望御門之外嘆道:“告訴你們吧他已經跨到了龍背上。”

北京城號稱“八臂哪吒城”駕馭了一條怒龍監管天下。這話在外人來聽僅是傳說可房總管每日陪着皇帝早朝卻深知此言非虛。

天子寶座不是尋常地方它位於京城的中軸線當一個人來到了天子寶座上一旦端正居中目光向南霎時身子便會那條軸線對齊當此一刻奉天門、午門、五鳳樓、承天門乃至於各衙門、各法司全京師的景物都要給這條線切作整整齊齊的兩半那威嚴之重、氣魄之大便如跨坐到神龍脊上足以掌握天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這權勢之路的最後一關便是“奉天門”在這座金臺前景泰朝的

江充、劉敬、柳昂天……乃至於更久遠的秦霸先近年的伍定遠他們全都向這張寶座下跪膜拜他們並非是皇帝的奴才而是爲了效忠帝座背後的四個字曰:“天下國家”。

天下國家南面爲王只消有人聚集的地方無可避免的會跑出一張寶座它是聖君的高壇、也是暴君的屠場它固然會殘害蒼生卻也可以開萬世之太平端看坐上去的是什麼人。唐王爺若想褻瀆它那是再容易不過了可要讓帝座重拾威嚴郡卻是談何容易啊?

時在深夜滿天星辰匯聚拱衛帝座尊嚴。唐王爺卻慌了他呆呆地含着那口痰卻不知該當如何因爲他已經騎到龍背上了他癡癡看着那張寶座想起一輩子給它勒索銀錢真想吐上一口痰將它徹底毀去可轉念想起它背後的隱意卻又不忍心這般做。

怎麼辦?怎麼辦?萬籟俱寂之中唐王爺呆呆看着寶榻忽然間他心口一熱瞳孔放大、呼吸加促眼裡也看到了第三條路。

對啊怎麼忘了那兩個字呢?改革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消能改進便得煥然新只消能改革舉國上下新唯有讓天子從寶座走下來與民同在與時俱進這張寶座才能煥然一新那纔是真正的“奉天”啊。

這張寶座不能毀去它還有用處因爲還有人可以改造它啊。

“萬歲!萬歲!萬萬歲!”驟然間唐王爺喉頭出大吼他抖開了黃袍下襬遙望南面便朝寶座即位。

眼看唐王爺坐上了寶座好似黃袍加身在那兒奉天承運起來衆太監不由吃了一驚顫聲道:“總管完了……王爺也黏上去了這……這可怎麼辦啊?”

無論是誰來到了寶座上全都要給死黏住屁股成了個失心呆。房總管卻已有備自是不怕.逕道:“別慌他還有質押在我這兒不怕叫不醒他。”說着用力拍了拍手朗聲道:“王爺快起來吧咱們該去辦正事了。”

“大膽。”兩道目光微斜唐王爺沉下臉去森然道:“你想阻撓改革麼?”衆太監面面相覷房總管也是一頭霧水:“改……革?王……王爺要改革什麼?”

“嗤……”唐王爺仰起頭來龍鼻噴龍聲、傲容道:“朝廷積弊已深朕要改革一切。誰敢阻撓誰就得死。”衆太監聽得毛骨悚然房總管便搖了搖手上鎖匙朗聲道:“王爺別開玩笑了您的錢都在這兒您若還想拿回去那就下來吧。”

“去。”唐王爺閉上雙眼淡然道:“爲求改革朕願意犧牲性命何況一點小錢?無論任何人、任何事都別想讓我起來。”

眼看王爺如同老僧如定黏得十分牢固衆太監慌了起來:“總管現下該怎麼辦?可要去找麗妃過來?”房總管苦惱萬分:“沒用的他的症狀很怪比之徐王爺、豐王爺都不同我看

麗妃便算脫光了他也不會看上一眼。”

年初一正統皇帝去天壇祭祖徐王爺、豐王爺便也趁機來皇城遊覽當時他倆也與唐王爺一般都曾死黏在寶座上滿口後宮淫樂怎也勸不起來。天幸皇城美女麗妃剛巧經過靠着絕世姿容、嗲聲嗲語這才把兩位王爺引誘下來。只是看唐王爺滿口改革症狀之怪前所未見卻不知該如何讓他身了。

眼見唐王爺閉目儼然想來要在上頭安居樂業衆太監滿心惶恐低聲道:“總管現下該怎麼辦?可要上去用強麼?”房總管搖手道:“別胡來他現下神智不清咱們若是強拉着他也定會以爲政變來了非性命相拼不可。”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屁股往往也越黏房總管心念微轉自知不能用強便裝做恭順的模樣上前道:“王爺有心改革造福萬民咱家是一萬個佩服只是王爺啊改革人人都想不單王爺一人您改革了這許久是不是該下來歇一歇換別人上去了啊……”衆太監忙道:“是啊王爺咱們也等着上去改革哪。”

房總管順着話頭來說自是要深入唐王的內心慢慢將他誘騙下來果然唐王爺身子微微一動喃喃地道:“對啊朕好像坐太久了……”衆太監大喜過望正要上前相迎忽然唐王爺“啊”了一聲屁毆一重便又安坐回去再次閉目養神起來。

房總管訝道:“怎麼了?王爺閃到腰了麼?”正要上前察看卻聽唐王爺嘆道:“你走開不許靠近。”衆太監上前兩步訝道:“爲什麼啊?”唐王爺戟指暴怒:“滾開!你們這幫假改革竟想逼定股這個真改革以爲朕不知道麼?全都滾!”衆太監瞠目結舌想不到這改革還有真假之分眼看唐王爺盤據不走想來是要死在寶座上頭了。房總管苦笑不已只得道:“王爺算了吧管你真改假改你也只有百年好活快下來吧。你改不完的。”衆太監也道:“是啊王爺人孰無死天下積弊又深您還是早點下來休息吧。”

“對啊…人孰無死啊……”這話又打動唐王爺了只見他呆呆看着天際顫聲道:“朕雖然英明神武、一心改革可也只有百年好活啊這……這朕駕崩之後天下百姓該怎麼辦呢?”說着掩面而泣不勝悲慼房總管自知得計忙來柔聲相勸:“王爺別哭了人力有時而窮千萬別逞強了快下來吧……”正要再勸卻見唐王爺雙眼一亮喜道:“等等朕雖然會死可改革卻可以永不中斷了。”房總管愕然道:“爲什麼?”唐王爺笑道:“朕還有個兒子啊。”

“***……”衆太監驚駭萬分看這唐王爺自己獻身改革還不夠居然連兒子也要插一腳看他們父死子繼、兄終弟即真不知要伊于胡底了。

房總管一臉氣惱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了秦始皇的故事忙提聲大喊:“來人啊!快取長生不老藥來一會兒給王爺服用!”聽得“長生不老”四字唐王爺登時歡呼起

身直從寶座飛奔下來大喜道:“太好了朕可以永遠改革了。”

砰地一聲王爺摔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衆太監心存忿恨一時拳打腳踢喝道:“改你媽的頭揍死你。”正待痛快泄恨門外腳步雜沓衆隨扈全數奔了進來喝道:“你們幹什麼?”衆隨扈搶上前來將王爺扶起唐王爺見自己衣裝不整躺於地下不覺驚道:“咦?我……我怎會躺在這兒?”衆太監大怒道:“還裝傻?你黏在寶座上了難道忘了麼?”

唐王爺臉上一紅眼見房總管還拿着自己的鎖匙忙一把搶了回來歉然道:“對不住、對不住本王一時糊塗還請公公見諒了。”房總管卻是見怪不怪嘆道:“算了天下最黏屁股的便是這張寶椅。若非如此黏性怎地這幾千年來坐上去的人全都下不來啦?”

衆人恍然大悟方知天子寶座非比尋常凡人一旦坐了上去非但一輩子起不了身怕還要父傳子、子傅孫千秋萬代全黏了上去。唐王爺心下嘆息他瞧着天子寶座忽地想起自己的改革大業不由嘆道:“英雄好漢、騷人墨客莫不是匹夫……唉……天下俊傑雖多可真要坐上了寶座又有幾個會甘心情願下臺呢?”

自古帝王黃袍加身莫不靠着兇殺拐騙好容易拼掉了半條老命爬到了龍背上豈肯輕易下來?也難怪歷代帝王交出大權若非一命嗚呼便是給逼宮鬥垮要想找一個甘心捨棄帝位的那是絕無僅有了。房總管笑道:“行了行了這世上要真有個自願下臺的若非瘋子便是傻子那他又怎麼爬得上皇帝位啊?”衆太監也笑道:“是啊要真有這般怪胎那可是聖人了咱們又何必讓他下臺呢?”

哈哈笑聲中全場走得一乾二淨四下一片寂靜但見奉天門上雕樑畫棟彩繪了兩名老者左是“堯”右是“舜”可憐這兩個老頭兒站在上頭幾百年腳下人來人往卻沒人多看他倆一眼至於他倆幹過什麼事那更是沒人知曉了。

離開了奉天門迎面而來又是一座巍峨大殿石階雕龍其下環繞三級金臺卻是三大殿之的“奉天殿”此殿建築宏偉昭顯威儀便是俗稱的“金鑾殿”房總管駐足下來問道:“王爺您想進殿看看麼?”

經得先前一擾誰也沒了興致眼看唐王爺頻頻搖頭房總管道:“是了咱們還是去偷考卷吧別再惹事了。”說着領了衆人便朝養心殿而去。

養心殿位在幹清門西側鄰近皇帝寢宮目下已是八世子的御試闈場若非房總管監守自盜怕也不容易闖入。衆人繞過金鑾殿朝西行走忽然經過一座大殿但見此殿冷冷清清黑暗中顯得極爲陰森唐王爺停下腳來問道:“總管這是什麼地方?何以如此陰森伯人?”房總管嘆道:“這就是仁智殿咱們皇上駕崩以後便要在此停靈。”

面前陰蝨慘慘看這仁智殿俗稱“白虎殿”乃是皇帝梓宮停放之所此時正統皇帝政躬康泰殿中自是空無一物門前亦無守衛走動。唐王爺凝目瞧着忽道:“總管本王可否進去瞧瞧?”

衆太監微微一愣看此地空曠寂寥一無古玩、二無珍寶不知何以值得遊覽?房總管眉頭一皺:“王爺這兒真沒什麼好瞧的您要觀光遊覽不如回去奉天殿吧?”正待要說忽然手上一緊卻又多了疊厚厚的銀票。聽得唐王爺道:“總管本王就是想瞧這兒可以麼?”

“行……”房總管打了個哈欠道:“咱們捨命陪君子這便陪您逛鬼屋吧。”一行人拾階而上來到了殿裡果然四下空蕩蕩的真不知該瞧些什麼房總管嘆道:“王爺啊想看什麼儘管看吧。可別說咱家攔着你啊。”

衆太監嗤嗤而笑都知道總管說起了笑話。誰知唐王爺還認真了居然走到了牆邊自在那兒叩叩敲打不知在做些什麼。房總管走了過來笑道:“王爺啊仁智殿沒有人只有鬼您再敲將下去可別引得鬼開門啦。”他哈哈笑着誰知面前牆壁倏地一響居然整面升了上去。

“我的媽啊!”鬼門真個開啓了房總管魂飛天外衆太監也是駭然出聲一個個滾跌在地。

面前多出了一條陰暗密道黑森森的不知通往何處。衆人瞠目結舌唐王爺卻是微微一笑道:“看來傳言是真的。”房總管嚅嚿道:“什……什麼傳言啊?”唐王爺笑道:“公公健忘了。當年東廠上下歷經一場死劫、卻是爲了什麼事?”

房總管牙關顫抖寒聲道:“難不成這條密道便是……便是當年…當年……”唐王爺微笑道:“忘了老東家的名字了麼?來告訴你吧這條密道便是當年你的老東家、東廠總管劉敬下手政變之地。”說着將手一揮喝道:“弟兄們除去喬裝。”

唐王爺一聲令下八名隨扈立時脫衣除帽露出了本來裝束。只見這批人形貌各異或膚色墨黑、或鼻樑高聳竟都是些異域人士絕非尋常王府侍衛。

武林高手來了這批高手不是中原人士他們的衣服下還藏着兵器有刀有劍俱都身懷絕藝。房總管滿頭冷汗他瞧了瞧劉敬的密道又瞧了瞧大批高手顫聲道:“王爺你……你不是來偷考卷的麼?這……這又是做什麼?”

“偷考卷?”唐王爺眯起了老眼衆隨扈則是哈哈大笑眼看衆太監一臉駭然唐王爺收起了笑意莊容道:“房公公什麼御前筆試、立儲大會本王從沒放在心上。我今日進宮而來便是爲了進去這條密道。”說着將手一揮道:“來人預備進洞。”

刷刷刷衆隨扈將兵器拔出各自站到了王爺身邊隨時準備閭進密道。唐王爺撇眼望後微笑道:“房總管別愣在那兒一起來啊。”

十多年前朝廷爆一場大難株連禍結一切起因便是劉敬下手政變那時房總管還只是個司

膳太監眼看前輩們一個個受盡酷刑而死自是嚇得魂飛天外嗣後他逃過死劫從此東廠無老人猴子稱霸王靠着好人材全都死光了他也年年升等一路攀爬好容易接下了劉敬的位子誰知這條密道居然再次現世莫非是要把自己捲進去不成?

眼見唐王爺含笑望着自己八成是要自己拼老命了房總管全身軟一邊擦着淚眼一邊哭求道:“王爺老房年紀大、武功低幫不上忙的。”唐王爺微笑道:“公公可別拒人於千里之外本王一向是把您當心腹的。”

政變之道便得賭上身家性命眼看劉敬的下場就在眼前房總管已然跪倒在地掩面哭道:“不要……我再過兩年就可以告老還鄉了王爺你饒過我啊!”其餘太監見老闆哭了更是哭聲震天已是磕頭如搗蒜唐王爺嘆了口氣道:“總管做大事豈能惜身?你可別讓我失望了。”他走上兩步正要伸手相扶猛見房總管翻身跳起喝道:“中!”

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房總管話聲纔出右手拂塵立時拋向衆護衛旋即左手暴長便朝唐王脈門扣來。口中更已大聲喊叫:“來人!去通報伍爵爺!便說唐王朱郅有意謀反!”

房總管畢竟是當今東廠頭號人物見機極快一見局面不利立時先制人唐王爺毫無武功眼看便要給人擒下卻在此時一名隨扈橫掌而來已然與房總管指掌相交。

房總管微微冷笑想他身居東廠總管武功雖不能與伍定遠相比卻也算是當今廠衛數一數二的好手。尤其這套“鷹爪擒拿手”練得出神入化敵人一旦與他擒拿對決那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斷無勝算可言。

雙方各以手掌相持房總管仗着“鷹爪手”厲害轉眼便已扣住那護衛的手腕跟着右掌扭轉左掌搭肩已將對方的身子按了下去。正要分筋錯骨、扭脫對方的手腕猛然手指一鬆那隨扈竟爾彎下腰去身子兜兜一轉居然繞到自己的背後。

房總管大爲駭然要知關節受制極爲疼痛一旦給人絞鎖壓制那便再也掙脫不了豈料此人不痛不癢輕而易舉便已脫離掌握?房總管大爲驚慌正要反身禦敵忽覺關節一痛跟着肩頭一股大力傳來逼得他雙膝跪地竟給對方牢牢制住了。

雙方指力對決房總管三招之內落敗他又疼又慌顫聲道:“這……這是什麼武功?”唐王爺微微一笑解釋道:“這是軟骨功。我這隨扈是天竺人士精擅瑜珈軟骨之技稱霸天竺十餘載。總管要與他玩擒拿那是再對盤不過了。”房總管痛得額頭冷汗直流霎時不顧一切對着徒子徒孫吶喊:“還愣着幹什麼?快逃!快去找伍定遠!”耳聽上司暴吼怒罵衆太監這才醒覺過來霎時蜂擁奔逃哭喊道:“伍爵爺快來救命啊!”

正統朝第一高手便是伍定遠他手掌重兵對正統皇帝又極忠誠京城裡若有人造反叛亂第一個對手便是他看這天竺高手武功再強在“一代真龍”眼裡卻又值得幾文錢?

驚惶哭喊中衆太監已要奔出殿去了唐王爺卻不驚慌淡然道:“瑞佐。”啪啪兩聲亮響地下鄉了雙木屐衆太監咦了一聲還不及繞路眼前卻又多了雙赤腳看那腳拇趾黑巴巴的與其餘四趾分得極開形樣詭怪不知是哪個地方的人物。

“倭寇?”房總管率先認出人來了衆太監急忙去看果見殿中多了個矮子看此人身材不滿五尺宛如武大郎般尺寸一張臉偏又威嚴森然好似武松般長相。當真是武家兄弟合體不搭調之至。衆太監雖說身在險地卻還是覺得好笑。

“瑞佐……”唐王爺淡淡地道:“拔劍。”一柄兵器緩緩提起衆太監凝目來觀只見那兵器色呈火紅刀不似刀、劍不似劍長約四尺略顯彎曲當真是前所未見再看那人斜目沈肩架式十分穩健。房總管見小嘍囉們滿心害怕煞是氣急敗壞:“怕什麼!你們沒練過武麼?快亮傢伙啊!”

衆太監啊了一聲這纔想起自己也是有武功的霎時便也亮出了隨身兵器有鐵牌、有鐵笛、有鐵扇甚且有玉簪玉梳全都是宮廷日用之物想來衆太監平日裡不便公然帶刀便練就了這些奇門兵器料來其中必有機關妙用。

奇門兵器對決東瀛倭刀雙方人馬對峙僵持唐王爺有八名隨扈東廠則有十二名太監唐王爺頗爲大方道也沒有要脅人質只走到房總管身邊微笑道:“公公咱們剛好來練練兵看是你的人馬強還是我的手下行?”

眼見東廠的徒子徒孫渾身抖還沒打便畏畏縮縮房總管惱羞成怒猛地抓起了桌上玉瓶狠狠朝那東瀛武士扔了過去口中尖叫道:“兔崽子!併肩子衝啊!”上司激勵喊話衆太監同刻遞出了兵器那“瑞佐”也將木屐重重一踏踩得殿上一片亮響。

玉瓶來勢好快第一個飛了過去跟在玉瓶後頭的則是十二柄奇門兵器猛聽刷地一聲刀光閃過衆人眼裡看得明白只見那玉瓶半空裂開成了上下兩載切處極爲光滑尤其駭人聽聞的瓶裡的水也給切成了兩半切面極爲平整。

嘩啦一聲水溼濺地殿上多了兩處水窪轉看那東瀛武士卻已還刀入鞘自向王爺欠身。唐王爺微笑道:“房總管勝負已分你有何話說?”房總管大怒道:“誰輸了我的手下可都還活着!”話聲甫落卻聽當地一響地下摔落了半截鐵尺、跟着一截拂塵墜落下地轉瞬間鐵牌、鐵尺、緞帶軟索全都斷做了兩載。

滿場太監都呆了他們瞧着手上的半截兵器正駭異間忽聽“剝”地一響聲如裂帛衆太監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棉襖裂開露出了內衫正待伸手去掩又聽“嗤”地再響內衫綻出了一道裂縫露出了赤裸胸膛。

胸膛之下已是鮮血內臟倘要再破那就要……無聲無息間衆太監呆呆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見皮膚慢慢裂出了一道口子滲出了深紅鮮血……

“赫!”衆人大驚之下急忙搗住胸口就怕開膛剖腹了。唐王爺哈哈笑道:“放心我這‘瑞佐’下手很有分寸。他此番隨倭國貢使來京賀歲便給本王借來用了。大夥兒品鑑品鑑瞧瞧本王的三萬兩銀子值是不值?”

“值得!值得!”房總管自知性命垂危忙來哈哈大笑:“恭喜王爺!賀喜王爺!”衆太監也是見風轉舵之輩好容易死裡逃生忙學了上司的模樣只管歡笑磕頭。唐王爺笑道:“獻醜了、獻醜了來總管大人咱們閒話少說……”自朝密道入口一指微笑道:“來咱們一起勇闖鬼門關見識一下陰曹地府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房總管魂飛天外已是雙手急搖。

看這政變實乃孤注一擲一旦出手等同賭上了九族性命衆太監一聽自己要下地獄頓時哭聲震天唐王爺嘆了口氣道:“房總管咱們打都打過了你可賞個臉吧。”說話間八名隧扈圍攏過來已將房總管團團包圍只見天竺修士靜默在前東瀛劍客虎視於後一旁還有六名異域人士個個神光炯炯均非尋常人物。

房總管冷汗直流看自己年歲已長過不兩年便可告老還鄉實在犯不着玩這一把可唐王爺一旦恃強用逼難保自己不會血濺五步。他自知一個對答不慎便有性命之憂只得苦笑道:“王爺且容咱家多問一句這立儲案未到最後關頭.不知花落誰家。您……您好端端的正路不走何必走這招險棋呢?”

這話確實問到了要緊處看方今八大世子之中向以“徽唐徐豐魯”五王最受矚目五王中又以唐王世於載昊、徽王世子載允兩人勢力最大雙方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如今正統皇帝聖旨末裁載昊既還有希望中選唐王爲何要忽然難?衆太監一聽此言登時哭嚷吶喊:“對啊!王爺!您要走正途啊!咱們還可以偷考卷、撒賄賂、送美女您爲何要走這邪路呢?”

“總管大人……別要自欺欺人了。”唐王爺嘆了口氣朝房總管斜了一眼淡然道:“您也應該曉得的載昊早就沒希望了。”

房總管忽聞此言不禁咦了一聲道:“王爺您……您何出此氣餒之言?您是覺得咱家出賣你了麼?”唐王爺搖頭道:“總管別誤會本王對你只有感激並無分毫不滿。”房總管嘿地一聲索性把話說開了大聲道:“既是如此王爺何故出此下策?我給你四處奔走受盡了人家的冷眼你卻在這兒作怪?王爺!您真那麼怕‘臨徽德慶’?”

方今朝廷勢力最大者便是“臨徽德慶”四王這四位郡王手握百萬雄軍勢力之強、洞見觀瞻。想來唐王意圖不軌便是給他們逼出來的。一聽此言衆太監立時義憤填膺大吼道:“王爺別怕他們啊咱們一會兒上他家縱火燒死他一家老小給您出口氣啊!”

唐王爺笑了一笑道:“多謝諸位的好意了不過本王此番作爲與四王無關。”房總管訝道:“你……你真不怕他們?”唐王爺淡然道:“‘臨徽德慶’勢力極大卻非牢不可破。畢竟他們有四個人便有縫隙可鑽。待我送點銀子過去這破洞可就更大了。”

房總管暗暗頷看唐王爺以離間之策應付四王可說深明訣竅。可說也奇怪唐王爺既有應付徽王的妙計這立儲案自該水到渠成可他又爲何要行走偏鋒?莫非朝廷裡另有什麼勢力集結?

一片疑惑中聽得一名太監大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王爺怕誰了!”唐王爺微微一笑道:“我怕誰啊?”那太監吶喊道:“王爺是怕魯王允跖他比您還有錢!”

方今朝廷郡王中也有一位大富豪那便是世居東昌府的魯王允跖。此人靠着父祖澤蔭家中藏了大筆金銀未必不比唐王的財力。耳聽衆太監胡喊亂嚷唐王爺卻忍不住哈哈大笑:“幾位公公啊魯王買櫝還珠貽笑天下他的錢是死錢豈同本王的生生不息、源源不絕?你們若拿這個守財奴與本王相比可難免讓天下人恥笑了。”

房總管反覆猜想越納悶看這唐王誰也不怕可他爲何要與皇上犯衝?莫非後宮裡有人敵視他?想着想霎時靈光閃動雙手一拍喊道:“王爺我知道了!是不是瓊武川要對付你!”引王爺皺眉道:“瓊武川?”房總管忙道:“是啊他這回立儲案裡支持川王爺早已把您視爲眼中釘王爺是不是他把你逼成這模樣的?”

聽得此言唐王爺卻是哈哈一笑:“總管誤會了。我與瓊武川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爲阿要害我?便算如此諒他行將就木的老人又能拿本王奈何?”房總管幹笑道:“王爺您別逞強啊人家可是當今國丈您便算不怕他總該怕他的女兒吧?”

紫雲軒朝廷第一外戚勢力頭號人物便是瓊武川。此人勢力滿布朝野女兒更是當今皇后若要與唐王爺唱反調自是大敵一個。聽得此言唐王爺卻是捋須而笑:“公公這話就沒見識了瓊武川若真有雄才大略景泰朝時早已擠身權臣之林何須等江劉柳全死光了方來正統朝裡逞勇鬥狠?”說着搖頭恥笑:“此人倚仗女兒裙帶非英雄也。縱能得意於一時亦不得久。”

房總管連猜數人無一得中還想磨耗時光卻見那東瀛武士“瑞佐”提着兇刀慢慢朝自己走來房總管渾身抖顫聲道:“王爺……到底這朝廷裡是誰要對付您啊……您……您快請說吧老房給您拿主意……”

唐王爺嘆道:“公公別老是裝傻本王在朝廷裡真正大敵便是……”他把手一提背後東瀛武士登時喝地一聲拔刀出鞘直朝房總管砍去。

“王爺!”天外飛來橫禍房總管自是慘叫道:“咱家可沒礙到你啊!”

慘叫過後房總管只覺肩頭一涼他呆呆跌坐在地只見唐王爺似笑非笑地蹲了下來他瞅着房總管的右臂道:“總管大人懂了麼?我的敵人是誰?”房總管呆呆看着唐王爺眼見他在

在察看自己的右臂霎時之間什麼都懂了。

世上幫會門派雖多可以烙印爲記的一羣人卻只有那四個字。房總管幹笑道:“王爺……您……您怕的是鎮國鐵衛?”

“鎮國鐵衛”四字一出四下一片寂寥全場太監噤若寒蟬只聞殿外颼颼風響吹得窗格子震動彷彿有人在旁窺看一般。唐王爺嘆了口氣眼見房總管的右臂清白不見記號便替他掩上了肌膚嘆道:“你說對了。鎮國鐵衛一日不除別說我兒子載昊能否當上皇帝便連咱們家的這個大好江山也要給這羣賊子順勢叼走。”房總管臉色慘白一時低下頭去竟是久久吭不出聲。

若說朝廷是隻大棋盤正統皇帝是城池裡的“大將”伍定遠是手握兵權的“相”六部尚書、五寺寺卿則是“車馬炮”至於這個鎮國鐵衛他們不是兵也不是卒他們就是那隻大棋盤。

“鎮國鐵衛”行事隱諱卻總是無所不在如影隨形。是以朝廷裡上至帝王下至知縣每個人身邊都跟着一個黑影他們爭權奪利相互激戰卻不知道自己並未離開那隻大棋盤也走不脫“影子”爲主人設下的局。

這是生死之戰載昊若成了皇帝第一個掃除的便該是“鎮國鐵衛”。否則他只能做個木偶隗儡。同樣的“鎮國鐵衛”也不會手下容情他們定會提前難。如此看來唐王爺深謀遠慮他已經看到立儲案之後的局勢也難怪他要行此險棋了。

眼見房總管面色如士遲遲吭不出聲來唐王爺不由笑了笑:“總管不如您來告訴我吧現下咱們該怎麼辦?難不成也要去找大掌櫃磕頭請他給咱們燒個烙印把屁股燙紅?”房總管幹笑道:“那……那也是個辦法。”唐王爺冷冷地道:“別開這等玩笑。本王當年沒有順服江充如今也不會順服客棧。你點條明路吧本王該怎麼辦?”

房總管面色蒼白他瞧了瞧王爺手下的武士又朝劉敬遺下的密道瞧了一眼忽地仰天長嘆就地坐下道:“王爺算了吧……其實載昊這個皇帝當是不當沒那麼要緊。倒是您該替自己留條退路別賠上性命了。”

“混蛋。”唐王爺附耳過去森然道:“你老房是個局外人隨時可以抽腿逃命可我和載昊呢?你想這一局要是玩輸了咱們父子還會有命在麼?”

賭局既已下了斷無反悔餘地若想永遠抽身離開唯待嚥氣死亡之日。房總管這幾年來替唐王奔走自也知曉他的決心。他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得嘆道:“也罷那你殺了我吧。姓房的死便死了絕不連累老家人。”

這是必死的局房總管絕對不玩果然便決心一死了。聽得此言衆太監內心悲慼自知政變要死不政變也要死一個個都哭了起來。唐王爺聽他說得壯烈不由笑了笑道:“別哭、別哭你們怎都不問一問我是怎麼知道這條密道的?”

這話倒是提醒房總管了。當年知曉此間機密的說來不過江劉柳幾人而已待得東廠覆滅、正統復辟朝廷裡死傷慘重這條密道的秘辛便給人遺忘了看唐王爺輕而易舉地找了出來其中定是有什麼緣故。

“總管……”唐王爺要解說機密了他摟着房總管的肩頭附耳道:“老實告訴你本王拿到了……”說着眯眼而笑比指向天道:“天牌。”

“天牌?”房總管滿心愕然不知此言何意正疑惑間手上卻多了一樣物事他低頭急看霎時大聲驚呼一旁太監們也急急圍攏過來顫聲道:“好漂亮……”

確實漂亮房總管手上拿的是一顆紅寶石其狀如卵色澤之深更是宛如鮮血拿在手上竟染得衣衫面孔皆成殷紅足見此物色光之純。房總管揉了揉眼。他雖說久居宮中、見慣了奇珍異寶卻也沒見過這般巨大的紅寶他情知有異喃喃便問:“王爺……這東西如此珍異不會是買來的吧?”唐王爺微笑道:“當然下是這是一個女人交給我的。”

房總管以爲他在戲弄自己不由苦笑道:“女人?聽來怪有錢的該不會是什麼天女吧。”這話本在打趣誰知唐王爺卻把眼睛凝視着自己頷微笑房總管幹笑道:“真是天女?”

唐王爺笑了笑道:“這顆寶石有個名字叫做‘帖木兒紅寶’。剩下的話我應該不必說了吧。”房總管呆呆看着霎時一拍大腿驚叫道:“真是天女!”正要大聲呼喊卻見唐王爺豎指脣邊嘴角含笑房總管又驚又喜道:“王爺你……你真見到她了?”

唐王爺嘿嘿一笑道:“這就天機不可泄漏了。來吧總管本王已有天命護身自足與鎮國鐵衛周旋。您若也想玩這一局那便跟着來吧。”說着拍了拍手率先走入了密道。

房總管凝視着面前的黑洞心下卻隱隱生出希望雖不知“天女”是否便是傳聞中的那個女人可一旦她真已來到中原局勢當有所改觀。他一咬牙想起富貴險中求的道理當即衝上前去嚷道:“王爺!讓咱家助你一臂之力!”

房總管衝進密道徒子徒孫面面相覷不由大聲哭了起來:“不要啊!我們不要死啊!”東廠羣監悲從中來奈何老闆已然下海了徒子徒孫便算不從也沒人理會了果然衆隨扈又踢又打更將他們一個個踹進了密道。

喀地一聲輕響密道闔起眼前漆黑無光四下滿布塵灰衆太監禁不起嚇一時莫不如耗子亂竄又哭又叫房總管喝道:“乖乖站好別墜了東廠的威風。”衆太監哭哭啼啼勉強抱做一團房總管哼了一聲正要取出火石打上唐王爺卻攔住了:“且慢用火。這密道太久沒開怕有沼氣。”

房總管答應了可面前黑暗無光若無火光相助卻要如何辨識道路?正煩惱間卻見唐王爺伸手入懷瞬息之間黑暗裡亮起了一片螢光照亮了整座甬道。

夜玥珠來了只見唐王爺掌中多了一顆寶珠熒熒生輝光柔如滿月正是名列稀世奇珍的“出海明珠”此物藏於深海夜照寒洋可說百年難得一見的寶物唐王爺卻拿來當油燈用足見比人富甲天下果是名不虛傳。

面前的唐王爺真有錢他的紅寶石有雞蛋大小他的夜明珠比火把更亮衆太監遇得如此明主頓時簇擁了過來垂淚道:“王爺咱們適才一時糊塗沒了忠心請您別見怪。”唐王爺哈哈大笑:“諸君何出此言?列位今日既有追隨之意來日自當與本王共享富貴。”衆太監聽得富貴二字霎時鼻中噴氣目中光悲慼容情一掃而空全都等着望黑裡衝了。

唐王爺笑了笑便將夜明珠交給了天竺高手命其當前領路。衆人沿途向前一連走過數百尺但覺密道晦氣惡臭真不知積了多少泥塵房總管掩着鼻子憋聲道:“這劉敬也真了得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挖了這個大洞。”唐王爺笑道:“總管此言差矣劉總管雖說神出鬼沒能人所不能可您自己瞧瞧這密道像是偷偷挖出來的麼?”

房總管心下一凜看這條密道深入皇城地區若想開鑿施工必然驚動後宮嬪妃。縱是神機妙算如劉總管怕也辦不到。他轉了轉念頭沉吟道:“如此說來這莫非是江充所爲?”唐王爺笑道:“此言差矣。江充是景泰皇帝的忠狗他幹啥在主子臀下開大洞?”

房總管情知如此偏又猜想不出只得道:“這……這莫非是皇帝自己挖的麼?”唐王爺嘆了口氣道:“答對了。不過這條密道不是景泰朝開挖的……”他伸手輕撫石壁嘆道:“這是隆慶帝鑿出來的。”

“隆慶帝?”衆太監大吃一驚看這隆慶皇帝不是別人而是武英、景泰之父天下第一正統之君想他乾綱獨裁根基穩固卻不知爲何亂挖自家牆角莫非想自己鬧政變不成?

滿場寂靜中沒人看得懂道理房總管老謀深算登時醒悟道:“我曉得了這是狗洞!”

古來帝王別的本領沒有開溜功夫最是一等一一到國破家亡之時莫不打開大門、急衝而出還怕少帶了金銀細軟。耳聽衆太監頻頻稱是唐王爺卻是勃然大怒:“大膽!國在天子在國亡天子亡!我朝帝王吃百姓的糧徵百姓的稅一旦到了不能保護百姓的時候便該下手自裁以示負責!豈會預留密道逃生?”

王爺義正詞嚴衆太監卻是眉來眼去。畢竟千古以來多少先例前有唐玄宗抱頭鼠竄、後有宋徽宗高呼救命個個都是整破江山之後抱頭鼠竄而去又有誰肯負責了?至於那些跳海自殺的多半都是倒楣小孩替死鬼。要說真有一位皇帝與天下共存亡以堂堂一國天子的身分自殺、以示負責那還真是千古奇譚了。

房總管幹咳幾聲自知事涉王家顏面不好隨意譏嘲便道:“王爺教訓得是。只不過這密道是作何之用?莫非是……”他不知如何措詞只得胡亂道:“是供隆慶皇帝捉迷藏的?”

衆太監細聲偷笑唐王爺也不好再罵了他嘆了口氣道:“老實說吧本王今夜之所以進宮純是因爲寶石主人的請託。她希望查清楚劉敬何以敗亡。”

房總管訝道:“這還犯得着查麼?當年劉敬是給胡忠出賣的啊。”衆太監輩分低不知胡忠是誰只是嗯嗯啊啊地答腔唐王爺卻嘆道:“也許是吧不過寶石的主人告訴我她說這條密道絕非普通地方也許劉敬得知此間秘密的那一天就已經註定了他的覆亡。”

衆太監訝道:“爲什麼啊?”唐王爺喟然嘆息:“寶石的主人說了這條密道牽扯了咱們皇家的一個詛咒。爲了這個詛咒天下動盪多年至今猶未平息。”

“詛咒?”衆太監面面相顱一時不得其解唐王爺嘆道:“據說這個詛咒一日不除將來無論誰登上了帝座誰都坐不穩龍廷。所以她希望本王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等日後新君即位她才能放心離去。”

衆人越聽越怪良久無人作聲。看眼前這條密道罕爲人知若真是隆慶皇帝挖掘出來的恐怕瓊武川、伍定遠等大臣也未曾與聞只不知唐王爺自稱受人之託卻是什麼人能把此間秘密託付於他?那人又有什麼能耐居然能採出前朝古遠的秘密?

房總管暗暗推算多少也猜到了幾分內情可情勢未曾明朗自也不敢多言當下便收拾了嘻皮笑撿只管默默尾隨在後。

約莫走出百尺那天竺高手忽地停步下來說了幾句怪話唐王爺倒是個博學的居然不必通譯便已頷道:“前頭有間密室應是劉敬舉事之地了。”房總管心下一凜自知到了景泰朝第一慘烈之地當下由天竺高手領路唐王緊隨在後其餘各人便也魚貫而入。

雖然經過了十年眼前的密室還是極其可怖但見四下破磚爛瓦東照壁盡成廢墟似給什麼高手砸得稀爛其餘牆壁則滿布彈孔地下還留着些鐵彈槍丸雖說時日已遠亦能想見當年亂槍齊的慘烈。

房總管俯身拾起一枚彈丸駭然道:“好傢伙這江充還真是狠這般對待咱們東廠的人。”唐王爺嘆道:“無毒不丈夫啊你沒瞧咱們皇上這幾年是怎麼對待他的餘黨的?”

自正統朝創建後爲剷除江系人馬皇帝假借三大案之名不知株連了多少前朝餘黨手段之狠牽連之廣比江充猶有過之。

房總管哼道:“成者爲王、敗者死光。斬草還是得除根啊。不然等他們死灰復燃便換咱們死了。”他嘮嘮叨叨的說着忽見地下有着幾灘乾涸血跡便問道:“這是誰的血可是劉總管的?”唐王爺搖頭道:“劉總管神出鬼沒豈能死於宵小之手這些是薛奴兒的血。”

當年東廠政變第一位慘死的便是薛奴兒如今事過境遷衆太監把大內第一高手的威名聽在耳裡卻是一臉茫然竟無一人曉得他的大名。唐王爺長嘆一聲搖了搖頭道:“諸君咱們正

統朝雖已創建十年可推究當年第一個流血殞命的卻是這位薛奴兒房總管這位總算是你們東廠的先人你拜一拜他吧。”

耳聽衆太監還在議論紛紛猜測薛奴兒是男是女房總管大喝一聲:“混帳東西全是不長記性的你們忘了小時候最怕誰麼?”衆太監心下一驚這纔想起那個粉面紅脣的老妖霎時一鬨而散紛紛逃入了密道之中。

相傳薛奴兒秉性暴躁沒想人緣壞到這個地步房總管咕噥兩聲雖說自己與薛奴兒毫無交情總算也合掌拜了幾拜總算聊勝於無。

一行人朝密道行去看這地道無止無盡不知通往何處只是衆人跟在唐王爺背後倒也覺得平安畢竟唐王商人出身最善算計風險此行又是寶珠、又是高手實乃有備而來。看那名天竺高手練有軟骨之術一會兒前方密道若遇機關憑他的靈妙身法必也能提前示警。

又過數裡道路陡然開闊唐王爺取出了羅盤測度頷道:“從這兒開始便已離開禁宮地底了。”房總管左右察看眼見道路甚寬已能供數人並肩而行。低聲便道:“這是供政變兵馬行走的吧?”唐王爺頷道:“沒錯。這兒已不在禁宮之下劉敬若要放手擴建自也能大刀闊斧。”

衆太監見得密道工事浩大想起老祖宗的功力莫不大感得意都覺與有榮焉房總管幹笑道:“劉公公真是了得當年若非棋差一着今日當家作主的便是他了。”

唐王爺哈哈一笑道:“聽公公此言可是想有爲者亦若是啊?”房總管嚇得臉色驚白道:“萬萬不可咱家的命是用來吃飯的你可別拐我。”說笑之間地道一路向前慢慢再過百來尺地底溼氣轉重四下更是惡臭四溢衆太監忍耐不住一個個相互指罵:“是誰放屁?”、“是你!”、“不是我!”房總管罵道:“閉嘴這不是屁這是沼氣。”

地底沼氣乍然涌現房總管呼吸不暢連提了幾口真氣卻都打不開胸口鬱悶轉看衆太監更已頭暈眼花腳步全慢了下來。房總管心中擔憂忙道:“王爺前方沼氣更濃咱們……咱們還要走下去麼?”唐王爺早已氣喘吁吁他搖了搖手嘶啞道:“撐下去。今夜不能過關咱們又得等一年。”正統皇帝等閒不出宮若非一年一度的祈雨法會今夜絕無良機闖入宮中房總管情知如此只得喝道:“快走!快走!大家加快腳步!別耽擱了!”

前方惡臭撲鼻已是難以呼吸可朝廷秘辛便在眼前只消到了密道盡頭當年劉敬何以失利、隆慶皇帝何以建造此間密道種種謎團都能一舉揭破衆太監鼓起了勇氣低頭狂走那唐王爺也給人背了起來。正走間忽聽前方傳來驚呼衆太監大喊道:“總管沒路了!”

房總管急忙上前驚見前方道路多了一塊巨巖已將去路堵死。他嘿地一聲沒料到去路已給封死趕忙喊道:“大家一起過來把這大石頭推開!”總管一聲令下衆人全數涌上前來一

個搭着一個齊心合力來推聽得“喝啊”、“喝啊”之聲不絕於耳奈何太監尖叫、王爺喘息高手低吼那巨石卻是聞風不動。

四下沼氣益濃烈衆太監難以呼吸想要退出去卻又怕支撐不過便在甬道里亂挖泥土盼能掘出生路。猛聽嗤地一聲勁響地下噴出泥水甬道兩旁的土石紛紛墜落土質竟甚鬆軟。衆太監大喜道:“有路走了快挖!大家快挖!”

軟土深掘甬道深處便傳來異響仿彿龍吟悲鳴房總管大驚失色:“住手!別再挖了!”

房總管遲了一步聽得轟轟怪響甬道深處土石坍方竟已堵死了去路可面前泥水卻越淹越高轉眼已至膝間衆太監哭喊叫嚷欲朝甬道後方奔逃偏又無路可走只得大哭道:“總管!總管!救命啊!”房總管早已慌了手腳趕忙出力來推巨石正慌亂間忽地觸到了一行刻字依序摸去見是:“江充滅劉敬於此”。

“死定了啊!”地道里哭聲震天房總管也是愕然苦笑看江充爲人何其謹慎想他當年察覺此間機關之後必定命人在出口處設下埋伏果然今夜“死江充殺活總管”東廠又得二次覆滅在此。衆太監不願等死只能撲在巨石上拍打哭喊:“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啊!”

眼看便要全軍覆沒忽聽一人道:“瑞……瑞佐上前開道……”刷地一響一名矮子拔出了長刀從人羣裡擠了出來正是那東瀛武士上來了。

倭刀鋒銳異常高手練至絕頂造詣往往能一刀斷巖以這“瑞佐”的功力而論或能讓衆人脫困也未可知。房總管大喜過望忙道:“大家靠牆站着別擋路。”

泥水漸漸上漲已至腰間情勢更見艱困那瑞佐涉水走來停在巨石之前慢慢屏氣凝神猛聽“喝啊”一聲怪吼烈風破空聲大作看瑞佐持刀過頂重斬而下衆太監自是歡呼叫好:“成啦!”

衆太監急急圍攏來看正等着大石碎開、天崩地裂之象哪知半晌過後卻見大石頭仍舊好端端地蹲在那兒除了石面上多了兩道刀痕交會十字其餘別無異狀。房總管氣得淚眼滲出罵道:“混帳倭寇!除了會欺負太監卻還成什麼用?咱家先宰了你!”正咒罵間猛聽鏗地一聲金響一柄兵器從人羣裡刺出只見岩石上多了一柄金錐看那錐頭所入之處赫然便是適才斬出的十字痕心。

“喝啊啊啊!”人羣裡站着一條壯漢看此人膚色蠟黃好似是個南洋人他拿起了腦袋咚地一聲重擊腦袋如同鐵錘般撞下那金錐受了大力竟爾慢慢沒入巖中。衆太監歡呼喊叫:“鐵頭功!咱們有救了!有救了!”

咚咚敲擊之中金錐深入石心已達數尺那南洋力士將金錐奮力拔出石面上便留了一個深孔。便於此時又是一名隨扈上來了看此人瘦巴巴的手上拿着一隻大竹筒卻也不知有何古怪。

正疑惑間那人彎下腰來將竹筒置於石面缺口跟着深深吸了口氣。

呼吸之間那隨扈胸腔鼓起越漲越大驟然間氣息吹送竹筒裡一股黑色粉末飄出滿是辛辣之氣。房總管大吃一驚:“火藥!”話聲甫出便已向後奔逃衆太監亡命不落人後自也呼爹喊娘起來。

“救命啊!”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一股烈風從身遭刮過向外竄出須臾之間大石崩坍天搖地動泥髒臭水倏忽泉涌便將衆人一齊沖刷出去。

“媽呀!”房總管一馬當先第一個被衝了出去。他趴在地下渾身爛泥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全是爲了朝廷的大秘密不覺咬牙切齒正四下搜尋機密間忽聽耳邊傳來啜泣聲:“嗚嗚……有壞人……”

房總管呆呆地擡起頭來眼見自己身處一座穀倉之中地下鋪滿稻草草上躺了個衣不蔽體的少女少女身上又壓了個衣衫不整的男孩二人滿面驚惶也正朝房總管瞧來。

“什麼玩意兒?”房總管呆了少男少女疊羅漢穀倉裡來個不亦樂乎。房總管呆若木雞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卻是這麼幅景象等在眼前霎時翻身起跳便已衝向唐王爺狂怒道:“他***王爺!這……這就是咱們朝廷裡的大秘密?”

唐王爺也是一臉狼狽他給隨扈攙扶起身眼見小男小女縮身相擁十分驚懼自也是滿面迷茫他左顧右盼一陣方纔喘道:“兩位……兩位莫怕我們是朝廷命官不知……不知兩位高姓大名……”那少年頗爲老實喃喃便道:“我……我叫楊阿中……”說着又朝少女一指羞澀道:“她……她叫阿香……是我的姑娘……”

正害怕間忽見房總管色眯眯地盯着少女似有意圖那少年不由大驚道:“你幹什麼!別碰我的阿香!”

“碰你個屁!”房總管惱火了尖叫道:“誰想碰你的阿香了!公公只想碰你!”說着將少年揪住全身亂碰一邇喝道:“快說這是什麼地方?”少年駭然不已萬沒料到此人不愛女色專只衝着自己來含淚哭道:“這兒……這兒是小鏡湖……”

房總管轉身去瞧廟外只見附近有處沼澤蘆葦叢生、泥濘遍地想來適才的沼氣便是這兒來的一時心下更怒:“小淨湖?淨你個大頭?這分明是個泥巴沼!”正要亂碰嚴懲卻聽唐王爺道:“對了就是這兒是這個地方沒錯……”

衆太監微微一愣全都安靜下來了。不知小鏡湖有何懸疑之處。唐王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小兄弟這兒以前是座破廟對麼?”那少年訝道:“是啊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你怎麼知道的?”唐王爺噓了口氣道:“對了當年劉敬就是以此爲根據地。”

地方對了廟是破廟、湖是鏡湖雖已時移物換仍能看得出昔日端倪。房總管皺眉道:“王

爺再來呢?您不是說這兒有個什麼狗屁詛咒?”唐王爺自也參詳不出他在穀倉裡走了一圈沉吟道:“是這樣沒錯……寶石的主人告訴我她說咱們只消離開密道隨意找個人一問便能找到當年遺下的線索……慢慢也能解開謎團……”

房總管氣極反笑道:“隨意找個人問是吧?”說着將那少年揪了起來喝道:“臭小子快招!朝廷最大的秘密是啥?說!”那少年哪裡知道什麼?一時高喊救命那少女急急上來搶人尖叫道:“你做什麼?快放下他了!”

正打鬧間穀倉外傳來腳步聲聽得一人喝道:“楊阿中!你拐帶我的阿香卻是想找死麼?”另一人又道:“沒錯!朋友妻、不可戲你玩弄阿強的女人你還想活麼?”說話間穀倉大門打開一羣少年手持棍棒蜂擁而入正要找楊阿中算帳卻見面前站着一個泥巴也似的黑人左手拎“阿中”右手提“阿香”兀自兇眼瞧望自己衆少年魂飛魄散大驚道:“鬼啊!”

房總管哈哈大笑左擒右抓宛如餓虎撲羊眼看其中一個脣紅齒白忙拋下了少男少女將之摟入懷中喝道:“臭小子快給我從實招來!朝廷最大的秘密是啥?”

衆隨扈見得無聊戲碼莫不掉頭走開房總管玩得興起便只顧着獰笑。可憐那俊俏少年本是來揍人的此時給房總管全身亂摸一通早已嚇得白臉紅、紅脣變白慌道:“你……你要我招什麼?”房總管獰笑道:“有什麼、招什麼快給我說!”說着伸出手來朝那少年腋下扒搔。

“哈哈…哈哈……有有行我有秘密可招……”那俊們少年瞧着阿香笑道:“我…我上個月也……也和阿香來過穀倉。”

“哇哇!你說出來了!”少女掩面大哭少年滿面驚羨頓時殺來兩名惡漢吼道:“楊阿青!朋友妻不可戲我殺死你!”說着同心協力將那俊俏少年架起拳拳到肉那俊俏少年大聲道:“你們別誤會她……她只是要貼補家用我這是幫她啊!”

“放屁!”砰砰連拳楊阿中左右開弓楊阿強飛腳直踢眼看楊阿青快沒命了房總管將兩人擋了開來笑道:“好啦、好啦看你們三個如此成材不如跟公公回宮吧包管以後四大皆空什麼都不必爭啦!”

那幾名少年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兀自咬牙切齒相互叫罵房總管則是笑眯眯地瞄望人羣只在物色中意弟子。他見一名少年躲在人羣裡窺看赫然也是個面如冠玉樣貌極爲出衆的不由笑道:“你們這幾個孩子長得倒好真算是難得了來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阿明。”那玉白少年樣貌秀氣眼神卻頗爲傻氣房總管最愛蠢小子不由呵呵笑道:“阿阿咿咿又是個‘阿’字輩的小阿明你姓啥啊?該不會姓‘阿’吧?”那少年忙道:“我……我不姓阿我……我姓楊。”房總管捉弄小孩一陣哈哈笑道:“又是個姓楊的。”正要揉捏面頰卻聽唐王爺“咦”了一聲道:“等等又來一個姓楊的?”

那阿明微感訝異不知姓楊有何古怪便道:“是啊。”衆人微微一愣不知王爺何出此問那唐王爺卻急急拉過了“阿中”道:“小兄弟你……你方纔說了你也姓楊?”

那楊阿中怒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楊阿中便是。”說着捲起袖子戟指大罵:“楊阿青你納命來吧。”惡虎撲來嚇得阿青大哭道:“救命啊!楊阿根快來幫我啊!”

又來了一個姓楊的名叫“阿根”此人身強體壯赤腳無鞋當是做慣了粗活只是這人倒也古怪如此粗活作慣的膚色居然還頗爲白細倒似個天生曬不黑的。

唐王爺越看越是緊張霎時取出了一隻金元寶出來大聲道:“快說!還有誰姓楊!本人重重有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衆少年呆了半晌霎時全數大喊大叫:“咱姓楊!”、“咱也姓楊!”、“咱們統通都姓楊!”

楊阿明、楊阿中、楊阿青人人爭先恐後忽聽一個少女道:“我……我也姓楊。”衆少年大聲吼罵:“胡說!你姓周!”那少女慌道:“我…我這是冠夫姓我以後要嫁姓楊的……”

一片吵鬧中便算最漫不經心的也懂了面前的孩子們都姓楊不消說附近必有一座“楊家村”方纔有這麼這羣孩子在此遊蕩。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他撇過眼去自與房總管對望一眼。兩人雖未啓齒交談可彼此心裡都明白對方必也想到了那個名字。

響叮噹的三個字方今世上姓楊的當中沒人比他的權勢更大他的名字叫……

“楊肅觀?”

破舊的農舍裡面前坐了個老頭約莫六七十歲年紀他手持唐王爺送來的紙條喃喃道出了“中極殿大學士”之名。

時近午夜大批鄉民窺看議論瞧着茅屋裡的情景。只見八名護衛守在屋外屋內則站着一十二名無須男子再看桌邊還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唐王爺另一個則是房總管了。他倆面前也坐了個姓楊的他是“阿中”的爺爺乃是村中唯一識字的長者。

沒人料想得到密道外有個楊家村相距不到五里全村上千個鄉民卻找不到一件新衣裳看此地如此貧苦若非“楊阿中”等人帶路恐怕外人還不易找到地方。

面前的老者低頭探看字條喃喃地道:“楊肅觀?你們要找他?”唐王爺頻頻頷自知朝廷裡的楊姓必與此間有些干連忙道:“勞煩老丈了不知這位楊君可曾在村裡住過?”

“別急…先讓我想想啊……”那老者揉了揉眼喃喃苦思起來。楊肅觀官居一品名滿天下歷任兵部職方司郎中、五經博士、太常寺少卿目下則是內閣最年輕的大學士如此人物在前那老者卻始終說不出個道理聽他濛濛地道:“楊肅觀……楊阿肅……楊阿觀……”他掐指捏算一陣忽問孫子道:“阿中村裡有誰叫‘阿觀’麼?”

“沒這個人!”楊阿中咬牙切齒兀自瞪着門外的楊阿青十分仇視。唐王爺與房總管對望

一眼搖頭之中只得提筆再寫字條:“那這個名字呢?老丈可曾聽過?”

“楊紹奇?”老丈眯起昏花老眼蹙眉道:“楊阿紹……楊阿奇……”他掐指算了半天卻沒了聲息想來也沒聽過這人了。一連碰了幾個釘子房總管不由咕噥幾聲唐王爺卻不氣餒他提起了毛筆又寫了個名字出來:“這人呢?這個年紀長些老丈也許聽過?”

“楊遠?”老人定睛一瞧不覺啊了一聲。唐王爺大喜過望忙道:“老丈認得他麼?”那老者喜道:“當然認得還挺熟的呢。”說着揮手暴喝:“楊阿遠!過來!”聽得喊聲人羣裡走出一名乾瘦漢子他伸進了腦袋朝門裡揮手而笑:“小人楊阿遠幾位大爺找我麼?”

唐王爺伸手撫面房總管嘻嘻笑罵一旁太監則是摸起了自己的空鬍鬚打了個哈欠。

住在京城的都知道楊家的家長早就不見了十年前楊遠到水定河邊洽公意外失足落水就此溺斃無蹤。可憐堂堂的大學士卻只剩了一個衣冠冢倘使面前的瘦漢真是“楊遠”那八成是惡鬼附身了。

眼看此遠非彼遠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王爺自是一臉沮喪房總管湊頭過來細聲道:“怎麼樣?還能查下去麼?”唐王不願無功而返低聲便問:“總管楊遠可有什麼別字?”

楊遠若真是本鄉出身平日用得必是小名。便如“阿中”、“阿青”一般只是時隔久遠楊遠字什麼、號什麼卻是無人想得起來。唐王爺滿心愁悶卻也沒輒了他喝了口熱茶正思索間忽聽衆太監催促道:“王爺趕緊走吧現下已是午夜了天光亮前咱們定得回宮哪。”

陡聽此言唐王爺本已起身卻又坐了回去喃喃地道:“天光亮……天光……”房總管訝道:“王爺你怎麼了?”話聲未畢猛聽王爺一拍桌子暴喝道:“阿光!”

衆村民咦了一聲面面相覷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逕自抓起了毛筆火寫下三宇喝道:“老丈你來瞧這個名字。”

“楊刑光?”衆人一同探頭過來齊聲道出這個名字。

屋內鴉雀無聲卻聽那老者“咦”了一聲道:“阿光?”唐王爺大喜過望喝道:“阿光!”衆太監不知他倆何以光來光去莫非要吃光抹盡?正納悶間那老者打開了抽屜翻東找西慢慢尋出了一張紙條他低頭比對半晌忽地訝道:“欵阿光真是叫這名字。”說着擡起頭來道:“這位大爺你……你怎麼識得阿光的?”

唐王爺驚喜之下忍不住雙手一拍自向房總管道:“有了!楊遠就是楊刑光!”

楊遠字刑光景泰十七年皇門金榜進士說來這“刑光”二字正是“中極毆大學士”的表字。唐王爺誤打誤撞居然找出了線索他噓出了一口長氣道:“老丈我是阿光的朋友找他十幾年了。他以前可是住這兒麼?”那老者苦笑道:“您也在找他啊真不巧咱們也一直在找他的下落哪。”唐王一臉納悶:“你也在找他?爲什麼?”

話聲未畢面前已然送來厚厚一疊紙條跟着老丈苦笑、孫兒大笑屋內從上到下乃至於門外窺看的鄉民全都哈哈笑了起來:“阿光!阿光!花光光啊!”

房總管咦了一聲聽不出所以然來忙道:“花光光?什麼花光光?”衆鄉民捧腹笑道:“錢哪!不是錢哪裡能花光光啊?”

衆鄉民莞爾失笑房總管也醒悟過來方知阿光是個窮光蛋那老者唉聲嘆氣將厚厚一疊紙片翻了開來道:“哪這些就是阿光寫的借據加起來一共六十幾兩銀子抵得上兩頭毛驢了。”房總管心下一凜忙來看借條署名只見上頭胡亂畫了個押立書人果然是“楊刑光”。他咳了一聲便附耳過去:“王爺有點怪。”

確實有點怪楊遠是前朝五位大學士之一家財萬貫學富五車怎可能在家鄉借錢不還?唐王爺怕自己弄錯了人便又翻了翻借據待見紙張泛黃立書年份遠在景泰初年沉吟便道:“老丈這麼多年來阿光一直沒回來麼?”那老漢嘆道:“那是當然了。這小子借了一屁股債之後便躲到外地去了咱們村子裡受害的可不只一家一戶哪。”

房總管又道:“老丈這人以前還做過別的壞事麼?”那老者道:“那倒沒有阿光是個遊手好閒的除了偶爾喝醉酒倒也沒做過什麼壞事。”

聽得此言房總管心下了然當即俯身過來附耳道:“王爺不必問了這人不是楊遠。”唐王爺嘆道:“何以見得?”房總管細聲道:“那還用想麼?堂堂的內閣大學士爲何要爲幾兩銀子逃亡外地不敢返鄉?”

唐王爺一顆心直往下沉眼看自己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了河北楊家祖源居然還是一無所獲。他癱倒椅上呆呆出神過得好半晌方纔道:“老丈這阿光爲何欠你的錢?可是好賭麼?”

那老者苦笑道:“也算是賭吧這小於每隔三年便要去省城大賭上一場不過他老是輸慢慢就光啦。”房總管訝道:“每隔三年賭一把?這是什麼賭局?”那老者乾笑道:“朝廷辦的賭局。”房總管還待要問已給唐王爺拉住了道:“他說得是科考。”

房總管心下醒悟這自古科舉便是個火坑引得成千上萬的讀書人望裡跳偏生狀元就只有一個每回放榜出來總是一家慶喜萬家哭看那“阿光”命運乖離必也是全家抱頭痛哭的一個了。

想起讀書人一窮二白常爲趕考東賒西借想來這阿光定也是個窮秀才房總管又道:“那後來呢?這‘阿光’可考上了吧?”話聲未畢衆鄉民已是嘻嘻而笑那老者搖頭道:“嘿嘿那小子要是考上了舉人咱也可以做狀元囉。”唐王爺皺眉道:“怎麼?阿光讀書不行麼?”

那老者搖頭道:“這人其實挺聰明的可惜就是太懶什麼事都是光說不練盡耍嘴皮子……唉……我早就勸他安分守己專心種地可惜好話三邊、連狗都嫌只由他吃屎去了。”

聽到此處連唐王爺也不想問了看這“阿光”不學無術長年科考不中怎比得上楊遠的蓋世文章、過目不忘?若要說他倆本是同一人那真要鬧笑話了。他嘆了幾聲叉道:“老丈這直隸省境裡可還有別的楊家村?”那老丈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要說離北京最近的當屬咱們村子了。”耳聽衆太監頻頻咳嗽都在催促自己走唐王爺也不抱希望了正要離去忽然鍵心念一動想起村子裡頗多俊美少年忙道:“等等我還一事相詢這阿光生得什麼漠樣你可還記得?”

“記得吆。”老丈還沒說話後廚卻冒出了一個老婆婆看她眉花眼笑急急來說:“那阿光是天生的美男子膚色白、嘴巴甜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眨啊眨的全村沒一個人物比得上他……”

楊家村多有俊秀人物衆人親眼所見房總管更是親手所摸看來這位“阿光”定是個罕見的美男子。唐王爺久在外省雖不清楚楊遠的長相可看楊肅觀、楊紹奇這對兄弟的風采想來爹爹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沉吟半晌正要再問卻聽那老丈呸道:“婦道人家沒見識!臉蛋俊管個屁用?家裡沒飯吃你能拿老公的臉蛋下飯?那姓於的就跟你一般蠢纔會淪得這般清苦……”那老婆婆反譏道:“瞧你酸的人家於姑娘心甘情願卻要你囉唆什麼?”

“***!誰囉唆了!”老丈怒吼咆哮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門外鄉民則是掩嘴偷笑當作好戲來瞧。唐王爺聽得阿光似有妻子忙問道:“姓於的?這又是誰?”那老丈趕忙收斂怒氣道:“這於姑娘是個江南美女後來北上依親住到了村子裡沒想便給無賴糟蹋了。”那老婆婆譏諷道:“沒嫁給你那就不算被糟蹋。”

“***!誰糟蹋誰了!”那老丈大怒欲狂真要掀桌子了一片胡鬧中唐王爺微微沉吟忙問老房道:“楊家主母姓什麼?”房總管附耳道:“姓於沒錯。”

有譜了唐王爺心下大喜看楊遠的夫人姓於這“阿光”也有個姓於的老婆世上豈有這般巧合事?他心中生出希望反而不敢隨口來問當下取起了杯子喝了口粗茶細細凝思過後方纔道:“老丈你最後一回見到阿光……是在什麼時候?”

“景泰十四年。”老婆婆又冒出來了她掀開布簾笑道:“那年阿光到家裡借錢說要再拼一次科考以後就沒回來了。”

“賤婆娘!你到底向着誰?”那老丈怒吼狂叫將布簾摔了回去他見衆人瞧着自己趕忙咳了幾聲道:“婦道人家不須一般見識。”唐王爺不置可否只微笑道:“後來呢?你沒去找於姑娘要債?”那老者臉上一紅忙道:“這也沒法子啊咱們找不到阿光怕他捲款逃亡了便去他家裡找人後來於姑娘把房於抵給我們便帶着孩子走了……”

“等等……”唐王爺訝道:“孩子?阿光有孩子?”那老者道:“有啊那孩子倒是比他爹爹強多了六七歲年紀人靜話少一雙眸子炯炯光那時候咱們趕他母子出門他也不哭不叫居然還懂得安慰娘……”唐王爺心下一凜便與房總管對望一眼忙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那老者皺眉苦思:“我想想這孩子好像叫……叫什麼屁來着……”

“觀管。”老婆婆又冒出頭來了笑道:“我記得那孩子就叫這名字。”

唐王爺心下震驚不由坐直了身子:“觀管?”那老婆婆笑道:“是啊觀管、觀管。於姑娘是南方人給兒子取的小名也好聽唱曲兒似的。”

觀觀、觀管楊肅觀。情節一一吻合這“阿光”不只老婆姓於還有個兒子小名“觀管”恰與楊遠一模一樣要說天下事有這般巧法當真讓人難以置信。只是說來奇怪要說“阿光”真是“楊遠”當年他金榜登科必然得意洋洋、衣錦還鄉怎會逃得不見人影?再說這“阿光”性情懶散、不學無術楊遠則是精明內斂這兩人性子全然相反怎能又是同一人?

唐王爺越想越怪始終找不出一個道理便道:“老丈我想看看阿光的祖墳。”

衆人微微一驚都知唐王爺要上查三代了唐王爺不愧是精明人物說話間便夾帶了一張銀票兀自道:“老丈行個方便。我想給阿光的先人燒點紙錢。”都說有錢好辦事那老者不敢怠慢一邊盯着銀票一邊陪笑道:“太多了、太多了。”正假意推辭間那老婆婆已將銀票夾手奪走笑道:“幾位爺臺這就請吧。”

一行人準備了香燭紙錢便朝楊家祖墳而去行不多時眼裡已能見得一處家廟看廟後一座大土丘方碑黃土洽道林立不知葬了幾百幾千人。那老婆婆解釋道:“這是他們楊家的祖墳男葬左、女葬右夫妻死後不相往來。”那老丈怒道:“什麼叫不相往來?銀錢往不往來?”說着舉手喝道:“把銀票拿來!”老婆婆楊高哼掉頭而去那老丈怒從心中起便又追了上去怒罵衆兒孫看在眼裡一個個都來排解連房總管也湊起了熱鬧。

正吵間衆人行到幾座孤墳前眼看那老頭氣得說不出話來那老婆婆便又笑道:“這兩座墓葬得是阿光的父祖輩他爺爺叫做楊契是族裡的六叔他爹叫楊辛和我那口子是平輩咱們都叫他四哥。”她拉拉雜雜說了一串拉過了孫子便道:“阿中燒紙錢。”

衆太監唉聲嘆氣想今夜本是元宵誰知卻成了清明大祭祖四處拜死人一會兒東廠老前輩、一會兒楊家老祖宗當真晦氣之至。衆人胡亂燒了些紙錢唐王爺便俯身下來細看墓碑只見上頭刻着寥寥數語:“君諱契……關西楊氏子永樂年生武英元年歿……享壽五十又七……”

眼看碑文潦車不堪唐王爺不覺愕然:“這墓碑是誰立的?怎就如此草草了事?”那老者冷冷笑道:“還會有誰?不是阿光那不肖子孫誰會省這個錢?”

墓碑刻字至多不過三五兩看這阿光真是能省則省了。那老婆婆笑道:“好啊最好阿光

立個天塔高的大墓碑擱在村子口給大家瞧也好教你們多學幾個‘丁’字。”聽得此言全場姓楊的都臉紅了想來目不識丁之故。

所謂墓誌銘銘者似詩志文似文一刻死者的爵裡姓氏一爲記人之正文分三言、四言、七言有一句一韻、兩句一韻之分極爲講究看這楊家村本是窮鄉僻壤若真要立個天大的石碑在此反而顯得突兀。

唐王爺情知如此便也不多言轉朝另一處墓碑瞧去讀道:“君諱辛關西楊氏子隆慶年生武英元年卒享壽二十三。”讀到此處不覺微微一凜:“武英元年卒?怎麼父子倆都是同一年死的?”

衆人滿心訝異全數朝那老者望去只見他嘆了口氣道:“走水了。”衆人愕然道:“火災?這火這麼厲害?”那老者嘆道:“這就是命囉。咱們六老爺這支原本挺興旺的在村裡開了間大染坊攢了不少錢。結果一年家中大火不只把六老爺燒死了還把莊院燒成了白地。”

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叉道:“那阿光呢?他是怎麼逃過劫數的?”那老者嘆道:“那幾天他和他娘回孃家去了便留了性命下來。不過他孃的命也短几個月不到便淹死在河裡唉……說來這家人真是多災多難活像給誰詛咒似的。”

聽得“詛咒”二字唐王爺自是心下一凜今晚窮心竭力衆人由宮廷入密道、再由密道至小鏡湖慢慢找到了劉敬政變之地之後抽絲剝繭又來到了楊家村。這一切苦心意旨便是要尋出“隆慶皇帝”挖掘密道的用意。此時乍然聽得“詛咒”二字衆人心裡都有不祥之感。

想起那個皇家詛咒房總管心裡有點害怕便試探道:“老大爺這……這楊契一家人不會是住在小鏡湖畔吧?”此問一出那老頭兒不覺訝道:“是啊那穀倉以前就是他們老家您是怎麼曉得的?”房總管一問就中不覺苦笑兩聲便與唐王爺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不安。

當年隆慶皇帝深掘密道工事龐大卻無人明白爲什麼只是更讓人驚奇不解的這密道居然一路通往鄉野百姓的祖宅?當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房總管心裡犯了怕附耳道:“王爺先別問下去了這事有鬼。”房總管怕唐王爺當然也怕他心下又是惶恐又是駭然便只在墳邊踱步沉思直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明白。

走着走忽見墓旁有個小土堆荒煙蔓草無碑無記唐王爺微微一愣當即停下腳來道:“老丈這是什麼?”那老者神色猶疑遲遲不答一旁老婆婆便說了:“這兒葬着六爺爺的閨女。阿光喊她姑姑。”唐王爺訝道:“閨女?怎會和爹爹葬在一起?”那老婆婆面露憐憫之色道:“這閨女沒有出嫁那年六爺家裡失火便把她一塊兒燒死了。”

衆人哦了一聲頗表惋惜卻聽房總管道:“等等楊家女人不都該葬在山麓右邊麼?怎會

埋在這裡?”這話一語中的自讓衆人留上了神只見老婆婆搖頭嘆息不願言語那老者則是乾笑道:“老實跟你們說。咱六爺爺的閨女沒出嫁可也沒守貞你們……咳……懂意思吧?”衆人啊了一聲方知此女有辱門風若非是大戶人家的姬妾便是未婚生子、無名無份、也難怪她要永遠陪在父親身邊了若非爹爹庇廕誰想收留她?

一片片嘆息中那老婆婆好似有話要說那老頭卻又拼命使着眼色房總管極爲把細一見他們眉來眼去便已瞧出異狀忙道:“怎麼?還有事?”那老婆婆滿面猶豫過得半晌低聲便道:“過午夜啦我先回去了。”

衆人上過了墳也把阿光的三代查得清楚了看他的祖父名叫“楊契”父親叫做“楊辛”另還有個做侍人妾的姑姑全死於一場大火之中。可說來說去到底阿光是不是楊遠卻無人知曉縱以唐王爺的敏銳、房總管的機警卻還是不見端倪。

今夜的雲朵很怪一會兒遮蔭元宵明月一會兒飄飄分散乍然望去好似是一張巨大鬼臉只在監看人間動向。房總管仰望天頂心裡自是隱隱毛忙道:“王爺我看該查的都查了咱們可以走了麼?”

唐王爺沉吟良久慢慢把眼光轉向了山頂瞧到了楊家祖廟。他心中隱約有個感覺當年劉敬之所以找出密道當與楊遠有些干係而這位“中極殿大學士”身密詭秘必與那位“阿光”有些牽連。蛛絲馬跡環環相扣若想破解全數謎團必得再查訪下去。

唐王爺打定了主意便向那老頭作揖道:“老丈我想再去你們楊家的家廟看看勞煩您帶路。”那老漢還未喊累衆太監已是叫苦連天:“大王啊!您連人家的祖宗三代都查了您還要抄他的族譜麼?”衆太監忙碌一晚自是歸心似箭唐王爺安撫道:“既來之、則安之。這是最後一處地方咱們看過就走。”

夜深人靜那老婆婆累了便已領了孫兒回家此時只剩那老丈一人領路。一行人步上山岡藉着銀白月光去望只見岡頂立着一座古廟前對鏡湖後倚山岡雖說年久失修卻還是能瞧出當年的風水格局極爲不俗足見楊家祖上必曾出過幾個豪傑。

房總管嘻嘻一笑隨口道:“老丈瞧這祖廟氣勢不凡敢情你是‘楊家將’的子孫啊?”

古來楊姓第一英雄便是力抗大遼、保疆衛士的“楊家將”看楊家村俊男美女樣貌堂堂說不定真是楊業、楊延昭一脈子孫那老者哈哈笑道:“那可不敢當。不過咱們是‘四知堂’之後這天底下只消姓這個楊宇都和咱們有些血緣干係。”房總管哦了一聲道:“四知堂?那是啥啊?”唐王爺學問淵博當下附耳過去輕聲道:“那是他們的堂號。”

楊氏子孫開枝散葉單是知名堂號便有兩個一稱“關西堂”一是“四知堂”自“永嘉之禍”、“安史之亂”後族人南遷東移漸漸遍及各地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賜姓改姓如

南北朝的“尉遲氏”改姓楊“莫胡盧”亦於孝文皇帝時改姓“楊”甚且諸葛亮平邊時亦賜蠻族姓爲“楊”可無論這族人血脈如何紛雜嫡系卻只有一支這支便是春秋“羊舌大夫”的後裔史稱“楊氏正宗”。便是這支“四知堂”的祖先。

衆人不解楊氏由來自也不好亂說笑話眼看那老丈打開了側門便一個個跟隨進去。

衆人來到了前院定睛一看心下不覺又是一凜只見這祖廟建築居然頗爲宏偉分作了內外兩進第一進是祭天之地庭高院深正中放了只巨大香爐極見氣派。第二進則是楊氏祭祖之地遠遠望去已能見到“四知堂”三字巨軸筆墨雄飛氣勢極其懾人。

唐王爺曉得這是人家的宗廟不容外人隨意打擾便道:“你們在這兒守着總管咱倆一起進去。”房總管是天生的奴才一見自己受寵不覺就哼了一聲便命衆太監留在院外自與王爺行向內廳。

來到了廳堂面前大批牌位環繞當是楊門的列祖列宗了堂上放置一隻蒲團自是供子孫叩之用。唐王爺道:“老丈這阿光常來廟裡祭祖麼?”那老漢一邊打火燃香一邊道:“是啊每年考試前後他都會來此上香祈福盼望祖宗庇佑。”

天下讀書人一生最大的榮寵便是科考高中之日打開家廟祭天祭祖也好光耀門楣。只是天下千萬讀書人狀元卻只有一個長年科考落第如“阿光”卻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唐王爺仰起頭來只見數以百計的靈位環繞自己他微微沉吟便又蹲到了蒲團之旁房總管訝道:“王爺有什麼異狀麼?”唐王爺搖了搖頭道:“沒事只是想體會阿光當年的心情。”房總管幹笑道:“那還要體會麼?那小子落榜之後定常在這兒跪他個三天三夜。”

可憐的阿光一次又一次應考偏又一次次地落榜最後淪爲騙徒小偷。當他走投無路之時他在想些什麼?他會否在祖廟裡上吊懸樑?

隱隱約約間衆人身上冷好似見到“阿光”跪地叩正自掩面慟哭。

四下一片幽靜廳內不過三個活人卻有數百面死人靈牌氣氛有些陰寒房總管不免有些害怕唐王爺卻也無甚畏懼畢竟他是本朝太祖子孫三界中有其護佑自也不怕什麼鬼怪。房總管又冷又累實在很想走了他擡起頭來見到“四知堂”三字忙道:“老丈這堂號是誰寫的有何由來您趕緊說說吧。”

風吹雪寒天邊陰雲來得好快慢慢飄到了山頂遮蔽了月光。那老漢也覺得冷了他拉了拉衣襟顫聲道:“這……這堂號是咱家太公寫的。意思是警惕後人用的。”房總管皺眉道:“太公?那又是誰?”那老者道:“咱家太公名叫楊震他是唐朝大官在荊州做過刺史。”房總管頷道:“原來如此那這‘四知’又是什麼意思?”

那老者呵了呵手上暖氣道:“故事是這樣的咱家太公在荊州當官時有一年朝廷大官找

他做壞事便在半夜裡遣來一個使者才把壞事說了咱太公一聽有違良心便開口嚴拒那使者急忙勸啦:‘楊公現下夜半無人神不知、鬼不覺您還顧忌什麼?’咱太公聽他這麼一說順口便道:‘誰說此事無人知曉?照我看來此事至少‘四知’。’”

唐王爺聽到了要緊處心下不由一凜哪知那老丈卻沒了聲息他眉頭微蹙猛地回過去只見那老者張大了嘴房總管也是駭然吐舌兩人四眼全在瞧着自己背後宛如見鬼一般。唐王爺愣住了看自己背後就只“四知堂”三個字怎能讓這兩人瞠目結舌?莫非是楊家老祖宗顯靈不成?他眉頭緊皺道:“老丈究竟哪‘四知’?你說話啊?”

“天知……”忽在此時耳邊真傳來一個陰側側的嗓音又吐出了兩個字:“地知……”

天知地知?唐王爺傻了他慢慢低下眼珠只見心口處多了柄陰寒利刃耳中又聽道:“你……知……”無聲無息間那柄刀已然刺破了衣衫抵在左胸兩根肋骨之間將死之際唐王爺把心一橫淒厲慘叫……

“我知!”猝然之際不顧一切已然伸手入懷反手掏出了槍柄。

“王爺!快逃啊!”房總管總算醒了過來他縱聲慘叫一時右掌成抓飛撲來救卻聽砰地一聲暴響唐王不顧一切開槍心口卻也給重重插了一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就是“楊家四知”可才弄懂了意思唐王卻已送命了。霎時嚇得那老者嚇得放聲大哭嚷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衆隨扈聽得哭喊趕忙搶入廳中陰側側的笑聲中只見面前倒掛了一個黑衣人他體型瘦小頭戴面罩懸吊半空看那手上匕卻還淌着紅血一滴滴垂到了地下。

“殺死他!”房總管淒厲尖叫喝地一聲南洋力士揮舞金錐天竺修士搶前救人“東洋第一武士”更已拔刀出鞘全數朝那人圍殺。

一片陰森之中黑衣人的身子靜靜飄起避開了大批兵器旋即朝大梁倒吊而上宛如鬼魅一般衆隨扈大感駭然房總管卻已驚怒交迸:“怕什麼!這人身上綁着繩索!”說話間眼前黑影閃過那刺客竟已從氣窗竄了出去。

刺客來去自如房總管自知追趕不上忙趴到王爺身邊哭道:“王爺你別死啊!”唐王爺心口中刀受的是致命傷隨時都能斷氣。衆太監手忙腳亂正要替他包紮止血卻聽咳地一聲唐王爺自行拉開了外衣露出了內衫的金絲線。

“好傢伙……”唐王爺將短槍拋在地下喘道:“險些要了本王的命……”

“金縷衣!”衆太監歡起呼喊:“王爺的命保住了!”

天下第一防身利器便是舉世無雙的“百壽甲”再次則是造價昂貴的“金縷衣”看唐王爺畢竟機警過人那百壽甲雖已送了出去他卻還記得穿上這件“金縷衣”總算在危急時留

下了性命。房總管鬆了口氣凝目來看傷處卻見寶衣的金線早已寸斷皮肉處更已見血足見刺客下手之重若非適才唐王爺開槍自保逼得刺客縮身回臂恐怕早已當場斃命了。

房總管回思刺客形貌想起該人身形矮小異常手上又拿着一柄奇形匕不覺想起了一人大驚道:“快走!快走!方纔那人是‘招度羅’他還有同伴接應!”

衆太監茫然道:“招度羅?他是誰啊?”房總管也不知該如何解說只得急急抱起唐王爺狂奔而出衆太監心下茫然雖不知總管在怕些什麼便也隨之奔入了院裡衆人到了大門前正要開門而出忽聽砰地巨響那大門竟給人捶了一拳帶得門閂隱隱震盪。

砰……砰……大門震動不休門外似有野牛猛獸埋伏衆人相顧駭然那老漢不覺揉了揉眼喃喃地道:“是誰在敲門啊?”夜半人靜祖廟外便是墳地此時若有人前來敲門那也是鬼不是人。房總管滿心害怕大聲喊道:“什麼人?”

話聲甫畢門外震動止息竟爾悄然無聲唐王爺深深吸了口氣自知門外定有什麼大力士到來。不過此行兵強馬壯看自己帶了八名異國高手保駕房總管手下亦有一十二名太監再加上房總管自己共計二十一名練武人。他心下稍安當即目望南洋力士道:“義瓦你上前開路。”門外埋伏猛獸唐王爺便也遣出陣中第一力士看這“義瓦”出身三佛齊國氣力之雄稱霸佔城、真臘、急蘭丹等南洋十餘國料來蠻力對蠻力斷無吃虧之理。

一片沉靜中南洋力士舉起了金錐上前開道衆高手藝高人膽大便將南王爺裹在覈心慢慢朝大門走去。那南洋力士自負勇力無雙索性除下門閂將門板拉了開來他向外張望只見大門外黑漆漆的似無埋伏便做了個手勢示意衆人前行。

嘶……漆黑之中響起了細微呼吸聲衆太監嚇了一跳大聲尖叫:“有人!”衆人急急退開只見門外現出了黑影看他雙手抱胸通體漆黑竟爾瞞住了衆人的目光。

砰!砰!碰!黑衣身影開始邁步了這人氣力好大不過區區幾步踩下便讓石子地隱隱裂響房總管驚道:“快!快推上了門!”南洋力士低吼一聲拋下了金錐雙手推門便要將門板闔上。猛聽一聲悶響門外伸來了一隻大黑掌阻住了門板去路跟着一股氣力出黑影竟要跨入門內。

黑影要進來了南洋力士箭步向前拼出了全身氣力便要將大門推上奈何門板寸寸向內開啓來人氣力竟是極大任憑南洋力士雙足抵地咬緊牙關卻還是阻不住倒退之勢。房總管尖叫道:“兔崽子們還愣着做什麼!過去幫忙啊!”

衆太監大驚失色忙搶到南洋力士背後一齊力吶喊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雙方一在門內、一在門外各自以力較力只見十二名太監組成了人龍成了南洋力士的後盾衆人齊聲吶喊齊心協力之下門板慢慢外移便將那黑影推了出去房總管親自衝了過去

嚷道:“大家一起上!”

全場高手全都上來了不只房總管下場連那老漢也來幫忙衆志成城之下那黑影身子漸漸後仰單掌漸漸退讓料來也吃不起這股巨力。眼看門板便要闔上猛聽呼吸聲有異那黑影深深吐納手掌向後一撤劃過了一個半圓“喝啊”一聲大吼掌力排出轟地巨響中大門已然四分五裂衆太監更如破風箏般飛了出去一個個滾跌在地。

“哎呀…我的媽啊……”房總管疼哀哀的爬起只見大門下現出一條黑衣巨漢他身形肥壯挺洶凸腹加上黑頭蒙面那詭異兇惡之貌卻與佛圖裡的夜叉王何異?

啞碰的腳步聲中夜叉神震地駕臨南洋力士已是當其衝一聲怒吼傳過南洋力士使出了鐵頭功只見他俯身彎腰如野牛般向前狂奔一聲悶響腦袋已重重撞在敵人的肚子上跟着雙手盤住夜叉神的腰間拿出“玉帶圍腰”的絞骨功夫死命纏鬥。

吱……吱……靴子與石地板相抵出了怪響南洋力士雙腳死命頂在地下身子卻益退後衆人駭然來看只見那夜叉神雙手敞開大步邁進如入無人之境。

轟地一聲重響夜叉神采出手來單手揪住南洋力士的背心將他重重向地一摔跟着跨入院中威嚴怒目所過之處嚇得衆太監全數尖叫起來唐王爺雖驚不亂當即咬牙傳令:“梵噠上前禦敵!”唐王爺一聲令下天竺高手立時出場。看這黑衣巨漢膂力驚人體格雄大決計不能與之硬拼若要“以柔克剛”唯獨天竺高手能夠辦到。

此時場面危急天竺高手不待文縐縐地邀鬥登已奔上前去雙方各自探出一手、十指相接那黑衣巨漢仗着力大正要將人舉起那天竺修士卻已動了軟骨神功只見他關節一個扭轉竟爾轉到了敵人背後跟着膝蓋上頂、手掌下壓已算牢牢制住了對手。

一個人關節受制便有天大的神力也使不出來唐王爺心下大喜又道:“瑞佐把他做了。”瑞佐拔刀在手正要奔將過去忽見那黑衣巨漢身子一矮手腕溜溜轉了一圈居然也鑽到了天竺高手背後。

這招軟骨功出手登嚇得房總管瞠目結舌萬沒料到這人身子如此巨大筋骨卻如此柔軟正駭然間猛聽喀地一聲脆響那天竺高手仰天慘嚎竟給對方扭脫了關節。

來人武功極爲淵博他氣力之大遠勝南洋第一力士筋骨之軟猶天竺密法神通此人無所不學無所不能真不知是何來歷。眼看兩大高手都已敗陣唐王爺已是恨恨咬牙:“大家退開!我來對付他!”舉起短槍便朝那人身上射去轟隆一聲大響煙消瀰漫中只見黑衣巨漢紮下馬步左拳置腰右拳正衝拳鋒毫無損傷地下卻躺了一顆槍丸。

眼見世上竟有這等鐵拳衆太監駭然無語唐王爺愕然顫聲:“這……這是什麼武功?”房總管呆呆看着那人的拳腳架式駭然道:“這……這是少林寺的羅漢拳……”

天下武功出少林寺中武僧拳如鐵石、力如蠻牛尚且精通瑜珈軟骨眼前這名黑衣怪漢若非是少林武僧怎能集天下神通於一身?

一片驚駭之中只見黑衣巨漢緩緩下腰拾起了南洋力士留下的金錐跟着斜目瞧向唐王爺霹靂一聲怒吼金錐已然當頭砸來唐王爺掩面慘叫:“瑞佐!出刀!”

東瀛第一快刀已成最後救命法寶嗤地一聲低響倭刀快如疾風迎面砍上金錐如撕裂帛竟爾斷成了兩截。那“瑞佐”非但能下場救人尚且得理不饒人只見他左手按腰右手橫刀斬出便要將對方砍成兩段。

倭刀銳利無匹竟能斬金斷巖看那夜叉拳頭再硬卻也擋不下閃電般的斬刀眼看刀鋒即將加身聽得夜叉巨漢一聲怒喊:“泥梨耶!”

夜叉王俯身向下單手握住了大香爐轟地勁風暴響香爐從倭寇頭頂飛過嚇得他跪倒在地險些給砸成了肉泥。

“救命啊!”香爐飛出砸上了石臼衆太監頓時四散奔逃。房總管怕得瘋了已然帶頭狂奔其餘天竺高手、南洋力士、東瀛快刀連那村民老漢也腳底抹油隨着房總管衝出門去正死命溜亡間房總管左顧右盼忽覺隊伍裡少了一人他啊了一聲慘叫道:“快回去啊王爺還沒走啊!”

衆人大吃一驚趕忙又衝了回去卻見唐王爺仍舊呆站院裡與那夜叉神面面相覷。

夜叉神力大無窮看香爐重達數百斤他卻能單手提起這根本不是武學境界了而是妖法妖術。衆高手不知如何禦敵一片惶然間聽得怪吼再次響起:“泥梨耶!”

香爐半空砸來黑衣巨漢齜牙咧嘴再次出了神力看此物如此沉重一會兒迎面撞上莫說唐王爺身穿“金縷衣”便算多穿了一層“百壽甲”怕也要給砸成爛泥。一片驚駭間房總管居然手舞足蹈哭笑道:“完啦!王爺成肉餅啦!”

當地一聲金響香爐橫飛三尺墜落在地砸破了滿地青磚那王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覺自己居然還完好一片迷惑中衆人急急撇過眼去只見王爺身邊來了一條長大漢左拳挺舉竟是他以拳頭震開了香爐!

夜色之中最後的救兵總算趕到了。只見此人虎額豹面長披肩看那月光映照身影那頭黑竟是亮如純銀。

全場高手來自四方天竺人狀似木炭或有倭奴武士體型矮怪卻只有這個長得像人。房總管生平最愛威武男子一見英雄形貌不由大喜道:“你是誰?”

“煞金!”黑衣巨漢暴怒暴吼:“又是你這廝!”砰砰大響之中夜叉神衝上前來已與長男子扭打一團雙方神力驚人一個舉香爐一個拔樹幹打了個飛沙走石。那男子全力抵擋

攻勢一面鎮靜話:“王爺請你先走一步咱倆京城再見。”唐王爺雖在慌亂間兀自不失禮數嘶啞道:“多……多謝滅裡將軍援手……”

“滅裡將軍?”房總管奇道:“王爺……這人也是你的屬下麼?”唐王爺喘道:“不……不是他……他是寶石主人的手下……叫做帖木兒滅裡……”

那長男子甚是耐打捱了香爐連番重擊卻還能支撐不倒再看他還擊招式甚是奇異出拳如勾拳鋒似刀料來絕非中原路數。房總管越看越疑還待多問此人來歷卻聽轟地一聲香爐又給拋了過來直嚇得他奪門而出尖叫道:“快逃啊!”

衆太監哭得哭、逃得逃在王爺的帶領下便夾着那老漢飛奔下山堪堪來到平地只見遠處又走來了一人看他提着一隻傘好似是鄉民出門溜躂來了。衆太監不知高低只悄悄從那人身邊擦過正害怕間忽聽那人冷冷地道:“哪一個是唐王朱郅?”

衆人回頭一看驚見那打傘的身穿黑衣、頭戴黑罩竟又是個沒臉孔的。房總管霎時淒厲慘叫、夾着王爺落荒而逃。東瀛武士則是大吼一聲當場拔出兇刀便朝鐵傘人砍去。

鐵傘魔大戰倭刀狂房總管自知遇上了十二神將的“宮毗羅”一會兒中原魔怪大戰東瀛倭寇可別來個揚威異邦纔好。他揹着王爺一路急急逃命約莫經過了半里前頭又來了一人看那人手提硃紅寶杵自在田埂裡等候不消說又是個鐵杵魔來了。

“去殺了他!”房總管心頭毛立時將天竺高手踢了出去嘰哩咕嚕的梵語之中雙方大打出手至於誰勝誰負那可管不着了。

衆人沿途逃命路上不一會兒來個搖扇子的、不一會兒又是個打陀螺的眼看關卡無數房總管也只能見招拆招每逢敵方攔路便踢出一名異國高手擋架堪堪將至楊家村高手已然全數用盡衆太監躡手躡腳正感害怕間猛見道上又來了個人影看他手持一柄掃帚已將道路霸住想來是個掃地魔。那老漢嚇得魂飛魄散驚道:“又來啦!”正要掉頭飛奔卻聽那人訝道:“老伴你跑什麼跑啊?我又沒打你。”

衆人定睛一瞧面前卻是個老婦卻是楊家老漢的那口子來了。那老漢哭叫奔前嚷道:“老伴!險些沒命見你啦!”那老婆婆給他一把抱住不覺訝道:“幹啥啊雞皮鶴的還時興這個?”正納悶間卻聽唐王沙啞地道:“老婆婆咱們要趕路……您……您村裡可有馬車?咱們想借一輛。”

衆太監鬆丫口氣都知道有車可以逃亡了卻聽那老婆婆訝道:“借車?不必借啊你們的朋友來接你啦。”說着便回過去朝遠處揮手:“幾位大爺你們的朋友回來啦趕緊過來接人吧。”

聽得此言房總管二話不說立時抱着王爺逃命衆太監兀自不知死活只哈哈笑道:“援

兵可來了。”正揮手笑喊間卻聽得遠處馬蹄隆隆大批騎士飛馳而來煙塵飛揚間諸人慢慢從背後抽出長刀當是要現宰了。

“鎮國鐵衛”精銳已到一十八騎一字排開氣勢懾人嚇得衆太監拔腿狂奔隆隆、隆隆沙塵擦過身邊大批騎士追出那老漢呼爹叫娘正要隨太監們奔逃卻給老婆一把拉住了訝道:“你跑啥啊?關你什麼事?”那老漢也是眨了眨眼愕然道:“是啊關我屁事?我爲何要跑啊?”

“不關我事啊!不關我事啊!”衆太監拿出了吃奶力氣一路狂衝百尺好容易追到了房總管背後登時哭喊道:“公公!現下望哪跑啊?”背後追兵將至房總管自也不知該當如何當下拿出了看家本領一見前頭有座樹林立時鑽了進去一見林間有棵大樹立時繞樹打轉猛見樹旁有處草叢便即滾了進去連着幾招使出便已逃入了高梁田裡匆匆亡命而去。

高粱梗子極高足供藏身之用衆太監正要縮身保命卻聽刷刷之聲不絕於耳面前十八騎一字排開長刀橫腰來砍如除草般砍斷高粱梗子衆太監自知腦袋不保只得從高粱田裡竄了出來卻驚覺面前已是一片平原再無一物可供遮蔽。

騎兵即將趕到雙方若奔上了平野腳程對決之下兩條腿的如何跑得過四隻腳的?衆太監起了怯懦之意忙取出了銀票盼能以銀贖命唐王爺喘道:“沒用的……客棧中人是買不動的絕不會和咱們打商量……”衆太監哭道:“那咱們該怎麼辦?”

“勢已至此回頭亦是無用。”唐王爺遙指北方咬牙道:“咱們殺回北京!”

“衝啊!”衆太監又哭又叫齊向前奔聽得高粱田裡馬鳴啡啡殺手騎士分從左右兩翼包抄而來刷刷數聲黑暗中敵騎全數舉刀唐王爺趴伏在房總管背上拿出火槍向後轟擊雖知黑暗中毫無準頭卻還是頻頻填藥盼能緩下追兵來勢。

轟隆隆、轟隆隆一十八騎奔入草原宛如貓捉老鼠幾次逼臨砍殺已是險象環生卻於此時聽得房總管一聲尖叫:“王爺!你看!”

天邊一條煙塵沖天而起眼前連草原也沒了僅餘一條陽關大道。在那道路盡頭遠方竟似有大隊騎兵奔馳而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鎮國鐵衛”又有援軍來了這回不知到了多少兵馬竟使大地轟轟作響宛如雷鳴。前有狼、後有虎房總管再也無力揹負王爺索性坐倒在地等着給人當頭一刀。

啡啡馬鳴背後騎兵已在數尺不遠前方更如雷轟一般沙塵飛得滿玉局唐王爺咬牙切齒正要閉目待死忽然間北方一面飛揚旗幡飛入眼簾正是“虎威”二字。

“勤王軍!”唐王爺提聲吶喊:“咱們快躲開!”他奮起了最後氣力拉住了房總管一併滾入了田邊溝渠其餘小太監逃命不落人後便也一齊跳了下去。

轟隆隆、轟隆隆第一面旌旗當先飛馳見是“虎威”其後則是“龍驤”、“豹韜”、“鳳翔”……“動王軍”的重甲騎兵來了但見沙暴撲天而起雪泥混了塵土震得十來丈高眼前正是“勤王軍”麾下的“驃騎三千營”旗下“虎威”、“龍驤”、“豹韜”、“鳳翔”……各路騎兵衛所盡皆到來不知有多少兵馬在此。

舉世第一重甲騎兵並非是在關外蒙古而是在關內中原。自大金國野狐嶺之戰世間還不曾見過這等騎兵出征之勢威力所及當真是天地變色誰也無法搦其鋒芒。

颼颼連聲快馬擦身而過房總管氣喘不休他躲在高粱田的溝渠裡忙去察看“鎮國鐵衛”的動靜只見敵方早已掉轉馬頭給大軍隔在大草原對過再也闖不過來了。

騎兵震地一隻又一隻兵馬疾行而過整整一柱香時分過去仍是無止無盡。眼見遠處無數軍旌擁着一面大幡名曰“驃騎三千營”更遠處則是總軍之名號曰“勤王”。帥旗將至唐王爺急忙爬了起來揮手嘶叫:“德王爺!”

唐王喊聲不能及遠衆太監便扯開了尖嗓門齊聲喊叫:“德王爺!德王爺!”房總管見對方不理不睬忙撿了一塊石子奮力朝帥旗砸去。

“呼溜”石子砸到了人帥旗微滯瞬時馬蹄震地全軍向旁涌散。房總管呆呆看着只見一匹匹馬兒包圍着自己旋即鏗鏗連聲千柄長刀出鞘嘎地重弦絞響萬張硬弩開張全數指向地下的倒楣鬼。

“別亂來!別亂來!”房總管大驚失色:“咱家是東廠的房萬年!您別亂來啊!”這房總管原來叫做“房萬年”自他升上高位以來衆下屬還是頭一次聽他自報名姓足見“勤王軍”的兵威當真懾人無比連本朝的秉筆太監也禁不起一嚇。

遠處騎兵如海分開一面王幡移走而來正是“臨徽德慶”裡的德王爺到了這四王是天子心腹平日率領“天子親軍”專只聽從正統皇帝一人的號令不只房總管怕他們連伍定遠的“正統軍”也得忌憚他們三分。

馬蹄踏踏一名傳令親兵騎馬來了他坐在馬上冷冷地道:“來人是東廠的哪一位?可有令牌信物?”房總管見來人不是德王本人不覺愣住了那傳令親兵不耐煩了大聲又道:“信物!”房總管囂張一世如今也落得虎落平陽他從懷中取出了令符陪笑道:“咱家是東廠房萬年……敢問軍爺德王爺人呢?”

令牌拋了回來親兵高跨駿馬冷冷地道:“王爺公務在身沒空見你。”房總管氣得全身抖卻也不敢反駁又聽親兵訓誡道:“動王軍開拔行軍天下百官不得阻攔。下次再有無禮情事休怪我等先斬後奏。”霎時提起了嗓子厲聲道:“聽到了麼?”

“聽到了!”衆太監毫無骨氣一同跪地答話房總管氣得眼冒金星可人在屋檐下不得

不低頭只得忍氣道:“軍爺別動氣咱家也有皇命在身方纔奉旨出宮。只因路上不巧遇上了土匪受了點輕傷……得向德王借幾匹馬……”

“行了。”那親兵毫無耐性可言一聽對方借馬便把眼色一使背後涌來一羣兵卒牽出了十來匹戰馬交給了衆太監。房總管有意討好他們便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示意打賞幾名親兵拿到手裡一看卻只嗤地一聲扔到了地下不層一顧。

勤王軍乃是天子親軍身分何其尊貴豈會在意幾兩銀子打賞?眼看小兵小卒趾高氣昂竟把銀票扔了回來倒是惹得衆太監急急去搶氣得房總管大罵道:“不許碰!拿去燒掉!”

唐王爺不願與勤王軍打交道他喘了半晌正要勉力爬起卻聽陣中傳來嗩吶高鳴之聲隨即號令響起:“驃騎營聽命!全軍火……推進霸州!”

轟隆隆、轟隆隆大軍再次動但見曠野兵馬不斷涌至隊伍綿延似乎急於趕路。唐王爺怔怔地道:“霸州?他們去霸州做什麼?”房總管咒罵道:“管他們要死要活?今夜怪事夠多了。”

唐王爺點了點頭今夜他飽經驚嚇早已筋疲力竭當下與房總管相互攙扶上馬便朝皇城方位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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