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善穆義勇人

風馳電掣大街上來了一條黑龍但見一名少年拖着魔刀化作了一條黑龍沿途狂奔而去。那黑影所過之處街道兩旁的燈籠全數搖晃熄滅足見此人腳力若飛勁風撲面如刀。

今夜一場大戰伍崇卿受傷極重非但喉嚨有傷胸膛肚腹也都是淤血好似隨時都會倒地。只是他手上還有一柄‘業火魔刀’每逢要倒地不起他便朝刀柄上一握便又讓他爆氣力腳下竟是越奔越快轉眼便奔出了數百尺。

嗖嗖、嗖嗖!四下射來了無數暗器只見道路兩旁埋伏了無數黑衣人又是十字彎、又是金錢鏢、又是鐵菩提……種種暗器如滿天花雨撲天蓋地而來一時蔚爲奇觀。

伍崇卿身法極快暗器雖說密集卻沒一件射得着他。可背後的盧雲卻慘了他緊追在崇卿背後大批暗器失了準頭卻都把他當成了箭靶子。盧雲左躲右閃苦不堪言。

猛聽‘嘎’地一聲銳響天邊衝起了兩隻神鷹盤旋翱翔竟從天上盯住了崇卿。

盧雲暗暗驚懼:“又追來了。”

心念剛起但聽背後腳步聲大作大批黑衣人已然追出一時之間街上鬼影重重連屋頂上也有身影起伏一隻只如同跳蚤踊躍不知來了多少好手。

盧雲緊追伍崇卿邊追邊想看今夜怪事一椿接着一椿自己本是去萬福樓看戲的孰料先給一位‘琦小姐’看上了白吃白喝一頓其後又撞見了蘇穎、伍崇卿二人大打出手最後黑衣鬼衆全冒了出來便讓盧雲見到了‘大掌櫃’。

想到那位大掌櫃盧雲自是不寒而慄。此人武功不只高尚且精準無比自己與他鬥智鬥力全數落居下風。尤其最讓盧雲起疑的卻是那人的說話調子他的話雖平平淡淡卻又胸有成竹那模樣好生熟悉竟與一位故人好生神似。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不由又想到那個鐵腳大漢。

適才萬福樓裡混戰廝殺場面紊亂誰也沒機會說話。可盧雲眼裡看得明白那鐵腳大漢正是‘秦仲海’也只有這位飛揚跋扈的老友方纔有這個膽識直闖萬福樓打得黑衣鬼衆魂不附體。看來他真像是那個傳說中的‘怒王’了。這般驍勇氣勢天下幾人能夠?

怒王、大掌櫃……這些人都是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他們大模樣似曾相識卻又讓人覺得遙不可及。忽然間盧雲微起唏噓想想自己離開塵世真的很久了久到什麼人也認不得了。

整整缺席了十年如今盧雲終於回來了。現下他拼命追着崇卿便像在追逐失去的那段光陰。他想知道過去十年究竟生了什麼事卻把這些熟人變得如此面目生疏?

人間一切變故全數起源於那方玉璽盧雲今夜一定要找到崇卿把事情問個明白。

正思索間背後馬嘶啡啡竟有追兵來了盧雲醒了過來趕忙回頭察看只見街上雪泥飛灑一十九匹駿馬一字排開聲勢極爲浩大不免讓人大吃一驚。

轟隆……轟隆大街上快馬奔馳看這一十九匹駿馬通體雪白四足卻呈深黑想來都是西域名種良馬。果不其然盧雲纔看了這麼一會兒七十六隻馬蹄踐踏震地轟隆隆作響已然追到自己背後不遠。

盧雲心下一凜沒料到這一十九騎來得如此快法正要加緊腳步奔逃忽然一騎逼到了身旁轉眼便與盧雲齊頭並進。看馬上乘客戴了一指黃金指環正是金凌霜本人到了。

盧雲滿心戒備正待提氣護身金老兒卻未拔劍出招只是側頭打量盧雲似有什麼話說。

這兩人其實都是崑崙高手金凌霜是‘劍神’卓凌昭的師弟盧雲卻是‘劍神古譜’的唯一傳人彼此間可說淵源極深。盧雲不知對方意欲如何正起疑間卻見金凌霜伸出了黃金指環朝盧雲的懷裡指了指。

盧雲心下一凜:“他……他想說什麼?爲何指着我懷裡?莫非……莫非我帶了什麼?”

猛地想起身上還帶了一封信盧雲不覺啊了一聲暗道:“靈言玄志……他說得是這封信麼?”

盧雲想了起來他的懷裡還藏着一封信正是胡媚兒送來的她自稱受楊肅觀所託專程轉交給自己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拆封。

想起胡媚兒身上也有那幅烙印盧雲呼吸不由加促當年他和胡媚兒一起逃亡南下路上更曾遭遇了伏擊好像便是金凌霜、屠凌心這兩人出手如此說來莫非十年前朝廷裡便隱藏了這個‘鎮國鐵衛’?只不知那‘大掌櫃’究竟有何能耐爲何連胡媚兒也轉而投靠他了?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眼看金凌霜駕馬狂奔便在前方不遠便想追上問個明白忽然街上一聲大響一道紫光閃過伍崇卿身子驟然轉向化出了一個直角直奔‘宣武門’大街。

伍崇卿轉彎了事前毫無跡象可循這真龍身法一露黑衣人立時摔倒了一排金凌霜等人騎在馬上更是猝不及防慌張下只能急拉繮繩馬兒啡啡嘶鳴全數人立起來。衆人雖說武功精強卻還是有不少人墜下了馬背。

盧雲也衝過頭了伍崇卿稍一轉身他便一個踉蹌衝入了琉璃坊大街眼看一家店鋪迎面而來雙足猛朝地下一釘黏勁生出雙手前後搖晃總算沒把店裡東西撞個稀爛。

盧雲滿面狼狽喘息不已他急急回頭來看只見宣武門大街人影飛動金凌霜等人整隊已畢便又開始追逐崇卿了。只見當先奔跑的是崇卿本人其次則是金凌霜率領的一十八騎再來則是大批黑衣人或於屋頂奔跑或於地下奔馳人人身法快絕想來都練過極上乘的輕功身法。

盧雲武功駁雜學過不少名家功夫卻沒練過真正的輕功要與這批武林高手比快自是相形見絀。他見衆人越奔越遠自知追趕不上了索性緩下腳來凝視着伍崇卿的背影。

今夜此時不計代價他一定要與崇卿孩兒面對面把話問個明白。

盧雲決心一下霎時胸腔鼓起徐徐吸氣只覺靈臺清明物我兩忘好似站回了水瀑孤島等候下一個大浪迎面而來。

“盧叔叔……”忽然間耳邊好似聽到了崇卿的低呼他如是說“救救我們……”

驀然之間氣力爆盧雲震腳跨下這一腳力達萬斤當真重如泰山之威動如武雷轟鳴但見腳下青石地板碎屑紛飛盧雲也開始飛奔了。

砰!砰!砰!左腿起右腿落盧雲舉足力時莫不踩得青石地板受力破裂靠着這股大力身子如受火藥迸明明身子猶在加另一足卻又朝地上重重踩落順道便又快了一倍。眨眼之間他已連過數十丈一舉追近了黑衣人隊伍。

這不是輕功而是腿勁正是從水瀑裡鍛鍊來的。

真氣貫入雙腿氣凝如山盧雲雙腿如刺如槍每一步都是足氣力半晌不到便已追過了大批黑衣人幾人乘勢想來阻擊盧雲腳步卻踩得極重只見地下石板盡皆碎裂如暗器般四下飛射逼得黑衣人左右閃躲竟沒人能近他三尺。

勁風颳面如刀約摸又過一里已能見到大批鐵騎盧雲心下大喜知道崇卿便在不遠他掄足氣力腳步踏得更重霎時之間趕過了快馬已然見到了地下燒出的刀痕。

武崇卿手拖鐵鏈帶着磨刀向前飛奔。盧雲深深吸氣正待靠近說話卻聽崇卿吐氣揚聲一陣紫光閃過身子赫然向右急撲竟而竄入了一處窄巷之中。

這回盧雲早已有備便也奮起腿勁狠狠把身子向右急偏尾隨而進。

巷弄極窄僅容一人通行金凌霜等人騎着馬全部都給阻在外頭了。便只剩盧雲與崇卿前追後逐。只是盧雲沒練過真龍身法他入巷時力過猛立時撞上了民房哄地大響傳過泥沙嗖嗖而下肩膀卻又撞上另一石牆跌跌撞撞十來步好容易穩下身形又是一隻竹杆當頭打來。

盧雲大吃一驚急忙低頭避讓卻見面前鍋鏟瓢盆、水桶夜壺一都給吳崇卿拋了過來。

此地是百姓民傢什麼東西都擱在後門巷子裡髒亂不堪。看武崇卿好不可惡隨手一拋面前又是大糞又是臭尿還有無數餿水拉稀全送給了盧叔叔可憐盧雲就只有這身褐衣長袍豈能不加自保?一時只能躥高伏低狼狽無已。

“崇卿!我有話跟你說崇卿!”

盧雲又驚又急不知這少年爲何躲着自己。

他猛地縱身起跳從雜物上飛了過去右手暴長便朝武崇卿背後抓落喊道:“崇卿別跑了!”

‘喝’地一聲武崇卿向前俯衝身上爆出紫電化解了盧雲掌中的粘勁隨即身子轉過直角便竄入了另一條窄巷。盧雲苦笑不已自知比不過他的快絕身法霎時使出了狗吃屎的絕招奮力飛身撲出總算也抱住了崇卿的小腿喊道:“站住了!”

正要一鼓作氣扯倒他猛的聽噹啷啷鐵鏈大響魔刀凌空飛來剎那之間刀柄緊握人刀合一盧雲心下大叫不妙果然一股霸悍勁力傳來震得盧雲掌心一麻被迫放開了手。‘披羅紫氣’給魔刀激了那氣勁之猛威力之強便如‘大掌櫃’‘怒王’親自出手盧雲內力深厚可要想將他制服欲又談何容易?“喝!”

伍崇卿全身佈滿紫電身子向上起跳便從一片民房中飛身而出盧雲也是‘哈’的一聲奮起腳勁旱地拔蔥飛身而起。

兩人一前一後的起跳盧雲來到了半空只見腳下全是民房屋頂入目所及卻見不到崇卿的影子不知這少年躲到了何處正起疑間忽聽頭頂‘嘎嘎’銳響似是猛禽所盧雲轉頭急急來看這才現背後是座高大城牆上書:大名門。

但見城頭上兩隻神鷹盤旋城牆處卻攀了一名少年正是崇卿。正往城頭飛身而上。

看這崇卿好強的輕功竟然沿城牆飛奔而上腳尖每在光溜溜的城牆上一點身子立時拔高一丈竟是如履平地。

北京分爲內外兩城外牆南門便是大名鼎鼎的‘永定門’至於內牆南門則是這座‘大名門’當年楊簫觀的老家便在這一帶。盧雲無暇細想一個縱越飛撲便也撲到了城牆邊上一個深深的吐納過後掌中生出了黏勁便如壁虎遊牆般攀緣而去。

盧雲雖無‘真龍身法’卻也有自己的爬牆功夫當年西出陽關便是以次揹負公主在萬韌懸崖上攀爬逃命如今功力之強早非昔比看他攀爬極快手上每一力便上升七八尺奈何自己手腳雖快崇卿更快數個縱躍後便要翻上牆頭。

盧雲暗暗焦急自知要追丟人了還想着該如何欄人猛聽‘嗖’的一聲破空聲響城下有人射出了一箭直朝伍崇卿背心射去。盧雲心中一凜:‘追兵到了’來箭射到了背後伍崇卿頭也不回只伸出區區二指便將暗箭輕輕夾住了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盧雲暗暗喝彩:“好小子真有你的。”

伍崇卿自恃身法精強又加魔刀在手自不把這一箭放在眼裡只見他腳下力正要一鼓作氣翻上城頭卻聽“嗖嗖……”連聲滿天盡是破空勁聲竟有數百隻飛箭從天而降。

伍崇卿人在半空中身無依附只聽他‘嘿’的一聲氣勁略鬆身子被迫向下一沉連滑二十餘尺強弓硬弩便失了準頭全數射在了城牆上一時火光四射石牆給射的坑坑窪窪石花碎粉全墜了下來。

‘鎮國鐵衛’主力已到盧雲急急轉頭來看只見小港裡藏了大批黑衣人一個個彎弓搭箭朝城頭連連射就是不讓崇卿攀上城頭。

盧雲怔怔看着忽然箭矢如雨而來黑衣人竟也覺了自己遍也一併射來。

盧雲‘啊’的一聲趕忙是開了黏勁東攀西爬如壁虎般遊牆逃命不忘朝崇卿喊叫:“快過來咱們從城下走!”

滿天箭雨之中盧雲頻頻催促伍崇卿卻毫不理睬只見他深深吸了口氣把鐵鏈向上一提聽的‘噹啷啷’的大響一道業火橫空而過魔刀連着刀削掃了出去便將箭雨全部震落下去。

夜空滿布火光伍崇卿的魁梧身影好似真是‘北龍王’化身顧盼自雄他見再無人打擾立時舉腳朝牆上一蹬身形上拔兩丈有餘正要一舉飛過城頭猛聽‘嗖’的一聲有是一箭破空而來。

這一箭功力深厚夜空中看去箭頭隱隱閃爍攝人光芒盧雲心下醒悟‘金凌霜到了’。

來箭破空甚急正是鎮國鐵衛‘四當家’金凌霜親自出手威力豈同小可?

此時伍崇卿身在空中距城頭僅數尺不到若給此箭逼下去想要再一步登天則是難上加難當下他也不閃躲噹啷聲中崇卿提起了鐵鏈魔刀再次飛上了天。

他探手而出凌空來抓刀柄便要將飛箭擊落下去卻聽的盧雲大喊道:“不好崇卿你中計了!”

風聲猝響城下第二道金光躥起劃破夜空金凌霜再一箭瞧那箭矢所去方向正是射向了伍崇卿的手掌。

此乃‘欲擒故縱’之計看第二箭來勢奇快竟勝過第一箭十倍不止那隻箭裹在璀璨金茫之中聲勢極爲驚人轉眼便要過第一箭後先至竟要將伍崇卿的右掌釘在牆上。

金凌霜心思慎密早把崇卿的舉動算的一清二楚先前射出的第一箭只用了區區兩成力專來引誘崇卿拔刀殊不知第二箭全力以赴纔是精華所在。看崇卿探手來取魔刀等同是把手掌送了上來剛巧讓金凌霜射個正着。

情勢險峻異常城下雙箭一前一後而來伍崇卿若想脫身自保便得縮手回去可他的手掌一旦躲開了來箭便會射斷刀上鐵鏈屆時魔刀墜到了城下自要給黑衣人叼回家去;可崇卿若是執意不放右掌豈不給來箭釘死牆上到時城下萬箭齊還不給射成了刺蝟?

薑是老的辣伍崇卿進不得、退不得、上不去、下不來已然身陷維谷。咬牙切齒中猛聽他怪吼一聲卻還是伸手抓向魔刀。

盧雲心下大急偏偏自己又沒帶兵器救不得人情急之下只能運起真氣掌心白光透出反手便朝城牆重重一拍轟然巨響中牆上破出碗大深洞力道反震而來便也讓盧雲飛上了天。

雙方相距頗遠盧雲半空伸出雙手急朝崇卿撲去喊道:“崇卿!放下魔刀!跳過來!”

伍崇卿絕不縮手看他掛在牆上左手支撐身子右手卻直取魔刀正危機間忽見城牆上探來一雙雪白素手提聲喊道:“伍崇卿!拉住我!”

嗓音清亮說不出的悅耳盧雲不覺張大了嘴暗道:“女孩兒?”

城頭上確實來了一個姑娘她俯身探手垂落了一頭秀竟在千鈞一的時刻拉住了人但聽一聲長嘯伍崇卿左手使力帶的身子拔起丈餘魔刀便也跟着飛了上天。

噹噹兩聲響城牆火光乍現情勢險到顛毫。一箭碰上了城頭損毀折斷墜於城下;另一箭卻釘上了城牆直沒入羽足見箭上真力何其渾厚。

“又跑了!”

城下黑衣人暴跳如雷一看伍崇卿逃了有氣沒處便把盧雲當成了活靶亂箭來射那兩隻神鷹也起了脾氣便朝盧雲亂啄亂撲好似要一泄心頭之恨。

盧雲向來倒黴給兩頭神鷹一逼便又摔落了數丈背後大批飛箭射來更逼得他險象環生。

盧雲趴在城牆上狼狽無已心裡卻是又驚又氣看魔刀又不在自己身上這幫人幹啥來找自己麻煩?只能在牆上四處遊爬躲避來箭。城下黑衣人卻也無聊東一箭、西一箭夾雜着操爹乾孃的粗話竟把盧雲當成了活靶子打獵尋樂。

盧雲叫苦連天正東躲西藏間卻聽城下傳來尖銳呼嘯聽得金凌霜遠遠喊叫:“全軍聽令!轉進內城!”

話聲甫落遠處一枚火炮飛上了天炸的夜空璀璨如晝。黑衣人不分遠近一見號令便都停下手來朝炮仗來處聚攏。盧雲心下一寬想到:“還是金凌霜明理這可收兵了。”

看這‘鎮國鐵衛’不知是何來歷行事極隱諱偏又極囂張看他們大半夜的釋放火炮難道不怕引來巡城官差查看?盧雲趴在牆上凝目去看金凌霜的身影心中又想:“對了我該不該告訴他卓凌昭的‘劍經’在我手上?”

十年下來‘劍神古譜’早已爛熟於胸只是那日自己離開水瀑時自知九死一生便講經書留在水簾洞中並未將之帶走只是不論如何自己一身武功都出於崑崙所賜念在卓凌昭的情分上自己總是欠着崑崙門下一分人情。

想起了貴州的‘小白龍’盧雲心裡忽起溫馨之感。那時他墜入水瀑曾在瀑布孤島救了一名小瞎子便也把‘劍豹’傳給了他算市委崑崙派添了個新人。

他心裡忽奇想:“是了來日我若能勸得金凌霜屠凌異改過向善再到貴州找回小白龍崑崙山豈不要重新開張了?”

這許多年頭紛紛來去看似過了許久其實都是一瞬之事正想間遠處大明門竟然開啓了只見大批黑衣人隨着金凌霜魚貫走入了內城。

時在四更天大明門還有一個多時辰才當開啓可鎮國鐵衛真有門路居然能讓官差提早一個時辰開門當真神通廣大之至。盧雲無心多想什麼一見對方收兵遠走便也急急攀上了城頭喊:“崇卿!追兵從城內來了你快跟我走吧!”

月硬西斜長夜將至城頭黑漆漆的沒見到一個守卒自然也沒瞧到崇卿的身影。

盧雲毫不氣餒仍是沒住口的喊左顧右盼間忽見城下一條街道街角處擱着一隻擔架其上躺了一名男子看他呼吸急促受傷不清手上卻抱着一柄黑黝黝的大刀卻不是崇卿是誰?

盧雲心下大喜自知找到人了。只是這城牆實在太高了。絕不能一口氣跳下他見城邊有處石梯便遠遠撲了過去雙腳在師階上一點便又縱到了一棵大樹上身子翻轉跳上了一處民房隨即翻落下地邁步狂奔而去。

“崇卿!崇卿!”

兩旁相距極遠盧雲卻是迫不及待便放聲喊叫起來。

正喊間忽然擔架給人拖走了盧雲吃了一驚凝目去看只見一名女子氣喘吁吁奮力拖着擔架想來便是方纔在城頭上見到的那名女子。盧雲腳下急起直追喊到:“且慢!”

等等我!“那女子置若恍聞只管急急拖着擔架來到了一處圍牆慢慢樹影遮敝視線便瞧不見人了。”

盧雲又驚又急趕忙拔腿狂奔待追到了牆下卻見地下襬着一副空擔架雖只雙眼一眯的功夫伍崇卿竟又不見了。盧雲嘿了一聲不知何以如此他四下張望忽見圍牆邊有個縫隙恰容一人通過霎時心下一醒已知崇卿是從這兒走了。

盧雲更不打話趕忙穿牆過縫正要再喊不覺又‘咦’了一聲。

崇卿又不見了圍牆裡空蕩蕩的乃是一塊廢地牆邊擱着些木材石料當是要起造新屋之用。只是說也奇怪就是沒看到人。盧雲滿心迷惑只得再次喊道:“崇卿!”

崇卿!你別躲着我!快出來吧!“這塊空地極大毫無遮敝躲藏之處說來那女子身法再快也不可能憑空消失盧雲毫不死心正急急搜查間猛見院中人影一閃迅捷異常直朝空地一角奔過。”

“崇卿!”

盧雲急忙尾隨過去那人身法頗快不過這回盧雲更快他奮力一個縱躍正要抓住那條黑影豈料雙眼一眨那黑影竟爾消失無蹤。

盧雲錯愕不已低頭去看面前卻有一口水井那黑影竟是跳了下去。盧雲大驚失色沒想崇卿怕自己怕到了這個地步忙趴在井邊朝下頭喊話:“崇卿!是你在裡頭麼?”

適才那人一定是伍崇卿。否則身法決沒有這般快。盧雲連喊幾聲但聽迴音隱隱井裡頭黑黝黝的望不見底不知有多深。盧雲見崇卿遲遲不答怕就怕他身上傷勢太重竟然摔傷在井裡了。他在院子裡找了一截樹枝隨即打燃火折做了一支火把。朝井裡喊道:“崇卿!我要下來了!你別別怕我!盧叔叔不會害你的!”

喊着喊便已跨過了井欄縱身而下。

若在十年前盧雲一定不敢貿然下井。可此時他神功已成世上能爲難他的人並不多。縱使遇上了‘大掌櫃’、‘怒王’只要雙方以真功夫較量不用心機詭詐他也無所畏懼。

轟嗖嗖……轟嗖嗖……黑暗淹沒了身子盧雲一路墜下彷彿無止無盡。

這口井比想象來得深盧雲下去了十來尺始終沒見底便運起掌中黏勁朝井欄一帖連拍連打穩住了身形。隨即喊道:“崇卿!”

嘻嘻……

盧雲聽到了笑聲不由心下一凜急忙再喝:“崇卿!是你在笑嗎?”

霎時放開開了手連墜數十尺聽得砰得一聲地下爛泥四濺青苔翻起盧雲喝得一聲雙手撐開全身佈滿氣勁盧雲站上實地左右查看只見井底乾枯無水唯見滿地青苔爛泥此外空無一物。盧雲愕然半晌隨即大吼一聲:“伍崇卿!”

聲音震盪井底迴音大作自然沒人回答自己。

盧雲嘆了口氣心道:“看我整晚恍恍忽忽的可別把自己逼瘋了。”

追逐了一整夜一無所獲盧雲不由苦笑起來。其實想想也算了自己何必急成這樣?

這伍崇卿又不是什麼天涯漂泊客他是伍定遠的兒子必然住在大都督府裡自己若要見它只管登門造訪便是到時候他總不能奪門而逃吧?

話雖如此可想到要與伍氏夫婦見面盧雲不由深深嘆息大感煩心。

自從目睹‘鎮國鐵衛’這批人後盧雲心裡慢慢也清楚了曉得柳昂天之死另有隱情未必與伍定遠有關只是說來麻煩便算伍定遠不知情可萬一豔婷居然涉及其中自己卻該怎麼辦?

豔婷的嫌疑實在太重了那玉璽是他交給伍崇卿的決計洗不掉罪名可要是她真有意害死侯爺自己該怎麼做呢?難不成要當着伍定遠的面打死他老婆剜心祭拜柳昂天麼?

盧雲是個多情人對流昂天有份心意同樣的他對伍定遠更有一份真情。

他並不熱衷於報仇雪恨更不想對自己的舊友判生定死。然而自己再怎麼樣退讓都得查出當年的事情真相。這是自己的天職無可推諉逃避。

盧雲孤立井中神情落寞他默默嘆氣自知伍崇卿不在井裡這要循原路攀上忽然間目光一掃卻見到井底角落藏了一個洞穴約莫有五尺長寬。

盧雲心下一凜方知這枯井裡另有玄機。他急急蹲了下來拿着火把去照那處洞穴只見眼前黑森森的看不到底。他微微沈吟便找了一小塊石子朝洞中射去卻聽得破空聲大作慢慢遠去始終沒觸到洞底。盧雲心下一凜暗道:“莫非這是地底水脈?”

父老相傳北京是永樂大帝所造依‘國師’劉伯溫的靈感加上‘天師’姚感孝的圖本創造樂這座‘八臂哪吒城’從此駕馭了中國的龍脈。過去盧雲並不相信這套風水總以爲是無稽之談。可如今看來這條龍脈其實真有其物它就是中國的水脈。

地底水脈連通五湖四海想來當年鑿井之人開挖到了此處觸及地下水源才源源不絕流出了井水。只是近年乾旱大作使得井水枯竭方顯露出了這個深孔。

盧雲心道:“看來崇卿可能躲在洞裡那也未可知。”

他拿着火把正要朝洞中爬入忽然心裡出現了一個可怖的念頭競讓他微起戰慄。

這個情景似曾相識當年秦仲海與楊肅觀少林大戰不也曾一起墜入一處地洞而後朝廷怒蒼開戰景泰覆滅、正統復辟天下一切大不幸全都出自那條不知名的秘道……

潛龍……當年地洞裡關着一個人就是天絕大師羈押的怒蒼第一軍師‘潛龍’……

莫名之間盧雲害怕起來了他自出水瀑以來雖曾沮喪彷徨卻不曾感到害怕。

可此時好似自己只要爬入這個黑洞便再也無法生還。

他內心躊躇不知該不該進去忽然想到柳昂天頓時精神一振尋思道:“說不得當年侯爺之死我也要負上一份責任能爲他上盡一份心我豈能推卻?”

心念於此再無一分猶豫。拿起了火把已要設法進洞。

水道窄小盧雲先伸入兩腿舉高了手慢慢讓下半身進去忽然間火把沾到了溼泥竟爾熄滅了盧雲也不管這許多一看下半身進去了水洞慢慢也讓肩膀進去他緩緩放開了手剎那間身子竟爾急滑落。

這條水道遠比想象來得溼滑不過盧雲自恃神功已成既來之則安之只要打定了主意什麼也不怕。一時只管順勢而下至於等會兒要怎麼離開此間再想不遲。

身子一路滑下去勢甚快這條水道竟似無止無盡正感擔憂間忽然呼吸一暢想來快要到底了他急急伸出雙掌朝洞壁接連拍打身形漸漸緩下。不旋踵腳下一空身子飛出了水道。盧雲半空連翻筋斗消弭了下滑之力隨即雙掌撐開腳踏實地。

四下裡盡是黑暗什麼也看不見。盧雲凝視着黑沉前方提氣斷喝:“崇卿!”

崇卿……崇卿……崇卿……

眼前一片漆黑但聽四周迴音繚繞這洞底竟似十分遼闊空曠。盧雲拿起了火石打出了火星忽然見到了一個人雙眼流血舌頭外吐便站在洞壁旁。

盧雲大驚失色立時向後跳躍砰地一聲過後已然撞上了洞壁。正駭然間後腦勺頂來了一根鐵管聽得一人附耳道:“別動。”

“火槍?”

盧雲心下大驚已然被迫站住了身子須臾之間背心腰脊又各頂來了一把槍全身上下已被四把槍指住。背後那人卻還嫌不足當即道:“雙手舉起舉高。”

眼看火槍來了反而讓盧雲心下一寬已知背後是人不是鬼只消對方是活人那就不愁打不死。他把雙手高舉過肩淡淡來問:“閣下是什麼人?”

“義勇人。”

話聲一出盧雲抖地向前翻轉聽得當當響聲不斷兩腿旋踢背後火槍全給震開了。

盧雲出手極快當下尋着聲音來處便去反扣對方脈門忽然那人手掌翻轉便與自己對了一掌。

兩掌相接對方的掌力盡然輕飄飄的造詣大顯不凡盧雲哼了一聲卻也不怕霎時右手暴長抓住了對方的袖子正要將他扯過來忽然啪地一聲眼前光明大現。

四下黑暗已久這光芒乍然現出直刺得盧雲目中流淚他急急閉上雙眼。

向後退開一丈卻覺身邊氣流有異似有什麼東西逼近而來。

盧雲是煉氣士身遭若有殺氣異狀縱使眼不能見耳不能聽亦能感應提防他雙眼緊閉等着異物逼近可耳中卻遲遲聽不到破空聲他越納悶不明所以猛然一股無聲氣流逼近面前來勢奇快赫然是一柄利刃來了!

盧雲大驚失色急忙睜眼眼前卻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偏偏那柄利刃也無破空之聲只隱隱帶來一股氣流彷彿是朝自己喉頭而來盧雲心下驚駭看這柄刀一不見影、二不聞聲委實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向後縱躍丈許避開了殺招。

‘當’的一聲真有一柄快刀砍上了洞壁激得火花四濺光芒乍現稍縱即逝四下又再次恢復黑暗。盧雲暗暗駭然看這刀來勢如此之快照理必有激昂破空之聲可自己卻什麼也沒聽到若非自己內功深厚可以察知身遭氣流異狀恐怕早給砍死了。

四下漆黑昏暗盧雲什麼也瞧不見宛如瞎子偏偏對方刀法有異出手無聲自己又成籠子他知道自己遭遇了重大埋伏當下後背緊緊靠住洞壁至少守住一個防衛隨即提起內力朗聲喝道:“什麼人躲於此間還請出來相會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間洞中傳來大笑聲好似有無數人躲在暗處笑一時洞穴裡迴音轟轟聲勢駭人。盧雲自己也是內功深厚之士豈會怕這些伎倆?他提起內力驀地縱聲狂嘯:“小人!給我出來!”

盧雲內力之厚天下罕見這一吼真能使天地變色瞬息間洞中好似響起晴天霹靂便將對方的笑聲壓了過去。

洞中迴音交相激盪宛如天崩地裂對方聽盧雲作嘯便又默不做聲了。盧雲越來越煩他鼓起丹田正要瘋狂作嘯猛見四下一亮光明大現便又讓他‘啊’的一聲目中大痛什麼也看不到了正慌張間猛覺身旁氣流急晃又有利刃砍來。折回盧雲卻也有備但見他左足頓地身轉如風一個飛腳掃出正是陸孤瞻親傳的‘無雙連拳’。

好久沒使這招了今日的盧雲已非吳下阿蒙這招‘旋風腳’使出威力豈能同日而語?聽得颼的一響這腳掃過大圓守住全身無人可近卻聽腳步輕響對方已然遠遠躲開。盧雲閉眼落地提掌護身沉聲道:“朋友你使的究竟是什麼刀法?”

“武當……”驟然之間遠處響起一個笑聲“夜行刀。”

盧雲心下一驚急忙張開了眼這纔看見了面前景象。

洞中燈火全亮只見自己身處一座空曠洞中前方好一座大石石上立着兩隻腳穿着一雙草鞋順着足踝而上見到了一柄腰刀慢慢看到了一個胖壯身軀最後看到了一張臉青面獠牙、血盆大口頭上卻有一個‘貪’字。直嚇得盧雲‘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哈哈哈!”

那鬼怪大笑起來了道:“怎麼?這會兒便嚇壞你啦?你那要是瞧到我的真面目豈不要哭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中迴音大作如同雷鳴慢慢洞中走出了十來人人人頭戴鬼面具左手持鐵笛右手提着孔明燈卻沒一人攜帶火槍。

盧雲嘿了一聲這才曉得剛纔的‘火槍’從何而來卻原來是幾隻鐵笛便讓自己上當了。

他不喜歡對方裝神弄鬼沉聲便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爲何會聚集在這兒?”

那人笑道:“不是跟你說了麼?咱們是義勇人。”

盧雲微微沉吟只覺得‘義勇人’十分二熟想必是在那兒聽過他沉吟半晌緩下了口氣道:“你們……你們是崇卿的朋友麼?”

那人嘿嘿笑道:“實敵非友是友非敵。世道不靖有時敵友不分有時敵友難辨啊。”

盧雲聽他說話不着邊際心裡更感不耐沉聲便道:“崇卿是不是在這兒?”

那人笑道:“我爲何要跟你說?你是如來佛祖麼?”

盧雲搖頭道:“不是。”

那人哈哈笑道:“這就是了你又不是玉皇大帝也非如來佛祖我爲何要聽你的。”

洞中諸人聽他說得有趣莫不放聲大笑起來又震得洞中滿是回聲。

盧雲哼了一聲他曉得這些人必與崇卿有些關聯情勢未明前不願有所殺傷。便道:“朋友在下姓盧名雲與崇卿的父親是舊識。請你們行個方便讓我見他一面。”

那人笑道:“你是舊識我也是舊識大家都認識也罷念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個方便。”

盧雲是個坦蕩君子一時聞言大喜忙道:“如此多謝了。敢問崇卿現在在何處?”

那人道:“別急你想見伍崇卿得先清一清身上的毒性。”

盧雲愕然道:“毒性?我身上有毒?”

那人道:“沒錯貪嗔癡這便是你心中三毒。”

盧雲醒悟過來了自知佛法有所謂七苦便是“生、老、病、死、愛憎會、生別離、求不得”又說“煩惱盡在貪嗔癡”若能洗去三毒便能脫離七苦從而大徹大悟。

盧雲皺眉道:“朋友你是開我玩笑麼?你要幫我洗脫心中三毒?”

那人道:“沒錯你這人中毒太深全身是病倘若破不了心中三毒便見了崇卿也枉然。”

盧雲聽他話外有話好似想點醒自己什麼當下不置可否道:“也罷你想幫我洗脫三毒卻不知該怎麼個洗法?”

那人把手一擺只聽着腳步聲響洞中轉出了兩名男子一個帶着忿恚金剛面具其狀爲‘嗔’另一個白麪紅脣茫然張嘴想當然爾定是個‘癡人’了。

盧雲哦了一聲道:“什麼洗脫三毒看來是要打架了對麼?”

那人道:“你說對了你第一個要破除的難關便是自己心中的貪念。”

盧雲淡然道:“盧某這輩子兩手空空卻是貪什麼了?”

那人道:“還說沒貪?瞧瞧你兩手空空心中自滿這般得意洋洋這不是貪念是什麼?”

盧雲淡然道:“什麼意思?”

那人道:“大道廢有仁義。你這人比誰都‘仁義’所以這輩子如同失明瞎眼什麼也瞧不見。爲了你好我現下要打得你大徹大悟從此棄聖絕智、破卻三毒。”

他說了諾大一篇隨即提起鋼刀潑轉如盤卻沒出半點聲響正是‘武當夜行刀’。

盧雲嘆道:“又要在暗處打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當然。”

把手橫揮剎那間八盞孔明燈一齊熄滅場裡頓成漆黑一片。

少有人知武當藏了一套極厲害的實戰刀法便是這套‘夜行刀’這套刀法是百年前一名瞎眼道士所創只因他眼睛不方便與人決鬥時多半選在夜間便依着‘綿掌’路數創出了七十二路‘夜行刀’。只因出招時用勁柔韌縱使劈砍如電卻也聽不到一點風聲夜戰中自是大佔便宜。

此時盧雲身陷黑暗目不能見耳不能聽常人若是身歷此境必定驚惶恐懼無以復加。不過盧雲一生多歷逆境此時雖在險地卻也不曾亂了陣腳。畢竟自己已是‘劍神’傳人內功深厚五感更是遠常人對方雖有雕蟲小技卻是何懼之有?

盧雲提掌護身正待察聽敵人的腳步聲卻驚覺自己雙手磷磷光他猛吃一驚急朝身上來看赫見自己滿身磷粉卻不知是何時沾上去的。

看四下黑漆漆的盧雲卻是渾身灼灼光宛然便是個活箭靶他哼了一聲緩緩退到牆邊後背靠牆運動於身只等對方猝然來襲。

此時局面危急比遭遇‘崑崙劍影’還要驚險。這‘劍影’雖能隱藏出劍路數至少還能瞧見對方的手腕可現下盧雲卻什麼也看不到非但四下黑暗一片連聲音也聽不到一點半點宛然便是又瞎又聾。

武當夜行刀一切根基都在綿掌上盧雲暗忖應付辦法心道:“這人出刀無聲豈難道走路也能無聲?”

正想間果然西北角傳來輕輕一聲竟有人逼近而來。盧雲心下暗喜便不動聲色只等對方靠近。正等候間心中忽有異感:“不對!這是聲東擊西!”

心念甫起盧雲大驚蹲下果然一物從頭頂上掠過聽得當的大聲火光四濺正是‘夜行刀’來了。

對方一擊不中卻把盧雲嚇出了一身冷汗看此人好深的心機一個聲東擊西險些騙掉了自己的性命正想間黑暗中氣流隱隱而動又是什麼東西朝着喉頭急急而來。

盧雲喝地一聲急忙轉頭避讓向前拍出一掌卻沒打到人他自知處境太險霎時縮短了掌距貼身防守以掌風抵擋刀鋒招招都運上十成力忽然間掌風激盪已然拍中了什麼東西。盧雲心下大喜霎時飛身向前急急出手一招快過一招正激動間忽然耳邊傳來悠悠笛聲隨即手上抓到一條繩索。

盧雲呆呆看着把手一伸摸到了一隻鐵笛綁在繩索上他苦笑兩聲猛地後空翻起果然腰間氣流急而過這招纔是真正的‘武當夜行刀’。

當地大聲鋼刀再次砍上了石壁火光大濺盧雲着地滾開狼狽無已那人看準了他的閃避路數便又當頭劈來一刀。對方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用盡了一切心機手段忽而‘聲東擊西’忽而‘引蛇出動’看這刀無聲無息、無風無影盧雲已是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眼看性命便要給人收下了驀地提起雙掌仰天長嘯:“霞光千道!”

洞中亮起萬丈光芒盧雲雙手滿是磷粉看他掌心吐出了光芒那磷粉好似給太陽焚燒了全數出刺眼光芒趁這一瞬之機盧雲不只看見了對方的‘夜行刀’掌中罡氣所過之處更將對方的鋼刀震爲粉碎。聽得‘喝’地一聲過後盧雲右手暴長已然扣住那人的脈門。

脈門受制勝負已分聽得‘啪’地一聲響洞中孔明燈亮起這回盧雲早已有備只眯起了眼與來人面面相覷。

雙方相距不過三尺只見對面那人身形胖大臉上卻戴了個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好似臺上唱‘儺戲’的鬼鍾馗一般。只是面具下的眼睛卻帶着幾分笑意說不出的古怪。

盧雲雖已知道那人帶着鬼面具可乍然再見還是不免給嚇出一身冷汗。他哼了幾哼隨即寧定下來道:“朋友我已經贏了。可以讓我見崇卿了麼?”

那人笑道:“瞧你才苦口婆心勸過你別這般貪功好勝你怎又故態復萌了呢?”

盧雲冷冷地道:“我已扣住你的脈門你若不服輸還想怎地?”

那人淡然道:“這般地。”

話聲未畢手腕一個翻轉柔弱力道傳來竟使盧雲半空一個翻轉成了頭下腳上之勢。盧雲大驚失色手指在地下一撐身子立時轉了回來身法敏捷之至。那人笑道:“喝身手挺利落啊。”

盧雲冷汗涔涔而下自忖十年水瀑苦練便洪水也推他不倒這人豈能憑一腕之力便翻轉自己?他眼珠兒一轉忽然醒悟道:“武當推手?”

那人哈哈笑道:“好眼力。”

說着掌中出了一股黏勁以靜制動以逸待勞赫然便是武當山的‘太極推手’。

‘推手’不是擒拿也非摔角而是一種陰陽動靜之術故稱‘太極’。與敵較勁自己絕不搶先用力必定等對方出氣力後這才因勢利導順勢借力往往一招內便能讓對方摔個大筋斗這就是‘後製人’的內家精華。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道:“好樣的遇上內家高手了。”

想自己一輩子行走江湖不知多少次給人錯認爲武當弟子可說到與武當高手過招卻是生平頭一遭果然便給打個措手不及了。

二人雙手交握再次站立不動。那人掌中運出極強黏勁竟不肯讓盧雲縮手只是盧雲自己也是此道中人豈會怕他?當下深深吸了口氣道:“朋友小心了。我不怕推手的。”

那人嘖嘖笑罵:“瞧你才說過你這會兒又好大喜功啦。”

那人氣定神閒一派輕鬆盧雲也靜下心來了他提手向前與對方掌心微微相觸似緊實鬆欲鬆實緊正也是道家武術精華:‘太極’。眼看盧雲用出了太極心法神完氣足宛然也是個武當門人。鬼面怪客讚道:“難怪這麼狂原來也懂些內家門道。”

這人頗爲大方眼見盧雲掌心後縮已在誘使自己出力當即伸手前推便把氣力出來了。

推手是‘以虛御實’之術眼看那人出力極大沒了餘裕已然犯了推手的大忌。

盧雲微微吸氣當下手掌向內一讓騰出了空隙讓對方順勢進來鬼面怪客‘咦’了一聲不知不覺間腳跟提起身子前傾重心赫已喪失。

“倒下。”

盧雲淡然說話掌心順勢向後急收黏勁使來便要讓那人栽個大筋斗。

“倒下?”

鬼面怪客的眼中帶着笑意道:“你以爲你在跟誰說話啊?”

盧雲心下一凜凝目去看驚見自己的右掌固然給自己扯了過來可左手其實已仰起抱天緩緩而動。雙手一上一下一動一靜一陰一陽看似重心已失實則早已調和了陰陽動靜之勢。盧雲大驚失色:“完了換我倒了。”

真正出力氣的不是對方而是盧雲自己他把手掌向後急撤氣力用實了一時掌動而臂動臂動而足動足動而全身皆動氣力已出毫無餘裕。

那人嘿嘿一笑伸出了小指便朝盧雲的掌心輕輕一推聽得‘啊’地一聲盧雲身子後仰向後便倒堪堪要摔個狗吃屎卻聽他大喊一聲:“定下!”

斷喝一出全身真氣灌注雙腿靠着內功深厚盧雲竟又硬生生挺了下來。

那人嘖嘖笑贊:“了不起了不起渾身蠻勁啊。”

盧雲心下惱怒嘿地一聲腰桿使力便又重新挺起了身子道:“無極?”

那人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學問!好學問!可惜就是讀死書啊。”

道家武術精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相生相始而比‘太極’更近於大道者便是‘無極’。

無極者天地之母正所謂‘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僞’這個‘無極’之心便是要人們揚棄善惡之觀、破解對錯之心使黑白重歸混沌以臻於‘無’。

盧雲絕不是‘無’他是‘有’。他雖如道家門人一般同樣善於養氣然則他養的是孔門儒生的‘浩然之氣’又稱‘正氣’這‘正’字一出便如一把寶劍揮出將天下剖爲兩半從此黑是黑、白是白是非對錯含糊不得乃至於爲義理獻身、爲正道而死不惜殺身以成仁。這看似轟轟烈烈然而在道家門人眼中看來儒生門早已落於下乘。

凡人心中有道便分正邪。正者如盧雲邪者如卓凌昭他們都有自己的劍亦有自己的道道法所過之處天下人非敵即友非友即敵。只是無論他們怎麼竭心盡力、甚切殉道而死其實都只是妄想以一己之‘道’強置於萬物之上一輩子離不開‘勝負對錯’‘強弱上下’。‘無極破太極’當萬物歸於混沌的一刻無黑也無白無上也無下無強也無弱這就是道家最終的境界‘無極’。

看盧雲一生執迷於是非分了黑白裂了陰陽若還要與人家比什麼‘推手’豈不是自取其辱?

心念如此盧雲一顆心直往下沉只見他垂下了臉臉上神情又悲傷又壓抑彷佛便是幾千年來孔門儒生的不得志。那人取笑道:“少擺這幅嘴臉。說道命苦心酸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聽得對方口氣狂妄盧雲狠狠一咬牙猛地出力急拉這下使足了氣勁真有九牛二虎之力非同小可。只是兩人比的是推手卻難免自找死路了只聽那人哈哈笑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盧雲、盧雲……奈若何?”

看盧雲身負不世勇力不管誰和他硬拼都是拼不贏的既然拼不贏那又何必拼?

不如順其自然便是。那人微微而笑放鬆了筋骨便望盧雲懷裡倒下。可憐盧雲出的萬斤巨力全使空了一時用力過猛身子後仰隨時都會翻到。

那人嘻嘻直笑便伸出了小指朝盧雲的掌心輕輕推下便這麼一推立時撐住自己胖大的身體可憐盧雲卻是強弩之末對方一指之力加下已要讓他摔得四腳朝天。

勝負將分那人的手指也觸到盧雲的掌心上卻忽覺指上一滑好似推到了一隻大圓輪。倏忽之間全身重心前傾氣力卸下半空翻轉竟成了頭下腳上的倒立飛人。

那人啊地慘叫眼看便要跌個狗吃屎卻見盧雲手心撥動竟又讓他翻轉了一圈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那人滿身冷汗慌道:“你……這是什麼功夫?”

盧雲淡淡地道:“正十七。”

那人驚道:“正十七?什麼玩意兒?”

盧雲道:“正十七是方正十七也是圓。它似方卻非方若圓又非圓是以‘圓中有方方中有圓’故曰:‘畫圓爲方仁者之風也’。”

那人聽了半晌卻是一字不懂不由大怒道:“***你是練武還是念經?可是瘋了嗎?”

盧雲淡淡地道:“我料你也聽不懂。這樣跟你說吧你們道家有‘無極’我儒生也有自己的仁心。玩起推手來可未必輸給你。”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說話恁也……”

狂字未出盧雲手腕略翻那人胖大的身子又給轉了一圈。問道:“再來一圈吧?”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字未出又給轉了一圈。

‘仁者二人也’儒生窮盡一生心力白皓頭其實不過是在琢磨這個‘仁’字。兩人世界朗朗清明可以你爭我奪也可以你退我讓一切彼我分際全在一條界限上便是‘仁’。若要把這套道理用在推手上亦無不可。

正十七仁者之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先前盧雲給這人整得慘了此時拿了個上風自也要‘以直報怨’一番。當下口中哼小曲痛快玩推手一時連轉那人十七圈不忘再問一句:“還要比嗎?”

那人給轉得頭暈眼花怒道:“快放手!你……你已經過關啦。”

盧雲皺眉道:“這麼快就已經過關了?莫非我已經不貪了?”

那人破口大罵:“貪你祖奶奶快放手!”

盧雲聽他辱罵自己的祖母便又哦了一聲正要多轉兩圈卻聽背後響起冷峻得嗓音道:“放手。”

話音剛落便聽背後風聲悶響似有什麼鈍物揮來了。盧雲側耳傾聽只覺背後風勢沉緩來人若非提了只金瓜錘便是揮着兩根大鐵斧。

盧雲自恃武功精強把這聲響聽在耳裡卻是不以爲意忽然間那聲響加快了化作了一股烈風破空聲竟是大爲刺耳。盧雲微微一凜暗忖道:“怪了風聲怎麼變了?”

背後風聲有異似沉重似鋒銳似刀劍不是刀劍似斧錘不是斧錘正愕然間破空聲更爲雄烈已至背後寸許來勢竟快得如同飛鏢。盧雲大吃一驚忙放開鬼面怪客的手回身轉向‘嗖’地一聲烈風撲面而來盧雲雖已及時避開臉上給這風勢一刮還是火辣辣地甚爲疼痛。他眯起了眼正待細看來物猛見數十道黑影閃過已朝臉上席捲而來。

黑影來勢太快究竟是什麼暗器盧雲竟然看不清楚只能向後急退那數十道黑影毫不放鬆竟也繞逼而來看那來勢之快宛如飛刀風聲偏又沉重之至好似是一隻大鐵錘到底是什麼東西始終看不明白盧雲一面向後閃退一面暗暗運起‘劍豹’心法手腕內縮五指並掌已然開始吞吐罡氣。

“喝!”

眼看數十道黑影飛來盧雲運起內勁便也連出數十掌直朝黑影急急抓出。

崑崙第一快劍便是‘劍豹’只消吊起一口呼吸長氣便能在剎那間使開數十劍當年盧雲與胡媚兒落難逃亡便曾初窺此道如今功力大增出手自更迅捷精準。聽得‘啪’地大響盧雲總算抓住暗器了卻聽他‘啊’的一聲痛喊只覺掌心處巨疼不已彷彿給刀片割破了。還不及鬆手胸口卻又一陣悶痛好似給大鐵錘敲中了。

一聲痛呼過去盧雲胸口隱隱疼忙騰騰騰向後退開三步卸下身上力道免受內傷。

好容易吐出了一口濁氣盧雲趕忙擡起頭來總算也看清楚強敵的面貌。

面前好一條大漢長披肩臂粗腿壯身長少說有八尺四五臉上卻戴了個金剛嗔目的面具想來便是‘貪嗔癡’第二關的大將了。盧雲深深吸了口氣趕忙去看那人的手上想瞧瞧他究竟拿着什麼兵器。

來人儀態威武看他左手叉腰右手舉拳微握指關處生滿硬繭此外空無一物。

盧雲啊地一聲霎時恍然大悟:“拳頭。”

世上比鐵錘更沉比刀劍更鋒利的兵器便是天生的拳頭。外門高手若是能練到了頂峰處出手時可以快如飛鏢勢若閃電也可以開碑裂石無所不爲。

八盞孔明燈照下大漢的長披肩而下竟是光彩奪目亮如純銀氣勢大爲不凡。

盧雲不敢怠慢忙抱拳見禮:“在下山東盧雲不敢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那長大漢帶着鎮目金剛的面具容情可怖寡言沉默。他並不理會說話只管把左手插入了衣袋裡隨即右拳提起轟的一聲便朝盧雲臉上打來。

對方拳快極逼得盧雲向旁急讓還沒站穩腳跟又聽嗖嗖連聲幾道黑影接連撲來招招都朝盧雲的臉上試探逼得他向後連退然而那人身材高大腳上稍跨便又近身而來猛聽他‘喝’地一聲拳影竟是撲天蓋地而來逼得盧雲向後急退。

那人出拳之快匪夷所思一呼一吸間連十來拳以拳而言不知快過了哲爾丹的‘大黑拳’多少倍世間除開伍氏父子的‘真龍體’盧雲還沒見過這般快拳。尤其這人不只拳快出拳收拳更是一絕看他出拳時並非直收直進而是隱隱如勾拳鋒將觸將至的一刻更會趁勢向內一收方纔刮出了這般猛烈勁風威力宛如真刀真劍。

對方十來拳揮出始終只用右手那隻左手卻始終插在衣袋裡不知是殘廢了抑或是受傷了然而便這麼一隻右手已逼得盧雲辛苦異常。他冷汗直流暗忖道:“好傢伙到底這‘義勇人’是何來歷怎能招募這許多武功高手?”

今夜遭遇‘鎮國鐵衛’已讓盧雲大感駭然豈料這‘義勇人’也是高手雲集絲毫不在‘鎮國鐵衛’之下正想間忽然對方拳加快轟的一聲眼前飛過黑影逼得盧雲後仰避讓。

叢叢黑影飄落盧雲閃避稍慢額便給削落了一片。又聽轟轟兩聲黑影左右撲來直朝鼻樑來打招招都是險到顛亳、不留情面。

俗話說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損人”這幾招太過霸道不免讓盧雲大爲惱怒。

他雖說年歲已長早非當年的英俊小生可對方拳拳都望自己的臉上招呼卻是什麼意思?要是自己一個不小心居然給打斷了鼻樑落得嘴歪眼斜人見人厭日後哪還有臉去見顧倩兮?

正氣憤間對方又是一拳撲面而來仍朝鼻樑打來。眼見這人如此無禮盧雲不由也動了肝火心下暗忖:“這人把我瞧得小了得給他個下馬威。”

來人拳鋒如刀不能用手掌硬接有了先前吃虧的例子這回盧雲先看準對方的拳路小心避開那人的拳鋒隨即左手掌探出搭在那人的手臂上力道一卸勁力旋動那人身不由主的翻轉過來竟給盧雲摔了一個大筋斗。

借力使力莫過於‘圓’此番盧雲卸力打消正是先前用過的‘正十七’看那人雙腳離地頭下腳上可說敗象已呈盧雲正要將之壓制在地卻聽那人淡淡警告:“小心了‘推手’對我不管用的。”

說話之間左手微動便從上衣口袋裡抽了出來。

盧雲不管他說東道西正要將他壓制在地忽聽‘嗡’地一聲勁響那人左手一出左半身竟成了灰濛濛一片什麼也瞧不見了霎時之間盧雲頭飄起雙眼緊眯但覺一股狂暴烈風直撲而來。盧雲大驚失色暗道:“這人是左撇子。”

世人以右爲正以左爲佐中外皆然本想這人的右拳練到了這個地步已是世間罕見孰料此人的左手之力更遠遠強於右手拳之快更勝右拳百倍。

料來拳上所附力道跟必定非同小可。

嗡嗡聲響大作這股烈風尚未逼近呼吸已感不暢。這拳如此快法一旦刮過了身上必是肚破腸流之禍。盧雲翻身後仰急急避了開來那大漢應變更快右手在地上一撐身子立起左拳再次直揮而來。

對方拳之快天下少見出拳之重更是駭人聽聞如今他的左手還遠遠強於右手偏偏盧雲手無寸鐵無法擋架眼看這拳又要打斷自己的挺鼻子盧雲怒容大現厲聲到:“直以爲我打不贏你麼?”

盧雲是個謙謙君子入場以來始終不下重手這並非是怕了對方而是因爲不想分生死眼看對方步步進逼絲毫不給自己活路走大怒之下手掌疾揮便也帶出了一股淒厲勁風掌心卻暗藏一股無聲無息的內勁正是屠凌心最擅長的武功:‘劍蠱’。

“崑崙劍出血汪洋”盧雲一旦動了真怒便已露出全身憤恚法相那怒容之盛須俱張比之鎮目金剛更爲可怖。

轟然巨響之中雙方拳掌相接盧雲嘿地一聲掌心大感刺痛只是在盛怒之下卻又算得什麼?霎時手中用勁決不容讓掌勁所過之處逼得那人翻空後仰轉了一個大筋斗。那人武功卻也了得身子翻下腳後跟稍稍着地第二拳便又揮了出來。

對方回力奇快說打就打一拳強過一拳盧雲也毫不避讓提掌直撲厲聲道:“倒下!”

拳掌相接盧雲這回立時抓住對方的拳頭不再讓他出拳雙方功勁相抗兩人身子都是劇烈搖晃盧雲只覺對方拳力霸道之至一波強過一波好似無止無盡不由哼了一聲心道:“不信壓不倒你。”

他張開了嘴深深吸氣猛然掌力一吐便將一股凌厲罡氣反擊出去。

盧雲以‘劍蠱’功出手時可以凝聚真力貫穿對手氣障不論敵人怎麼用力決計壓不住那針尖般的刺襲果然那大漢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想來也感應到了‘劍蠱’的威力。他喉頭嘶嘶喘息忽然深深吸了口氣氣力凝結隨即出金剛霹靂獅子吼。

吼聲轟轟震響四下回音激盪此人好似是真正的鎮目金剛下凡怒吼過後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出已如洪水般向前撲來。盧雲毫不害怕霎時仰天長嘯須俱張滿面都是怒容雙方以怒對鎮以憤恚對激憤吼聲嘯聲相互激盪旁觀衆人都被迫掩上了耳孔。

雙方全憑實力這場比鬥一點也取不得巧猛聽洞中天崩地裂兩人各出猛勁身子一起分開只見那長男子向後退開兩步卸下了力道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腳下一鬆再跌兩步待要運氣丹田一痛騰騰騰一共退了十來步方纔卸下盧雲傳來的罡勁。

旁觀衆漢滿心駭然不約而同轉過頭來卻見盧雲好端端的站着竟是一步未退。

直至此時衆人方纔驚覺盧雲的內力深厚無比看那雙足黏勁極強下半身一旦釘在地下萬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手上卻又藏了許多神奇法門‘正十七’也好‘劍蠱’也罷總之能黏能刺能打能消看此人一身武功千奇百怪真不知是從何處習來的。

世上只有盧雲自己知道他的馬步紮實是爲了能立於白水大瀑之上手中的凌厲氣勁是爲了消弭大水衝擊而掌中那股隨心所欲的黏勁卻是爲了捕魚來吃。說來白水大瀑是啓蒙的恩師也是過招的強敵盧雲能給小白龍尊爲‘水神’絕非幸至。

此時盧雲動了神功須俱張模樣十分可怕。他見雙方勝負已分便慢慢調勻氣息收起滿身忿恚法相便又恢復得一臉文秀。抱拳道:“這位大哥在下過關了嗎?”

“別急……你很強強得可怕……”長男子捲起衣袖露出了粗壯至極的左臂道:“你夠資格接我的最後一拳。”

盧雲有點煩了道:“還要打嗎?”

那人並不言語只緊緊握拳隨即緩緩放鬆不久又再次握緊反覆數次後左臂上便浮起了幾道青筋如飛龍盤火柱勒得臂膀隱隱紅。盧雲微微一驚道:“這是什麼功夫?”

長男子道:“這是嗔怨之氣。”

盧雲皺眉道:“嗔怨?閣下怨什麼?”

那人口氣平靜輕聲道:“我怨自己。”

盧雲皺眉道:“怨自己?莫非你……你長得很醜嗎?”

那人道:“我的長相錯了。”

盧雲更驚訝了:“錯了?人的長相還能錯了?”

那人輕聲道:“我是個不幸的人生不逢時卻又生錯了地方所以我一生下來每件事都錯了我的姓氏錯了長相錯了衣冠習俗嗜好也都錯了。到得最後我連吃飯的手也錯了。你說我會否憎恨自己?”

盧雲啊了一聲醒悟道:“是了你是個左撇子對麼?”

那人道:“沒錯。我一生下來左手便很靈巧氣力極大可我從小隻要拿它來吃飯寫字師長莫不勃然大怒定要將之重重責打。爲了讓我改練右手他們把我的左手綁了起來不准我再用它。可不知爲何我無論怎麼改練右手我的左手還是永遠強於右手。連我自己也不解是何緣故。”

盧雲聽着聽忽道:“朋友我知道原因。”

那人嘆道:“爲什麼?”

盧雲輕輕地道:“因爲你生來如此神佛也勉強不來。”

樹就是樹花就是花生來如此的東西世上沒有力量可以改變。面前的大漢註定是個左撇子無論怎麼徒勞力氣他的左手一定強於右手。

此話一出長大漢微起唏噓之意他反手解下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真貌。

燈光照下只見此人鼻樑很挺很直長相可說極爲英俊。只是他的容情充滿憤怒與先前的嗔目金剛相比他的眼神裡更多了一股淡淡的悲哀反使臉上的怒容更爲懾人。

盧雲打量對方的面孔忽地笑了笑道:“朋友其實你根本不必帶這個勞什子你比那個面具更爲忿恚。”

長大漢道:“不必說我了其實閣下的容情也是滿布嗔怨你自己知道嗎?”

盧雲哂然一笑道:“我知道。”

人因不公而憤怒而當命運的不公達到了極處心裡就不再憤怒而是悲哀了。兩人互相凝視那人又道:“不瞞你說。我這隻左手平日潛藏不用從不出鞘。稍用一成力能斃天竺猛獅若用兩成力可殺北海白熊。難得遇上閣下爲表我的敬意我一會兒要以十二成功力招。”

盧雲微起駭然:“十……十二成功力?”

那人道:“正是。聽君一席話在下茅塞頓開。這招是我畢生功力所成。”

說着運力用勁那左臂更始隱隱脹起模樣詭異非常。

盧雲看得頭皮麻不知這批凶神惡煞爲何找上自己?事已至此他也不記着來找崇卿了忙道:“這樣吧我……我還有點事情請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轉過身去正要急急來找逃生道路卻聽一人淡淡地道:“知州請留步。”

聽得‘知州’二字不覺讓盧雲微微一凜他回頭去看只見人羣裡坐了一名男子他頭戴八角巾身穿灰袍形似文士。臉上卻帶了個神情呆滯的白臉面具想來便是‘貪嗔癡’中的‘癡人’了。盧雲聽這人以昔日官職相稱毅然留上了神忙道:“你……你認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當然柳門四少觀海雲遠天下誰人不識?”

說話間起身離座。

斜踏三步便已來到盧雲面前。

對方身材清瘦並未攜帶刀劍兩手也是白嫩嫩的好像不會武功。盧雲微微沉吟打量那人半晌瞧不太出門道他慢慢朝那人腳下望去這一看之下卻不免讓他神色大變。

對方站的位子太巧了他恰恰處於盧雲面前四尺兩人眼對眼、心對心兩人從印堂、人中、氣海全數相對連一寸一毫也不差。便算用墨尺來畫怕也沒這麼準。

盧雲渾身冷汗直下他過去幾年受困水瀑盡是以畫圖排遣寂寞眼光的銳利精準直可說是天下罕有對方與自己相距幾尺幾寸一望即知。看這文士幾步走來等同於告訴了盧雲他的武功之高冠於全場無論鬼面男子、長大漢人人都是瞠乎其後。

眼看遇上了絕世高手盧雲暗暗駭異忙退開了兩步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文士很客氣只見他微微欠身拱手道:“敝姓林。”

‘林’是閩人三十六姓之一乃是中原古姓盧雲喃喃忖忖道:“你……你說你認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是。不只我認得你你也認得我。”

盧雲更感驚訝像他生平雖也識得幾個姓‘林’的可若非賣面的便是燒菜的多是小販同行何時見過這班武學深厚的高手?他咳了幾聲道:“也罷。卻不知尊駕意欲如何?爲何簧夜在此埋伏?”

那文士道:“不瞞知州我等受人之託前來此地測試你的武功並非有意得罪。”

盧雲微微一愣道:“有人要測試我的武功?”

那文士道:“沒錯。這是義勇人領的安排。”

盧雲更感錯愕還想追問下去卻聽背後傳來冷峻的嗓音道:“閣下可以開打了麼?”

那長大漢又來了。盧雲回頭去看只見此人沿途走來一路開掌握拳、握拳開掌加血行弄得左手臂好似燒了火粗脹怕人。

盧雲叫苦連天看這批人身懷絕藝個個都有當代宗匠的本事。如今卻硬纏着自己卻想幹什麼?待想突圍而走場中三大高手卻以鼎足而圍背後是長大漢左是鬼面怪客面前則是這位自稱姓‘林’的文士竟以合圍之勢包夾了自己以這三人的武功若要聯手出招勢道非同小可。那文士合掌欠身微笑道:“知州別擔心大家都是朋友下手有分寸的您快下場吧。”

盧雲苦笑不已自知今夜黴星高照只得硬着頭皮道:“也好咱們點到爲止只切磋武功不分生死。”

長大漢頗見禮數雙手交叉胸前行了一禮道:“先生不必客氣。”

他先禮後兵行禮之後立時大步走來不忘揮了揮那隻左拳似在思索該朝盧雲身上哪處痛打方感爽利。

天下最陽剛的三套拳法一是天山武學的‘龍神聚光拳’恃快爲剛;一是漠北獨門的‘大黑天拳’剛中帶玄;再一套是湖南郝家的‘鎖龍神拳’剛而不霸。這三套拳法都有石破天驚之威人見認爲然而這長大漢卻能集衆家之長出拳之快足比崇卿擊打之準放佛鎖龍拳力之沉猶勝‘大黑天’如今欲以畢生功力招豈同平常?

雙方相距約莫一丈那長大漢卻還向後退了三步左臂高舉看那拳風飄送便讓衆人鼻端聞到一股焦味盧雲曉得對方拳力有異自也不敢怠慢當下仰天張嘴徐徐吸氣彷彿要潛水入海慢慢的他右手握拳掌裡卻藏着一道白光。

雙方相互對峙一動不動猛見泥沙飛揚那長大漢狂奔而來。‘喝’地一聲身子前傾腳步急頓左臂也直揮而出盧雲二話不說立時開掌相迎。

拳掌未接相距數寸兩邊氣流稍稍交會滿地煙塵依然飄散旋轉。蔚爲奇觀。眼看着兩股越靠近力道排擠也愈猛烈忽然間拳掌相觸氣流互斥這兩股勁道竟是天生不能相合便硬生生交互錯開擊落在對方身上。

兩敗俱傷的時候到來全場大驚失色轟然巨響中盧雲已然中招不過他的掌裡也已順勢擊出打中長大漢的肩膀罡氣出手宛如刀劍入體那大漢身子向後疾飛聽得砰地一聲背心撞上了洞中岩石帶的一大塊石向後翻倒那大漢卻還沒停下只見他的身子向後翻滾撞上了洞壁震得溼土軟泥層層剝落。

眼看長大漢趴在地下那鬼面漢子立時行上前來正要替他把脈那文士卻道:“別擔心他有祖先庇廕。”

衆漢子微微一怔急忙去看那大漢的胸口只見他的外衫給芒光震破了露出內裡的一層鎧甲那金鎧受了劍芒之後竟而光芒繽紛微微擴散卻也消弭了盧雲傳來的罡氣。

眼見同伴有異寶護身衆人便也安下心來頓時之間全場不約而同便朝盧雲瞧去。

人人心中憂慮就怕見到地下躺着一具屍。天幸凝目瞧去那盧雲腦袋還在五官一樣也不少只不過他的馬步蹲的極低雙掌對開一掌向天體起一掌順勢而下雙掌如月輪、入水車帶出一條又一條的直影這似圓非圓的掌法赫然在身前佈下了一道防禦陣式如同盾牌。

詭異難測的盾掌不管從哪一個方位出招都會先行碰上了他的手掌居然消弭了剛猛無疇的拳力。全場睜目啞口竟連喝采聲也喊不出來鬼面怪客愕然道:“這……這是什麼武功?”

那文士道:“仁劍震音揚。”

衆人大驚道:“仁劍?寧不凡的仁劍不是個‘圓’麼?”

那文士淡然道:“圓是畫不出來的。便算張三丰在此他也不敢自稱畫出了正圓。”

衆漢愕然道:“畫不出來?那……那該怎麼辦?”

那文士微笑道:“方法很容易就是畫圓爲方。”

衆人相顧愕然:“畫圓爲方?怎麼個畫法?”

那文士指向了盧雲道:“你們數數看他一共畫了幾條邊兒?”

鬼面怪客數了數愕然道:“十七邊。”

那文士微笑道:“懂了麼?天下並沒有真正的正圓只有像是圓兒的圓。”

衆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那文士卻也不多解釋只是凝視着盧雲含笑不語。

圓之一物至柔中藏至剛至大而又至廣是以越圓的東西也越能借力若能畫出至圓之物自也能得出至柔之形。然而圓是無止盡的便是天上的明月眼眶裡的瞳兒也只能說它像圓卻也不是真正的圓。縱是張三丰親至達摩老祖在此誰也不敢自稱能畫出舉世無匹的正圓。

正因如此有人覺了一件事‘圓’其實僅是個想象它與‘仁’這個字一樣都沒有真正的解答若想找到這幻境之物便的一點一滴的尋找如夸父追日永無休止的一日。

衆漢滿臉疑惑那鬼面怪客出身武當深愔太極奧妙聽得此言多少也猜到了意思當即道:“如此說來他的出掌路子其實是方的?”

那文士面露嘉許之色道:“沒錯。和十七條直線其實也可以組爲一個圓。這就是‘畫圓爲方’之意。”

鬼面怪客沉吟道:“那爲何是正十七不是正十八、正十九?”

那文士道:“畫不出來。”

衆漢愕然道:“畫不出來?爲什麼?”

那文士道:“要想不用尺規徒手畫圓便有一個規矩三邊、五邊、十七邊、二百五十七邊……都可以空手畫出來……依次而上便越來越像圓到得六萬五千五百三十七邊時那你就壓根兒瞧不出它原來是方的了。”

鬼面怪客驚道:“如此說來華山派的仁劍其實是”方“的?”

那文士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沒錯華山之祖‘天隱’其實不是道士他只是精通易理玄學的文人。”

正十七是圓正十七也是方它化方爲圓化圓爲方故而若圓實方似方若圓出手時稍一沾物便能找到相應合角一十七道直線轉來所有剛強力到家總居然得回了陰柔之美是以它狀似圓滑實則內容剛強知識盧雲習功之日太短斧鑿痕跡過重假以時日他會越來越像是圓知識不論這個圓如何柔滑本質永遠是方。

蘇穎走錯了路他的性子太過聰明這輩子山不轉水轉路不轉人轉轉的多了早已忘了立身處世當以方如此一來何知圓融之美啊。

良久良久盧雲終於停下手來但見他毫誤傷竟然化解了對方驚天動地的一拳彷彿還行有餘力那文士走了幾步拱手笑道:“佩服佩服盧大人以方求圓深得仁者之風觀海雲遠四大宗師至此橫空出世。”

‘柳門四少觀海雲遠’這四個人除開盧雲外人人名氣震天。盧雲給那人吹捧了一陣倒也沒飄飄然起來他用力咳了一聲道:“朋友究竟是什麼人?”

那文士微笑道:“故人。”

“故人?”

盧雲眉頭一皺道:“既是故人爲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文士道:“這是義勇人領的的意思。他曉得知州是念舊之人咱們比武時若是露除了奔貌你豈肯全力以赴?”

先前這人自道名姓說是姓‘林’偏偏又戴着面具望來十分隱晦詭異。盧雲沉吟道:“聽閣下這麼說話想來我認得你了?”

那文士笑道:“容我吹噓些我的本號若是說出來天下不識之人恐怕不多。”

盧雲道:“如此聽來閣下以前是個大人物了?”

林先生笑而不答更顯神秘了盧雲哼了一聲道:“也罷你把面具拿下來吧對別人我或許念着香火之情對閣下那顆不一定了。”

那文士很是大方只聽他哈哈一笑:“如此也好”隨手便把面具摘了下來露出了本貌。

盧雲一見那人形貌竟是‘咦’了一聲只見此人相貌俊秀真是頗爲面熟可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這人的來歷。他皺眉苦思道:“你姓林?”

那文士微笑道:“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陽關以西人人都稱我爲‘林先生’。”

盧雲訝道:“陽關以西?你……你是打西域來的?”

林先生微笑道:“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他吟誦賀之章的回鄉偶書卻狠狠把盧雲諷刺了一頓。

盧雲並非健忘之人看他今夜遇上蘇穎雖說兩人僅是一面之緣毫無深交又是十多年前照得面可經海棠明梅這些小姑娘一點卻也想起了對方的名號。看這文士氣定神閒外貌出彩當是成名一時的豪傑可自己怎就認不出對方的身份?

盧雲反覆端詳猜想又道:“林先生……你……有什麼別字麼?”

那文士笑道:“我自封爲癡人。”

盧雲愕然到“癡人?”

那文士道:“只有癡人才有癡心妄想。爲了這份癡心在下鬧得落魄潦倒漂流異鄉從此被迫隱姓埋名。”

說着朝那長——大漢一指輕輕的道:“便是我這位朋友也不曉得我真正的來歷。”

盧雲凝目旁觀只見那長大漢濃眉微微一動料來此言非虛。

面前這位林先生黑鬚黑形貌俊雅看得出來年級約在四十歲以上好似比自己還長了幾歲再看他自稱是個大人物又是從西域而來可樣貌偏又十分眼熟當非異邦之人實在怪得無以復加不免讓盧雲看的一頭霧水了。

林先生道:“我看盧大人別猜了。不如這樣吧咱倆最後一場較量也不比什麼蠻力只要盧大人能在三招內猜出我的來歷便算你贏。如此可好?”

盧雲蹙眉道:“三招?不嫌緊迫些了?”

林先生淡淡一笑:“盧大人已得仁者之風天下無敵給你三招之限已是太寬裕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果然這幾句奉承送來盧雲也只能啞口無言了。他咳嗽一聲道:“也罷我若能猜中你的來歷你便讓我見崇卿了?”

林先生搖頭道:“何止如此?知州若贏了便能知曉正統朝十年秘辛誰復辟誰政變誰害死了柳昂天一切盡入掌中。”

盧雲啊了一聲雙眼大睜看他此行之所以追逐崇卿正是爲查出當年秘辛而來聽得林先生以次相約自不免怦然心動又聽林先生道:“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知州這場若是敗了請你掉頭就走莫再探問當年內情更不可去打擾伍公子。不知盧大人可能說到做到?”

盧雲蹙眉道:“爲何如此?”

林先生道:“如此約定是爲了你好。”

盧雲奇道:“爲我好?什麼意思?”

林先生淡然道:“你來此之前已和‘大掌櫃’交過手了對吧?”

盧雲面色大變良久良久方纔點了點頭。

林先生凝視著他道:“盧大人你曉得咱們爲何要測試你的武功了?”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道:“知道。”

林先生道:“知道便好。盧大人貪嗔癡三毒以癡爲最。你若不能成爲天下第一癡人那不如學著精明些總算懂得自保之道。”

說著翻開了雲袖道:“三招之內你必須識破我的來歷還請盧大人全力以赴。”

盧雲微感緊張道:“我盡力而爲。”

這兩人相互行禮動作都是慢吞吞的忽然間盧雲身形急晃一步踏出已至林先生面前這一步算得極準竟然踩在對方面前四尺一寸分毫不差。那林先生原本神色自若待見這步踏來面色急變身形一晃便朝左兔脫。盧雲腳步更快猛一個搶到了前頭隨即雙臂展開已將林先生包抄。盧雲臂展八尺二寸雙方相距四尺一寸這是一個半圓這一步踏來已將林先生的去路盡數逼死正待招猛攻那林先生見機也快向前踏上半步雙方相距便短了七寸。

盧雲嘿了一聲道:“高明。”

瞬息之間兩大高手各自後躍退開彼此離得老遠。

地下卻留下一條筆直長線。

這條線很直前半段是盧雲留下的後半段卻是林先生踏出來的便算用墨斗來畫怕也沒這般端正。旁觀衆人都是識貨的頓時間采聲雷動。

‘貪嗔癡’三關這‘林先生’鎮守最後一關果然武功也高於前兩人雙方稍稍試招竟是旗鼓相當。衆人把兩人過招情景看在眼裡心中自也明白看盧雲身高八尺二寸臂展也是八尺二寸一旦與對手相距四尺一寸便已立於不敗之地屆時專攻不守雙手如狂風暴雨而下任誰都難以挽回劣勢。說來林先生唯一的機會便是踏上七寸方能突圍而出。

林先生身高六尺八寸盧雲若讓他搶到三尺四寸位自己的內圈當場被破從此任憑對方予取予求因此他必須退後重啓陣勢否則兵敗如山倒。

所謂絕世高手所爭者不在招式快慢、力大力小而是在於形勢。形勢若失便等於輸了一大半除非自己的武功遠勝對方抑或是藏了什麼出其不意的絕招否則斷難挽回局面。

林先生微笑道:“這算一招嗎?”

盧雲啊了一聲微起猶豫之意。林先生倒也大方微笑道:“好吧反正咱倆也沒動上手不算便是了。”

雙方三招之約如此便要強算一招豈不要給逼進死衚衕?盧雲難得撿了個便宜心裡不感喜樂反而更加驚懼看這‘林先生’這般深厚武學底子定然熟知諸子百家一會兒動上了手勢必天南地北無所不用自己若要識破此人的來歷便得將他逼入絕境他纔會拿出真正的護身絕學。洞穴裡靜了下來孔明燈照着兩人的影子誰也沒動。念及柳昂天之死盧雲輕輕吐氣雙手上舉掌心便散出淡淡罡氣正是‘崑崙劍蠱’。

旁觀衆人心下一凜便不約而同靜了下來。知道盧雲要全力以赴了。

自出水瀑以來盧雲所遇強敵以‘大掌櫃’爲最其次便是這位‘林先生’。

難得遇上這等絕世高手盧雲再不使出‘劍神’的畢生武術練了這身神功卻要做什麼?

若說寧不凡的武學是“順天敬人自然抱一”卓凌昭則是反其道而行。他的一切武學心法全都逆天行事。旁人能快一分他便要快兩分、快三分、快十分他想知道一個人的肉身能快到什麼地步強到何等境界這就叫做“崑崙之顛人跡絕至”。

場內勁風一晃盧雲已於剎那間逼近而來來勢之快如驚鴻一撇堪堪來到四尺一寸處猝然出黏勁停步止力衆人見他這一動勢若脫兔這一靜如同處子一身剛強內功展露無遺頓時之間全場采聲如雷。

采聲未落驚呼又起盧雲身法凝住驟然間空手出招只見他右手高高揚起將落未落他手中雖然無劍掌勢卻搖如海波彷彿澎湃巨浪撲面而來氣勢非常。

這招不是掌法而是劍法正是‘崑崙十三劍’之一“劍浪翻攪瑤池碎波”。

再看他掌心暗藏罡氣凜冽凌厲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劍蠱’至於腳下則是暗藏連環勾卻是脫胎於‘無雙連拳’的旋風腿。

掌心暗藏罡氣凜冽凌厲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劍蠱’至於腳下則是暗藏連環勾卻是脫胎於‘無雙連拳’的旋風腿。

三招混一渾然天成彼此間搭配的天衣無縫。盧雲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將對方逼入絕境。旁觀衆人大爲驚歎彩聲喝的更響了。人人睜大了眼都等着看林先生如何反擊。

剎那之間全場譁然還沒瞧見生了什麼事場內人影已經分開。只見盧雲滿面驚駭竟已急急後退一大步離開林先生五尺以上。

一切妙招盡數止息盧雲面色鐵青微微喘息。旁觀衆人則是滿面驚疑不知林先生使動了什麼仙法神功?竟有如此威力?人人呆呆看去只見林先生扎馬蹲步左拳置腰好似個江湖賣藝的老武師。只把右拳平舉在胸竟是一招‘開門見山’。

全場都呆了人人面面相覷竟無一人出聲喝彩。

天下最平庸的招式便是這招‘開門見山’。這招拳法便如武術裡的‘三字經’、‘百家姓’乃是孩童習武的啓蒙功夫。可不知爲什麼林先生一旦使出‘開門見山’卻逼開了盧雲。若非他退的快胸口恐怕早已中拳。

這不是‘智劍平八方’這只是中規中舉的‘開門見山’。誰曉得這平平無奇的招式來到了林先生手中卻生出了這般匪夷所思的威力?全場鴉雀無聲人人都是驚疑不定。

盧雲自己也是滿心愕然他心裡明白林先生的‘開門見山’並沒有運使什麼內力出手時方位也不精妙時機更沒有妙到顛毫。可不知爲什麼林先生把門一開竟如天外飛來一座山彷彿神來之筆。盧雲以掌中的‘劍浪’與之相觸卻給他架開了。拳頭隨即撲至面前竟於盧雲的種種絕招中突圍而出逼的他不得不向後退讓。

雙方三招相約如今第一招已過盧雲卻一無所獲。畢竟這招‘開門見山’稀鬆平常江湖上誰不會使?若要以此看出林先生的來歷自是萬萬不能了。當下嘆了口氣拱手到:“林先生功夫神而明之深奧非凡末學佩服之至。”

一招平庸之至的‘開門見山’居然得回了‘深奧非凡’之譽。旁觀衆人聽在耳裡都覺得可笑滑稽。可回思方纔那招‘開門見山’得懸疑之處卻也無人笑得出來。

林先生殊無喜意只合十欠身說道:“盧知州不必客氣請進第二招吧。”

‘招’字未出猛見洞中沙塵飛揚盧雲又撲了過來。這一撲用上了雄渾腿勁來勢之快已非肉眼所能追及。便算伍定遠、伍崇卿見了也要大爲歎服。

雖然如此盧雲手上招式卻慢得離奇。看那手掌斜斜晃晃輕輕緩緩卻是‘正十七’。

來勢快而出手慢身法緊而力鬆盧雲學得很快他這招一動一靜一剛一柔混合了太極陰陽已有‘無極’道貌。

轉看林先生卻還是慢吞吞打出一拳正是那招‘開門見山’。

盧雲心下惱怒:“這人好大膽!我已拿出畢生絕學他豈可如此怠慢?真以爲盧某不敢下重手麼?”

他毫不猶豫舉掌一拍立時搭上林先生的拳頭正要順勢使力讓對方摔個狗吃屎誰知‘正十七’的切轉手法使出手上卻感吃力極沉竟然轉之不動。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要知‘正十七’似圓實方。外柔內剛只消對方出力時稍有搖晃便算拳頭裡蘊含了千萬斤的猛力也要給盧雲卸掉氣力是以長大漢纔給他摔上一大跤。

誰知林先生這一拳溫溫吞吞竟然轉之不動?

開門見山、不動如山‘正十七’練成以來次被破可林先生的拳鋒卻還穩穩送來。隨時會擊至中穴盧雲嘿地一聲無可奈何間只得被迫收住了招式後退讓開。

轉看林先生兀自左拳置腰右拳平舉在胸卻還是把那招開門見山使完了。

全場都靜了下來盧雲實在按耐不住當即問道:“閣下的拳力何以如此沉重?莫非練過什麼秘法不成?”

林先生收拳合掌搖頭道:“盧大人誤會了我這拳頭根本沒有運使內力。”

盧雲心下一凜:“你沒運力?那……那我爲何轉你不動?”

林先生淡然道:“因爲我比你更正所以你無法動我一分一毫。”

‘啊呀’一聲一語驚醒夢中人全場譁然醒悟盧雲也是冷汗直流方知奧秘如何了。

不知誰說過天下高手只消動手出招不論再快再強只消有招可循必然有其破綻然則這句話真是大錯了有破綻的其實不是招式而是招的人面前這位‘林先生’就無一分破綻縱使寧不凡出手天隱道人親至也無法破解它的開門見山。

腰背挺直不動如山面前的這位‘林先生’左半身收拳於腰虛力以待右拳卻中宮直進印堂、人中、氣海、丹田一線筆直而下眼耳鼻喉心諸大要害全給右拳守住尤其拳出動之時他的站位仍與盧雲中線相對眼觀眼、心印心兩人之間彷彿有條無形直線這條線非但與了林先生的拳路全然相符勁時更沒有一分一毫的偏斜晃搖所以他借勢站位先破‘劍浪’再破‘正十七’一切原因都只有那個字、他比盧雲更正。怎一個‘正’字了得?這無懈可擊的‘開門見山’當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便算達摩老祖來使怕也不過如此。

全場高手都懂了秦仲海修心伍定遠鍛體盧雲練氣寧不凡算術這位林先生練得卻是‘勢’。他出招時法度精嚴身法之端正便如書本上拓下來似的也因焉這個‘正’字林先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重心皆輿天地接合盧雲雖練有‘正十七’心法卻又如何轉得動整座天地?

盧雲微徽嘆息心道:“今夜可託大了我若帶了長劍過來豈會落得這般束手無策?”

正躊躇間又聽林先生微笑道:“盧知州我倆已到最俊一招了。您還要試麼?”

盧雲默然半晌道:“盧某鞠躬盡瘁死而俊已。”

‘天下五大宗師、心體氣術勢’箇中最爲罕見的便是這個‘勢’。似‘林先生’這般出招法子旁人縱是內力比他深、拳腳比他快也未必能贏得過此人。雖說如此盧雲還是表明了決心他今夜來此動手不是爲了什麼天下第一而是爲找出柳昂天的死因正因如此他絕不能罷手否則終身都要良心不安。心念於此盧雲眼眶微紅雙手握拳便朝林先生大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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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觀衆人不乏高手那鬼面怪客精通內家長大漢則是外門硬手二人凝視着盧雲的身法也都在猜想他要如何出招。

盧雲一身武功極爲駁雜早年從‘武當掌門’元清的一本養生經書裡自創心法其後又蒙陸孤瞻傳授‘無雙連拳’自習卓臨昭的‘劍神古譜’可說一身兼得數家之長到得中年之後又於水瀑裡領悟天人妙化創出了‘正十七’的心法至此已將畢生所學融爲一體。倘若連區區一招‘開門見山’也奈何不了?

日後卻要如何行走江湖?

心念於此盧雲狂叫一聲再次朝對手衝來。這一撲用上了畢生功力當真快愈飛鳥。林先生卻只搖了搖頭:“知州大人再快的東西也有方位可循你便再快十倍於我也是一般。”

確實如此腦袋跑得再快一旦撞上了長劍一樣會死。只要方位給算中了一切都枉然。

對方好言勸告盧雲卻似吃了秤砣鐵了心只管向前狂奔。林先生笑了一笑雙膝微屈左拳置腰堪堪出右拳之際忽見盧雲腳下急停長袍一擺左拳置腰右拳也已撲面而來衆人一旁看着頓時放聲高喊:“開門見山!”

‘開門見山’對上‘開門見山’面對無懈可擊的東西唯一的破解法門就是‘無懈可擊’。雙方拳對拳、心印心盧知州對決林先生誰纔是真正的‘無懈可擊’立見分曉。

你正我也正你強我更強。‘喝’地一聲盧雲吐氣揚聲腰頸胸腋四肢端正林先生也是足眼身心五象精嚴二人右拳對右拳各處平生功力誰的方寸先亂誰便要大敗虧輸。

雙方拳鋒相對誰也無法取巧兩敗俱傷的時刻逼近聽得‘嗤’地一聲氣響林先生袍袖脹起以內勁護住了拳頭盧雲心下大喜:“劈空袖勁!難怪這般功夫!原來是你!”

林先生被迫變招了如此一來開門就不是山而是水了。盧雲厲聲道:“方丈大師!有僭了!”

對方拳鋒已偏機不可失霎時間盧雲化拳爲掌搭住了他的臂膀圓勁一切一轉林先生終於被迫搖晃了。

‘開門見山’被破林先生所失雖只毫釐其勢卻是一瀉千里只見盧雲飛身跳起趁着‘林先生’立足未穩一時雙手如狂風暴雨而下。

劈劈啪啪聲響不絕於耳盧雲拿出了畢生所學粘勁、圓勁、剛勁、陰勁當真是正奇互用剛柔並濟不時還送上幾個迴風蹬腿可憐林先生形勢已失但求能夠站穩哪還講什麼法相森嚴、氣度沉穩?兩人以快打快、見招拆招看林先生手忙腳亂已是支撐不住此時再也使不出什麼‘開門見山’?招招都是深奧罕見的劈空拳。奈何招式越精反而越擋不住盧雲。

忽然間場內兩條人影分開只見盧雲收招止力向後退了一大步拱手道:“承蒙靈智方丈相讓得罪之處還請寬諒。”

靈智名氣何其之響全場聽入耳中都是‘咦’了一聲那長大漢也是低聲咳嗽卻只有鬼面怪客不動聲色想來早已得知‘林先生’的真實身分。

林先生既給道破身分也不再隱瞞什麼合十微笑:“盧知州後起之秀武功果然非同反響在下自嘆不如。”

盧雲搖搖頭道:“方丈意在開示不做求勝何須多言勝負?”

這話於肺腑。此番他與靈智過招體會了天下武學的精奧受益匪淺之說諒非虛言。

其實盧雲早該想到是他了世上若非這位少林方丈誰能把一招平凡無奇的‘開門見山’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是盧雲過去與這位方丈不算相熟二來加上十幾年不見乍然看到自是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

多年不見靈智方丈變得俊美了看他還俗蓄結了一頭八角巾當真又年輕又好看他見盧雲反覆打量自己便只笑了一笑拉住了盧雲的手道:“知州大人讓我給你引薦幾位朋友……”說着牽了長大漢的手微笑道:“這位便是當今西域第一高手帖木兒滅裡將軍。先前鎮守第二關的怒目金剛便是他了。”

盧雲打量對方的樣貌只見此人濃眉怒眼五官豪邁身材還比自己高了幾寸想起適才動手前景不覺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忙道:“適才那掌不曾打傷將軍吧?”

滅裡微笑道:“沒事在下天生耐打越打精神越是爽利。”

都說不打不相識盧雲見他豪邁痛快更感心儀正要說話卻聽滅裡道:“盧參謀其實咱倆早就見過面了不知你記得否?”

盧雲訝道:“我們見過面?”

滅裡微笑道:“參謀若不健忘自當想得起來。”

盧雲聽他以‘參謀’相稱不覺又是一愣。想他這輩子幹過不少差事店小二、面老闆、狀元爺無奇不有可給人稱作這個‘參謀’卻只在西域和親護駕之時。他心念微動頓時恍然大悟:“是了!我在揚州見過你!你……你是公主殿下的護衛對麼?”

小年夜揚州夜渡魔刀現身當時黑衣人傾巢而出圍攻一頂華轎那時盧雲便會見到一條長大漢想來便是這位‘帖木兒滅裡’了。滅裡見他記性頗佳心下歡喜道:“參謀所言不錯。在下正是帖木兒汗國的護衛使官此行奉可汗之命特來護送公主返鄉省親。”

盧雲訝道:“省親?”

帖木兒滅裡微微一笑:“公主思念父母所以回孃家來了。”

盧雲‘啊’了一聲想他十年前九死一生好容易把銀川公主送到了西域讓她平安嫁人從此過着幸福美滿的好日子。熟料十年之後帖木兒滅裡又把她送回了中原只是看現下正統皇帝復辟、朝廷怒蒼更是戰火不斷還在此時回來豈不是自找麻煩?

想起銀川公主的和善盧雲不由有些懷念嘆道:“殿下她……她近況可好?”

滅裡咳了一聲一旁靈智立時使了個眼色道:“此事說來話長了倒是這兒還有個老朋友等着見你。”

聽得老朋友來了盧雲不覺微微一動他急急轉頭去看卻見到那名鬼面怪客想來這個‘老朋友’指的便是他了。盧雲皺眉道:“這位是……”那人笑呵呵地道:“真是的聽了我的聲音大半天怎還認不出我來?難道以前候爺府上的事情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盧雲全身如中雷擊顫聲道:“候爺府?你……你究竟是……”

林先生走了上來附耳道:“他姓韋。”

盧雲張大了嘴只覺腦中嗡嗡作響他猛地探手過去扯下鬼面怪客的面具這一望之下非但讓他心頭大震連貼木兒滅裡也是吃了一驚。

歪曲醜惡的一張臉給大火燒得不成*人形猙獰可畏看來竟比之前的鬼怪面具還要怕人盧雲悲聲道:“韋護衛你……你的臉……”

鬼面怪客嘆道:“永定河那夜一把火把我燒成這模樣。”

咚地一聲盧雲雙膝跪倒抱住那人的腿隨即放聲大哭起來。旁觀衆人滿面錯愕都不知他何以如此失態靈智方丈卻搖了搖手示意衆人避開。

每人知道的十年前永定河畔最後一別柳門上下就此分崩離析再也無法相會。

如今十年過去孤獨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他的同伴在人生最後一段旅程當中從此不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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