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本青都山水郎下

崔軒亮畢竟有着內功底子,耳朵遠比常人靈敏,這會兒終於給吵醒了。他睜眼來看,驚見面前站着兩名中年男子,容貌猥瑣,嘴邊蓄了兩莖長鬚,背後還負了只大包袱,好似要出遠門一般。崔軒亮暴喝一聲,趕忙翻身起跳,學着叔叔的架勢,厲聲道:“來者何人?是不是小偷?”眼看崔軒亮身法利落,雖說是個小白臉,身材卻高達八尺以上,雙肩開闊,宛如常山趙子龍的形貌。那兩人嚇了一跳,顫聲道:“我們……我們不是小偷,我們是會館裡的人。”

崔軒亮喔了一聲,回頭去看會館,果然大門開啓,想來這兩人真是從會館裡出來的,並非胡言。他稍感放心,便又道:“原來兩位大哥是會館的人,那尚六爺呢?他在不在裡頭?”

那兩名男子互望一眼,眨了眨眼,只見一人拍胸傲然:“哪!我就是尚六爺。”崔軒亮大喜道:“什麼!原來你就是尚六爺啊,你方纔在做什麼啊?怎地都不來應門?”

那“尚六爺”囁嚅半晌,忽地大咳一聲,道:“我方纔在午睡,沒聽到敲門聲。”崔軒亮嘆道:“是啊,夏日炎炎正好眠,我也睡得香呢……”正自言自語間,卻見那兩人腳步慢慢後退,來到了岸邊,正要急急跳上小舟,崔軒亮卻是一個健步搶來,喝道:“且慢!”

那兩人魂飛天外,大驚道:“你……你要幹什麼?”崔軒亮忙道:“我有貨要交給你們啊,你們可別急着走了!”那“尚六爺”顫聲惶恐:“你……你有貨要交給咱們?”

崔軒亮道:“是啊、是啊,您都忘了麼?是您託我叔叔帶來的貨啊,難道你都不要了?”說着開啓木箱,示意尚六爺親自來看。

那兩人相顧驚歎:“***……這是銅錢啦……”

熾熱的陽光下,滿箱銅錢刺眼懾目,想來箱裡少說有千貫通寶錢,足抵萬兩白銀。崔軒亮怕人家不肯收,便又打開了其餘木箱,卻見箱中放着一隻又一隻青花瓷,其上草書飛舞,或是“江西”,或是“湖廣”,全是各地高手匠人燒製而成的精品。

那“尚六爺”望着滿滿四大車的貨,不覺吞了口唾沫,道:“這……這都要給我們麼?”崔軒亮笑道:“是啊,咱們費了好大的勁兒,這才運到了‘三山會館’,您快來點收吧。”扛起了木箱,道,“這貨要堆哪兒?”

“堆船上,堆船上。”那尚六爺很是好心,不待崔軒亮慢吞吞來搬,竟也奮力扛起了一箱銅錢。崔軒亮心下大喜,道:“尚六爺,您真好心。連這粗活也肯做。”那“尚六爺”很是隨和,忙道:“當然、當然,大家一起出力,那才搬得快啊。”說着朝同伴怒喝,“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來幫忙啊!”

銅錢是朝廷的信用,可抵白銀黃金,青花瓷更不必說了,南洋東洋盡皆視爲傳家寶。那“老七”又驚又喜,忙拼死來搬,就怕慢了一點半點。

那海舟艙底寬廣,頗能載重,三人齊心協力,不久便把車上的貨搬得一乾二淨。好容易可以交差了,崔軒亮自是呼了一口長氣,看這些貨品經過千辛萬苦,如今總算有了歸宿,心下也甚欣慰。便道:“這可行了。尚六爺,我的錢呢?”

“尚六爺”咦了一聲,眼珠兒轉了轉,便伸手到衣襟裡亂掏,半晌過後,便取出了一張紙牌,道:“看,這是琉球王的銀契,你拿着這張紙進屋,咱們國王便會拿黃金給你了。”

崔軒亮大驚失色:“什麼?琉球國王在屋裡?”尚六爺笑道:“是啊,咱們國王御駕親征,現下親自來了煙島。一會兒他要是喜歡你,說不定多送一箱金子給你哪。”聽得打賞如此豐厚,崔軒亮自是大喜過望,忙拿起了銀契,歡天喜地的奔入了會館,喊道:“草民拜見大王!”

面前空無一人,但見會館裡滿是凌亂,櫃子倒的倒,抽屜開的開,地下滿是紙張,牆上字畫也墜落在地,宛然是個廢墟。崔軒亮一臉訝異,左右瞧了瞧,喊道:“琉球王!琉球王!我來收錢了,請問你在家裡嗎?”

他大喊大嚷,四下搜尋,屋裡卻遲遲無人作聲。他滿心迷惑,在屋內來回繞行,忽見面前掛着一幅橫軸,畫大海之景,崔軒亮行了過去,仰望題跋,喃喃地道:“夢海……”

面前是幅《夢海圖》,水墨留白,勾勒出海上的雲煙霧氣,正中一艘小舟,正於狂濤巨浪中疾航,看那筆墨甚是誇大,浪頭洶涌翻起,層層疊疊,竟比小舟高上數十倍不止,彷彿羣巒疊嶂。崔軒亮自己也曾進過“夢海”,深知這海其實便是“苦海”,若說與“夢”字有何牽連,也只能算是惡夢一場。他越看越覺害怕,忽見圖上另有一行詩,忙讀了出來。

“羽滿高飛日,爭妍有李花。真龍遊四海,方外是吾家。”

正納悶間,猛聽耳邊嗖嗖輕響,似是有人走近之聲。他大喜吶喊:“琉球王!”急急轉頭去看,驚見牆邊站了一人,白衣白靴,通體全白,頭上罩了個白布套子,乍看去,便與牆壁顏色一個模樣,若不仔細瞧,恐怕還認不出來。

崔軒亮大驚道:“琉球王,你……你長得好怪啊。”

白影一晃,竟然從牆上走了下來,便朝窗邊奔去。崔軒亮慌道:“琉球王!等等!等等!你還沒付錢啊!”說着右手暴長,便朝那白影拉去。

“嗡”的一聲,面前精光一閃,似有亮晶晶的東西朝自己射來,看那東西快捷無倫,尚未飛到面前,鼻中便聞到一股腥氣。崔軒亮不知這是什麼東西,正要伸手去接,忽然背後又是風聲勁響,一道綠影飛來,兩道影子半空一撞,“哧”的一響過後,那亮晶晶的東西倒彈而出,眨眼間便給震得無影無蹤。背後那物卻不減來勢,撞開前物後,仍朝白影子射去。

“嗡”的一聲大響,白影身上散出刀光,護住身遭,那綠影子來勢更快,刀光飛影,兩相震盪,驟然間紙窗爆開,那道白影倒飛而出,竟給震了出去。地下卻傳來“當”的一響,似有什麼東西墜落。

亮晶晶大戰碧幽幽,當真莫名其妙之至。崔軒亮啞然失笑:“好怪啊。”他不知適才自己從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左顧右盼間,正要去找那白影子,卻早已消失不見了,轉頭去看背後,卻也不見人影。正迷惑間,忽見半空中飄落了一道綠影,望來碧森森的,他張掌去接,凝目而觀,驚見手中東西不足一錢之重,竟是一片樹葉!

崔軒亮吃了一驚,看適才背後射來的東西勢如雷霆,快似閃電,豈料竟是這片薄薄的葉子!他呆呆看着,忽見地下還躺了一件東西,好似是從白影子身上掉落下來的。崔軒亮眨了眨眼,忙走過去,俯身將之拾起。

“吱吱呀呀吱吱……”手指觸到東西的一刻,四下傳來竊竊私語,好似神鬼交談,隨即一股陰風吹入屋內,冰寒森然。

常人若是在此,必定驚惶恐懼,無以復加,崔軒亮卻是哈哈笑道:“好涼快呀。”他抖了抖衣襟,通體舒暢,便又低頭來看掌裡的東西,見是一隻鑰匙。

尋常鑰匙若非生滿銅綠,便是滿布鐵鏽。崔軒亮自己身上便帶了一串,皆是船上所用,髒兮兮的甚是怕人。可掌中這隻鑰匙卻不見分毫鏽蝕,好像新的一樣。崔軒亮拿出了手帕,在鑰匙上擦了擦,觸到鑰匙上還刻有字。他低頭來看,卻見鑰匙上寫了一行字,字跡小得不成話。他把鑰匙湊到眼旁,眯眼辨認,只見那開頭三字是“張三丰”,下頭另有一行細小怪字,又像是“力”,又像是“乙”,彷彿是東瀛文字,讓人瞧不明白。

正訝異間,忽然背後給人拍了拍,登讓他大喜回頭,喊道:“琉球王!你終於來了!”

背後沒有琉球王,卻有八個小民,見是老陳、老林、方姓少年與那五名莊稼漢。諸人滿面狐疑,全在瞄望自己。崔軒亮眉頭緊皺,便伸長了頸子,朝門外去看,喊道:“琉球王!琉球王!你在外頭麼?”衆人一臉驚訝,都不知他在嚷些什麼。老陳咳道:“少爺,你怎麼進屋來了?那些貨呢?”崔軒亮笑道:“那些貨已經運走啦。”

衆人寒聲道:“運走了?”崔軒亮忙道:“是啊、是啊,方纔你們吃飯的時候,尚六爺便出來了,他把貨搬上了船,便駕船走了啊。”老陳、老林吞了口唾沫,心下都有不妙之感,他倆朝屋內望了望,顫聲道:“那……那貨款呢?”

崔軒亮趕忙取出了紙牌,道:“收到了,收到了,看,這是尚六爺給我的銀契。”

衆人急急圍攏過來,各朝那“銀契”去看,只見紙牌上寫了幾個東瀛字,見是“京都煙花館符切,票抵……一次。”

“少……少爺……”老陳雙眼突出,老林全身寒,兩人面面相覷,牙關顫抖,忽又想起一件要緊事,顫聲便問:“等等,那……那包黃金呢?”

崔軒亮“咦”了一聲,這才驚覺自己身輕如燕,他兜兜轉了個圈,看遍全身上下,那包黃金竟也不翼而飛了。老林、老陳對望一眼,頓時膝間一軟,跪跌在地,大哭道:“完啦!全完啦!遇到賊人了!整整賠掉十萬兩白銀啦!”

崔軒亮皺眉道:“等一等,你們……你們說尚六爺是賊麼?”老陳大哭大吼:“少爺!你還沒弄懂麼?你遇到的不是尚六爺,你遇到的是騙子啊!”

“哎呀”一聲,崔軒亮飛身跳起,這才知道自己遇到壞人了,看滿船貨物給人騙得精光,非但賠光了二爺的本錢,怕連回中原的盤纏也沒了。老陳、老林抱頭痛哭,崔軒亮更是倒在地下,揮手舞腳,放聲大哭起來。

那少年小方本還等着收錢,可人家纔給拐掉了全身家當,怕已痛不欲生,自己若選在此時催收車款,難保不給人圍毆致死。無可奈何間,只得杵在一旁,等候收錢良機。

衆人哭得呼天搶地,忽聽門口傳來說話聲:“你們是什麼人?爲何闖進凶宅?”

聽得“凶宅”二字,衆人一齊轉頭去看,只見會館門前走進了一批人物,人人手上提刀,身穿勁裝,胸前都繡了一隻白雲燕兒。爲之人則是空手,身上罩着一件厚重斗篷,衣襟上繡着一隻紅雀兒。雖在大熱天裡,卻也沒見他出什麼汗。

煙島共有十二位教頭,人人武功精強,手段利落,向來是島上執法。老陳知道救星來了,忙跪地大哭:“大爺!大爺!咱們的貨給人偷了,您快幫忙抓賊啊!”那斗篷男子急忙上前,攙扶道:“老丈別慌,您有話慢慢說,莫要行此大禮。”

老陳擦拭淚水,抽抽噎噎地道:“咱們……咱們是商人,有批貨要交給尚六爺……豈知……豈知會館裡居然藏了騙子……”

想到船貨全給拐騙一空,衆船伕家中卻是老的老、小的小,全都等着吃,二爺從此積欠數萬兩鉅款,老陳、老林心下一酸,忍不住又號啕大哭了起來。

崔軒亮也是頻頻拭淚,哭道:“是啊!是啊!那兩人是從會館裡出來的,又說自己是尚六爺,便把我車上的東西給搬走了……”那斗篷男子年約三十來歲,膚色黝黑,神情幹練。他聞言蹙眉,道:“我已在門上貼了封條,提醒各方來人注意,你們都沒瞧見麼?”

老陳、老林心下一凜,這纔想起門上貼着符印,上書“公務重地,嚴禁擅闖”這八個字,原來便是封條之意。崔軒亮抽噎道:“我……我不知道那是封條,反正……反正他們是會館出來的,我也沒想那麼多,便陪着搬貨了。”

衆漢子愕然道:“你還真好心啊,難不成你只顧着搬,都不問他們收錢麼?”崔軒亮抽噎道;“有啊,他們……他們不是拿了那張紙牌給我,說可以找琉球王換錢……”

“琉球王?”衆人微微一愣,那斗篷男子接過紙牌一看,沉吟道,“那兩人可是面色蠟黃,嘴角蓄着兩莖長鬚麼?”崔軒亮哭道:“對對對,他倆還負着大包袱,像是要出遠門……”

那斗篷男子稍稍看過了紙牌,心下已有定見,便道:“這兩個是張黨的人。”老陳訝道:“張黨?那是什麼?”那斗篷男子解釋道:“‘張黨’是海盜,賊衆皆是漢人。只因他們過去是張士誠的部衆,便給咱們統稱爲‘張黨’。”

老陳愕然道:“張士誠?就是和太祖打過仗的那個張士誠麼?”

那斗篷男子頷道:“就是他。這張士誠戰敗後,部下卻不肯降伏,於是都逃到了鬼海中,聚衆造亂。後來日本的‘榮之介’鬼海,便將他們的領殺死,將殘部收編旗下。”

老林顫聲道:“榮之介,這……這傢伙不就是倭寇的大頭目麼?”那斗篷男子道:“沒錯。現下‘張黨’的人已成倭寇嚮導,專替匪徒帶路,來劫奪自己的漢人同胞。”

聽得世間竟有如此漢奸,衆人義憤填膺,自是罵不絕口。老陳苦笑道:“怎麼搞的?這倭寇過去從沒膽子來到煙島啊?怎地張黨的人竟會……竟會……”

那斗篷男子嘆道:“說來真是對不住了。敝師今年六十大壽,各方賓客雲集,咱們也不好盤問賓客的身份,是以三教九流都來了。爲此島上亂成了一團,咱們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聽得“敝師”二字,老陳不由“啊”了一聲,忙道:“您……您是魏島主的徒弟麼?”

那斗篷男子淡然道:“是,在下行四,人稱‘林唐手’便是。”老陳、老林聽得“林唐手”三字,不覺“啊”了一聲,立時想起那位帶藝投師的琉球舵頭,忙道:“原來是魏島主的四弟子林思永,失敬,失敬。”說着打躬作揖,十分禮數。

“唐手”是琉球武術,源於中土,便如琉球國寶三絃琴一般,也是經浙閩一帶傳入島內,數代沿襲下來,漸成琉球國技。不少東瀛人亦慕名來學,又因東瀛語中的“唐”、“空”二字讀來同音,久而久之,積非成是,終給稱爲“空手道”。

琉球唐手、朝鮮新羅掌、中原鐵砂掌,均是以外門硬功聞名,這林思永本名“林丸玉”,乃是琉球人士,也是個空手名家,故有“林唐手”之稱。只是他來到煙島後,曾見識過魏寬的身手,大驚之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才明白自己無論怎麼習練唐手,若少了內功調和,終究有所不足,於是便拜魏寬爲師,學習道家吐納之法。又因他拜師時年已二十五歲,是以年紀遠比其餘弟子爲大。

崔軒亮喃喃地道:“林……林大哥,那些人還沒走遠,你……你可不可以替我去抓人回來?”林思永道:“當然,份內之事,林某自該爲諸位辦到。”當下轉過頭去,吩咐下屬道,“即刻備船,分兩面追緝張黨,一有消息,即刻回報。”

幾名下屬大聲答應,疾疾奔出,竟無一人推諉,想來煙島的官差很是不同。崔軒亮見這些人武功不高,怕還打不贏自己,便又問林思永:“林大哥,你自己不去抓人麼?”

林思永搖頭道:“對不住,在下有要事在身,暫時走不開。”老陳微微沉吟,看這林思永面色煩悶,料來與此間情事有些干係,忙道:“林公子,這會館究竟怎麼了?爲何封了起來?”

林思永嘆道:“實不相瞞,尚六爺過世了。”衆人大吃一驚:“尚六爺死了?他……他可是琉球鉅子啊!他是怎麼死的?”林思永嘆道:“他是病死的。”衆人心下更驚:“病死的?可是一個月前他……他還捎信過來了啊,怎麼一下子就死了?”

林思永道:“尚六爺的病來得很快,聽說他裡神志不清,了高燒,午夜時找了大夫看診,結果不到天亮便死了。”

這位尚六爺本名“尚忠志”,乃是琉球王國的大人物,長年於煙島經商,此番若是暴病而卒,定是轟動琉球的大事。老陳顫聲道:“他……他到底得了什麼病啊?這般厲害?可是中風麼?”

林思永搖頭道:“不曉得,反正咱們這幾日都派人來此把守,以免閒人誤闖進來。”

崔軒亮喃喃地道:“派人把守?可是……可是咱們方纔到會館敲了半天門,都沒見人出來應答啊……”林思永目光向後一撇,一名下屬低聲道:“啓稟四少,這……這會館裡不大幹淨,咱們……咱們不敢守在屋裡,所以才……才……”

老陳悚然一驚,忙道:“不乾淨?什麼意思?”林思永咳了一聲,便朝屬下使了個眼色,道:“少說兩句。你們去屋裡點一點,看看少了什麼東西。”

一衆漢子唯唯諾諾,忙走到了屋子裡,正要翻找搜查,卻聽林思永又加了一句囑咐:“記得拿艾草薰一薰,尤其別碰尚六爺房裡的東西,知道麼?”

眼見衆漢子膽戰心驚,自在那兒點燃艾草,四下薰烘,老陳、老林看在眼裡,不由渾身抖,已知“三山會館”裡何以人去樓空,顫聲便問:“林……林公子……這……這尚六爺怎麼死的?可是……可是瘟……瘟……”

也是他倆內心害怕,“瘟疫”二字臨到嘴邊,卻遲遲說不出口,林思永自知隱瞞不過,便道:“尚六爺確是有些病症,可能是外感所致,不過島上已然有備,諸位無須驚慌。”

這安慰話一出,衆人反而更是怕得抖,老林低聲道:“林公子,咱們也進屋子裡了,可會染病麼?”林思永安慰道:“放心吧,你們瞧我這幾日都守在屋裡,不也沒生什麼病麼?諸位切莫危言聳聽,到時鬧得島上人心惶惶,那可不美了。”說着取出了一瓶丹藥,一人上一顆,道,“你們若還擔憂,便把這藥吃了,有病祛病,無病強身。”

老陳見那藥丸味道辛辣刺鼻,想來能去除瘴氣,忙把手一仰,囫圇吞了。老林、崔軒亮也是嚇得魂不守舍,也各服了一顆。林思永又道:“還有人想吃藥麼?都過來吧。”

屋內除開老陳、老林,另有那五名駕車漢子,衆人誠惶誠恐,登時過來排隊領藥,崔軒亮怕一顆沒用,便又排到隊伍最末,等着多吃幾顆。

正排隊間,忽聽一人道:“幾位老闆,你們可以付錢了麼?”

衆人回頭去看,卻是那方姓少年過來要錢了。這人倒是豁達生死,屋內雖有瘟疫,也是蠻不在乎,想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老陳苦着一張臭臉,看此行賠得傾家蕩產,可這車資卻不能少付一點半點,他掏出了碎銀,正要付錢,那林思永卻攔了過來,道,“且慢,他收你多少錢?”老陳忙道:“咱們跟他要了五輛車,一兩八錢銀,兼帶上下貨。”說着又問林思永:“這……這價錢還行嗎?”

林思永瞧了瞧那方姓少年,道:“還行,你付錢給他吧。”

老陳如數付了錢,那小方點了點銀兩,便又分給了衆車伕,登作鳥獸散了。

眼看那方姓少年走遠了,那林思永卻還凝視着這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老陳忙道:“林公子,這小子是壞人麼?”林思永嘆道:“壞人也稱不上。只是這少年做生意一向不老實,時常詐欺生人,不知鬧出了多少糾紛。你們下回遇上了他,最好提防點。”

老林悚然一驚,忙道:“等等……莫非……莫非這孩子也是‘張黨’的人麼?”

衆人越想越驚,看那兩個騙子現身的時機極巧,說不定真是那方姓少年的同夥也未可知。老陳、老林慌了起來,林思永卻道:“放心吧,這小方雖不是守規矩的人,可礙在父母的面上,卻還不至於作奸犯科。否則早給我扣押起來了。”

崔軒亮道:“林大哥,這小方家裡還有什麼人啊?”林思永道:“這小孩家裡人可多了,全住在島西的‘方家集’。”崔軒亮愕然道:“等等,‘方家集’?這島上有許多姓方的麼?”

林思永道:“沒錯。方姓是島上漢人第一大姓,少說有兩千餘戶。”

崔軒亮吃了一驚,他昨夜曾聽天絕僧提起,說他要找一戶方姓人家,可如今聽來,這煙島上姓方的卻似成千上萬,不知天絕僧要從何找起了?他喃喃又道:“林大哥,這島上姓方的人,可有什麼來歷麼?”林思永道:“故老相傳,島上方姓之人,全是方國珍的後代。”崔軒亮喃喃地道:“方國珍?這又是誰啊?”林思永道:“方國珍也是割據羣雄之一,據說他投降洪武帝后,幾名部屬心存不滿,便駕船出海,來到煙島定居,算是第一批抵達此地的漢人。”

老陳詳熟開國史事,自知這方國珍與張士誠一般,至正年間都曾割據江南,只不過方國珍出身海盜,才幹遠不及羣雄,一待陳友諒、張士誠等人相繼身死,便急急向太祖乞降,盼能苟全性命。想來他的部衆不恥其所爲,這才遠避海外。

想起方國珍是浙江黃臺人,老陳連連頷:“原來這孩子是方國珍之後,難怪自稱是浙江人。可他怎麼又說祖上曾在南京爲官?”林思永搖頭道:“這就不曉得了。你若想打聽他的生平,不妨自己去島西走一遭。”

區區一個苦力少年,誰有心思多問他的來歷?老陳擔心屋子裡不乾淨,只想早些開溜,便道:“林四爺,左右無事,咱們可以告辭了吧?”林思永道:“當然。不知諸位高姓大名,船泊何處,這便留個口信下來,我若找到了各位的財貨,自會差人通知諸位。”

老陳感激涕零,拱手道:“多謝公子高義。敝姓陳,這位姓林,咱們的船便泊在島北的庚午埠,您一來便知。”林思永雖神色疲睏,還是吩咐下屬記下了。

這煙島過去借着魏寬的威名,居民向來夜不閉戶,從無賊匪敢犯。孰料一場六十大壽辦下來,島上卻接連生了這許多事端,想來林思永來回奔波,這幾日必是累壞了。

衆人不敢久留,正要朝門口而去,卻聽屋外腳步聲響,聽得一個蒼老的嗓音道:“這就是現場了麼?”一名女子道:“是,請上官哥這邊來。”

眼看又有人來了,老陳忙帶着崔軒亮避在路旁。但聽腳步聲響,當前走進了一名老者,色銀白,寬袍大袖,身材略嫌矮小,兩條手臂卻是魁梧粗壯,滿布青筋硬肉,極是孔武有力。

練家子現身而至,崔軒亮悄悄來到門邊,正想腳底抹油,忽然鼻端聞到一股香氣,隨即眼前一亮,婀婀娜娜走進了一個大美人。

她約摸三十來歲,穿了身嬌翠花綢短袖,露出了半截晶瑩玉臂,看她腕上還有一隻翡翠鐲子,色澤蔥綠,極顯名貴。只是崔軒亮什麼都沒瞧見,只是張大了嘴,渾身抖,直盯着人家的那雙漂亮眸子,口涎橫流。

崔軒亮不是沒見過女人,家中的兩個堂妹、船上的小茗、小秀,都算是美人兒。可要說到誰的眼睛漂亮,卻沒人比得上眼前的凝眸慧眼。

那雙眼睛皎潔明亮,楚楚動人,帶了一抹天生的俏皮風流,尤其顧盼之際,眼波才動,種種心思靈巧,全都傾瀉而出,任誰給這雙眸子瞧了,都要心裡怦怦直跳,神思不屬。

二人四目相交,那雙眼兒先是眨了一眨,帶了幾分驚訝,想是沒料到會在此撞見一個英俊少年,隨即微微側讓,略顯羞澀,當是沒料到這人會這般無禮,只管死盯着自己。

崔軒亮呆呆注視那雙美眸,心頭越火熱,情不自禁間,竟然湊過頭去,便朝那雙美目去吻。說時遲,那時快,那雙美眸冒出了熊熊怒火,但聽“啪”的一聲大響,崔軒亮只覺天旋地轉,腳步一個踉蹌,便已摔跌在地,昏暈過去。

“丸玉!”那美女叉腰怒喝,“這是怎麼回事!屋裡怎會亂成這模樣?有誰來過了?”

那林思永趕忙上前,急急躬身:“適才‘張黨’的賊子入屋行竊,咱們弟兄一個不備,便給他們盜走了一些事物。”

那女子長得風流,可一旦板起臉來,卻有種說不出的威嚴,聽她沉聲道:“張黨?”嗓音略略一提,似想大雷霆了,可目光一瞥,卻又見老陳、老林渾身抖,躲在一旁害怕,便又壓下了火氣,指着地下的崔軒亮,道,“這少年又是什麼人?不會是張黨的匪衆吧?”

林思永忙道:“不是,不是。這些人是中原來的客商,適才一個不巧,也給張黨的賊子了財物,損失不少。”那女子瞧了瞧老林、老陳,沉吟道:“中原來的客商,他們姓什麼?”

林思永恭恭敬敬地道:“回師孃的話,他們自稱姓陳,船就泊在島北。”

聽得“師孃”二字,老陳自是愣住了,看那女子明明與林思永年歲相仿,卻不知什麼緣故,竟成了人家口中的“師孃”,當真奇哉怪也。他心思略轉,登時想到了一人,忙拉住了老林,附耳道:“快走,快走。”

老林也認出人來了,滿心害怕間,便與老陳協力抱起少爺,正要奪門而出,卻聽那女子朗聲道:“兩位且留步,我一會兒有話問你們。”

號令一出,門口便站上了兩名武功漢子,雙手叉腰,冷然道:“諸位請回吧。”老陳、老林叫苦連天,只得在一旁乖乖站好。至於一會兒要打要殺,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那女子見留下了人,便不急於上前盤問,只轉過身去,自向那銀老者道:“上官哥,上官哥,說來真是難爲情,您一來煙島,便得勞您走這一遭……”那老者道:“別說這些見外話,大家過去都爲皇上效力,血濃於水,魏寬的事情,便是我上官義的事情……”

聽得“上官義”三字,老陳心下一凜,只覺這名字很是耳熟。他細目打量那老者,只見他個頭不高,兩條臂膀卻是雄健粗壯,想來練了極厲害的外門硬功。老陳“啊”了一聲,心下恍然,已然想起此人的來歷。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燕山八虎”之一的“地虎”上官義。

“鐵棒”孟中治、“立馬刀”郭奉節、“壁虎”丘重、“地虎”上官義……並同排行第一的“飛虎將”崔風訓,便是當年的“燕山八虎”。這上官義其實也不矮,可當年軍中同袍動輒身長**尺,便總戲稱他爲“地虎”,便如水滸裡的王英。只是上官義處事平和,少與人紛爭,永樂帝喜歡他的沉靜,便將他調入提刑按察司,統轄“三法司”五千名官差。永樂朝後,他便轉做鏢局生意,沒想會在此地撞見他。

這上官義既是提刑按察使出身,想來此番來到現場,定是要借他的本領查案。正想間,上官義已自行問向林思永,道:“林賢侄,財物清冊做出來了麼?”

林思永忙走了過來,便從懷裡取出一本冊子,恭恭敬敬奉給了師孃。那女子接過了,便又轉給那名老者,道:“屋內大小物事都列在這兒,請上官哥過目。”

那女子真是看小不看大,明明一本冊子奉上,卻還得多上一手,弄得繁文縟節也似。上官義朝林思永笑了笑,便接過了冊子,一頁一頁翻動。過了半晌,便道:“這不是劫財殺人,珠寶飾都在。”

聽得此言,衆人才知那老者是來查案的。又聽那女子淡淡地道:“沒錯,值錢東西沒少,若非如此,怎會把張黨的小偷給引來了?”說着便朝林思永等人瞥了一眼,目光頗見不悅。

林思永急忙躬身:“師孃息怒,竊案頻出,治安不靖,全是丸玉的錯。請師孃重重責罰。”

那女子淡然道:“你不必來套我的話。等你師父出關之後,自會出手罰你。”那林思永原本英風爽颯,可來到那女子面前,卻無端矮了一截,給師孃冷冷數落了一頓,也只能頻頻哈腰,不敢作聲。

正說話間,那上官義已在屋中轉了一圈,大略看過了陳設,便道:“尚忠志死的時候,屋裡還有什麼人?”那女子冷冷地道:“丸玉。”

林思永聽得吩咐,這纔敢上前說話:“回前輩的話。尚六爺死的當晚,身邊共有兩名武功隨扈,除此之外,會館裡另有八名下人。他們還請了一名大夫,整夜看顧他。”

上官義點了點頭,道:“我聽你師孃說過,尚忠志好像走的很快,可是如此?”

林思永道:“師孃說得話,當然是沒錯的。據說尚六爺傍晚燒,午夜病,未及黎明,便已斷氣。會館裡請了大夫過來整治,卻也看不出病因。”

上官義皺眉道:“聽說尚忠志還是個練家子,對麼?”林思永道:“正是。這尚六爺今年五十七歲,乃是我琉球唐手名家,身體硬朗,平日沒病沒痛,然則燒之後,卻撐不到一晚便死了。”那女子插話道:“這尚忠志可是中了毒?”

上官義沉吟半晌,道:“林賢侄,你驗過屍了麼?”林思永搖頭道:“沒有。尚六爺是琉球鉅子,身分非比尋常,咱們不敢擅自作主,須等琉球王的使者到來,方能剖屍勘驗。”

上官義道:“這是你師孃的主意麼?”那女子俏臉一沉,道:“是又如何?上官哥有何指教?”上官義咳了幾咳,什麼指教都沒了,道:“沒什麼,只是……只是這幾日天氣熱得緊,這使者若是到遲了,恐怕屍有變。”

林思永道:“此節不勞前輩擔憂,琉球使臣明日便到。現下尚六爺的遺體用石灰掩着,放在島南下風處。應能撐個一天。”上官義道:“等等?你用石灰掩蓋他的屍身?還放在下風處?”林思永咳了幾聲,頷道:“正是如此。”

上官義嘿嘿一笑,想來瞧到了什麼,當即道:“林賢侄,當晚給尚忠志診斷的大夫呢?你可否帶他過來見我?”林思永咳了一聲,道:“對不住,那人已經不在了。”

上官義臉色微變:“不在了?怎麼,難道這人潛逃了?”林思永道:“不,這位大夫也死了。”衆人都是大吃一驚,上官義也深深吸了口氣,道:“死了?怎麼回事?”林思永嘆道:“尚六爺是黎明時候斷的氣,到得當天下午,他的兩名武功隨扈,並同夜裡給他看診的那名大夫,也都相繼過世。”

聽得此言,老陳嚇了一跳,老林也是牙關顫抖,這才曉得瘟疫已然傳開了。上官義嘿了一聲,道:“這幾人的屍體都驗過了?”

林思永搖頭道:“沒有。事情太怪,沒人敢拿性命來試。現下這幾人的屍身已然燒化了。現今唯一的線索便剩這處凶宅與那尚六爺的屍身,盼前輩撥冗指點。”

石灰可以防腐,卻也可以殺毒。看這屍體用石灰掩蓋,想來這案子壓根兒便是瘟疫,哪裡是什麼命案?上官義有些惱了,當即道:“你師父呢?他知道此事麼?”

林思永看了那女子一眼,待見她點頭允可,方道:“回前輩的話,在下尚未將此事稟於家師。”上官義皺眉道:“賢侄,不是我說你,你師父何等的大人物?什麼陣仗沒見過?生這等怪事,你爲何不跟他說?”林思永咳了一聲,道:“一來家師正在閉關,二來他過幾日便要做壽了,不便沾染這些血腥事。也因如此,師孃才請了前輩過來探查。”

話到口邊,那女子又“嘿”了一聲,那林思永趕忙改口道:“是、是,請前輩來此,是小人的意思,是小人的意思。”上官義不知他們在搞什麼名堂,一時也懶得多想,只雙手叉腰,搖頭道:“弟妹,我以前是旗手衛都統,管的是京城治安,可不是醫藥治病。你真確定尚忠志不是染了急症?”

那女子道:“上官哥,我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豈會勞駕你親自過來?”上官義嘆道:“婦道人家的把握,我可沒把握。”那女子俏臉一沉,道:“瞧好了,婦道人家的把握,盡數在此。”說着從懷裡取出一顆木珠,屈指輕彈,便朝上官義射了過去。

木珠飛出,滿室生香,連着平飛了數丈,來勢快捷無倫。上官義吃了一驚,正要探手來抓,那珠兒卻向下一沉,居然穩穩墜到了他的衣袋中,準頭之佳,世所罕見。老陳、老林正要高聲喝彩,那女子卻舉起手來,冷冷地道:“不必。”

那女子刻意展露武功,意在壓住屋裡男子的氣焰,至於這些無聊奉承,自也雙手奉還。那上官義吞了口唾沫,也有些怕她了,便從衣袋裡撿出了那顆木珠,纔拿了出來,鼻中便聞到一股濃冽香氣。他微起愕然,道:“這……這是……”

那女子道:“這是辟邪珠。此物去邪怯病,據說佩戴者百毒不侵,蛇蟲瘴氣皆不能近,我這幾日佩着這顆珠子,連頭疼的老毛病都好了。”聽得這木珠如此神效,上官義自是微微一奇,道:“此物與尚六爺有關?”

那女子淡然道:“上官哥還不懂麼?這珠子是尚忠志的遺物啊。”上官義愕然道:“你……你是說,尚忠志平日都佩戴這顆珠子?”那女子冷冷地道:“丸玉。”林思永一聽召喚,立時躬身走上,道:“回前輩的話,這辟邪珠是在一處抽屜裡找到的,尚六爺平日是否佩戴此珠,晚輩不敢斷言。”上官義皺眉道:“這可怪了。這寶珠如此神效,他該日夜隨身佩戴纔是,怎麼會取下來?莫非……莫非……”

衆人眼神相交,已知事有蹊蹺,尚忠志既有寶珠在手,爲何不隨身攜帶?莫非府裡有人上下其手?可既有人存心不軌,爲何不將之盜走,卻任憑這寶物留在府中?莫非是怕事機敗露不成?老陳、老林對望一眼,都覺得此事另有玄機。

上官義沉吟半晌,他把玩着那顆木珠,道:“弟妹,這辟邪珠天下罕有,尚忠志是打哪兒弄來的?”那女子道:“你把珠兒放到陽光下,答案自然分曉。”

上官義拿起寶珠,朝窗邊走近幾步,陽光耀眼刺目,霎時映得寶珠燦爛生光,但見珠兒上清清楚楚刻着三個字,見是“張玄玄”。上官義大吃一驚,失聲道:“武當張三丰!這……這是張真人送給他的?”

那女子道:“應該是,不然這珠兒爲何刻着張三丰的名號?”

張三丰神龍見不見尾,傳說此人早已過世,卻又有人說他已飛昇成仙了,連永樂帝六次遣使上山,卻也沒曾找到他,倘使這珠子真是張三丰親手所贈,那便是說這位老道其實早已離開了中原。若非如此,他卻是怎麼認得這位“尚忠志”?

上官義點了點頭,道:“這事確實怪得可以。好,這案子便包在我身上了。這尚忠志若是他殺,決計瞞不過我‘上官地虎’的眼睛。不過弟妹,我醜話也先說在前頭,這位尚六爺若真是染病死了,你可得另請高明,否則到時瘟疫四散,做哥哥的可擔當不起。”

那女子道:“放心,此事我早已有備。”上官義哦了一聲,道:“怎麼?你還請了名醫助陣?不會是北京的袁神醫吧?”

那女子微笑道:“那倒不是,這回來得是袁神醫的死對頭,王鬼醫。”

上官義吃了一驚:“‘鬼醫’王魁來了?怎麼?他也是來拜壽的?”那女子笑道:“那可不敢當。我差人打聽過了,這王魁此番過來煙島,是爲了皇上的龍體。”

上官義訝道:“皇上?”那女子道:“他是搭着‘宣威艦’來的。”聽得此言,上官義登時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是給皇上採藥來着?這麼說來,白璧暇那小子也來了?”那女子淡淡地道:“沒錯。我昨兒已和白大人見過了面。現下他的艦隊便停泊在島南。”

上官義嘿嘿笑道:“弟妹,這白璧暇千里迢迢而來,想必公務之外,定還有什麼私務吧?”那女子皺眉道:“上官哥說話可難懂了,什麼公務私務?我魏家與他白大人有何牽扯?”上官義微笑道:“弟妹何必裝糊塗?那白雲天苦戀令嬡未果,早已哄傳江湖,你都不可憐可憐他麼?”

陡聽飛來橫禍,老陳、老林自是魂飛天外,那崔軒亮尚還昏暈在地,殊不知碗裡最大塊的肥肉已給悄悄叼走。恐怕醒來一看,又要號啕大哭了。

上官義笑了幾聲,還待要說,那女子卻已閉目儼然,道:“上官哥,琉球王的使臣明早便到,到時人家問起案情,我卻一問三不知,那可難看得緊了。”上官義歉然道:“是了,是了,咱們少說閒話,辦正事要緊。”說着轉望林思永,道:“林賢侄,勞駕你陪我查一查屋內,弟妹,請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女兒女婿一會兒便到,我的吃飯家伙全在他們那兒。”

那女子道:“上官哥去忙吧。這兒自有我來打理。”說着走到老陳、老林面前,微笑道:“過意不去,耽誤三位的時光,來,先請坐下吧。”

這女子先前一派威嚴,指揮若定,此刻卻輕聲細氣,與老陳、老林好言相向,兩名老頭呵呵乾笑,眼光全望着地下,不敢與之相接。那女子笑了一笑,便俯身下來,望向了崔軒亮,輕聲道:“,,你還好麼?”

崔軒亮先前捱了一記耳光,早已昏迷過去,此際聽得柔聲呼喚,宛如仙籟入耳,天女降臨,便迷迷糊糊地道:“誰在叫我啊?”那女子微微一笑,便將他抱了起來,枕在自己的腿上,捏了捏他的人中。

那女子顯有武功在身,內力似也頗爲深厚,功力到處,登讓崔軒亮悠悠醒轉,他睜眼一看,眼前一雙纖纖玉足,三寸金蓮,便在眼前三寸之地,鼻中一嗅,更得玫瑰芬芳,霎時轉頭急看,先見了柳葉花裙,肩頭一碰,又觸溫香軟玉,崔軒亮張大了嘴,方知自己竟是躺臥在一名美女的懷中。

崔軒亮又驚又喜,又慌又怕,大喊道:“我……我已經死了麼?”咯咯嬌笑響起,崔軒亮擡頭急看,卻又見到了那雙美眸,他“嚇”地一聲,急急捂臉坐起,逃到了老陳的腳邊,顫聲道:“別打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先前意亂情迷,去吻這雙星眸的主人,頓給打翻在地,不醒人事。此刻夢中醒來,再見這雙美眸,自如見到獅虎怒目,讓人膽戰心驚。那女子見他縮頭低手,便又笑了笑,道:“放心,有我在這兒,誰敢打你?”

崔軒亮怯怯望地,可聽這聲音頗爲悅耳,便又悄悄擡起眼來,打量着人家。

直至此時,崔軒亮才第一回見到人家的容貌,只見面前的姊姊年紀不輕,約摸三十來歲,生了一雙星眸大眼,若神若電,尤其那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更讓他滿面通紅,便又低下頭去,不敢作聲。

那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撫了撫崔軒亮的額,柔聲道:“,你們是打中原來的吧?”

姊姊聲音溫柔好聽,還伸出玉手,摸了摸自己,崔軒亮精神復振,立時暴吼一聲:“對!”還沒來得及詳細作答,老陳卻搶先了一步,賠笑道:“是、是,咱們……咱們是打泉州來的,敝姓陳,那位姓林……那位小兄弟是咱的……咱的小侄子……”崔軒亮咦了一聲,不知自己何時改姓“陳”了,正要出言詢問,老林卻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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