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助漢則楚亡

景泰三十二年十月己巳欽天少監奏帝曰彗星見西北如火變白光芒長可六七尺正晝猶見捲舌入紫微垣竟天東行無所不犯十日而滅。

深秋星變客星陡至眼看彗孛橫穿長空尚且直入紫微中宮帝象受侵黎民百姓得見奇觀自是大爲震動上起宮室大夫下至陋巷平民千萬人仰頭驚歎或謂妖星或謂瑞星各自議論紛紛。

“師父!師父!大事不好了!”

是夜三更鑄鐵山莊的幾名弟子本在看守天爐哪知好端端的卻見爐子忽爾騰燒起來衆人見怪事生出火勢更是越燒越烈忙匆匆回莊稟報登把熟睡中的歐陽南給驚醒了。

歐陽南緩緩起身讓夫人披上了外衣推開房門待見弟子跪在門口沈聲便問:“生出什麼事了?這般大驚小怪?”一名弟子面帶懼怕顫聲道:“適才天爐不知怎地居然自行燒起大火沖天恐怕會泱及城內。”

歐陽南心下一驚忙道:“師父立刻過去。你們也去通知大師兄一聲請他帶人過來。”那弟子應道:“大師兄早已得知消息他怕火勢一不可收拾此際已率人過去救火了。”歐陽南聽說事態嚴重更不打話急急駕馬出莊便往城郊疾馳而去。

趕到城郊距天爐尚有一里之遙已見烈焰沖天熱氣更是逼人歐陽南催馬向前赫見大批弟子接力送水鞏志正自指揮全場一桶又一桶的冷水澆下天爐全力灌救但火勢兀自四下延燒周圍百尺內的樹木都已焚爲灰燼衆弟子見水桶無濟於事便從莊裡運來水龍打算直接抽出井水好來澆熄火頭。

歐陽南行到鞏志身邊沈聲便問:“怎會生出大火?可有人粗心大意弄出祝融之災?”

鞏志抹去臉上的飛灰喘息道:“弟子也不清楚天爐破損這幾日師兄弟們都在出力修補好容易昨夜有個頭緒哪知子時之際這天爐竟然無端焚燒至今不歇。”

歐陽南面色慘白道:“爐子裡有東西麼?”

鞏志搖了搖頭道:“除了鐵精殘渣爐內空無一物照說是燒不起來的。真不知爲何會竄出火苗。”

歐陽南長嘆一聲搖頭道:“錯了錯了咱們全搞錯了。那些底料不是殘渣而是千古難得的鐵精骨。咱們差點糟蹋了奇珍異寶罪過啊罪過”鞏志奇道:“什麼鐵精骨?師父的話好生難懂。”

歐陽南不去理他逕自提聲喝道:“來人!去取雷澤刑天錘!”衆弟子聽師父要取來神錘那是有意造劍了衆人答應一聲便急急趕回莊去。鞏志心中驚訝忙問道:“師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您可否明說?”

歐陽南神情凝重道:天地萬物有正便有反有陰便有陽卓凌昭帶來的那塊鐵精陰柔精華全給“神劍擒龍”得去餘下的殘存之物定是至剛至猛的骨渣卻給咱們當成了廢料。天爐靈性不泯不甘良質美才荒廢其中這才自行冶煉燒起了大火。”鞏志聽得目瞪口呆駭然道:“這麼厲害?那又會燒出什麼樣的兵刀來?”

歐陽南沉思半晌道:“我歐陽家故老相傳這塊風水寶地若有靈物冶煉便會造出一柄絕世神兵。名喚“擒龍”果然此劍降世便即睥睨天下無人能擋。只是萬物依着陰陽五行的道理無不相生相剋一旦生出天下無敵的物事造物便會另闢途徑以求制肘。”他凝望天爐嘆了口氣道:“照此看來說不定天爐另行燒結了一柄兵刀以來抗衡擒龍劍。”

鞏志吃了一驚那“神劍擒龍”已是怪異莫名的妖物若還另生一把威力無窮的奇形兵器天下豈不大亂?他還想再問卻也不知從何說起已是呆立當場。

過不多時神錘已然取來歐陽南走向天爐提聲喝道:“大家各持一隻水龍分佔角落以水柱爲我開路我要進爐!”衆弟子聞言大驚鞏志更是急急勸阻但歐陽南執意甚堅衆人奈何不了只有聽命行事霎時六座水龍同時灑水替歐陽南開道鞏志更是親駕一座水龍緊臨歐陽南之旁水柱直直噴灑身上就怕師父年老有失別遭烈焰吞噬。

大火飛騰洪武天爐望之若同魔龍怪獸一時呼嘯噴火似欲燒盡世間萬物歐陽南行近爐口鞏志噴灑的水柱盡成瀰漫水氣猛聽歐陽南慘叫一聲全身已然着火鞏志急道:“快澆水!”六道水柱同朝歐陽南噴去已然撲滅他身上的火勢。鞏志怕師父受傷當下顧不得師父責怪拖着水龍也往爐口衝去。

大水衝下烈焰卷出水火交攻之間四處都是蒸水霧但旋即又給熱氣衝開。歐陽南仰天暴喝抱住神錘竟無視於高熱烈焰猛朝火頭下竄人。

鞏志怕他有所閃失拖着一座水龍緊靠爐口猛將水柱灌了進去熱焰燒來連他的衣角都已着火。

衆弟子見師父奮不顧身的衝進大師兄也已面臨生死大險心下都是驚駭震盪衆人不顧己身安危無不朝爐口靠近一時之間衆志成城六座水龍一同擠在爐口澆灌漫天水氣飛揚齊心合力之下火頭竟被壓下。水氣瀰漫中但見一人朝外滾出此人全身焦黑一片身上衣衫被燒個精光連眉毛頭也不能倖免這人模樣狼狽卻是一代鑄劍宗師歐陽南懷中兀自緊抱那隻刑天錘。

鞏志靠在爐旁自也慘遭波及身上手上滿是水泡他見師父滾倒在地生死不知顧不得自己身上疼痛急忙上前扶起叫喚道:“師父!你怎麼了!”

他叫了一陣歐陽南卻渾然不覺只是一動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鞏志知道拖延不得當下剪開師父的衣衫取過清水將他上下衝洗乾淨跟着急急命人取過傷藥替他細細擦抹。鑄鐵山莊整日與火爲伍救治燙傷之術算是天下無雙自來燒傷者多死於各種感染憑着傷藥中防膿止爛的奇效只要歐陽南沒給燒成焦炭在他們眼中都算有救。果然傷藥擦在歐陽南身上宛如冰鎮傷處的紅腫糜爛更見消滅。

歐陽南給這麼一陣治療已然緩緩甦醒他稍一恢復神智立時指向爐口慘嚎道:“神劍現世魔刀隨生……大家快逃呀!生靈塗炭啊!”說着雙手連連揮舞宛如失心瘋一般。

鞏志等人聞言大驚急忙探頭去看卻見爐內一片焦黑除了滿地鐵渣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何怪異之處。

鞏志咳了一聲低聲吩咐衆人:“先將師父帶下去歇着等火頭降下咱們再進爐去找。”

歐陽南給弟子擡起眼神仍是驚恐無限喃喃地道:“神劍擒龍業火魔刀裡頭的東西是柄妖物……咱們決計不能讓它現世否則天下要有兵禍……”他口角微動欲言又止霎時全身乏力暈了過去。

鞏志望着黑沈的爐口想起裡頭的東西玄妙異常絕不在神劍之下心下自感驚駭他召來門人低聲吩咐道:“大家聽了師父方纔所言絕計不能外泄否則各大門派前來劫奪神兵咱們鑄鐵山莊定有覆亡之禍。”衆弟子答應一聲心下都是惴惴不知爐裡面的東西是何來歷。

火龍竄天歐陽南身受重傷已被擡離火場餘人猶在全力滅火鞏志擡頭望天只見彗星橫空而過當此異象鞏志想起師尊所言的“業火魔刀”心中只感憂慮良久良久仍是說不出話來。

卻說秦仲海看過城西鬼屋之後心裡只感煩亂不堪料知劉敬定有什麼陰謀怕還是衝着自己來的秦仲海生來機敏警覺遇上這等事自是逃都來不及。他這幾日專躲着劉敬只在西角牌樓喝酒足不出戶連家也不回了。聽了屬下秉報彗星降臨好生美麗要他到外頭賞玩秦仲海也當屁一樣來聽全不理會。

連躲了二十餘日這夜宮中無事虎林軍衆人心存孝順知道老大這幾日悶得厲害便從御膳房偷出好酒好肉取過大批賭具銀兩便想讓秦仲海樂上一樂。秦仲海見大夥兒這般心意怎好推拒?當即第一個帶頭胡攪率着-衆下屬袒胸露肚羣來賭博歡飲。直把牌樓深處當仙境虎林軍中做天堂便天王也換不得。

諸人圍坐三五桌你吃酒我吃肉衆人神色緊張一時骰子亂滾銀兩推移直是“滄海桑田輸脫褲淚眼猶溼錢復還”賭局直是起伏不定讓人大喊痛快。

正廝殺間門口傳來-陣敲門聲此時夜深人靜還有幾名下屬在宮中巡邏大概是回來歇息的一名下屬哈哈一笑道:“他***大半夜的八成是回來拉屎的弟兄。”說着上前應門。

板門才一打開那人已捱了個清脆的耳光跟着向後滾出衆人吃了一驚無不拔出鋼刀翻身站起霎時一名太監跨入大門傲然望着衆人卻是薛奴兒來了。

深夜之際薛奴兒以東廠副總管之尊居然降尊紆貴親自過來造訪?秦仲海萬沒料到此節一時不及躲起:心下只是叫苦連天。薛奴兒見他嘴歪眼斜料來定在詛咒自己當下十分着惱罵道:“你裝着一張怪臉做什麼?心裡罵我麼?”

秦仲海心中煩躁口氣卻似沒事人一般他哈哈兩聲道:“沒事我見副總管大好了可以下牀走路心裡替你歡喜難免表情多了些您可別見怪。”

薛奴兒前些日子捲入禍端竟給皇帝送去毒打一百大板看他現下武功盡復舊觀傷勢定已痊癒。薛奴兒想起當日被秦仲海作弄的情狀恨恨只道:“死傢伙你上回偷看咱家的屁……屁那個給我小心點”

秦仲海聽他支支吾吾立時笑道:“什麼那個這個的不就是個屁股麼?公公的屁股左邊長黑痣右邊生黑毛模樣挺威嚴的跟面孔差不多。秦某真算有眼福了。”他笑了笑又問道:“公公深夜過來西角牌樓可是專程來談這“屁經”的麼?”

秦仲海說話荒唐不經大批虎林軍手下自是掩嘴偷笑薛奴兒大怒欲狂他竭力自制喘息良久這才呸了一聲尖聲道:“混蛋東西!要不是劉總管有事找你你當咱家閒得無聊自願上你這狗窩來嗎?你再給我貧嘴休怪我賞你兩個耳括子!”

秦仲海聽他提起劉敬心下便是一凜他咳了兩聲推託道:“原來是劉總管召見他老人家平日公事忙得很吧?什麼時候方便見我?”

薛奴兒冷然道:“什麼方便不方便的?他現在便要見你!你乖乖跟我來別耍花招!”

秦仲海吃了一驚想不到劉敬竟會深夜召喚絲毫不讓自己有推託的機會此番召見如此慎重定有大事生出。薛奴兒見他遲遲不移步便冷笑道:“怎麼樣?到底敢不敢來?”

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麻煩上門推也推不掉倒也不必再藏頭露尾索性便來一探究竟。當下翻身站起道:“既然如此有勞薛副總管帶路。”

虎林軍諸人聽了這話無不替秦仲海擔憂薛奴兒平日手段兇狠性格殘暴若是有意來害

秦仲海不免要糟。秦仲海見下屬多有惶急之意便向他們暗暗搖手示意衆人放心。上回劉敬自稱替自己保舉高升不會無端對自己不利只是劉敬要他過去城西鬼屋又稱識得他的師父定是有備而來想到一會兒定有意想不到的大事還是忍不住忌憚。

當下兩人一前一後秦仲海便跟着薛奴兒離去。

深夜之中二人在宮中行走他兩位一是東廠要角一是禁軍統領自無人敢過來羅唆只見薛奴兒腳下疾走卻是往宮外行去秦仲海微微一怔叫道:“劉總管不在宮內麼?”薛奴兒不去理會冷然便道:“你只管跟在後頭問這許多做啥?”

眼見他行止神秘秦仲海更起疑心雖知東廠之人不會下手加害自己但劉敬安排得如此奇怪不能不叫他加倍提防戒慎。

行到承天門已要出宮門口侍衛見副總管過來自是趕緊讓路連問也不敢問上一句秦仲海看在眼裡自是暗暗搖頭當時朝政大壞太監隨意來去宮門衆人習以爲常早已見怪不怪。只是長久以往綱常法紀不免紊亂結黨營私更是由此而生。

薛奴兒走了出去便換秦仲海了他雖與守衛相識卻乖乖取出令牌送上繳驗那守衛看過令牌低聲便問:“將軍也要出去?”秦仲海咳了一聲道:“我有些急事回家一趟去去就回勞煩兄弟開門。”他平日雖然荒誕不經但遇上正事卻仍方寸嚴謹一板-眼絲毫馬虎不得。若非如此卻要他如何帶出縱橫沙場的精兵?

那守衛知道薛奴兒與秦仲海一向不和豈知兩人卻同出宮門心下雖覺奇怪但也不敢多問急急開了宮門任他二人離開。

薛奴兒見秦仲海緩緩走出霎時冷笑不休道:“不過出個宮而已居然還要繳驗令牌看你們柳門就是少了點人望真個可笑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薛副總管人望這般高何不上江太師府上晃去?每日喝罵屬下專在自家地盤招搖這種祟隆聲譽秦仲海可不敢要。”

薛奴兒氣得臉色慘白可又答不上腔只得尖叫道:“少廢話!隨我過來!”只見他運起輕功左一繞右一拐便往城郊而去。秦仲海見他身法快絕便也提氣直追緊跟在後。

薛奴兒方纔給他譏嘲一頓:心下有氣只想板回些臉面冷笑道:“好你個秦仲海!咱倆沒打過架這下剛好比比腳力看看誰纔是大內第一!”他腳下一點已如飛箭般向前射出。秦仲海哼了一聲也是力急追。

秦仲海比薛奴兒年輕了二十歲體力健旺起初幾裡絲毫不落下風只是路程一長便不能沒有內功相佐秦仲海雖有九州劍王這等名師點撥武藝但內力修爲仍不及薛奴兒深厚果然行出十餘里已是相形見拙。

薛奴兒見秦仲海墜後心下更是大樂他有意戲弄不停左右竄躍上下飛馳好讓秦仲海追個臉紅脖子粗。秦仲海跑得氣喘吁吁自知不敵霎時停下腳來喝罵道:“操你奶奶雄!姓薛的!你再敢戲侮老子便自己去見劉總管!”薛奴兒是個暴躁性兒聽他拒絕同往立時取出天外金輪尖聲道:“雜碎!你輕功不及我正該乖乖認輸向公公磕頭請益現下卻耍無賴?你不同我去休怪公公給你點顏色瞧瞧!”

秦仲海咒罵兩聲掉頭便走連話也懶得多應一句薛奴兒見他對自己毫不理睬不由得慌了手腳忙道:“喂!姓秦的!你別生氣了快回來啊!”

秦仲海呸了一聲停下腳來往地下吐了口膿痰惡狠狠地道:“來不及啦!你現下擡八人

大轎過來老子也懶得理你。你自個兒去死吧。”

薛奴兒臉色又青又紅不知該如何是好要他低頭去求秦仲海不如跳崖自殺還來得爽利可要眼睜睜地看着秦仲海離開卻又不能向上頭交差他連連搓手全沒了主意。

秦仲海滿心得意左搖右擺大剌剌地離去正走間忽見路邊坐着一名老者這人頭上帶着斗笠兩腳卻擋在路中若要正面行過定須跨過這人的雙腿秦仲海不願惹事當下側身讓開哪知那老者兩腳忽爾擡起腳尖卻是往秦仲海膝間點來秦仲海見這老者後先至已然算準他閃避路數當下微微一凜他擡起右腳便往那老者的腳尖踢去那老者不閃不避等他腳下踢實腳掌一側已將腳跟對準秦仲海的足底秦仲海這腳若要踢下不免腳板受傷。

秦仲海見此人武功毫無霸氣但招敷卻是精奇沉穩他嘿地一聲跳開兩步手握刀柄冷笑道:“俗話說了好狗不擋路老兄行止這般兇惡卻是哪家香肉鋪裡逃出來的?”

那老者再笨十倍也知秦仲海罵他是狗他聽畢之後卻不動氣只哈哈一笑道:“秦將軍說話實在難聽咱家見你走得好急一時心急才把你留了下來倒沒什麼惡意。”說着解下斗笠秦仲海轉目急看這人七十來歲年紀臉上沒半根鬍鬚正是東廠總管劉敬。

此時薛奴兒也已趕來他湊了過去低聲向劉敬道:“總管這姓秦的小子脾氣太壞嘴又賤得緊不教訓一下不成。讓我揍他一頓吧。”秦仲海挖了挖耳孔冷冷地道:“別那麼小聲說話薛公公倘要動手秦某立刻奉陪。”他給東廠兩大高手圍住了非但不讓步反而主動搦戰想來確是性格剛強吃不得虧當下拔刀出鞘真要幹上了。

薛奴兒聽他口氣甚惡登時大怒他性格強悍王府衚衕雙戰崑崙二三把交椅西域客店身受江系三大主將聯手夾攻無不從容應付絲毫不落下風。武功之高自是不言可喻此時秦仲海狂言挑戰他如何會怕?當下尖叫一聲便要取出金輪殺人。

劉敬看在眼裡忙攔到兩人中間笑道:“幹什麼啊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爭的?”說着左掌輕揮推開了薛奴兒右手便往秦仲海肩上搭去、秦仲海見他神態親熱訕訕便道:“劉公公別來這套了。我依着您老人家指示鬼屋也瞧過了您到底有何吩咐不妨快說吧!”

劉敬微微一笑道:“去過鬼屋了那你可見到鬼了麼?”秦仲海呸了一聲嘴上沒說話心中卻道:“老子活見鬼見了你這沒鳥的爛鬼”劉敬看他滿臉不忿便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好啦不管你有無撞上鬼怪咱家這便帶你去開個眼界見識一下真正冤死的孤魂野鬼。”

秦仲海咦了一聲正要開口詢問劉敬已拉着他縱身朝西方一條小徑行去。秦仲海有意把事情看個明白便任由他帶着倒也不再多問什麼。那薛奴兒卻神態戒慎一路上四處張望不時躍上樹梢眺頭遠望似怕後頭有人跟蹤。

三人行到一處地方已是黎明時分秦仲海藉着曙光望去眼前好一片湖水湖面如鏡深秋破曉中湖水罩在薄霧中岸邊矗着幾間宗祠寺廟土牆紅磚看來頗有詩意。

湖邊幾名漢子本在垂釣似是漁夫一見劉敬過來立時放下魚竿過來相迎引着劉敬等人便往湖畔建築而去。秦仲海跟在後頭見這幾名漁夫下盤功夫紮實武功竟是不弱心下暗暗警戒。

三人行到深處見是座小小佛堂門外兩人自坐地下這兩人光頭禿頂一人手中編著竹籃一人拿着魚簍洗刷。秦仲海見這兩人低頭不語面無表情但太陽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湛然看來武功絕非泛泛。秦仲海吃了一驚想道:“好你個劉叭什麼時候招攬這許多高手?這老傢伙究

竟想幹什麼?”

正猜忌間劉敬已然走入佛堂跟着伸手召喚秦仲海秦仲海跨腳進去卻見薛奴兒守在外頭不曾進來。秦仲海猶疑片刻就怕裡頭有什麼機關正要問卻聽劉敬笑道:“你莫理旁人只管進來。”秦仲海乾笑兩聲只得拱手人內。

跨入門中只見佛堂裡擺着張茶几兩張竹凳。堂後掛了幅笑眯眯的彌勒佛像望之頗爲簡陋好似真是貧苦修道人的住處般。

劉敬招呼秦仲海坐下親自爲他斟茶秦仲海見劉敬一路不言不語好生神秘有心殺殺他的威風。當下伸手端起茶碗猛吸了一大口跟着漱了漱嘴呸地一聲整碗吐到了地下弄得佛堂骯髒無比。

秦仲海眯起了眼懶洋洋地道:“劉總管大半夜地硬把老秦拉到佛堂裡參拜可是要勸我出家麼?”說着又咳了一口痰狠狠往地下吐去。劉敬看他舉止粗魯卻仍笑眯眯地道:“秦將軍說笑了你乃當世虎將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是塊做大事的好料子誰敢要你長伴青燈?”

秦仲海把腳高高翹起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劉總管我這人性子直不喜拐彎抹角。前幾日總管替我遮掩了文淵閣的醜事小子感激不盡今日你老若有什麼吩咐只管開門見山別來爾虞我詐好不煩人。”

劉敬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靜靜替他斟上茶水。秦仲海見他仍是陰陽怪氣當下一把將茶杯搶過扔出佛堂訕訕地道:“別倒什麼鳥茶了昨晚吃酒開心興致卻給你們打斷爺爺還沒喝夠哪;有酒便取出來吧!”

茶杯飛出門外立時聽到薛奴兒的咒罵聲秦仲海哈哈大笑:“他***可是砸中這老賊的腦門了?”劉敬聽他滿嘴粗話又見了惡形惡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搖頭道:“秦將軍你如此粗魯無文可是打小沒了孃親教誨方纔野成這模樣?”

這話要在常人聽來劉敬自在譏諷秦仲海舉止鄙俗毫無家教秦仲海自也該反脣相譏。但秦仲海自從在鬼屋中給人攪擾心神始終不寧此時聽劉敬提起自己的孃親莫名間身子便是一震但此刻他與權臣對席而談萬萬不能示弱這驚詫神色一閃而過便即哈哈笑道:“不瞞總管吧秦某孤兒出身一向無父無母石頭裡蹦出來的。少了娘兒們過來羅唆管教恰好粗魯痛快自在逍遙。”

劉敬聽了這話卻是一聲輕嘆道:“鄉下人常說有孃的孩子像個寶沒孃的孩子似顆草。可憐你自小沒有母愛溫暖風雨飄搖獨個兒過活唉……這許多年下來可真生受你了。”

秦仲海精明老練旁人心裡想的盼的他只要摸個片刻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哪知與劉敬相識以來始終落於下風不曾猜出這名老太監半點心思想。他聽劉敬這話毫無來由直是莫名其妙當下喝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劉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秦將軍別生氣閒聊幾句而已。”秦仲海心裡的疙瘩給他連番撩起頗感不快冷冷地道:“你再東拉西扯休怪我掉頭便走。”

劉敬微微一笑道:“秦將軍不喜歡談家事那咱們便談談國事吧。”他凝目看着秦仲海

笑道:“秦將軍冒昧問你一句你忠於皇上麼?”

秦仲海聽他這話又是天外飛來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這老太監何出此問莫非是要刺探自己他急忙定神冷笑道:“秦某奉公守法自問沒半分對不起朝廷之處公公何須試探?”

劉敬面帶微笑望着彌勒畫像頷道:“你與柳昂天情同父子他忠於國家你秦仲海自也跟着效忠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我今日問你一句倘若皇上賜你一死你待要如何?”

劉敬這麼說話要是盧雲坐在這裡定會全身巨震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盧雲身爲儒生自是深受薰陶若是皇帝下令賜死儘管百般悲怨他還是會引頸就戮。便是伍定遠聽了這話也會心口劇痛想着慷慨赴死的壯志豪情。

哪知秦仲海實是天生的土匪料聽了這話卻只嗤地一聲把痰吐到了地下跟着冷笑兩聲睥睨斜視全不作答。

劉敬看了他一眼道:“看來忠君一事秦將軍好像還差了那麼點。”

秦仲海哼了兩哼他從不是什麼忠臣孝子的典範皇帝若要賜死管他天大理由他老秦自是左腳抹牛油右腳擦豬油當場溜之大吉但這話既是劉敬所問自也不好明說當下只嘿嘿乾笑道:“公公你呢?皇上若要你死你會死麼?”

劉敬昂向天凜然道:“士爲知己者死我雖是個肢體殘缺之人這點氣節也還有的。”

秦仲海嘻嘻一笑假意哦了一聲道:“了不起啊好一個士爲知己者死啊卻不知那日副總管差點把皇帝老兒切成兩半這又算他***哪門知己啊?”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數月前皇帝狩獵忽遇雙虎襲擊那時薛奴兒以金輪救駕卻差點傷及皇帝秦仲海始終懷疑此事有詐此時便提了出來要看劉敬如何應付。

劉敬聽了問話神態一如平常。他斜了秦仲海一眼淡淡地道:“此事純屬意外將軍休得譏諷。”秦仲海當場嗤之以鼻冷笑道:“劉老爹你瞞得過錦衣街那幫蠢才卻瞞不過老秦的眼去啊。憑薛副總管的武功不過是殺只大蟲焉有失手之理?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嘿嘿……你們***是不是想…想…嗯…啊?”秦仲海想將“謀害皇上”四字說出卻又不敢開口便只“嗯啊”兩聲混過畢竟這事牽連太廣豈能隨意言之當下便不明說。劉敬面對森厲質問神態卻是不溫不火他淡淡一笑道:“秦將軍難得有緣談心別說這些惱人的。你靜下心來先讓咱家同你說個故事可好?”秦仲海聽他面無喜怒只輕輕巧巧地轉過話頭心下暗暗敬佩:“這老太監行事沈穩等閒不露真性。那江充雖然厲害但與這老賊相較火候怕也差了一截。”

劉敬見他目光凌厲便微笑道:“怎麼樣?這故事將軍聽是不聽?”秦仲海雙眉一挑冷冷地道:“公公日理萬機今日卻好興致。您要說故事在下自然洗耳恭聽。”

劉敬微微一笑道:“你願聽便好。不過這故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說不定你也聽過了。距今三十二年前朝廷有場御駕親征這事你知道麼?”

秦仲海聽他提起此事忍不住心下一凜頷道:“這事我聽柳侯爺說過。聽說先皇武英帝兵敗西疆遭大臣反噬終於死在異邦。”

劉敬笑了笑說道:“你家侯爺說的不錯不過這只是江充的說法。”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聽總管這麼說難不成還有別的俾宮野史傳下麼?”

劉敬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當年御駕親征的慘禍牽動天下氣運幾達三十年之久餘波所及非但弄出個怒蒼山來還傷及無數英雄好漢的身家性命。說起來不只秦霸先便連江充、你家侯爺、我劉某人無不大受影響。甚至一些武林人物像是少林天絕僧、華山寧不凡“九州劍王”方子敬也都深受其累。”

聽得這許多人物牽扯在御駕親征的大禍中秦仲海心下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凝視着劉敬、知道他一會兒所言定與薛奴兒刺殺皇帝、瓊貴妃偷人等情有關。當下正襟危坐不敢再有輕視之意。

劉敬往他看了一眼兩人目光相遇劉敬忽地嘆了口氣道:“此事株連之大死傷之慘實非常人所能見。秦將軍當年便你一個小小孩童也因而改變一生這你曉得麼?”

猛聽此言秦仲海忍不住嘿了一聲前幾日那老人將他誤認爲秦家二少爺已令他好生不快此時劉敬又影射自己與秦家有關直教他心中又恨又煩秦仲海伸手往桌子一拍怒道:“劉總管!你三番四次的影射秦某的身世究竟想說些什麼?老子不過姓秦又***犯了天條嗎?”

劉敬聽他怒喝卻只微微一笑道:“有空去看看師父方大俠會說個明白的。”

秦仲海聽他提起方子敬更是怒不可遏他手按刀柄霍地站起喝道:“劉敬!我明白告訴你!你別以爲我師父反逆出身你便能挾制秦某人你如意算盤可打錯了!”

劉敬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喝了口茶道:“你太多疑了。我劉敬若要挾制你方法何其之多真會用這蠢笨的法子麼?”說着森然一笑眼神中全是奸狡。

秦仲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立時想起劉敬的諸多厲害手段此人若要對付自己確有無數法門實不必拿自己的師承來歷作文章。他放脫刀柄坐了下來哼道:“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若有意整我那是找錯人了秦某給逼急了殺人放火無所不爲你硬來惹我那是自找死路。”

劉敬聽他說得兇狠知道他心裡暗自害怕反而笑了笑道:“你別生氣咱家只是要你聽個故事而已別無用意。”秦仲海嘿地一聲他按耐住性子揮手道:“公公有話請說有屁快放。我一會兒急着回宮。”

劉敬喝了口茶道:“武英十五年臘月御駕親征慘敗前線飛鴿傳書轉送軍情回京。信中指證歷歷言道武德侯謀害先皇親手將聖上殺死。此事傳出風雲變色羣臣譁然京城立即戒嚴。”秦仲海熟知此事便點了點頭。

劉敬又道:“聽說皇帝被害滿朝文武無不駭然秦霸先一向忠於皇上如何無故反叛?雖說軍情如此卻無人相信此說。閣揆大人立即召集六部便要派人查證說不定皇帝仍然好端端地在西疆只怕有心人從中挑撥生事。”秦仲海冷笑道:“這位有心人姓江吧!”

劉敬哈哈大笑頗見歡暢道:“秦將軍快人快語真是一言中的。”他有意緩和場面讓秦仲海稍稍鬆弛便取過一隻新茶碗替他倒了杯熱茶又朝自己碗里加了水道:“當時朝廷快刀斬亂麻一方面派人趕赴玉門關要將事情查個明白二方面由老臣徐忠進、國丈瓊武川領銜一同請出太后垂簾聽政好來度過這兵荒馬亂的大危難。”

秦仲海舉起茶碗去喝聽得大理寺卿徐忠進、國丈瓊武川這幾位老人出馬頓覺放心他喝了口清茶降了降火氣點頭道:“幾位老臣果然精明這當口正該如此辦理。”

劉敬道:“不過事情毫不順利朝廷人馬尚未離開北京就出了天大的亂子。”秦仲海吃了一驚嘴裡茶水猛地噴了出來他舉袖擦拭驚道:“什麼亂子?”

劉敬端起茶來輕啜一口道:“也先可汗兵臨城下開始攻打北京。”

秦仲海茫然張嘴那時柳昂天曾提及武德侯殺害皇帝一事卻未多談也無攻打北京一節此時聽劉敬提到此事秦仲海卻是第一回聽到。

劉敬道:“也先大兵殺聖京城朝廷上下無不驚恐國家已入朝不保夕的慘況。那時天下軍馬急急來援你家侯爺率領十萬大軍與也先激戰城郊雙方殺得血流成河此戰若敗京師必入蠻夷之手只怕神州百姓都要淪爲異族奴隸。但我朝十七路勤王人馬不能無人統帥幾名大臣力陳國家下可無主須得擁立一人代位以保社稷此事送入景福宮太后便急急下詔立泯王爲皇儲暫由御弟監國。”

泯王便是當今的景泰皇帝他在風雨飄搖間接任皇位天下無不稱道此事秦仲海自也知聞。

劉敬又道:“皇儲接位一心三思地替他兄長報仇立即下令處死秦霸先滿門老小當時我會同柳昂天、瓊武川等老臣忠言極諫言道案情尚不明朗想請皇帝收回成命但皇上眼見兄長慘死這武德侯罪嫌最大如何忍得下這口怨氣?他召喚四路軍馬入城封鎖京中來往道路即刻將秦家滿門處死不容走脫一人。”聽得此言秦仲海登時想起城西鬼屋裡的那個老頭他身子-顫心頭出了幾個疙瘩竟似不太舒坦。

劉敬道:“那時大禍臨頭京城上下都爲秦家滿門憂慮。秦霸先的妻子顏氏聽說大軍入城就要過來抄家她一人擋在門口手持先皇賜下的免死金牌只想憑手上金牌救命好讓滿門老小逃過一劫。”

秦仲海十分關心顫聲道:“後來呢?”

劉敬道:“她一個婦道人家有這膽色也算難得了。不過闖入秦府的軍官多是兇狠暴戾之輩看也不看她手中金牌一刀便把她的腦袋砍了。”秦仲海啊地一聲悲聲道:“她……她死了……”

劉敬低聲道:“人無頭安能活?顏氏賢慧貌美聰明博學人人都對秦霸先好生稱羨誰知她這樣嬌弱的女子到頭來卻成了刀下的無頭鬼。可憐她兩個孩子不過稚弱便成了孤兒。”說着又往秦仲海看了一眼那眼神滿是憐憫同情。

秦仲海與他目光相接霎時心中一酸淚水幾欲灑落他生性灑脫從小到大沒哭過幾次此時淚水滿盈卻連自己都不明白爲何哀傷。他急急以衣袖遮面就怕給劉敬見了笑話。

劉敬殊無取笑之意他嘆了一聲轉過話頭又道:“城內軍馬殺人滿門城外大軍卻要給人屠殺。當時也先已至城外百里情勢危急景泰皇帝親自領軍接戰雙方大殺一陣勝負雖分難解之際陣前卻出現了一人此人好生了得化千戈爲玉帛居然說動了也先可汗讓他不待勝負分出便自行率軍離去。”

秦仲海抹去淚水神色已然寧定他知道當年雙方決戰江充曾在陣前出現當下清了清嗓子道:“此事有些懸疑據侯爺說江充給也先可汗在天山抓住便一路押解回國的。”劉敬嘿嘿一笑道:“這是王寧、樑知義這幫讀書人查出來的吧?”

秦仲海點頭道:“公公說的不錯此事正是樑知府、王御史他們查出來的。只是他兩人一得消息不久便已隕命。”劉敬搖頭嘆息道:“好人不長命蠢人兢投胎。又好又蠢的更要天生給人當箭靶唉……這幫書生只知氣節義理卻沒半點手段沒給五馬分屍凌遲處死已算是好運了……”言下所指自是感慨王寧、樑知義這幫孤臣的下梢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好人不長命蠢人下場慘那又壞又聰穎的呢?”

劉敬哈哈一笑自嘲道:“那便是老朽與江充這等人了。看他江充年過半百咱家也有七十好幾數十年來好魚好肉日子快活得很將軍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秦仲海縱聲長笑道:“難得有人自承奸惡真是大大的不容易啊!”

劉敬聽了嘲諷卻也不生氣只淡淡一笑道:“咱們說正事要緊別損我這老頭了。”他苦笑一陣又道:“只是王寧那幫讀書人雖笨卻也不算白死他們查得不錯江充甫一回京也先可汗便自行退兵此間定然有詐只是當時朝廷甫脫大難衆人慶幸生還之餘哪有餘力查訪內情?當時先皇下落下明泯王與太后心中掛念便明大臣四下尋訪卻始終找之不着過了不久眼見先皇實在蹤影全失泯王爺只好以監國皇儲之名正式登基接任皇位。”秦仲海哼了一聲道:“你們這幫大臣便這麼敷衍了事真是世態炎涼。”

劉敬道:“國家不可一日無君泯王爺拖了一陣才接位已算不容易了。只是說到接位一事你家侯爺也算立過大功念在他這份擁戴功勞上朝廷日後纔有了三分局面。”

秦仲海沉吟片刻道:“那秦霸先呢?他那時究竟在做什麼?爲何不回朝廷替自己分辯?”

劉敬搖了搖頭道:“據說也先圍城之時他還有意殺回京城替國家解圍但後來他聽說全家慘死便殺向關內起兵作亂起來。”

秦仲海聽了內情皺眉便問:“這秦霸先到底是何來歷?”他曾聽韋子壯說過這人出身武

當但除此之外卻是一無所知此時便出言相詢也好多探聽一些事蹟。

劉敬目中閃過一絲憂傷道:“秦霸先原名秦策官拜徵西大都督爵賜武德侯霸先是他的號。當年他與你家侯爺並稱雙雄北昂天西霸先乃是武英朝廷的兩大支柱。”

耳聽柳昂天與天下第一大反賊並列秦仲海一時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麼。

劉敬嘆了一聲又道:“當年秦家滿門抄斬天下無人能救秦霸先自是大怒欲徵他率軍打破五門關一路殺向關內兩邊激戰數百回合朝廷節節敗退一路退到了虎牢關此關坐擁天險守將也非易與之輩秦霸先縱然武勇一時間卻也打不入關中。眼看是個僵局秦霸先索性立馬怒蒼廣招天下勇士從此雙方便開始十數年的對峙中問打了又談談了又打皇帝每次派使臣過去安撫都被秦霸先亂棒打回始終是個僵局。”

秦仲海在文淵閣見到這人的姓名時本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與他一決雌雄但連着幾番事情下來對此人又是同情又是恐懼。他伸手抓起茶杯呼嚕嚕地喝個精光。

劉敬替他斟上了茶又道:“秦霸先造反等於默認他謀害皇帝。當年他起兵造反天下都曰該死我也是其中之一隻是朝廷名將雖多卻無人能出其右你家侯爺一來需駐防北疆二來朝廷知道他們倆家有舊就怕他二人聯手作亂始終不敢把柳昂天召回。直到景泰十四年……”

秦仲海跳了起來驚道:“景泰十四年?”劉敬奇道:“怎麼了?”隨即意會道:“文淵閣遺失的奏章全都是這一年份的文物是不是?”秦仲海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劉敬聞言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傢伙連你也後悔了麼?哈哈!哈哈!”此時天色早已大明劉敬轉頭望着窗外晨光暖和映在他的老臉上望之皺紋深刻更顯出智慧來。秦仲海不知劉敬在說些什麼自是不敢接口只靜聽他說話。

劉敬凝視晨上湖煙悠悠地道:“景泰十四年那年怒蒼山一夥全力反撲攻下霸州直搗京師逼得皇帝召回柳昂天下旨天下兵馬勤王。雙方兵連禍結最後秦霸先慘死神鬼亭一切全在景泰十四年生的。此事詭譎多變比之三國裡最精彩的橋段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秦仲海恍然大悟原來怒蒼山之所以滅亡全在此年。他沉吟片刻問道:“究竟這中間有何隱密之處?爲何有人要偷取奏章遮掩?”

劉敬冷冷一笑忽道:“秦仲海你若想知道其中隱情須得回答公公一事。否則“疏不間親”劉某人沒拿到證物之前絕不會明白告訴你。免得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秦仲海見他神色沉重渾不似平日笑咪咪的模樣他心下一凜拱手道:“請公公公示下仲海定會審慎回話。”

劉敬聽他回答的直接反倒不好開口他低下頭去轉動手中茶杯似在思索如何啓齒。秦仲海不敢打擾只是靜靜等待。

過了良久劉敬緩緩地道:“生你者父母成你者朝廷倘若兩者相沖相害你當如何?”

從城西鬼屋開始劉敬一路都在秦仲海身世上打轉此時聽他再次提起惶恐之情卻不曾稍減秦仲海心頭大震只是此刻不能露出驚惶之態以免落於下風。當下故做輕鬆搖頭道:“劉總管多此一問我爹孃老早死了我不須煩惱這個題目。”

劉敬長嘆一聲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既然見過鬼屋裡的老人心裡便該有個底又何必裝傻?我問你一句你父母若是死於朝廷之手你會替他們報仇嗎?你站在朝廷這端難免成了不孝子孫。”他頓了頓道:“秦仲海忠孝難以兩全你還想逃避麼?”

秦仲海內心大震一時驚怒交進喝道:“放你媽的狗屁!老子明白告訴你我打小沒爹沒孃是個孤兒什麼時候又生出這些狗屁不如的事來!”

劉敬冷冷地道:“有個女人腦袋被人砍落死後裸體示衆羞恥難言。有個男子慘遭剝皮分屍葬在異鄉大樹下永世不得迴歸故土。這些你都當作是屁了?”秦仲海越聽越驚越驚越怒霎時怒氣沖天大喝道:“你胡言亂語什麼?老子操你奶奶!”他站起身來轉身便走。劉敬道:“不忠不孝不仁下義那便是天地不容的無恥之徒。”

秦仲海暴喝一聲刀鋒出鞘轉身便砍轟地一聲響過茶几已給他砍成兩半。

劉敬面色不瞬舉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道:“方子敬教你一身武功便是用來投靠權貴的麼?”秦仲海心頭震恐萬端他壓下怒火心道:“這老頭不知從哪打聽到我的師承竟想要脅老子說不得今日若不能殺他恐怕一生都要受制此人。”他手握刀柄沈聲道:“劉總管你今日找我來到底想做什麼?難不成便是要威脅於我讓秦仲海一生聽命於你麼?”只要劉敬一個回答不對秦仲海便要使出絕招“龍火噬天”一舉將之擊斃至於外頭薛奴兒等人怎麼處置自己那也管不了這許多了。

劉敬道:“你多疑了我今日找你過來便是同你說這個放事你若不想理我那也無妨。只管轉身便走無人會來擾你。”秦仲海不信此言冷然道:“你少放幾個狗屁你劉敬陰謀詭詐何必故做善良卻來詐欺於我?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

劉敬哈哈一笑道:“我向來說話算話你怕什麼呢?”秦仲海大聲道:“話是你說的

老子現下就走!”說着轉身走出。

正要跨出佛堂匆聽劉敬輕輕一嘆低聲道:“若要洗雪家門仇怨三日後亥時打開承天門我們一起圖謀大業。”

秦仲海如中雷轟全身冷汗颼颼而下心中的震恐責難言喻霎時想道:“原來如此他……他要造反!”先前劉敬問他家國之事又三番兩次暗指他的身世與秦霸先有關原來一切都是爲了拉攏他一齊造反。

劉敬輕輕地道:“兩百名武功高手一千名禁衛軍足以濟事了吧?”秦仲海面如死灰連話也不想答當下急急離去。

出得斗室已是午後那兩名武功高手仍坐地下仍只呆呆望天竟連眼角也不撇向自己。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心道:“原來這座廟便是劉敬造反的根據地這些高手都是他蒐羅來的我可不能與他們混在一起。”他急往廟門走出腳下漸漸加快忽聽前頭一人尖聲道:“你爲啥走這麼快?”那聲音尖利難聽卻是薛奴兒。

秦仲海見薛奴兒攔住去路登時大爲戒備情知自己已有殺身之禍。

薛奴兒冷笑一聲道:“你在怕什麼?爲何滿身冷汗?”秦仲海呸了一聲大聲道:“誰

流汗了?回家問你妹子去?”薛奴兒長眉一挑只聽咻咻兩聲秦仲海察覺背後生出兩股勁風他斜眼偷看已見那兩名禿頂高手掩身而來竟是有意動手。

眼見這兩名高手分佔左右與薛奴兒合爲鼎足之勢將自己圍在圈內秦仲海自知雙方若要動手自己絕難離開此地。薛奴兒取出金輪尖聲道:“姓秦的我早知道你是個禍胎偏生咱們總管喜歡你現下看你這幅獐頭鼠目的鬼樣子當是容你不得了。”

秦仲海雖當逆境但這等兇殺拼鬥之事他自是熟門熟路反不如方纔與劉敬對談時來的驚駭。他定下神來手握刀柄冷笑道:“憑你們三個人要攔我只怕還差了點吧!”

四人相互試探各自凝運功力在身秦仲海見那兩名高手呼吸漫長內力怕不在薛奴兒之下他心中盤算打算使出絕招“貪火奔騰”趁衆人擋架之時急朝外逃走。

薛奴兒暴喝一聲:“殺!”秦仲海狂吼一聲刀鋒也已出鞘內力到處便要出招。

衆人正要大開殺戒卻聽一人喝道:“且慢動手!”四人擡頭急看卻是劉敬來了。

劉敬飛入人羣伸手護住了秦仲海。薛奴兒見狀一愣道:“總管你這是幹什麼?”

劉敬望向衆人搖頭道:“你們不要爲難他放他走。”薛奴兒氣憤地道:“這人滿臉驚懼決計會泄漏此間秘密咱們怎能留他性命?”

劉敬看着秦仰海道:“他若是講忠盡義之人便會守門如瓶。他若要投靠仇敵做那無恥奸賊我也無話可說。”薛奴兒大聲道:“總管你不能信他……”

劉敬面色一沉袍袖微拂將諸人震開幾步說道:“秦仲海你可以走了。三日之後十一月初九承天門輪你駐防咱們成也在你敗也在你。”秦仲海全身震動知道劉敬要他做內奸等亂事一起便要他打開皇城相迎慌亂之間掌心滿是冷汗。

劉敬見他面色慘白湊過頭來附耳道:“你這三日安安靜靜的萬莫心慌動手前我會準備個東西給你瞧包管你看過之後心裡再無猶疑。”

秦仲海不願多說當下深深吸了口氣微微拱手便自離廟而去。後頭薛奴兒兀自喃喃不休在那埋怨劉敬舉措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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