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金錢，女人……還有您得不到的東西麼？
——有啊，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繁星。
月詠得知出事趕過去的時候星輝已經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間，她想都沒想直接拉門進去的時候剛巧裡面的人正要出去，撞上之後她根本沒心思看是誰衝進裡面看到一臉蒼白昏迷的人，再回頭看一眼，一把苦無就扔了出去，只不過沒有一支打中。
“混蛋，你做了什麼？”月詠瞬間就紅了眼睛，拔出苦無就刺過去，結果還沒擡起手就被一腳踩住手腕動也動不了。
“哼，你是不是太失態了，月詠。”夜王漠然的俯視着還在掙扎的人，腳下稍微用力，有什麼清脆的聲響傳進耳中。
月詠死死咬緊牙，一聲都沒哼出來，喘了好久才擡起目光直直的盯着上面的人，“你究竟把星輝怎麼了？”
夜王鳳仙這麼瞅着月詠，再看一眼依舊沒有醒過來的人，鬆開了腳，“還輪不到我把她怎麼樣，只不過應她的請求罷了。”
“你說什麼？”月詠不可置信的坐起身，右手緊緊捂住已經開始腫起來的左手腕，“你說請求……”
“哼哼，看來真是枉費了她的一番苦心呢。”夜王低低的笑了兩聲，目光投出些許嘲意，“你以爲老夫我的命令是兒戲麼？”
月詠沉默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的，那個任務的確是失敗了，但是爲什麼是星輝，爲什麼……她一直在等待着懲罰，甚至做好了覺悟，然而到頭來爲什麼一切又一次的落在了星輝的身上……往日如同水晶一般的瞳失去了焦距，月詠癱坐在地上彷彿被抽了靈魂。
“不管發生了什麼，所有遊女都看到是星輝將那個人送出了吉原，相比責怪你辦事不利，我倒是更介意一直聽話的人偶也會叛逆這件事啊。”夜王鳳仙一步步走進月詠，蹲在她面前擡起她的下巴，“既然有人想要幫你頂罪，我也不想折損了你這把利器，所以別再嘗試剛纔那種危險的行爲，老夫的耐心是有限的。”
“……利器麼？”月詠忽然就笑了起來，她捂着手腕的右手鬆開，打開了擡着自己下巴的那隻手，銳利的視線直直射、入對面的那雙眼睛裡，“爲了一把利器所以放棄玩膩了的人偶麼，鳳仙大人還真是精明啊。”
“不是放棄，畢竟是那麼好用的人偶呢，這是她自己請求的，願意做任何事，只要能對這次的事一概不追究。”夜王咧開的笑有些殘忍，“況且你以爲當初爲何將百華交給你，是託誰的福？”
“什麼？”月詠明明是質問的語氣卻輕的幾乎聽不到，只是一聲，然後就顫抖着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連夜王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保護好她了，現在才知道原來連這一條生存之道也是她爲自己鋪就的。月詠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怨恨過自己的弱小，假如她再強大一些，假如她能不被這該死的地方束縛，假如她也能將那些沉重扛過來而不是由另一個人默默承受……有什麼有溫度的液體砸在地上，手上，月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擡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掌心的紋路被浸染，明明是溫熱的爲什麼卻是冰涼觸覺。
手腳並用的爬到那個人身邊，月詠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臉，然後就那麼望着還在沉睡的人安靜的容顏，一直一直沒有再動過一下。
星輝醒過來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剛一睜開眼睛就聽到旁邊有什麼聲響，她目光一轉看到了守在旁邊的人，一時間竟有些微微發怔。與記憶裡一般的明亮的金髮，除了稍微有些失色，看起來不那麼耀眼了，紫晶色的瞳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星輝收回自己的目光，只不過那被注視的感覺太過明顯了，讓人有些不自在。
“唔，”她掀開被子想要坐起來，只不過身體裡依舊殘留的疼痛觸覺抽空了力氣，下一秒就感覺到一隻手撐住了自己的肩，星輝順從的被扶起來，這才覺得嗓子乾澀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月詠倒了一杯水，用一直在晾着的涼水兌上燒開的熱水，遞給坐在面前的人，卻依舊一言不發。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尤其是目光從半敞的衣領窺到幾道還沒有消散的紅痕。
“什麼時候了？”星輝喝光了水，捧着杯子問道。
“……過了午時了。”月詠取過空杯子放在一邊，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摸摸星輝的額頭，鬆了口氣，“還好沒有發燒。”
星輝也沒有反駁什麼，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將長髮順在一邊，“我沒事了。”
月詠聽了一蹙眉，如同往常一樣的語氣，一如往常的驅逐，如果是平日月詠會依言離開，但是現在，現在，她轉開目光盯着地板片刻，起身將托盤一起端到案几上，順便點起了上面的燈。
星輝微微蹙眉，手上的動作也頓住，語氣變得更加生硬，“還有事麼？”
月詠沒有回答，她背對着星輝站着，盯着自己面前安靜的亮光，什麼也沒有做。星輝望過去，暖色的光將她背影的邊緣模糊了，卻也顯得那個背影愈發的深沉。多久了呢，她們沒有如此相處過了，那些即使是沒有機會也要偷偷相會談天說地的日子遙遠的彷彿上輩子的事了一樣，這麼想着眼下的寂靜就變成了糾纏不清的難耐，一秒鐘都不想待下去。
就在這時，門外的敲門聲彷彿解救一般響起，星輝回過神坐直了身子，“進來。”
“星輝大人，”打開門的侍女並沒有進來，跪在門口垂首道，“到時間了。”
“嗯。”星輝聽了默默的起身，雖然動作還有些遲緩但還是堅持着走到鏡子前坐下，拿起木梳將長長的發從頭順到尾，還沒梳完就被按住了手，她看着鏡子裡身後的人神色冷淡，“月詠。”
“你身體還沒好，今天就……”
“星輝大人，”門外的侍女走進來，低着頭看不清容貌，“是鳳仙大人的吩咐。”說着在一旁跪下接過木梳爲星輝梳妝，鵝黃色柔軟的長髮被挽起固定，從梳妝檯上衆多華麗的飾物中拿起一支紅色珊瑚的簪子斜插進去，然後打開有梅花浮雕的木盒，拿起最上面的粉就要上妝。
“都說了你身體還沒好，星輝，至少休息一天吧……我去和夜王說……”月詠奪過侍女手裡的東西，低低的尾音截斷在星輝漠然的眼神中，然後看着她從自己手裡拿過化妝品自己上妝，月詠忽然就控制不了將那些精緻昂貴的化妝品摔了一地。
“不要這樣了，星輝，我都知道了……”月詠抓住對方的肩膀將她扳向自己，“我都知道了，求求你不要這樣了，已經足夠了啊，你做的……”
“你說什麼？”星輝終於有了表情，那一雙瞳緊緊的盯着月詠，想要看到她靈魂最深處一般。
“夜王鳳仙都和我說了，不管是這次的事也好，還是百華的事也好，都是你……”月詠說到這兒忽然咬緊了牙，眼眶裡積蓄起溫熱，“你做了那麼多，爲我……我……”
星輝就這麼死死的望着面前語無倫次的人，看大滴的眼淚從眼眶滾出來直接砸在地板上，看說不出話緊咬的銀牙微微顫抖，肩上被捏的生疼，她幾乎就要擡手將哭的一塌糊塗的人攬進懷中，然而此刻身後傳來一個全無情緒的聲音。
“星輝大人，時間不多了。”身後的侍女恭敬的俯身，額頭貼着地，聲音卻是如此冰冷。和多年前的那一幕何其相似，那時的那個人亦是叫着自己的名字，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就澆熄了她所有的衝動。所以這會兒星輝僅僅是恍惚了一下，然後將月詠的手扳開，恢復了一直的冷漠。
“月詠啊，”被這麼溫柔的呼喚時月詠幾乎是相信她終於等到了，然而當對上那雙平靜的不像話的藍色的瞳，她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你在說什麼啊？”
“星輝……”
“你記不記得，輝夜大人她爲何要自盡？你記不記得，我爲何要登上這花魁之位？”星輝挑起一抹笑顏，挨近呆愣着的人，在耳邊輕輕呢喃，“終日陪在那高高在上的日輪大人身邊的你又怎麼知道，這些年，我是如何一個人行進在最底層的。”
隱忍了這麼多年，她已經沒有退路了，何況這出獨角戲還是要她一個人演完的，不然從那時開始她所付出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當初輝夜大人說得對，她是足夠狠，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她在所不惜。已經裝扮好一切的星輝最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咬牙轉身離開，身後跟着的侍女將門合上，直到最後月詠都沒有再動一下。她昂起頭，撫平袖口的最後一絲褶皺，“走吧。”
——從最開始，她的目的，她想要守住的東西，從來就沒有變過。
一朝被賣入吉原，終身都逃不掉被當做商品的命運，這裡的女人不過是或高等或低賤的商品，揮霍着短暫的青春，短短几年後都沉睡在這黑暗中成爲犧牲的歷史再無人記起。一路走過去，彩燈霓虹，掛滿的大紅燈籠，明明滅滅的曖昧光影，或許來上幾次的人會覺得很漂亮，可是假如日日夜夜都只能看到這樣的場景，就是一種折磨了。
星輝一路走過高高低低相似的建築，連欄杆後面的面孔都是相似的，只不過感受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並不怎麼友善。她昂起頭慢慢的走着，就好像曾經跟在那個人身後無數次看到的那樣，優雅，高貴，沉着。她的名字是那個人賜予的，她的姿態是那個人教導的，然後她終於也一路走上那個人的位置。
“星輝大人到。”走進楊屋，一瞬間的寂靜，她單手一揚樂聲復起，然後一步步走到那最高的座位坐下，彙集了所有人的視線，她打開一把黑骨折扇，一寸一寸展開的扇面遮住了表情，湛藍如同皓空的瞳掃過所有人，最終落在同樣握着一把摺扇的男人身上，星輝輕輕的勾起了脣。
陌生的男子有着乾淨的氣質，衣着低調卻能看出暗藏的尊貴，星輝用目光臨摹着那扇子上並不甚醒目的三葉葵的圖案，垂下眼去。
身邊的遊女漸次和相談甚歡的客人離去了，原本熱鬧的楊屋也漸漸冷清下來，剩下的怕都是覬覦着最高處的花魁的人了。星輝附耳於身後的侍女，然後施施然起身離開，直到衆人的視線隨那紅裙消失在門口，原本跪着的侍女才起身走到席間一個男人身邊，示意他跟上。眼見花魁已經有了選擇，其餘人或懊惱或失望或轉而投向其他的遊女了。
而星輝此刻則坐在房內安靜的等待着，她安靜地垂着頭，視野裡是暗色的腰帶綁的大大的結，十指丹蔻交疊着放在膝上，裙角大朵的牡丹綻開在正紅的綢緞上，細膩針□□織出明亮的色澤。
門口的響動喚回她的思緒，再擡起頭已經掛起了若有似無的笑意，直到對方在自己對面坐下她才微微低頭，“初次見面，奴家星輝，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呵呵，早聽聞星輝姬花魁之名，今日一見竟比傳聞更美。”一邊說着讚美之詞，一邊笑着的男人怎麼看都有一種違和之感，若是說具體了，恐怕是那眼中少了些許來這兒的人多少都會帶上的，慾望。
“大人所言，妾身怎麼敢當。”星輝打開摺扇遮住半張臉點頭行禮，然後看到對面的人也打開了手上的摺扇，手一轉將印着三葉葵的一面按在胸前，再擡頭看過去，對上一雙暗藏着深意的眸子。
“雖說是初次見面，但我總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不知星輝是否也有同感？”
“呵呵，大人這麼說的話……”星輝眼中流光一轉，“星輝卻一點也不覺得有熟悉之感呢。”
“哦，這麼說起來倒是我疏忽了……其實這次是代我家主人前來的，想必星輝姬一定認得他。”男子說着將摺扇一轉，那精緻的徽章隨着動作搖晃着，栩栩如生。
“大人可真是說笑了，難道不知這吉原的規矩？”星輝略微前傾了身子，幾乎是呢喃一般在對方耳邊說道，然後在他愣神的瞬間取走那把摺扇，待到他回過神來她已然起身，微微行禮就向門口走去了。
注視着那個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兩手空空的男子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舉起來端詳着卻沒有喝。將軍大人啊，看來你看上的這個人真是不一般。將杯子一歪，酒盡數倒在了地上，他起身走出了房間。
可是越是這樣就越值得弄到手，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