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失去了松陽老師的世界, 我早已分文不剩,所以……這是一場豪賭,
——贏了, 就是完勝;輸了, 亦無所惜。
沿河, 畫舫。
夏夜的雨下起來就沒有停的趨勢, 水面點點盪開去的倒影搖晃了世界, 愈發不真實起來。
所以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夢境吧,來島又子是這麼覺得的,否則她再也想不出第二種說法解釋眼下的情形。和心中仰慕許久的晉助大人一同乘着畫舫出遊, 抑制不住的激動幾乎讓胸腔裡那顆跳動的節奏隨時有驟停的可能,而那個自己傾注全部注意力的人卻單單只是斜倚在窗邊, 一手拎着酒瓶不時往肚裡倒幾口清酒, 深沉的眸子幾乎不曾落在自己身上半分。可即使這樣, 來島又子也決定用一輩子記住這個雨夜,無關風月, 卻也夠她心懷幸福了。
“晉助大人……”輕輕開口吐出幾個音節,她還未曾說出什麼,就聽到劈空而來的爆破聲,以及緊隨映紅水面半刻的熊熊火焰,讓她一時間忘記了下面要說的話, 索性連剛剛的那半句也一同被忽略了。
氣惱的轉頭, 盯着漸漸能聽聞到嘈雜的方向, 是碼頭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一瞬間她想到了此行江戶的目的, 才後知後覺自己的晉助大人怎麼可能有閒情和自己乘船夜遊,到底不過是關心交易的情況吧。這個想法一劃過腦海就帶上了苦澀的味道, 來島又子索性也收起了那些不合事宜的想法,觀察片刻回報道,“是真選組的走狗,晉助大人。”
“哼,”放下了酒瓶的男人盯着對岸碼頭,隱隱透出些什麼,只是一瞬間的事來不及捕捉,他放低了的聲音有蠱惑的意味,“春雨的人也太粗心大意了,一筆交易也能搞砸,連帶着把自己也搭進去沒有命回來了。”
“晉助大人……”來島又子下意識的重複着這個名字,腦子卻轉的飛快,幾個來回她重新望向對面人的眼神帶上了詫異和驚喜,“這樣的話,整個生意就都歸我們了,可那批軍火也被真選組……”
“區區軍火而已,還不足以放在春雨的眼裡,倒不如我們來接手。”高杉的興致已然不在那片火光之上,轉而望向另一方向上隱在黑暗中的碼頭倉庫,“到底是太過輕視鬼兵隊還是太易輕信別人,驗貨的時候居然都沒發現被掉包了真貨,搬着一堆廢銅爛鐵就去交易了。”
不錯,他們鬼兵隊是和春雨有着名義上的合作,然而實際力量的懸殊終究讓他們逃不過被奴役的下場。效力於春雨,又和向天人勢力諂媚以求苟活的幕府有何不同,這種狀況自打紅櫻之後持續了有一陣子,也是讓人無力反抗的苦悶局面。來島又子早就有諸多不爽了,沒想到這一次……果然她的晉助大人是最厲害的,怎麼可能屈服於那些可惡的天人呢!
“晉助大人,又子誓死追隨您!”不知多少次說出這樣的話,少女依舊還是有輕微的臉紅,掩飾一般趕忙問道,“那麼那批軍火我們……”
“哼,我剛剛說過了,區區軍火而已,還不足以入眼。”高杉抽出隨身帶着的菸斗,挑燃菸絲輕吸一口,嫋嫋青霧升起,消散。這種蠅頭小利確實是入不了他的眼的,倒不如用來換取更實用的權利,比如,代表春雨勢力在江戶的發言權。
畫舫悄無聲息的掉轉頭去,碼頭那邊的火焰也漸漸消散,終於只剩一片殘骸。
「我只是,想讓我心愛的女人得到幸福而已」。
這句話土方十四郎尚且能夠在剛纔在那個混蛋男人面前說出來,而此刻他卻如同失聲了一般,透過乾淨而冰涼的玻璃望着裡面那個他心愛的女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摸了摸僅剩唯一的血親弟弟的臉頰,然後安然不再有任何動靜。
只有在這一刻,他纔敢正視自己的心,卑劣的,渴望的,悔恨的——然而他深知如果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一切依舊不會有改變,這是他憑心選擇的路,哪怕終結在這樣的痛苦之中。
在這一刻無助的少年重新拉起自己姐姐失力的手將臉埋進去,肆意的哭泣起來。而土方轉身走上了天台,在任何人都不會看到的地方,面對着雨後湛藍一洗的天空,用力的嗚咽起來。
她終於徹底離開他,他終於完全失去她。
一個生命的逝去,在有些人眼中是至殤至痛,而在浩瀚的宇宙中卻是芝麻都不比的小事,更何況每時每刻都有生命消失,正如同每時每刻都有陰謀誕生。
豪華的會議室,長長的會議桌,卻因只有寥寥數人而顯得空寂,更別說這艘在宇宙航行母艦本來就只有爲數不多的天人——春雨內部的高層首腦,又怎麼可能現身在那些粗鄙的被視爲工具的下人面前,即使是春雨名義上在位的提督也並不常見他們,所以此刻略顯緊張和不安的阿呆提督在對面幾人莫測的目光中更顯縮頭縮腦的傻樣了。
“阿呆提督,”坐在最邊上的一個人終於開口了,看似隨意的坐姿卻盡顯氣勢,“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任務都完成的不錯,也沒有出什麼亂子。”
“能完成各位大人交由的任務,屬……屬下榮幸之至。”阿呆提督擠出一絲笑容,略微放鬆了身體。
“最近地球那邊的情況如何?”另一位領導看似隨意的問道,卻讓他身體一僵,不禁暗中叫苦。地球原本就是個小星球,卻不知有何魅力讓很多人的視線留連不捨持續關注,更何況最近的確出了些亂子在那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球人居然向春雨提出了要接手在地球的勢力管轄,提督在手下的報告中才第一次知道有這麼一個默默無聞和春雨合作過的人的存在,名字似乎是高杉……什麼的。本來是一個命令就能擺平的事,不料怎麼都聯繫不上原來駐在地球上的自己人了——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杉晉助已然悄悄行動了多久,那些勢力一個又一個的被精心用看似意外的事故剷除掉了。
“最近地球那邊……”阿呆抹了抹額角的冷汗,他還沒有向這些高層撒謊的膽量,他也深知自己只是一個傀儡而已,“出了些差錯,我們的人都失去了聯繫,所以……”
“哼,八嘎。”沒有耐心的打斷了他的話,阿呆連擡頭去看的勇氣都沒有,只好一個勁的認罪,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几個高層誰也沒有理會他,眼神互相交流之間變得精明而清晰。
“你忘記了麼,在地球,可是還有一張我們的王牌啊。”微微一笑,最中間的天人開口道,“堂堂第七師團團長,哦不,前任團長夜王鳳仙啊。”
“這……”阿呆一愣,趕忙點頭,“您說的是,屬下一時忘記了。”心裡卻在咒罵,夜王鳳仙,誰不知道他已經隱居許久不再過問春雨的事務,他也沒有膽量去招惹那個傳說中強大到逆天的男人。
“讓第七師團去,神威怎麼說也是師從夜王,多年不見想必也該想團聚一次了。”那人慢慢扯開的嘴角透出陰謀的意味,“眼下情勢緊張,地球上我們的勢力恐怕就剩他和他那條街……不,那座城了。即使是退居二線,他依舊是春雨的利器,該是他表明忠心的時候了。你去和神威團長說,明白了?”
“是,屬下明白。”阿呆提督點點頭,不敢多言。
“好了,剩下的交給你,別再搞砸了。”最後一句說的輕,阿呆還是感到了絲絲的寒意,他連忙退了出去才長舒一口氣。反正只要完成上面給的命令就好,他自然不會多想,不過就他的腦容量也不可能想得到,春雨的高層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他們又能打什麼算盤呢,只不過是給一個思念師父良久的徒弟一個機會,一個實現他夙願的機會。
誰讓他們都是夜兔呢,那個弒親舔血的種族,省去了他們不少力氣啊。此次一去,必定兩人最多隻能活一個,而他們也樂得坐收漁翁之利。利器,從來都只要一個就好,而且要最鋒利的,多餘的都是不穩定的地雷——不過至於是哪個他們真的不在意。
黑漆漆的太空遮蓋了太多不爲人知的罪孽,無怪天人都喜愛那個偏遠卻有着溫暖陽光的星球了,即使是厭惡陽光被詛咒的夜兔一族。所以在見過阿呆提督之後,阿伏兔敏銳的感覺到了自家團長那微妙的改變,即使那一張臉上人畜無害的笑容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但他就是能感覺到某種微妙的氣息。因爲往往這種時候,身爲下屬的他就要倒黴了,倒很大的黴。又或者,自打跟了這個一不管而不顧的上司之後,他糟糕的生活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阿伏兔。”有着溫暖的橙粉色長辮笑的燦爛的美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頭頂屹立的一根呆毛也隨之晃了晃,“我們要去地球了。”
“饒了我吧!”一瞬間就猜出了自己上司心思的阿伏兔頓時覺得人生灰暗到底谷底。要命的,他可是知道真心瞭解眼前這個叫神威的少年有多“想念”那個遠在地球的師父夜王鳳仙,以至於這會兒渾身都是躍躍欲試迫不及待的氣息。
“阿伏兔負責收拾,我們儘快出發,明白了?”問句被硬生生說成了肯定的語氣,神威根本沒有理會自己下屬變相的抗拒,何況他現在的心思滿滿的被佔據了。終於,他有機會了,看看自己究竟變強了多少,能不能品嚐到……修羅的血。
看着已經走遠的人的背影,阿伏兔一臉嫌棄的表情終於淡了下去,他望着窗外密密麻麻遙遠的星河嘆息,第七師團的工作啊……從來都是剷除異己,而這次究竟誰是異誰是己,就真不好說了,真心羨慕起那個什麼都不用考慮的團長了。
在春雨第七師團抵達地球的當天,迎接他們的不是幕府,也不是春雨,這並不能怪罪誰——爲了從簡和迅速所謂的第七師團其實一共就來了三個人,不,三隻夜兔。並沒有通知任何人,也許是出於這次任務的考慮,越多人介入就越是不方便,當然作爲團長的神威並不在意這些,他只是站在門口略微審視了一下這個名叫江戶的擁覆着燦爛陽光的城市,然後撐開傘蹦蹦跳跳的下去了,留下後知後覺沒能抓住自家團長的阿伏兔憤憤接招呼另一個名叫雲業的下屬跟了上去。
同一時間高杉晉助就獲得了消息。彼時他忠心的下屬河上萬齋一字一句的將消息說給他聽,然後透過墨鏡審視着他問道該如何的時候,高杉是沒有任何表示的。春雨派出了第七師團,三隻夜兔,意圖再明顯不過,而這與鬼兵隊的目的並不友善的衝突了,然而並沒有一絲慌亂出現在那隻墨綠色的瞳中。在情勢逼人的情況下依舊能夠淡定至此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根本不懂得焦慮的白癡,另一種則是卓越的野心家,而高杉晉助顯然不屬於前者。
又或者,他怎麼會天真到以爲如此就能控制龐大的宇宙海盜春雨,但他就是敢於並且善於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比如豪賭。
“要不要了解一下現任的第七師團團長?”得不到迴應的河上萬齋推了推墨鏡,語氣悠揚,“或許會有新的收穫,晉助。”
亦同一時間,在歌舞伎町一番街上,又一個不起眼的盜竊案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是這一次受害人和小偷似乎在不知名的情境中調換了地位,所以在髒兮兮的男孩大聲斥責反拿走自己錢包的人時,有着糾纏不清的銀毛天然卷和同樣氣質的男人揚起了眉毛,甩一甩手裡一沓鈔票提高了嗓門。
“小鬼,你剛剛說什麼,風太大阿銀我沒聽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