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人選擇毀滅, 剩下九十九個都選擇守護,這難道是人類的天性麼?
——那種事不知道啊,因爲很不巧在下選擇了跟隨那唯一的一個, 與世界爲敵。
偶遇故人往往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當然這也不過是大多數時候, 若是偶遇仇敵大抵就不是那麼值得高興的事了, 尤其是在自己頗爲狼狽之時。
土方十四郎現在的情況就是典型的後者, 在向一羣攘夷浪士下跪討饒的時候被伊東鴨太郎路過所救,他寧可自己被暴打一頓或者砍上幾刀,也好過此刻被那個人若有似無的蔑視語氣調侃還絲毫沒有反駁的餘地。
具體來說, 土方十四郎和伊東鴨太郎本應是能力相當性格相向的兩人,一個來自鄉下在自學成才以一身犀利的劍法和不近人情的苛刻被稱鬼之副長, 一個出身名門深得真傳以獨特才能魚遊於政治高層身兼參謀, 這兩人都是真選組不可或缺的人才。只不過, 明眼人大概都看得出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遠遠不止同事那麼簡單。
土方十四郎, 忠心於近藤局長,以身作則,制定嚴格的局中法度來規範隊員,深受真選組衆人信任;伊東鴨太郎,身爲參謀遊走於政治高層, 深得近藤局長讚賞被尊稱一聲老師, 也有着自己的擁護者。說的明白一些, 一山不容二虎, 這兩人遲早是要對上的, 那麼一直不怎麼呆在真選組這邊的伊東這次回到真選組的動機就更值得深究了。
“不順眼?”
“纔沒那麼輕巧呢。”
背身而立的兩人同時側過頭,眸光裡反射出一片凌厲的光, 低啞的嗓音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道,“……遲早有一天要殺了你。”
“已經挑明瞭麼?”在寬敞的和室中,相對而坐的兩人之一如此說道,墨鏡之下看不到神情,語氣間也沒有過多起伏,整個人除過那顏色過於扎眼的裝束倒還稱得上是平和,“不過在下料鬼之副長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
“哼哼,河上君請勿多慮,只要按照我們計劃好的對策,真選組即是掌中之物了。”身着純色和服的男人褪掉那標誌過於明顯的真選組制服,竟顯露出幾分家族公子的氣質,只是被那不離身的□□平添幾分肅然之感,“而且近來有些意料之外的事發生,說來也算是天助我們了。”
“鬼之副長也是人,是人就有弱點,這並不足以爲奇。”
“總之希望屆時一切順利,功成之後定不負你們鬼兵隊。”結束了這次談話,伊東站起身來,目光落在對方背上不曾卸下的三味線上,“倒是人斬萬齊先生,是不是也不該讓您的刀寂寞太久了?”
“這就不勞閣下掛心了,在下自有分寸。”
“嘛,那麼,告辭了。”
河上萬齊看着伊東拉開紙門離去,然後這不大的空間裡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才取下背上的三味線,細細摩挲早已圓潤的棱角揚起一絲冷笑。說什麼功成之後不負鬼兵隊,還真是大言不慚,他大概還不知道他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吧,這可不是區區一個真選組就能給的起的啊。
摩挲的手指滑下去,按住粗細不一的弦,輕輕撥弄幾下,意興闌珊,沒有那個人的一起的演奏竟然是這般竟是索然無味。河上萬齊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收拾一下也起身離開了,走出來正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下班了的男男女女邁着或疲憊或匆忙的腳步消匿於人、流之中,打扮時尚的年輕少女說笑嬉鬧着引起路人注意,拉麪店和居酒屋的炊煙升起來,酒吧裡纔剛剛開始拉開精彩的序幕。這一切的人和事,熙熙攘攘,涌進他的眼中又迅速褪色,連帶着涌進耳朵的是千百種不同的旋律,響起來又沉下去,到底都沒能留在腦海裡半分。
仰起頭,河上萬齊無比懷念起那個聽過無數次都不會膩的旋律,單單隻屬於那個人,又單單隻有他能聽到,像是命定的相遇和沉迷。靜默了片刻,他邁開腳步,向着真選組的屯所方向走去了。
傍晚的夕陽變化很快,一路上他踩着自己的影子都能看到它變長的痕跡,待到踏上屯所後幽靜無人的碎石小路時,已經是殘陽如血,映照着他藍綠色的外套看不出本色了。數着前面逐漸清晰的腳步聲,他微不可見地勾起脣角,一隻手伸向背後緩緩拔出了明晃晃的劍。
三步,錯開身影;兩秒,對準刀口;一下,穿胸而過。河上萬齊幾乎是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男人失去力氣滑落在地上,比夕陽顏色鮮豔得多的液體從碎石子的縫隙中滲下去,連帶着生命也在隨之消逝着。
“像土方那樣是不能讓真選組變得更加強大的,而我這樣做是將所謂的對立面作爲保證雙方最大利益,維持均衡的搭檔,”伊東從後面慢慢地踱步而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形容狼狽的山崎退,自信滿滿地說道,“就讓我來改變真選組吧,更加強大,更加龐大。就這樣,讓我伊東鴨太郎的才能成爲指引天下的方舟吧。”
聽到這些,山崎退反倒不再驚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釐米一釐米地向前爬過去,“想幹就幹吧,只是我告訴你,不管有沒有才幹,憑着你那沒有武士道的節操,是不會有人願意跟隨你的。”
適應了疼痛的身體變得機械,山崎下巴擦着粗糙的地面,居然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我會追隨的是那羣人……直到最後。”
“哼,那就麻煩你了,萬齊先生。”伊東不再看地上的身影,轉身推一推眼鏡,“就上報你在和攘夷浪士的搏鬥中英勇殉職的名譽吧,正好貫徹了你的武士道,不過你要追隨的那些傢伙怕是聽不到了。”
“他們馬上就會到你那裡去的。”
河上萬齊轉動手上的刀,順着地上那道長長的血跡踏過去,比起要殺了這個弱小到不需要任何招式的人,他更加好奇那和這樣平凡無奇的外表不符的旋律,在生命流逝中愈發響亮,每走近一步就變換一次節奏,然後在他舉起刀的剎那從恐懼和無畏的矛盾裡迸發出最爲華麗的高、潮。
“鏘”的一聲,刀鋒擦過山崎的太陽穴插、進碎石道路下的泥土中,河上萬齊淡淡的開了口,“我改變主意了。”
“你的歌,有點想接着聽下去,期待聽到你生命後續樂章的那天。”
“伊東死了,而真選組辛存了下來麼。”接到河上萬齊的遠程通訊是在他離開春雨半月之後,而此時高杉晉助留在宇宙春雨的總部裡,聽聞整個過程瞭解了結果的高杉這麼總結了一句,閉着的眼睛看不出情緒,“幕府,意外的還很結實嘛。”
這次的行動是鬼兵隊爲其和春雨高層正式合作的送上的一份見面禮,也可以說是春雨對鬼兵隊的一個試探,試探他們的能力究竟是否夠格與馳騁宇宙的海盜集團一道,而眼下的結果其實可以說是意料之外的順利——引開了真選組緊盯着幕府中央的注意力,讓春雨成功偷渡與中央簽下秘密協議,順便真選組自身也被重創元氣大傷,可視訊通話另一邊的河上萬齊卻並不指望能得到什麼誇獎,相反,他已經做好了責訓的準備了。
“是伊東太脆弱了,還是萬齊你太脆弱了,”果然,再睜開眼睛的高杉目光銳利,隔着千萬光年萬齊也能感受到那種壓迫,“我記得是讓你去摧毀真選組吧?”
“萬事都講究節拍和韻律,兩者合和則萬事成,不和則退是我的原則。”
“哼。”
眼見高杉算是應允了這次的失敗,伸手打算關掉通訊,河上萬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打斷了他的動作,“這是從那之後就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東西,白夜叉說,他想要守護的東西,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沒有改變過。”
他曾經以爲,少年時支撐他們站在戰場上的是那一股對國家的忠誠赤膽,對天人的同仇敵愾,而在被幕府背叛肅清過後的今天,萬齊不懂爲什麼白夜叉還可以這般悠哉地生活下去。他能理解高杉的瘋狂,理解桂小太郎的抱負,卻不能理解來自同一個起點的阪田銀時選擇甘於平庸的過活。如今,那個人親口告訴他,他生存的意義,他想要守護的東西,從來不曾變過,這一句話字字打在他的心上,轟然作響。
“晉助,你知道那是什麼麼?”
想要守護的東西,高杉幾乎壓抑不住冷笑的衝動,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多少年前他也曾有過這種東西,只不過那些青蔥時代幼稚的幻想早已被他留在原地,而他卻在另一條路上漸行漸遠。銀時那個傢伙是如何在這個殘缺的世界生存下來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爲對於高杉來說,這個世界早已顛覆,灰白,不成模樣,是應該被毀滅的罪孽之源,該當引刀切腹以謝罪。
可即使如此,他所在意的一切,也統統都回不去了。
“萬齊,只要做好我要你做的事就行了,還是說……已經和我的歌無法合拍了麼?”
“聽他們的歌入了迷,是我輸了。”萬齊微微一笑,“但是隻有晉助你的旋律,在下是不會捨棄的。”
視訊被高杉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關閉了,失去了信號的屏幕變成一片白亮的雪花,萬齊按下開關,忽而想起沒有問晉助什麼時候回地球,也忘記告訴他幾日前他路過吉原的時候所見的那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和高杉一同留在春雨總部的還有來島又子,即使是以類似人質形式留在他方的航母上,這個少女依舊很是珍惜能和她愛慕的晉助大人單獨相處的時光。這些日子下來她每一日每一日都着重打扮一番再以各種藉口去找高杉晉助,反正在這裡也是無所事事的無聊,縱使每一次都不過是她說高杉聽,偶爾有幾句附合就不錯了,那個人斷然是不會說起任何與他自己有關的東西的。
“吶吶,晉助大人,我的家鄉在武州那邊哦。”又子提起自己的故鄉,眯起眼睛回憶着說道,“那是個連冬天都很溫暖的地方,夏天就熱得不得了了,每天晚上都要去撈冰在井裡的西瓜來消暑。每到那時,我們就圍坐在院子裡,一邊吃西瓜一邊看井裡的月亮,明明是那麼深得井但還是拼命伸出頭去看,好像忘記了月亮就在上面一擡頭就能看到呢。”
“啊,”高杉敲一敲煙桿,倒出燒盡的菸絲,將它收起來,“爲什麼呢?”
“因爲井裡的月亮又大又亮,感覺好像就在手邊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樣,天上的就太遠啦。”
“可是一伸手就會發現,只不過是倒影而已吧。”
“晉助大人太較真了啊,月亮本來就是不可能觸碰得到的東西吧,倒不如把倒影留在身邊好歹也是安慰嘛。”
“倒影是不會發光的。”
“說的也是……”又子抿抿脣,“可是月亮自己其實也不會發光啊,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星星,我們能看到的東西到底有多少是能真正發光的呢?”
“呵。”高杉垂下眼睛,似笑非笑,“是啊,想要留在身邊的光芒,都是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來島又子直覺高杉似乎話裡還有別的什麼意思,但是沒等她糾結着要不要問出來,略顯粗暴的敲門聲忽然響起,她迅速收起了剛剛回憶帶出的些許天真和燦爛,又變回高效率的下屬,走過去打開門看到一個笑眯眯的少年,黑色長衫,橙色長辮,是沒有見過的面孔。
“吶,雖然很唐突,但是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和你差不多高的女人……啊,說起來頭髮顏色也和你一樣,其他的就差得比較大了。”
“你在找人?”又子皺眉,而在對方意有所指地打量自己的相貌之後說出的後半句話時她挑起了額角的青筋喊道,“沒有見過!”
“是麼?”被拒絕的少年歪着頭,下一秒直接越過她走進屋子去,“總覺得要親自看一看纔好。”
“喂,你給我出去,這是晉助大人的房間……”
“啊啊,居然是你。”神威走進去看到幾日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致地說道,“真巧啊。”
“是麼。”高杉沒有起身,依舊斜倚在桌邊,氣勢卻不輸於站在他面前的神威。
“地球的武士啊,”神威目光掃過高杉不離身的□□時意有所指地感慨了一句,“雖然很有興趣但還是想先問問,你們真的沒有見過麼,也是一個地球女人哦。”
“連自己的女人都管教不好麼?”
“這麼說真是刻薄呢,我對女人雖然興趣不大,但是她不一樣哦。”神威轉過身掃視了一圈沒有任何遮蔽的房間,聳了聳肩準備離開,忽然又止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高杉,淡淡地開口,“她的名字,叫做星輝。”
一瞬間,那墨綠色的獨瞳睜大,對上笑眼彎彎的少年波瀾不驚的表情,難以言語。
“如果碰巧看到了,請務必送回到我這邊哦,武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