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終於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沒想到居然是用來訣別的。
——我愛你,卻也終將絕望。
宇宙海盜春雨,身爲宇宙第一犯罪集團, 其勢力絕不僅僅是用一個強大就能概括的。位居其高層的是衆長老和天道衆, 長老可以說是春雨創始人一般的角色, 而天道衆以十二人組成爲最高幕後, 其勢力觸、角甚至延伸到幕府之後, 本身的實力亦是深不可測的,在現如今的春雨其實並無幾人真正見過他們的真面目。而其下以十二師團分治,各司其職, 其中最惹眼的大概就是被稱爲春雨雷槍的第七師團了,以清除異己爲主任, 擁有衆多有以一敵百實力的夜兔, 在夜王鳳仙爲統領的時代就已是戰功赫赫, 而如今的團長神威以手刃夜王的實力壓下各方不滿,再無人敢質疑其地位。
只是連接這兩層的人, 是一個懦弱膽小沒有主見智商偏低的提督,又或者如此一個甘於傀儡的角色纔是高層真正需要的,無論什麼命令都是以他的名義下達,記仇恩怨全部算在這一個人身上,雖然大家都不是傻瓜, 可是直接現象纔是最有影響力的。
更何況, 這是縱橫宇宙的海盜集團春雨啊, 沒有什麼能像力量一樣直接, 讓他們臣服, 這也是爲什麼近來第七師團的呼聲越來越高的原因,隱隱竟有超過提督的意思, 這讓後者相當之驚慌。原以爲除掉一個夜王就夠了,沒想到夜兔的影響力如此之大,看來只能先下手爲強了——這是原本只是盤踞在阿呆提督腦海中的一個想法,可在這時候十二師團團長勾狼則適時地提供了策略,兩人一拍即合,狼狽爲奸,萬事俱備只欠一個時機了。
當然這些現在都還只是秘密,作爲被針對的主要角色的神威還並不知曉,或者說他也沒有多餘精力來思考這些事情。一向奉行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他從來都是隨自己心性而爲,又有幸有一個阿伏兔這樣的得力助手來善後,至今爲止過得還算是順利,這也與他無人可匹敵的武力值有關。在春雨,沒有人會傻到違背第七師團團長的意願,這也是夜王鳳仙死前所言的依據。
——想要的全部用力量奪取,看不慣的全部用力量屈服,夜兔,的確是唯一有實力說出這樣言論的種族了。
只是,自從到了地球,他發現事情變得有些出乎意料,卻也極大地挑動了他的興趣,用神威自己的話說就是“有趣的東西要留到最後享用”,只是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能夠在重重看守之下溜掉,在這偌大的春雨總部的確讓人有些頭疼。在她有可能被當做可疑分子處理掉之前,神威已經在四處搜尋了,至少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第七師團團長在找一個女人,倘若他們找到也必定會雙手奉上吧。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見到這個女人了,可當第三天過去仍然沒有任何動靜時,神威在一次比試中失手宰了一名手下,眼見這一幕的阿伏兔默默按住額角跳動的青筋,心裡打算着怎麼在最快的時間找到還在失蹤不見的罪魁禍首之時,有人卻找上門來了——當然不是星輝。
高密度金屬所制的門在瞬間被切開,在那毀壞的半扇門落地之前,阿伏兔感覺到耳邊一陣氣流帶過,然後和金屬相撞的轟響聲一起傳入耳朵的還有另一道刺耳的摩擦聲,比起聽覺延緩了一步的視覺這才鎖定在了門口的人身上,他不動聲色地在心底豈可修的一聲,一張石膏臉有趨向崩潰的跡象。
誰來告訴他,那個和自家團長高舉的傘相頂住的東西不叫□□,而那個橫握住刀柄的人也不是被自家團長心心惦記的叫做武士的傢伙——哦這個坑爹的世界,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誰來可憐一下他這個總爲上司擦屁股的下屬啊,眼下的情形如果明天春雨上下傳遍鬼兵隊總督被第七師團團長誤殺的消息他也不會驚訝的,只不過受命於上層的提督大概又要把他扒皮三層了,哦不,是耳朵的皮,會被嘮叨死的吧喂。
“團長,那個,先冷靜一下……”阿伏兔跨過地上還沒有冷卻的屍體向那邊走去,一灘平整的血跡被踩出幾個漸變而淡的腳印,“看在剛死了一個人的份上。”
“喂,膽敢對晉助大人不利,做好覺悟了麼混蛋!”高杉晉助身後舉着雙槍的來島又子緊鎖着眉,語氣不善道。
相比於他們兩個的緊張,相對峙的兩人卻再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那互相對視的目光怎麼看都是殺意凜然。神威單手執傘從上斜向下壓住高杉的刀鋒,憑他夜兔驚人的力氣後者卻沒有絲毫顫抖,穩穩架住之餘呼吸也並無急促紊亂,若不是知情者大致要以爲這其實是一座逼真的雕塑或者蠟像了。但兩個旁觀者都知道這到底是多麼劍拔弩張的時刻,冷汗順着又子的額頭滑下,阿伏兔也是睜大了那雙死魚眼用僅有的一隻手握緊了身後的傘。
“哦呀,又見面了,地球的武士先生……是叫高杉晉助吧。”
神威恢復了笑眯眯的表情,幾乎是瞬間收回了手上的力道,而幾乎是同時另一人也轉開刀刃,輕哼一聲,收起了周身肅殺的氣息,“第七師團團長神威真是難見一面啊,原來躲在這種地方玩耍麼?”
“只是消遣而已。”神威全然無視地上的屍體,頭上呆毛動一動,“那麼,來找我有何貴幹呢,該不是來打架的吧?”
“我還沒有那麼無聊,找夜兔打架,還是最強的一隻夜兔。”高杉踱進這件寬敞空曠的不像話的房間,身後緊跟着來島又子,“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
“希望是有趣的事。”
“當然,忘記了麼,你可是才拜託過我的啊……”高杉用僅剩的一隻右眼盯住神威,只有一個瞬間寒意橫生,“幫你管教女人。”
“我可不記得有這麼拜託過你。”神威晃了晃手指,反駁道。
“反正我也沒有打算幫你,”高杉冷笑一聲,“因爲那不是你的女人,神威。”
“哦?”
“星輝,是我的女人。”
“哦呀,這可真是讓我爲難吶。”神威先是一愣,隨即歪着頭語氣略有苦惱,“怎麼辦,果然還是不想放手呢……那隻要殺了你就好了吧,自己想要的東西難道不該自己爭取麼?”
一句話,讓原本有所緩解的氣氛又緊張起來,沒等其他人開口,高杉自己率先打破了僵局,“比起這個,難道神威你不好奇找了這麼久的人都沒有出現麼,你以爲憑一個女人能在春雨母艦裡藏身多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不放她出來咯。”神威接口很快,“有誰敢這麼做?”
“是啊,到底有誰膽敢藏下第七師團團長要的東西呢?”高杉反問回去,看到對面少年的笑容隱隱有變黯的趨勢,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卻並不再多說一個字。
“哼,真是麻煩,那個笨蛋……”神威睜開眯起的眸子,折射出冰藍的冷冽,不點明也知道是誰了,可該死眼下直面和那個傀儡提督對上並非聰明人會做的事,縱使他身爲春雨最高戰鬥力,也只不過是一介團長。神威自己是不會拘泥於這種小節的,可他並不愚蠢,相反還多出了那麼一些聰明,於是心裡問候了一遍祖宗之後他又重新看向面前這個波瀾不驚的男人,揚起一邊的眉毛,“那麼說吧,你這次來的目的。”
“我只是來宣告所有權的,”高杉勾脣一笑,邪魅橫生,“比起這些,我倒是覺得神威你應該有更值得做的事。”
“抱歉吶,我就是這種認準了不鬆手的人,這場交易談崩了。”神威是笑着說的,可話語裡的意思卻不那麼讓人放鬆,每個下一秒似乎都可能履行剛纔的決定結果了高杉。
“這不是交易,我剛剛說過了,我只是來宣告所有權的。”高杉不爲所動,轉身不再多留,最後一句話伴隨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如果你不服,大可賭一把,不管是在春雨還是在地球。”
眼見對方已經不見,阿伏兔走上前去,稍微有些擔心怎麼安慰自家團長,可當他看到神威轉過身一臉燦爛的笑容就立即打消了剛纔的想法,他怎麼能忘記眼前這個人惡劣的性格,向來只有他壓制別人的份,被人、壓制還真是第一次,不過看他的狀態……阿伏兔似乎能遇見自己眼下有段日子不能平靜了。
“阿伏兔,真是沒說錯啊,名叫武士的傢伙……果然都很有趣。”神威踏着歡快的步子跨過地上已經冰冷的屍體,“吶,要出發了……啊,你說目的地?”
走在前面的神威早已睜大的眸子裡滿滿都是躍躍欲試,“當然是去武士之星了。”
這還是第一次他動了殺意卻沒有殺人——在地球的戰帖麼,哼哼,他收下了哦~
從被莫名關押的密閉的房間走出來,已經是五天之後了,星輝被長相奇怪的天人帶着路過類似地牢的地方,她掃過那鋼鐵的欄杆和裡面的簡陋,沉默着走過去。相比於此她所呆的的地方根本不像是監牢,除過沒有自由,一日三餐按時供給,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可是沒有任何外面的消息,甚至沒有人和她說過一句話。在比地牢還要深處的房間,她就這般獨自度過了五個日夜,直到現在被帶出來也沒有給她任何解釋。
春雨的母艦到處都是金屬感十足,和她熟悉的瓦樓木廊有着太大的差別,沒有什麼特殊標誌,對於不熟悉的人極易迷路,這也是爲何當初從神威那裡逃出來的時候又輕易走進了另一個圈套,真是想不到在這毫無關聯的春雨居然還有其他人對她留心。
在又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帶路的人停住了腳步,星輝望着面前和別處毫無差別的門,抿着脣沉默良久還是伸手推開來。看似合得嚴實的門其實虛掩着,然後她就那麼愣在那裡,連要走進去都忘記了,只因爲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最最不可能見到的人,可卻也是即使明知不可能她還是最最想見到的人。
“進來,”站在房間裡的人開口說道,獨瞳是深沉的墨綠,髮梢是華麗的暗紫,眉梢眼角是她曾經在心底臨摹過無數遍的魅惑,“進來,星輝。”
上前一步,反手關上門,星輝背靠着冰冷的金屬,像是再一遍想要確定什麼,然後才走上前去在對方面前站定,未開口卻先落下淚來,“晉助,晉助……”
她是吉原高高在上的花魁星輝姬,千百人的渴求和千百人的唾罵都不曾入得了她的心,即使是面對夜王那般的對手時她也不曾膽怯絕望,可是在這個男人面前寥寥數次卻都泄露了她難得一見的脆弱。這會兒她什麼都沒辦法思考,淚水模糊了視線也不肯移開眼去片刻,只牢牢的望着面前的人,直到一隻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
高杉露出的笑是平時不曾有過的柔和,那隻總暗藏着不屑和嘲諷的眸子此刻竟也能折射出溫暖的光芒,他伸出手撫上她的側臉,然後順着臉頰滑下去,在領口處摩挲一下,柔和瞬間褪去,低氣壓攏上來。
星輝身上的華美和服在從神威那裡逃走的時候被她脫掉,此刻穿着的是和神威一樣的唐裝,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衣服,一排盤紋扣整齊列在正中,落在高杉眼中卻成了最礙眼的事物。星輝順着他的目光也意識到了什麼,不辯解卻先行笑出聲來,這可真正是破涕爲笑了。
“晉助吶……”星輝的手指糾纏上高杉的細細摩挲,“怎樣,要我脫掉麼?”
高杉手指略微一僵,然後也跟着笑出聲來,低低沉沉的嗓音縈繞着魅惑萬千,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裡,兩個身體貼合着沒有縫隙,沒有她平日的脂粉香氣,只有他褪不去的菸草氣息,竟也奇異的溫暖了起來。
“吶,晉助,帶我走吧。”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星輝閉上眼睛,笑意帶上了些許苦澀。之後的旅途這個話題也再沒被提起過,她就這麼一直呆在高杉的房間,他們像是一對遲暮的夫妻,低語交談,撥絃彈唱,來往間提及的都是他們不曾在一起獨自渡過的漫長光陰,相比於每次短暫而莫名的相會他們終於能有機會吐訴經年的思念。這是從不曾有過的美好,可半月時光彈指而過,在跟着高杉晉助下了龐大的艦船一路而行之時,星輝的神情從欣然到迷惑再到驚異,直到望見熟悉的情景時她退後一步,望着高杉晉助的眼神終於變成了不可置信。
“晉助……”
一雙湛藍色眸子對上暗綠的瞳,如同廣袤的大海對上波瀾不驚的湖水,相視片刻之後終究還是她輕笑了起來,只是那脣角的弧度不再帶有一絲溫度,完美的如同過去無數次戴過的面具。
“一直沒能親口告訴你,晉助,我愛你。”退後幾步,她的笑容模糊起來,漸漸融進了那過往的人羣和曖昧的光影裡直到再也看不清,“可我僅僅也只是愛你而已……”
輕吟的話語消散在空氣裡,他起擡頭望見「吉原桃源鄉」幾個大字,片刻之後也轉身消失在一片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