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裡的主人公總是可以在經歷重重困苦之後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是故事之外的生活卻殘忍得多。
——大概是因爲,我們都不是講故事的那個人。
月詠醒過來,睜眼便看到天花板, 很熟悉卻又更多的是奇異的違和感, 她撐着坐起來, 揉揉眼睛看到一邊的鬧鐘, 反射性地飛快起身換衣洗漱, 然後帶好裝備匆匆向外趕去。和腳下飛快的步子比起來,她心裡卻是茫然一片的,彷彿不知道目的地一般, 只是機械性的動作。待到停下來看見自己面前的人影時,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師傅, 抱歉我起晚了。”月詠低下頭, 期望能夠逃過一劫。
“遲到了五分鐘, 但是今天就算了,因爲有些重要的事要做。”面前的人沒有如同想象中責罰自己, 這讓月詠鬆了一口氣,然後直起身來看着已經擡起腳步離開的人趕緊跟上,“師傅,是什麼事?”
“訓練了這麼久,該讓我看看成果如何了。”走在前面的人沒有回頭, 只是聲音傳來, 腳下依舊飛快, 月詠不得不提着精神跟上不再問別的。當他們來到了一處僻靜的房屋前時, 走在她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腳步, 轉身對着她說道,“自己走進去, 然後活着出來,就這樣。”
“誒?”月詠一愣,目光落在那扇門上變得幽深,“那裡面是……”
“擾亂秩序的人,你知道要怎麼做吧?”
“……是。”
在月詠的身要推開門的前一刻,地雷亞的聲音從身後飄來,“月詠,活着出來的只能是你一個,明白了?”
“明白。”
走進屋子裡去,門在身後閉上,她靜靜地站着,兩隻手都握着苦無,沒有窗戶的房子很昏暗,她看不到有人,也感覺不到聲息,只能沿着牆挪動着步子,警惕四周會不會有突然而來的攻擊。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陣子,月詠已經繞着牆轉了一圈卻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她有些煩躁不安,甩手將兩隻苦無扔出去,下一秒便轉身抽出苦無和從房樑上倒吊下來的人手裡的短刀對上。那人的力氣很大,月詠生生退後了一步才穩住,藉着光望見一個蒙了面的人,另一隻手已經摸出兩把苦無甩了出去,只是在碰到之前那人已經又隱去了身形。
是忍者,月詠心裡有了決斷,靠着牆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周圍的氣流。忍者活在黑暗之中,靠眼睛是難以辨別的,只有這樣才能免去幹擾。許是有了第一輪交鋒,對手開始漸漸急於攻擊起來,以月詠的身手暗器是不可能近身的,索性那人便手執短刀一招一式地逼了上來。
招式很快,刀鋒擦着髮絲砍過,月詠漸漸覺出了差距,這種對手是她現在還沒辦法戰勝的。意識到這一點,她心思一晃,肩頭便被擦過一道血口,動作也因疼痛遲緩了幾分,情勢便更加不利了。她目光落在門的方向想要逃離,但是一想到剛纔師傅的話,咬着牙又站了起來,甩出十幾把苦無以自己爲中心圈定了一個圈,鋼絲隨着手的動作拉緊,她便這麼立於中央靜靜等待着。
這是她布的陷阱,如果這一次還不能將其剿滅的話,那麼就只能反過來被獵殺,獵食者和獵物的關係永遠是這樣充滿變動,危機四伏。
網動了,方向確定,距離確定,月詠猛地拽緊鋼絲,腰後一直未出鞘的短刀瞬間出鞘衝着被束縛住的人刺過去,即使這般迅速卻能夠感覺到刀滑過皮膚穿入肌理的觸感在腦海中浮現成立體,以及血液濺在地上的聲音在耳邊交織成樂章。
“咳……你,你是他的……”
被刺中的人沒能說完這句話,因爲月詠迅速拔出了刀,失去支撐點那人跌落在地,月詠這才鬆了口氣,也一同癱坐在了地上。她愣了一陣子,盯着地上那一灘血的形狀,這會兒竟然整個人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這是月詠第一次殺人,相比於所謂的心理障礙,更多的是出於求生的本能。在走出門去望見等在門外的人時,她忽然意識到,這大抵是他刻意的安排。比起要她殺掉毫無反抗之力的人,還是這般拼力的廝殺更能讓她跨過這道必經之檻。
“師傅,我……”月詠低下頭去,沉默了一下,“我殺了他。”
“做的不錯,但是——”拖長的語音和身後的危機感幾乎同時進行,月詠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感覺到刀鋒一寸寸逼近自己,在那冰冷的利刃幾乎貼住自己肌膚的時刻她聽到了什麼聲響,然後是一陣滴滴答答,再然後有什麼落地。僵硬了幾秒,她轉過身去看到剛纔以爲已經死掉的人這會兒俯臥在一片鮮紅之上,身體才彷彿沒了力氣一般軟下來,大口地喘息着。
比起剛纔自以爲親手殺人的衝擊,此刻劫後餘生帶來的驚喜——七分驚三分喜——讓她的心像是在浪尖上顛簸一般,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她擡頭望向一直站在那裡的地雷亞,月詠忽然覺得如同置身冰窟。
“師傅,我……”
打斷她的是“啪”的一聲,兩秒之後她才反應過來是被甩了巴掌,這一下一點都沒留力氣,打得月詠當即跌落在地,半邊臉頰迅速腫了起來,麻和熱遮掩了疼痛,月詠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知道爲什麼打你麼?”
“我……”月詠壓着呀垂下頭,“因爲我沒有完成任務。”
“錯了,”地雷亞蹲下、身和月詠齊平,揚起手又是一巴掌,依舊落在那一半臉上,“再好好想。”
半個腦袋都麻了,喉間甜絲絲的,月詠一張嘴便有粘稠的液體順着嘴角滑出來,她想大概是血吧,可是此時也不敢擦一擦。沉默了一陣,她才又開口道,“是因爲……我讓師傅失望了……”
“哼,我是失望。”地雷亞這一次沒有再揚起手,而是捏住月詠的下巴迫使她的臉揚起來直視他的眼睛,“你失手讓獵物逃脫陷阱,差點丟了性命,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地雷亞的眼睛沒有任何遮蔽,大而突出顯得有些可怖,這會兒直直地望着面前少女半張臉都腫起淤血的狼狽模樣,一字一頓地說,“屬於自己的獵物居然讓別人插手了,這纔是你最大的錯。”
“選擇獵物,追捕獵物,吞噬獵物,或者被獵物吞噬,這纔是獵食者的使命,而被別人碰了自己的獵物,那纔是獵食者最大的恥辱。這一點,我要你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裡,永遠記住。
“是,徒弟記住了。”
“那就好。”
這一句話消散了危機,全然失力和失血過多讓月詠覺得有些眩暈,眼皮漸漸覺得沉重起來。昏昏沉沉之間,她似是聽到地雷亞還在說話,“月詠,這世界本該弱肉強食,你又知道爲何我要出手救你一命?”
“爲什麼……”殘留的一絲意識化作一個問句,月詠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看着已經昏過去的人,地雷亞伸出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髮絲,動作是和剛纔全然相反的溫柔,“那是因爲,月詠也是我的獵物啊,我怎麼能讓其他人染指。”
再次醒來的時候,月詠便知道一切只是南柯一夢,因爲手上頭上纏着繃帶,而牀邊守着的是一隻銀色天然卷,見到她醒了趕忙俯下身望着她,“月詠,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搖一搖頭,月詠眨一眨眼睛,銀時便會意一般輕輕半托起她遞上一杯溫水,一邊告訴她近況,“你只昏迷了一天,吉原也沒有太大損失,你先放心好好養傷就好。”
“嗯。”潤了嗓子月詠稍微有了說話的慾望,望着整理杯具的銀時,忽而有些奇異的感覺,似乎……從來沒有人這般照料過她,這樣想着便有暖暖的什麼漫過心底升上來,迴流在身體裡融進骨血,融化了那雙從來都是金屬質地一般的紫晶眸子。
“還有,在昏迷的時候,你哭了。”背對着月詠,銀時突然說道,手上把最後一隻杯子擺好,並沒有會過身去,“不管怎麼樣,我只想要告訴你,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啊,知道了,”月詠擡起手,手背貼着自己的額頭,蓋住了眼睛,“銀時,謝謝你。”
“傻瓜,忘記之前說過的話了麼,還這麼見外阿銀我會傷心的啊。”
“你纔是傻瓜……”
有些話不必說很多遍,記在腦中就好;有些人不必念很多遍,想在心底就好;有些愛不必說出口,你我明白就好。月詠在這一刻覺得,有種莫名的幸福沖淡了那些林林總總的苦痛和無奈,在她長久不見光明的歲月裡鋪出了一條路,走下去就彷彿可以抵達光明。
“陪在下出去走走吧。”月詠拉開被子離開被鋪,“躺了這麼久感覺都要僵了。”
“難得能休息你還真是不懂得抓緊機會啊,這就是傳說中天生的勞碌命吧。”銀時雖然這麼說着卻也沒有阻止,他站在月詠身邊隨時準備分擔她的重量,好在月詠真的是恢復了,所以銀時也就放心地轉身走出房間,“我在外面等你。”
“知道了。”月詠耳朵有些發燙,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便打發銀時出去,合上門後回身看了看自己的房間,除過被褥之外一點都不凌亂,但也讓她莫名有些臉紅。再怎麼說也算是閨房啊,那個笨蛋……難道都不會顧及一下她的心情麼,不過……難道自己昏迷的時候他就這麼一步不離的照顧麼?
月詠努力壓下臉頰的熱度,簡單地洗漱過後對着鏡子裡面的身影,再不喜歡照鏡子也對自己的模樣熟悉於心了,她默默地用目光描繪着五官的線條,然後落在了從上往下慣穿左眼的疤痕。擡起手指撫了上去,指間感覺到凹凸不平的觸感,漸漸彷彿有些灼熱的錯覺。
「月詠,想要擁有保護的能力,就必須先要捨棄女人的身份,否則就什麼都保護不了。」
彼時她對地雷亞的話深信不疑,將這些傷疤當做榮耀一般,而現在……閉上眼睛,月詠低低念出聲來,“師傅,這是最後一次了。”
等在門外的阪田銀時低着頭,背靠在牆上靜立着,視線裡翻騰着的是自己棉質和服邊角海藍的花紋。月詠昏迷的時候他的確是守在身旁的,但這並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僅僅這兩日不到的時間吉原發生了如此之多的事,他一面脫線地感慨自己和花街柳巷淵源還真不是一般的深,另一方面又在心底深深地憂慮着。
地雷亞死了,可這並不是麻煩的終結,相反的,真正的麻煩纔剛剛開始,只是要怎麼和月詠開口才是最大的麻煩。按照月詠的性格定會將吉原和自己捆系在一起,任何事都恨不得親力親爲,更何況這一次還牽扯到那個人,他已經能想象到月詠知曉一切之後會有多麼難以收拾的場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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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走吧。”門忽然被打開,月詠走出來已經是平日的裝扮了,只是眉目間多了幾分釋然和溫柔,落在阪田銀時的眼中都是不一樣的風情。他點點頭,轉過身走在前面,聲音卻飄向身後,“這麼看……還挺漂亮嘛。”
月詠腳步一頓,別過臉掩飾着什麼一般清了清嗓子,“混……混蛋,說什麼呢……”
“啊啊,沒什麼。”銀時微微揚起脣角,偏着頭說道,“要去哪裡?”
“……星輝和日輪那裡,昏迷這麼久她們該擔心的吧。”
“啊,這個啊,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吧,說起來我突然好想吃那家店的丸子呢。”
“什麼跟什麼啊,在下都說了是陪在下走走,甜食控也要有限度吧?”月詠絲毫不理會對方的提議,走出迴廊就要往左拐,可是卻被拉住了手腕。
“阿銀我是說真的哦,你剛醒來也該餓了吧,就先去丸子店那邊……”
“喂,我說,”月詠看着拉着自己手腕就要往右拐的人皺起了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在下?”
“啊?”銀時一愣,撓着自己滿頭翹起的天然卷笑道,“怎麼可能啊,瞞着你什麼的,再說在吉原能有什麼事瞞過你啊?”
“那□□輪那兒,反抗駁回。”月詠反扣住銀時的手腕邁開步子就往日輪的房間走過去,然而走到了敲門卻發現裡面沒有人,身後的銀時開口道,“你看就說先去填飽肚子嘛,現在過來她肯定不在。”
“爲什麼肯定不在?”月詠轉過身盯着銀時開口問道。
“呃,那是因爲……”銀時的話被突然出現的人打斷,兩人轉頭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女,似乎是急匆匆的樣子伸手抓住了月詠的衣袖,“月詠大人,拜託你去看看,星輝大人她……”
“她怎麼了?”
“總之跟我來。”少女轉身帶路,難以想象穿着和服只能邁着碎步也可以走這麼快,等到被帶到地方的時候月詠愣了一下,不爲別的,只因爲眼前的是吉原規格最高的會客室,而門外守着的幾人卻均是身穿黑色制服的陌生男子,見到他們並沒有任何反應,而閉住的薄薄紙門遮掩不住的聲音卻傳了出來。
“……總之就是這樣了,如果不想要吉原被肅清,那麼就交出吉原的管理權。”
“若是吉原落在你們手上,你們口中的那位大人定會如同夜王一般將這吉原變成斂財和聚權的工具,這樣一來又會回到之前的樣子。這一點,我們絕對不能接受!”
月詠聽到這是日輪的聲音,帶着少見的憤怒和堅決,站在她身邊的銀時和曉都一同沉默着,所以屋裡的話語尤其清晰可聞。
“既然這樣,那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剛纔強硬的聲音突然一轉,“畢竟是大人重要的貼身侍衛死在了你們這裡,人贓並獲證據確鑿,再怎麼樣吉原也該付出同等的代價……不如,就將星輝姬獻出來吧,我想大人也應該能體諒你們口中的情勢所迫,網開一面不予追究了。”
“混蛋!”月詠聽到這裡咬牙吼道,擡腳就要往裡衝去,卻被守在門外的人攔住,而屋裡的人也聽聞了響動打開了門,日輪一看到門外的人便瞪大了眼睛。
“月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