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初見, 盛妝華服，天人之姿，卻陷牢籠。
——十載流逝, 盛妝不再, 但願執手, 與君偕老。
宇宙中漂浮着一個龐大而形狀奇怪的物體, 金屬的質地上噴繪着紅色的圖案, 那是屬於宇宙海盜春雨的標誌，而從中心向四處延伸出各種凸起形成複雜的迴路，這即是春雨的母艦。而在母艦的底層深處, 一排牢房的最裡面，關押着曾經貴爲第四師團團長的孔雀姬華佗。
“單, 還是雙？”
“我選雙。”
“嗯哼哼哼, 是單。”
她曾是華美而高貴的女人, 卻同樣心狠手辣，捲走了組織不少錢前往地球, 本想統治歌舞伎町邀功於春雨總部卻不想被區區一衆地球的下等猴子打敗，更甚者被抓住遣送回來。如今癱坐在監牢之中的人形容枯槁，目光渙散，把玩着一隻破碗和兩個螺釘，喃喃着單還是雙的賭注, 只是誰都不能再在她這裡贏了。
——因爲她已經輸到什麼都不剩。
“第四師團團長華佗, 當初可是被稱爲黑暗中綻放的一隻霸王花呢, 可惜現在也只落得這樣的下場。”跟着自家團長來到這裡, 阿伏兔見此情景不由感慨道, 雖然他不知道神威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說的是呢，沒想到阿伏兔你喜歡這樣的狐狸精。”神威起身, 雖然剛剛在華佗那裡輸掉了，不過並不妨礙他隨時隨地在下屬那裡胡亂取樂的心情。隨意應付着阿伏兔就把對方氣的跳腳，神威的心思卻並不在這裡，他好不容易在偏遠的星球完成了任務還沒回來就聽說鬼兵隊又立功一件，將竄逃在外的原第四師團團長抓回。剛一踏上母艦他就直奔這裡，倒不是有多想見這個女人，而是想確認一件事。
“貌似又被那羣傢伙搶功了呢，是該去好好道謝了。”神威不知道鬼兵隊用什麼方法把華佗逼瘋了，但他大概也能猜得到，這麼處心積慮不就是爲當初那個賭約。比起對改名換姓又整了容全無線索的春雨，本就駐守地球的鬼兵隊自然可以說是近水樓臺了，那羣叫做武士的傢伙還真是有夠讓人夠不爽的。
之後神威去見了阿呆提督，交接任務順便又領了剿滅鬼兵隊的活，反正都是第七師團分內的事。到底春雨和鬼兵隊有什麼利益往來或者衝突倒真不是他關心的，只不過那個叫高杉晉助的武士，不親自好好打一架是不行的，只是沒想到自己被反擺了一道。在身中毒箭要昏倒的前一秒，他看到了面前的男人分明的口型，再然後便陷入了黑寂之中。
「這場地獄之旅，來好好大玩一場吧。」
高杉晉助不是任人拿自己做屠刀的角色，只是這一次不犧牲自己做誘餌就完不成這樣的大計，反正他對春雨沒有任何感情，倒不如順水推舟將與自己更合得來的傢伙推到上位，何況原本吉原就是第七師團的所有物，若是再加上提督的職位他就能越過那礙事的幕府了。
時間不多，可也足夠他盡興大鬧一場了，想必神威也不會拒絕的。非要在任人魚肉和魚肉他人之間做選擇的話，自然是後者爲上，況且那個看似單純無害的少年本就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三日之後行刑，高杉自薦爲行刑人，在踏上那個斬首臺時他開口說道，“雖然不能和他單挑，但至少讓我來介錯吧。”
而事實證明，他所說的的確成了事實，高杉晉助是介錯人，那麼整個刑場就只有他能揮刀，其餘的都將成爲亡靈。這裡是所有人的斬首臺，也是他爲這一整個腐朽的世界祭奠的開端，這個奪走了老師的世界本就切腹謝罪，他只是慈悲的介錯者。
原本封閉的密室四面的鋼門全部被破開，鬼兵隊和幾乎毫髮無損的第七師團衝了進來，見狀其餘師團也紛紛倒戈，局勢扭轉於瞬間，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而神威則轉向了最高處的控制檯，衝着那裡揮揮手，他知道白癡提督看得到。
“白癡提督永別了，從今天起，我就是笨蛋提督了！”
轟隆聲中，紅髮的少年一躍而起，一腳將提督所在之處夷爲平地，落地時飛揚在身後的髮辮也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度。轉過身來，白皙的臉被幾滴鮮血裝扮着，縱使沒有褪掉那無害的僞裝，神威本身依舊帶上了讓人心驚的魄力。他注視着自己面前的男人，望着他握着斬人無數的刀，望着他蒼翠懾人的獨瞳，望着他似揚非揚的脣角，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要出手了。
“欠了你一個大人情吶，沒辦法吶，我們的對決就先終止好了。”
高杉晉助握着刀的手驀然鬆了下來，就在剛纔他還以爲對方要殺了自己，上過戰場的他當然不會覺察不出那浮動的殺氣，可在說出這句話時神威就收起了殺氣笑的無辜而真誠，他也一甩乾淨刀上的血跡收進鞘中。
“而且，和你的地獄之旅也的確很開心，確實大玩了一場呢。”
“能和春雨的笨蛋提督同行，我很榮幸吶。既然如此，我也有想要的東西，加上上次的賭注，笨蛋提督就一次性兌現了吧。”
“誒，這麼快就邀功了呢~”神威這麼說着表情卻沒什麼變化，歪了歪頭，呆毛也隨着動一動，“不過既然是賭注，只要我能給的自然不會反悔。”
“當然是你能給的，很簡單，我要你留在地球卻從不過問的玩具。”高杉仰起頭，“順便提一下，我要它和幕府完全脫離關係。”
“哦呀，原來你對鳳仙旦那留下的東西感興趣啊，那麼旅程接下來的一站就定了……”神威和高杉相視而笑，轉頭望着窗外浩瀚的星際，“果然還是武士之星。”
站在吉原的出入口，土方十四郎難得的沒有吸菸，也沒有身着那幾乎不離身的制服，只是青色浴衣打扮，劉海之下的同樣青黑的眼睛注視着那過於高聳的大門。縱使脫離了不見天日的拘束，吉原依舊殘留着這些能夠讓人回憶起那些往昔的證據，就好像土方依舊記得他第一次踏入這裡，就是爲了試探那位曾經掌控擁有這一整個吉原桃源鄉的暗夜之王。
只不過如今夜王鳳仙已經成爲歷史的塵埃，而親手將他掩於塵土之下的，卻是任誰都想不到的人。外人知道有一個銀髮武士大鬧過吉原，上層聽說是春雨第七師團回收了勢力，可土方知道是那曾被認作夜王鐵鏈下最乖巧的人偶，曾以柔媚之姿居於溫柔鄉之首，風華萬千的女子，星輝姬。土方也曾有幸見識過她的風姿，也見識過她別樣的倔強，就在這高聳的大門前，那時的星輝爲一個意想不到的理由救過他，也就是那時土方窺探到了這位終日溫婉而笑的女子內心深處的淒涼。
——她所愛的人在地面上，而她卻只能身居於地下之城，他們之間相隔的不是距離，而是白日和黑夜的時差。
可土方萬萬想不到的是，這樣柔弱的女子，居然真的有一日親手打破了這層枷鎖，而經歷了那麼多苦難之後，她也終究等來了那個人。身爲真選組副長的土方十四郎本應和身爲攘夷浪士的高杉晉助水火不相容，可他怎麼能想到有一日他會和高杉合作，究竟是爲了什麼呢？
高杉開出的條件很誘人，也的確是心繫真選組的土方所想要的，可他知道，或許自己只是爲了還那一次身在這裡欠下的情。所以說溫柔鄉最難過，一次恩惠要他如此償還，土方望着不知何時已經近在眼前的高樓，默默呼一口氣走了進去。
迴廊縈繞，光影交錯，他彷彿回到了那一日初來之時，而當站在星雲相繞的紙門之外時，門也應時從裡面被拉開，他稍微低頭便看到了門內的女子翩然而立，笑意溫婉，湛藍的瞳和暖黃的發浮動着形成一片漩渦。
“良久不見，土方先生可還安好？”星輝說着側身讓出一條路，是無聲的邀請，在對方走進之後合上紙門，走過去在土方對面坐下來。
“你……”土方的話被星輝的動作打斷，他望着面前的人擺弄桌上的茶具，四角雕花圓潤的梨花木桌之上是紫砂的茶壺，泡過頭遍的水浸過茶杯加深了色澤，再過一遍的水沖洗了茶漏，第三遍的茶水才最是濃郁，倒入他面前的杯中嫋然飄香。
“雖不是最上乘的玉露，還請土方先生莫要見怪。”星輝輕笑道，喚回土方神遊的思緒。
“沒想到我和你還能這樣對面而坐，沏茶聊天，”土方沒有動那杯茶，只是這麼淡淡有些感慨，而他視線之中的人也不過是尋常打扮，不見往日盛裝重彩，倒真有幾分閒適的感覺，“只恐怕大概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麼。”星輝閉上眼睛，脣邊的弧度揚起更大，卻不再說什麼。
“有好好道別麼，和她們？”土方略微瞭解她和月詠的羈絆，也念及這些年她居於吉原的情分，擡眼問道。
“真到了離別之時，倒是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待到那時她們自會知道。”
“呵，你這樣的性子倒是怎麼都變不了，和那個傢伙倒是真般配。”土方想起高杉那般漠視一切的樣子，抿緊的脣角說不出是喜還是怒，一如他平日裡的銳利和薄涼。
“不過能再最後這般見到你，奴家還是欣喜的，若不是和當日土方先生機緣相見，奴家也不會有今日的完滿。”星輝說着垂首微微彎身，算是一禮，這是她的真心之言。
談話至此，也沒有什麼別的好說了，茶晾到正好，土方拿起來抿一口，慣喝清酒的人偶爾品一次茶也是不錯的。星輝這麼望着他，良久，輕輕開口，“月詠她，也遇到了命定的人了。”
土方的手頓一頓，將杯中的茶喝盡，“是麼？”
“我們這樣的女子，大多不到老便凋零，若真能得遇真心之人便是三生有幸，奴家也爲她高興。”星輝輕聲說着，鵝黃的髮鬢滑下來，“何況土方先生心中也是有人的吧，那日你不許奴家叫你十四，是因爲她麼？”
土方沒有立刻回答，三葉臨死時他沒有勇氣去見她最後一面，但是早年少女不論何時都綻開的笑容早已印刻在心底，土方知道沖田三葉從不多說話，可內裡確是比誰都要堅強的。
也許正因如此，他纔會對那個縱使臉上帶着疤痕也無法遮掩光彩的女人另眼相看，她和少女時的三葉很像，吃着通紅的辣椒也能淡定而笑。也許星輝溫婉的樣子和三葉形似，可月詠那般直率的銳利卻纔是三葉真正的模樣，在被拒絕之後依舊笑着送他上路，到死時她都留着對他的愛意，正如他心裡也無時不惦記着她一樣。
只是如今土方誰都沒有留住，然而那些記憶足夠他緬懷一輩子了，那是誰都偷不走的，一個女子用生命融在他骨血裡的深情。
“罷了，我也快走了，土方先生請珍重自己。”星輝站起身，行一個大禮，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土方坐了片刻，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從這裡能夠望見條理分明的街道，還有那長長的通向大門的路。他望着那個身影漸行漸遠終於到看不清，反手扣住窗楞，點一支菸也走出房去。
在那道路的盡頭，星輝看到一個身影，她望進那一隻墨綠色的瞳中，將手放進對方伸出的手中，輕輕笑起來。
高杉晉助也彎起眼，注視着他面前的女子，同樣望進對方那一雙比天空還要明亮的眼睛裡，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後，正在一點點散去的晨曦之後，天光照亮了大地，露出的天空亦是大海都比不上的澄澈湛藍。
黑夜過去之後，日光終究會照亮大地，風雨過去之後，朝陽終究會在海平面上升起，踩着腳下的影子，他和她終究不過是一對普通相愛的男女，十年兜轉，在這平凡無奇的世間上演了一出荒誕離奇的戲。
“我來接你了。”
“嗯。”
“跟我走吧。”
“好。”
再長的戲也有落幕的時候，星輝和高杉牽着手步入晨曦的餘暉之中，也許她心中依舊有憾，也許他心底依舊渴望毀滅，可那便又是另一齣戲了，所幸他們還有時間，很長很長的時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