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注意到的是,趙小宣抽菸時眉頭還微微糾結起來,嘴略往上翹,眉眼間流露出一種奇特的憂傷。
坐在她旁邊的男孩子就象那個時代的古惑仔,頭髮在前額染成黃色,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就象手上握着一把刀,要去羣毆似的。
過了一會兒,趙小宣擰滅了香菸,突然衝着那個高大男生吼叫起來,神情氣憤而衝動。雖然在喧囂的音樂聲中我們什麼也聽不到,但可以看見趙小宣的表情十分痛苦,甚至我都能看到她眼睛裡閃動着淚光。
我們不知道在那一刻到底發生了什麼。在我看來,那個男孩子什麼也沒做,只是在那兒盯着自己的手看,而趙小宣抽完香菸便突然開始向男生髮火,很有點莫名其妙。
只是我從來也沒見過趙小宣的表情會那麼憤怒和痛苦,我甚至覺得有些害怕。那麼嬌弱的美麗的小宣,也會有怒極猙獰的一面。
然而那個男孩子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他不再看自己的手了,卻是轉過臉看着趙小宣,卻只是看着。我在想,假如他敢動手打小宣,那麼我會在第一時間抓起吧檯上的任何一隻酒瓶子,朝他腦袋上砸去。我甚至已經想好了砸他腦袋時的標準姿勢。
“他們怎麼了,好嚇人呢。”包麗娜有點害怕地說。
這個時候男孩子的臉剛好在吧檯的射光燈下朝我們這邊,我看到他的臉,忽然就想起來了。這個男孩子正是那個在橫河溜冰場上和趙小宣親熱相擁的男生。對了,就是他!
趙小宣好象一直在激動地對他發怒,在痛罵他,突然之間她把杯子裡的酒對着那個男生的臉都潑了過去。那個男生一動都沒動,也沒躲閃,酒全灑在了男生的頭髮上,順着他的臉就往下滴。
吧檯裡面倒酒的女服務生驚叫了起來,我在那一瞬間也心裡一緊,馬上準備找酒瓶了。
但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趙小宣潑完了酒,也罵完了人,可是那個男孩子照樣我自巋然不動,這個黃毛古惑仔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平靜地看着趙小宣,任酒從頭頂流下。那種異乎尋常的平靜,比他揪着小宣的頭髮打還要令我感到驚懼。
趙小宣呆在原地,也傻了一下,也許她也沒想到男孩子居然沒有躲,也沒有還手。在猶豫了片刻後,她向吧檯服務員拿了幾張餐巾紙,幫那個男孩子擦拭着頭髮和臉。她緊緊地偎依在那個男孩身邊,細心溫柔地幫他擦去酒水,象母親照料着孩子一般。
包麗娜看到這兒,鬆了一口氣,然後看我緊張地繃直了腰的樣子,就說:“周序,你以前是不是很喜歡那個小姑娘呀,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的同學呢。”
我也放鬆了姿勢,看來緊張已經解除了,趙小宣和她的古惑男友似乎恢復了親密。我對包麗娜的問話並不在意,湊到她耳畔說:“你吃醋了麼?”
包麗娜用手指一刮我的鼻子說:“你好不害羞,自吹自擂喲,你真以爲自己那麼有魅力?”
正當我們在那兒打情罵俏時,突然看到那個男孩子在一瞬間站起身來,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雪亮的小刀,飛快地切向自己的左手手指,動作流暢而灑脫,在那一剎那,在周圍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迅速而果斷地割下了自己的一節小手指。
在那一刻,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全呆住了,在人們還來不及驚叫起來的時候,黃毛男孩已經完成了起身,抽刀,切手指,還後再把刀放回口袋的全過程。
趙小宣也傻傻地站在他身邊,只是雙眼茫然地看着那個男孩子把噴涌着鮮血的手掌舉起來,看着那隻血淋淋的手掌舉到她的面前,然後她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在她摔倒在地之前,男孩子敏捷地伸出右手抱住她的腰,扶着她不讓她倒地。
緊接着所有的人都在叫喊着,那個吧檯服務員更是聲嘶力竭地尖叫着。保安很快就趕到了,人羣自動地圍着吧檯圍了一圈又一圈,驚恐地看着眼前這一對年輕男女。有人在喊着報警報警。
我和包麗娜也站在那兒呆若木雞,實在是想不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轉變。剛纔幾分鐘前趙小宣還在用餐巾紙溫柔地擦去男孩頭上的酒水,一轉眼間已經血濺當場,一幕令人驚悚的斷指血案就在瞬間發生了。
包麗娜捂着自己的嘴,嚇得渾身發抖,也許她長那麼大還沒看到過這種鮮血淋漓的場面吧。老實說我心裡也是一陣狂跳,這個黃毛小子冷靜得出奇,又瘋狂得出奇。如果他那一刀不是扎向自己的手指而是捅向別人,以那種速度和力量,那麼對方基本上就沒命了。
接下來警察也來了,男孩子滿臉不在乎的表情,沒有露出一絲痛苦的神情,甚至還溫柔地對懷裡抱着的已經嚇暈過去的趙小宣微笑着。那種姿態令人不寒而慄。
警察帶走了受傷的男孩和趙小宣。迪吧的工作人員在徵求了警察的同意後,迅速清理了那些鮮血,並將切斷下的殘指也給了警察一併帶走。
迪吧的音樂重新又響了起來,但是許多人已經無心跳舞,而是熱烈地猜測和討論起剛纔那一對男女青年來。
在短暫的恐懼之後,人們更以一種刺激神經的方式對此事的前因後果做出了自己的大膽揣測。也有人對剛纔黃毛男的斷指動作十分讚歎,都說他是道上混的好漢,說斷就斷,一點不猶豫,斷得乾脆利落,切斷自己的手指後完全沒有痛苦的表情,十分冷靜。
包麗娜心驚膽戰地說:“這個男孩子,好可怕。”
“嗯,是挺可怕的。”
“可是,我覺得他一定是非常非常愛你那個中學同學的,是真心愛她呀。”
包麗娜的眼神中忽然掠過一絲羨慕的神情。
一連數天,趙小宣都沒有來上班。陳啓立坐立不安,老是神情恍惚地看着窗外。最近曾永善發明的那些新的飲料,有一大批印刷品和包裝要設計,我正愁活幹不完呢。沒想到趙小宣出了這樣的事,而陳啓立又完全沒心思幹活,我也痛感有心無力。
也許,這家旭揚廣告事務所註定命數短暫,快要關門了吧。
直到聖誕節快來臨時,趙小宣才終於又出現在公司那間陰冷潮溼的辦公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