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陽光,暖而不灼。
九幽山脈深處,頭頂上空飛來飛去的弟子越發的少,慕亦君二人見深山內的樹林越發高大濃密,應是極少有人踏足,於是只好選擇步行於山中。
慕亦君心中倒也沒真的對這所爲仙草抱有期待,只是心知這彩姬若真來了興致,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性子,便也隨她這般折騰,眼見二人越走越深入,低矮的灌木逐漸已有半人多高,落在身上的星點陽光早已不見,直到現在四周已經有些昏暗,二人這才停下腳步。
空氣裡時不時傳來淡淡的不知名的花草香氣,一層薄霧浮在密林中,慕亦君嘴角微翹,心中覺得舒暢萬分,自他拜入九幽教已經有八年,期間其他各峰已被他與彩姬二人在這一年裡跑了個遍,這平日無人問津的山脈深處如今也是第一次來。
這裡無人問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師尊曾說,九幽教有一處禁地在這深山中,因九幽山脈綿延萬里,除掌教及核心幾人,無人得知禁地具體位置,內宗弟子無事也不會有探究之心,外宗弟子更是隻能行走落霞嶺一帶。
慕亦君腦中突然記起禁地一事,不由神色一凝,對身旁彩姬道:“再往深處恐怕不好,若是不小心闖進了禁地,那可是觸犯教規!”
彩姬向四下看去,只覺得此處靜謐非常,方纔周圍還有個別來往採藥的同門,此刻早已看不到了,她心中猶豫,只覺得自己如今好不容易走到深處,若那仙草正好在不遠處,此時放棄,豈不是可惜?
再者,此處有隱隱靈力波動,似乎不同於龍脈平日裡散發的靈力,或許這附近真有仙草!
只是她並未想到的是,她二人早已踏入了禁地之中。
彩姬感應到的靈力,慕亦君早已發覺,正因如此,他才覺得不妥,若仙草就在這裡,那些採藥弟子不可能沒有感應到此處的不同,可爲何附近竟沒有一個同門?
猶豫間,彩姬正在心中權衡,忽然聽到耳邊傳來異響,她“咦“了一聲,想叢林深處望去。
“師兄,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慕亦君見其神色認真,不似玩笑,於是將信將疑向她看去的方向走了幾步,凝神細聽,只是細聽之下,除了草間蟲鳴和林中鳥鳴,並沒有聽到其他聲音。
他心下恍然,不由無奈道:“小師妹,這回你無論說什麼,我們也萬不可再向裡走了,若是…”
“誰在那兒?!站住!“慕亦君話音未落便被彩姬一聲厲喝打斷,接着,他還未回過神,就見彩姬身形乍起,向密林深處飛去。
“小師妹!?”慕亦君又驚又疑,彩姬平日雖任性嬌縱,但分寸還是懂得拿捏,如今這般莽撞,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然而當下情勢不容他多想,連忙起身追了過去。
只是未追出數十丈,他便面露驚色,停下了身形,只見原本陰暗的密林中,居然突然升起濃厚的白霧,除了數尺之內可看清事物,遠處盡是一片混沌。
慕亦君心中暗道不好,卻不驚慌,連忙大開神識,向四周探去,只是這一探視之下,他竟發現自己神識竟然無法穿透這濃稠的迷霧,如此之下,他終於有些驚慌,正在這是,遠處突然傳來了幽幽歌聲:
千丈雪,不覺寒,遙遙遠望盼君還。
君不歸,君不歸,素手只將世間催。
無情總爲深情愧,心傷處,終不悔。
似低聲呢喃,又似淺淺吟唱的,輕柔的,帶着幾分悲傷的聲音,卻好像將天地都感染,爲她傷心,慕亦君循聲而行,聲音越來越近,悲傷的氣息越發濃厚,彷彿有一隻手,緩緩握住你的心臟,越握越緊。
深情總被無情傷,回眸處,面如霜……
慕亦君眉頭緊鎖,隨着歌聲停止,他也停下腳步,試着向四下展開神識,卻仍舊是徒勞,他心中氣惱,不由怒道:
“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的聲音落下不久,一道帶着疑惑的女聲傳來:“咦?“
隨着這女子的聲音落下,慕亦君周圍的迷霧如潮水一般退去,一個幽深的山洞出現在他面前。
慕亦君又驚又疑,回頭向身後看了幾眼,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遠,彩姬現今不知去向,不知面前這山洞中有什麼,方纔迷霧異象,是否與那唱歌的女子有關係?
原本慕亦君並不想冒然進去,只是他心中想到,這密林似乎是別人的勢力範圍,自己即便離開這個洞穴去別處,可終究該遇上的終會遇上,如今自己神識無法展開,找不到彩姬,也無法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倒不如索性闖闖,一探究竟!
想到此處,他倒也不慌張了,深吸了一口氣,便向着山洞內走去。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慕亦君擡手將靈力聚於掌心,立即,玄青色光芒照亮周圍,洞壁凹凸不平,時而有水滴從高處落下,打在地面的積水上,發出清脆空靈的聲響,他這般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後的入口處光源早已看不見,正在他以爲自己踏入了一條無盡的道路時,前方竟出現了一絲光亮。
看到前方星點光亮,慕亦君連忙加快了步伐,越走越快,光芒越發明亮,終於,他眼前一亮,看到了那黑暗中散發出光芒的地方。
他曾在路途中有過許多猜測,卻從未想過這個山洞的盡頭,竟然會是這樣一間石室,石室內有石桌石牀,桌上鑲嵌着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光芒正是由此而來。
最令他驚訝的並不是這間石室,而是石牀上,竟然坐着一個女子。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他驚訝道,心中卻是暗想,方纔那迷霧和歌聲估摸就是她在裝神弄鬼,此人衣着不是九幽之人,卻能進入九幽山脈深處,恐怕來者不善。
再看那女子,一襲雲藍長裙垂在落於地,吹彈可破的肌膚,小巧的臉蛋上,有一雙勾魂攝魄的雙眸,那女子正在驚訝方纔會是誰沒有被她歌聲魅惑,便發現那人直接闖了進來,她擡眸看向慕亦君,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隨後,她眉間微鎖,似有不解,即使是這般表情,她仍舊是驚心動魄的美,她望着他,朱脣輕啓:“子游,是你嗎?“
慕亦君心中一驚,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女子見他的第一句話,竟會是這樣一句話,而對方似乎將他認作了其他人,子游?慕子游?難道……是他的父親?慕亦君心中不敢確定,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自是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而這世間有同名之人又有何稀奇?
慕亦君望向那石室內的女子,並未再往前,他看到前方有一股波動的封印結界,似乎將她關在了這深山洞穴內,他認出了這道封印,源自藏書樓頂層秘法中。原來這九幽禁地中,竟是封印着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而能令九幽教大張旗鼓封印的女子,又豈會是尋常人?想必是大奸大惡之人,可偏偏這人似乎將自己認作了其他人,這個其他人卻極有肯能是自己的父親……在一瞬間,他的心裡冒出許多念頭,最終,他選擇冒險試探!
他看着那纖弱的藍裙女子,眼中露出溫和,開口問道:“你怎麼被關在了這裡?”
藍裙女子臉色一白,目中似有淚光閃動,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愛:“你不肯見我,總是躲我,我只好來這凡世作惡一番,你不是總說要守護白虎,維護蒼生麼?這下,你總該要現身了吧?”
似乎是對慕亦君,又似乎對她自己訴說,她垂下眼臉,指尖蒼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慕亦君卻是腦中一陣轟鳴,他猜對了,這女子果真認識自己的父親,不但認識,還爲見他父親竟然做出如此瘋狂之事!
“可你依舊沒有出現,於是我來這四處尋你,一不小心就闖入了九幽教……”她輕輕說着,肩膀輕輕顫動,連慕亦君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她,她擡起頭,原本黑色的眸子竟變成了淡藍如水一般的顏色,她看着慕亦君,眼神中露出一抹奇異的神色“子游,你今日是來救我的麼?”
慕亦君只覺得被這眼神一看,心中升起異樣感覺,似乎自己與這女子相識,似乎自己正是爲救她而來,他擡起手,正要觸碰這結界,突然眉心傳來一股暖流,他雙手一抖,突然回過神來,他竟然差點兒中了這女子的某種魅術!
“你擅闖禁地,就不怕被逐出師們?”那女子見他似乎破解了自己的幻術,索性也不想再陪他周旋,聲音冷清道。
慕亦君心中一震,望着眼前似笑非笑的藍裙女子,彷彿被她看透了一般,他大驚失色,道:“你怎麼……”
那女子見他表情如此,不由失笑出聲,露出珍珠般的皓齒,動人的聲音,美麗的容顏,彷彿世間萬物在這一瞬都失去了顏色。
聽着這笑聲,慕亦君心神一蕩,立即提高了警惕,他眉頭緊鎖,凝視着眼前這個捉摸不定的女子。
“我被封印在這破地方也不知多久了,看你樣子竟然不知道我是誰,莫非無滅那些個老妖怪都死了?!”那女子嗤笑道。
慕亦君一聽這女子如此侮辱掌教師叔,不由面露惱色,道:“教主將你封印於此,留你性命,必定是想給你機會洗心革面,你反倒不知悔改!”
那女子笑容一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同是妖族,不過是人多勝我一籌,我認栽便是,莫要一口假仁假義,一臉爲了蒼生正道的樣子!”
慕亦君見其如此,臉色一沉,道:“你如此執迷不悟,爲逼慕子游見你便爲禍蒼生,難怪他不肯見你!”
那女子見他說出慕子游的名字,突然面露震驚之色,她看向慕亦君,藍色眼眸複雜萬分:“你到底是誰?你化作他的模樣來見我,究竟是爲了什麼?”她一邊說着,突然暗自掐訣,藍色眸子似要滴出水來。
這女子認識自己父親,那她會不會知道當年之事?會不會知道自己雙親究竟因誰而死?
“我並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問問你是否知曉當年朱雀陣究竟爲何被破,究竟是誰害死了他……”
“你說什麼?!”那女子聽到慕亦君的話,忽然從石牀上站起身,走到慕亦君身前三尺處停下,她臉色蒼白,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下輪到慕亦君疑惑了,眼前這女子的神情似乎不是作假,或許她並不知曉當年之事,恐怕是早就被封印在此處了,線索一斷,慕亦君一陣失落,再呆在這裡也沒有多大意義,他心下決定,正欲離開,忽然發覺周身竟無法動彈,心中驚懼的同時,那清冷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你的身上,有子游的氣息!”
藍裙女子細細看着他,突然,她心中一疑,不由暗道:“此人身上不僅有子游的氣息,怎麼還會有一股…血腥的魔性?”
她的神色突然一凜,看向慕亦君,咬牙道:“無滅!你這妖道!是不是你設計害了子游?!如今控制他的身體來羞辱我?!“
慕亦君見其如此,不由怒道:“你閉嘴!“
那女子試探着看了一眼慕亦君,只見其血腥氣息又重了幾分,不由暗自慶幸自己計謀成功,她雖不知這身着九幽教袍的男子到底是誰,但發覺其身上有魔性,心生一計,想趁機挑撥一二,逼其魔性大發,或許能助自己逃出去。上月不知爲何附近傳來異響,似乎之後這結界便薄弱了幾分,一直壓抑着她修爲的那股力量也在日益漸弱,她心中思緒一閃,接着道:“一定是你騙他來救我,設計害了他!你一直都想得到神獸之力!一定是你!!!“
慕亦君怒火大漲,只是身體動彈不得,不由得奮力掙扎面色漲紅,青筋暴起,他怒瞪眼前這滿口胡言的女子,咬牙切齒道:“你不要胡說!!!“
“原來你叛出聖宗,一心就是想要獲得上古之力,讓妖族一雪前恥,一統天下!!“
“閉嘴!!!!“
明知是她故意爲之,慕亦君卻忍不住心中怒氣,似乎隱隱地觸動了他的心魔!
此刻在那女子震驚的眸子中,慕亦君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她失聲大呼:
“你別過來!!”
轟!
吼!
整座九幽山脈,突然產生一陣巨震,天際隱隱有龍吟聲傳來,只是這異象只是片刻,便馬上消失了。
衆弟子以爲又是哪峰有法寶煉成,並未多想,只有掌教無滅與幾位資深人士方知出了大事,不出片刻,無滅等人便出現在禁地內。
他們急速向山洞處飛去,途中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彩姬,李柏青臉色一變,心中暗自升起了不詳預感,李柏青上前扶起彩姬,手指點向其眉心,數息後,只聽見彩姬輕哼一聲,睜開了雙眼,只是她眼神渙散,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柏青見其神志似乎受到媚術干擾,連忙掐了一道清心咒打入其體內,數息後,彩姬神色終於恢復了清明。
“姬兒,你怎麼會在這裡?!”李柏青面色鐵青道。
彩姬神色恢復間,早已看到掌教在內的數人,聯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種種,頓時知道自己恐怕闖了大禍,連忙跪在地上,哽咽道:“師父,我本與師兄一起尋找上月出世的仙草,不知怎麼…怎麼就…”
“你是說亦君跟你一起來了這裡?”李柏青心中一驚,連忙問道:“他人在何處?”
彩姬雙手掩面,痛哭出聲:“我也不知道……”
李柏青震怒之下,更是擔憂慕亦君的性命,如今彩姬在外,若方纔觸動封印結界的是慕亦君,恐怕此刻早已凶多吉少!
無滅看了他一眼,心知他這個師弟其實面冷心熱,極重情義,於是低聲道:“你們四處尋找,我去封印處看看!”說罷,他便起身御風而去。
此時那洞窟深處的藍裙女子,正一臉震驚的看着不遠處昏死過去的少年,她手指輕顫,指尖發白。
“他的身上沒有幻術,他爲何會與子游如此之像?他…他到底是誰?!”
普通人若是觸及這封印,必定會屍骨無存,即便是她自己雖有九尾之修,因被特殊陣法壓制到如今只有六尾之修,都不敢輕易碰這封印,眼前這男子年紀輕輕,修爲看上去相較之下也不足六尾,居然僅僅是受了內傷,毫無性命之憂!
那玄青色的靈力是什麼?那股黑色魔氣又是什麼?怎麼會散發出這樣可怕的威壓和力量?!
九尾妖狐正要深想,忽然她似乎察覺到什麼,神色一冷,她擡首凝視前方,漸漸的,她的嘴角上泛起一抹冷笑。
“你可是來探望我的麼?”她朝着從黑暗中走出的那道身影道。
無滅看了一眼身旁昏死過去的慕亦君,擡起頭望向她,沉默不語。
九尾妖狐冷哼一聲,又道:“這麼多年了,你也不來陪我說說話,如今難得有人經過這偏僻之處,沒想到我這狐族媚術,竟還是那般好用呢!”
無滅面無表情,看着她道:“沒想到你仍舊是不死心,這道封印雖是我所佈下,就連我親自來解,也要小心翼翼,破費心力,你即便找再多人來,恐怕也幫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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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妖狐心中想起,之前她確實佈下迷霧,引慕亦君來此,只是她途中的媚術竟是沒有成功,想想自己九尾妖狐,居然拿一個少年一點辦法沒有,不由得心生惱火,當無滅此言一出,她卻又幸災樂禍起來,她目光流轉,輕笑道:“果真如此?那,你看看封印上又是什麼?”
無滅不明所以,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竟然發現這結界上居然出現了一道三尺長的裂縫!
向來息怒不形於色的無滅,終於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只是一瞬,他又鎮定下來,轉身抱起慕亦君,頭也不回的離去,剩下兀自佇立的九尾妖狐,幽幽的注視着二人漸漸被黑暗吞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