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午後和煦的陽光無私的灑落着,文學院裡的人們看來彷彿都洋溢在幸福之中,用綠色鐵網圍成的十幾個網球場幾乎被所有情侶包場,四周交織成片的水泥道路上來回穿梭着悠閒假日的人羣——趁假日和難得的好天氣來晾一晾身上的黴味兒。
不遠處的長堤數排弱柳扶風,將一縷縷的清新送進校園。
但是林歡絕對是被排除在這幸福場景之外的一個,他走經了網球場向宿舍樓的方向艱難前進,只覺得空氣中佈滿了粉塵般的灰濛濛,陽光是死氣沉沉掙扎其中的沉澱物。他一向認爲在陽光下會暴露出所有在夜裡看起來很美的東西的缺陷,比如一秒前剛經過他身邊的一位夜美人,他用了0.1秒的時間探測出她側面皮膚顏色的小小瑕疵和略微的坑洞,這使他沒來由的喪氣了一把。
在學校混了快四年,林歡當然也有過女友,她的前女友叫林晨,他曾爲此一直覺得日後會給他們帶來小小的方便——生出來的小孩不管怎樣都姓林。
林晨是公認的校花之一,在他大三才認識的。
不管在任何一所高校裡,總有丟書包課本甚至一張白紙佔座位的傳統——這是林歡最深惡痛絕而又敢於用行動來抵制的傳統。一如往常他提前十分鐘進了大教室,教室裡只有小貓三兩隻;到了三年級人人都成老油條,當到了整點上課時間人能來齊八成就足能表示這堂課非常精彩非常吸引人了,剩下遲到的兩成裡不包括那些曠課高人隱士。校方在安排大教室課程方面也極具智慧,即理論該上課人數總是超過該大教室的最大吞吐量,比如該教室能容納一百八十名學生,那就安排五個班來上這堂課,事實上從來沒發生過座位不夠的情況,而總是差不多剛好。學校節省了資源,任課老師也面上有光。
林歡走到一處中間靠窗的座位邊;坐教室中間有個好處,老師不會像對前排學生般過分注意你——課堂中沒什麼事比被點中起身回答問題更糟的了;當老師偶爾出驚人之語,也不會像後排純粹來打混的學生聽不真切。窗邊的座位空氣陽光在進入教室內時可以第一時間被他享用,不至於在經過循環污染的環境裡戰戰兢兢,不至於在一片單調的包圍中昏昏欲睡。
他順手抓起了桌上的一張紙,揉成一團,然後丟出了窗外。那張紙當然就是林晨放的。此後的進展就乏善可陳,只不過是發生在校園裡千千萬萬故事進展的翻版裡無數素材的組合之一,林歡從沒想在那段似水流年裡掬起任何可供回味的東西,作者自然也不多費筆墨。
記憶就是在你經歷的時候總感覺不深切,事後又讓你搜腸刮肚的惡作劇。
就像其他情侶的進展一樣,他們也經歷了牽手——有時候勾着他的手,冬天的時候將手放進他厚外衣的厚口袋,或者緊摟着他簌簌發抖、經歷了親吻——與其說是愛意的傳達不如說是經過無數猜想後決定身體力行的實踐,然後上牀——從彼此的第一次算起他們就異常的和諧,隨後不久又帶着激情奔放,又很快的步入了瘋狂,接下來他終於發現沒有其他更偉大更刺激的行動來見證他們的愛情,他們分手了。
他認爲愛情就是一個y=—x+b的線性方程,在產生的時候就註定它處於y的最大值,然後一路直線下滑,當y小於0時再去求解y值已經失去意義;y從最大值到0的取值範圍的兩個端點可以稱爲愛情的開始點和結束點,所有戀愛過程所作的努力就是在這條直線附近遊離出現的座標點,它們不在這條直線上,但是又不可能徹底逃逸這條直線的強大引力。
在班上既未曾交上一個朋友,宿舍那幫人也無深交。再加上他總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他們全以爲他想當個作家,但發現他看的書又雜又亂時,他們終於放棄了猜測,把他的行爲僅歸類於個人習慣或釣女孩子的伎倆。其實他什麼也不想當,而且他什麼也不想辯解。
他終於走到了13棟5樓,他的寢室是509,一層樓有二十個寢室,剛好繞成一圈,509就在陰暗潮溼的走道盡頭。打開了門走進寢室,一股莫名難聞的氣味直衝鼻腔,那是伴隨懶惰習性下可憐的物品發出的味道;地上有空啤酒瓶、沒洗的碗、牀底成堆的髒衣服髒鞋和各自一字排開腳底發粘又結塊的髒襪子,垃圾桶的垃圾就像PIZZA HUT裡的25元一份的自助沙拉——因爲只能取用一次,所以食客殫精竭慮竭盡所能將食物堆滿堆高沙拉碗,垃圾桶底還露出一束髮黑的香蕉皮和幾片生出綠毛的橘子皮。
寢室就像靈堂一般在兩旁的書桌上立了兩排共十一根白蠟燭,據說蠟燭燃燒可以消除空氣中的異味和中和通宵鏖戰產生的大量煙氣。昏暗的氣息中窗外射進的亮白光束裡無數的灰塵和毛屑徜徉其間,他的五位室友中總有一名被替換下場,然後隨意的往山巒起伏的牀鋪後倒小憩,看起來儼然就像猝死後的屍體。
其餘四名八目赤紅的室友擡頭看了他一眼,算是打完了招呼,林歡心裡有事面無表情的點頭示意,他們便低頭繼續鬥地主。
林歡的牀板經過他本人同意早讓他們撤下拿去燒了,整張牀的空鐵架上拉起橫豎的鐵絲鋪着幾塊泡沫板,上面放滿了雜物。其實所有人從最後學年開始都申請外宿,這個宿舍根本沒人住。但畢竟保留了所有人三年錯落有致的記憶,當假日所有人紛紛離去,509房間卻經常全員到齊;週末的聚會內容最常見的就是打牌然後邊喝着超市裡買來的小瓶裝威士忌,間或每人輪着抽上幾根自卷的大麻煙。
周圍的寢室都是低年級學生自然也不敢來串門留意告發——尤其是前幾個週末發生那場事件之後,509房間更成了整棟宿舍樓學生心中的禁地。
大概是一個月左右前的週末,如往常509鬥地主爭霸賽照常舉行着,有個二年級生深夜酒醉而歸,從一樓搖晃到六樓沿路上順便繞了六次圈子——將所有寢室門叮叮咣咣踢了遍。事後有人分析,他醉後此舉可能是想從雷同的樓層格局和雷同的房門找到屬於他自己雷同的牀鋪。
他一路踢到了六樓後不久,四樓的室友便奪門而出個個氣勢凜凜,結果發現是同門兄弟才依聲而上把他架了下去,整棟宿舍樓難免一陣抱怨罵娘之聲,不過終究也沒人上門找事;因爲他們都清楚,整棟樓有兩個寢室的人不能去惹,一個自然是509,另一個後起之秀就是407。
不過509的人找上了407就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事了。509的薛濤手拿一副爛牌直接下樓走到407門口,右腳對準門鎖一個隨意的直蹬,頓時整個房門像斷線風箏斜飛進房,除了那個醉倒平躺的之外,其餘五人驚慌失措的閃避開這巨大暗器。
薛濤掃了驚魂未定的五個垃圾一眼,然後靸着布鞋轉身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