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汪汪......”
急促的犬吠聲將寧靜的張家山徹底驚醒。夜色早已籠罩着整個彩雲山下的村莊,家家戶戶沉浸在睡夢之中。但是此刻,山村的寧靜被徹底地打破。
一行人行跡匆匆地沿着通往張家山的石板路快步衝入張家山,刺眼的手電光不時地在張山家各家各戶的房屋照個不停。
“張直展家是第二排第四間,先把他們家給圍起來再去敲門,別讓人給跑了。馬上就過年了,人肯定在家裡。人要是不在家裡,今天就把他們家的東西給搬起走。他們家餵了頭過年豬,足足有三四百斤,還沒宰哩,正好趕起走。”
說話的是彩雲大隊的計劃生育專幹趙啓高,前幾年,老〖書〗記張懷玉退下去之後,趙家莊的趙全漢接了手,村幹部裡面,姓趙的便慢慢多了起來。姓趙的都是趙家莊的人。
張山風招了幹之後,張直展便接手張家山生產隊隊長,現在稱爲組長,計劃生育專幹趙啓高原來跟張直展關係也不錯,不過上一回兩個人上村幹部的時候,是競爭對手,趙啓高原本沒被選上,但是趙全漢在背後搞了小動作,讓同村人,而且是趙全漢的堂兄弟趙啓高上了。趙啓高與張直展兩個人就這麼有了過節。趙啓高以前沒少往張直展家裡跑,對張直展家裡熟悉得很。這一次張直展婆娘懷了崽,就是他向鄉政府透的風。
張直展已經有了兩個兒子。跟張山海同齡的張波是他的小兒子,張楚是他的大兒子。以前生產隊的時候飯都吃不飽,就沒敢要小孩,後面承包到戶了,糧食有了節餘,日子慢慢也寬裕了起來。張直展婆娘趙小妹特別想要個女兒,但是兩個人也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想要小孩時,偏偏怎麼也懷不上。結果一直到現在。
但是政策卻發生了變化,計劃生育政策從70年代末期成爲一項基本的國策。到了八十年代,執行得越來越嚴厲。在很多地方,地方政府爲了完成計劃生育任務。採取極爲強暴的手段來推行計劃生育政策。
趙啓高身邊的一個鄉幹部手中的手電照在路邊的房子上。這座房子上面用巨大的石灰字體寫着宣傳計劃生育的標語“計劃二胎,杜絕三胎”。緊接着圍牆這又寫着:“兒子跑了找老子,老子跑了拆房子”。
“快快快!把張直展家的房子給圍起來!別讓他們給跑了!”趙啓高表現得極爲積極,彷彿他纔是這一次行動的指揮官一般。
趙全漢是個老滑頭,這往死裡得罪人的事情,他纔不願意牽頭。這兩年,爲了完成計劃生育任務,手段越來越強硬了,彩雲村就有好幾家的房子就因爲違反計劃生育被推倒了。這都是絕戶計,趙全漢骨子裡還是個農民。這種事情還真是幹不出來。他不像趙啓高,雖然前兩年才接張懷玉的手上來,但是年紀卻已經快五十歲了。村幹部提幹一般都是四十歲以下的幹部。所以他幾乎沒有被提幹的機會。
趙啓高還只有三十五歲,爭着在鄉幹部面前表現。彩雲村甚至流傳趙啓高爲了巴結鄉幹部,甚至連婆娘都貢獻了出去。不過這東西沒有誰能夠證實。
既然沒有提幹機會。趙全漢何必去做得罪人的事情呢?所以能夠推脫了的他一般儘量推脫,要不就是找機會躲起來。
不過這一回,鄉計劃生育辦主任曹長青這一回親自過來督戰,他若是不出面,肯定說不過去。
“趙〖書〗記啊,你是老幹部、老同志了。但是你的思想覺悟上,我覺得你還不如小趙啊!這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現在哪個地方都是一票否決制,計劃生育任務就是天,沒有完成,什麼資格都沒有!你現在抱着老思想老觀念那是不行的。我們抓得不狠一點,這些刁民的思想不會進步,他們不會自己覺悟,那麼我們就用最有效的辦法,來教育他們!”曹長青對趙全漢陰奉陽違的態度很是不滿,這一次更是當面進行指責了。
“但是上面也應該考慮到我們這裡的實際情況,一方面,我們這裡的人口比較稀疏,我們彩雲大隊,不到一千人,但是面積差不多佔了鄉的三分之一,是一般大隊的幾倍,以後要是將彩雲農場的地劃撥回來,我們大隊的面積更寬。一個家庭生兩三個都沒多大問題嘛!毛〖主〗席說了,人多力量大。沒有人哪裡來的力量啊。”趙全漢說道。
“趙全漢同志,我覺得你的思想觀念有問題,你們彩雲大隊年年是碧雲鄉的計劃生育落後典型,放到巧山縣也是落後典型,嚴重拖了鄉的後腿,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爲你這個村〖書〗記當得不好。你自己不帶頭,你說你們大隊的計劃生育工作如何能夠開展好?今天這個計劃生育對象張直展好像是個生產小組組長吧?”曹長青回頭問趙啓高。
趙啓高連忙哈着腰走到曹長青身邊,陪着笑臉說道“對對,張家山生產小組組長,這個人,我曾經多次去他家裡做工作,狗日的根本就是油鹽不進。”
趙啓高雖然沒有直接跟趙全漢對着來,實際上卻已經很明顯是要跟趙全漢對着幹了。他若想提幹,就必須從計劃生育專幹的位置提升到村〖書〗記,這樣才能夠擁有更大的機率。這幾年碧雲鄉能夠提幹的基本上都是村支部〖書〗記。
趙全漢臉色陰沉地看着趙啓高,趙啓高則假裝沒有看到趙全漢一般,眼睛看着別處。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趙全漢當初選擇趙啓高而不是能力更強一籌的張直展,原因就是因爲趙啓高是自己的親兄弟,在村裡面能夠堅定地站在自己一邊。卻沒有想到趙啓高有一點會恩將仇報。將自己當成擋他升官發財的道的障礙。
“這就是典型的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個情況會向潘〖書〗記、姜鄉長如實彙報。現在看來,彩雲村領導班子存在極大的問題。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把眼下的問題處理好之後再說。”曹長青打着官腔。
趙全漢其實並不是很不鳥曹長青,因爲大隊幹部說到底還是老百姓一個,就算這村支書幹不了,也不過是一個月十幾塊錢的損失。自己家裡種着地。只不過這個曹長青小人一個,這一次要是得罪了他。說不定哪天背地裡下黑手。這狗日的上面有人,真要是來陰的,還真是防不勝防。所以黑着臉。站在一邊,就當這狗日的放屁。
說來也奇怪,這一行十來個人。搞得震天動地的,張家山生產隊家家戶戶的狗一直汪汪汪地叫個不停。很多人家裡亮了燈,卻沒有一家開門出來看。而張直展家連燈都不亮,甚至狗都不出來叫一聲。
今天過來的都是碧雲鄉計劃生育一條線上的幹部,有鄉里計生辦的幹部,有各村的計劃生育專幹,加上彩雲村的村幹部,總共有十幾個人。搞了幾年的計劃生育工作,經驗極爲豐富。一看這情形,便知道這家的主人應該是聽到了風聲。提前跑了。
趙全漢,見此情形,心中反而像放下了一塊巨石。張直展脾氣暴躁,要是知道自己今天晚上領人過來將他婆娘拉過去引了產,事後不拼命纔怪。就算趕了他們家的豬,拿走他們家的東西,只怕也不好收場。臉上原本發青的臉色,竟然慢慢有些紅潤,隱隱流露出笑容,不過這笑容別人可看不出來。
“怎麼回事?每次來你們彩雲村總是抓不到人?一個個好像神仙一樣。未卜先知?他們真的會算麼?還是我們中間某些人通風報信?”曹長青先看了趙啓高一眼,然後死死地盯着趙全漢。
“鬼知道。曹主任這一次來,又沒有提前跟我們打招呼。我也是剛從被窩裡才鑽出來的。要走漏風聲,也是你們鄉里的問題。莫不是,曹主任被誰吹了枕邊風,把消息給漏了吧?”趙全漢不陰不陽地說道。
“趙全漢,你什麼意思?”曹長青聲音很高,心裡卻有些虛,若讓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曹長青跟趙啓高婆娘那點髒事,瞞得過別人,難道還能夠瞞得過趙全漢這些人?只不過趙啓高樂意戴綠帽子,別人懶得去說而已。
但是曹長青不一樣,他是有後臺的,在碧雲鄉不過是鍍下金而已,而這年頭搞計劃生育工作最容易出成績,他盤算着將碧雲鄉處於落後的計劃生育工作搞上去之後,然後立即去求那個後臺,以後就能夠青雲直上了。但是若是這個搞出的huā鬍子事件被捅了出去,之前所有的努力必然會化爲烏有。
“我的意思是,問題肯定不是出在我們身上。”趙全漢說道。
“算了算了,說不定那家人還沒醒過來呢!”計生辦的另一位幹部範志平連忙過來打挽轉。
張直展的屋子門關得嚴嚴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把門撞開!”曹長青準備把怒氣全部撒到張直展家的大門上。
趙啓高立即踊躍地站了出來“曹主任,我來吧!”
趙啓高身材高大魁梧,看起來挺像個男子漢的,力氣也不小。吐了一口唾沫放在手上,兩隻手擦了擦。
趙全漢翻了翻白眼,心裡罵道,狗日的就知道做樣子,當烏龜也當得這麼有個性,撞門你狗日的唾手有個屁用處?
趙啓高自然不會用手去推門,往後退了幾步,在院子裡起了步子,猛地撞了過去。
只聽見呼的一聲響,趙啓高像一陣風一般吹了過去,一瞬間就撞到了門上。
非常詭異的是,那門在趙啓高撞上的那一瞬間,竟然吱呀一聲,自動地打開。
“哎喲,我的娘哎!”趙啓高一頭栽了進去。
緊接着,張直展屋子裡傳來乒乒乓乓的一陣響聲。好一會才安靜了下來。
衆人還在擔心,這狗日的會不會摔出個好歹來,裡面竟然就傳來了趙啓高的呻吟聲。
“哎喲!哎喲!”趙啓高的命還真硬,這麼折騰,竟然還能夠喊出這麼大的動靜。
趙全漢忍住笑,打着手電走了過去,發現趙啓高正坐在張直展堂屋裡的神龕下面,頭上滿頭鮮血,看不到傷口在哪裡,滿身都是香爐灰,張直展的家神龕上的香爐滾在了地上。看來這狗日的應該先是在地上滾了幾個滾,然後撞到了神龕上,把上面的香爐給震了下來。香爐掉下來的時候,先是砸在了趙啓高的頭上,然後滾落在地上。這陶器香爐真是厚實,竟然沒有半點破損。
看到趙啓高這幅模樣,趙全漢差點沒笑出聲來。趙全漢沒去理會趙啓高,用手電照了照四周,張直展家也真做得出來,搬得真乾淨,連堂屋裡的八仙桌和四條長凳都沒留下,不然趙啓高不知道還能不能呻吟出聲音來。
趙全漢想都不用想,張直展家的人肯定都躲出去了,東西應該是藏到別人家裡去了。
“搜!都給我搜!就是把房子給翻了,也要把人給我搜出來!”曹長青氣急敗壞地說道。
“怎麼搜?這屋子裡能夠搬得動的東西都搬走了,難道人還會留下來?”趙全漢問道。
“這麼多的家當還能夠搬到哪裡去?肯定就藏在張家山的村民家裡,挨家挨戶的搜,我就不信搜不出來!”趙啓高說話從不過腦子。
“這可不合法。別人家又沒有違反計劃生育,你憑什麼去別人家裡搜?”趙全漢說道。
“計劃生育壓倒一切,他們藏匿張直展家的東西,就是妨礙計劃生育工作,我們就有權利去他們家裡搜。搜出來,還要罰他們的款!”趙啓高說道。
“你們誰知道,張直展家藏東西最可能藏在張家山誰家裡去?”趙啓高的建議雖然讓曹長青有些心動,但是曹長青腦袋裡可不跟趙啓高一樣完全是豆漿,他知道家家戶戶地去搜,鬧出事情來,他一個小小地計劃生育辦主任可承擔不起責任。但是找一個突破口,也不是不行。不過得變相的進行。
“張雲陽家!張雲陽一家還在生產隊的時候,跟張直展一家關係最好。現在張雲陽一家都去了SH,屋子也空在那裡。張直展有個時候還去幫他們家照看。說不定他們一家都躲在張雲陽的房子也說不定!”趙啓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