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漸落,寒風從殯儀館北面墳山而來,越接近傍晚溫度越低,我望着祭奠堂,說:“武藝,我接受你的爲難,晚上就睡進裝屍體的棺材。”
“你不會來真的吧?我開玩笑的。”
武藝微怔,伸手示意我和黛兒跟上,她走在前面領路。“站在這喝西北風不是個事,去我辦公室談。”
狹小的辦公室毗鄰屍體化妝間,靠近化妝間那面白牆散發着淡淡的死氣。我剛進門就感覺渾身不自在。武藝拿一次性杯子在飲水機上打了兩杯熱水,遞給我和黛兒,她走近白牆,說:“只要靠近牆壁,正常人也會感覺不舒服。”
“你是正常人嗎?”
我喝着熱水,拿起辦公桌上的卡通鑰匙包,調出指甲剪的小刀,颳了點牆壁上的白灰弄進杯子。白開水加入雜物變的渾濁,杯麪升騰的熱氣快速消弭,只過了幾秒鐘,水冷了。
“你纔不是人。”武藝看到開水的變化,反駁的話戛然而止,疑惑的看了過來。我把水杯遞過去,說:“喝下去。”
武藝皺了皺眉頭,遲疑的接過杯子,閉上眼睛一飲而盡。
“睜開眼睛,你看到了什麼?”我嚴肅的問。武藝剛睜眼,驚的退到辦公桌邊,雙手向後按着辦公桌邊沿,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才說:“好多烏鴉,好多烏鴉頭密密麻麻的從牆壁上鑽了出來。”
幻想着白牆上全是黑乎乎的烏鴉頭,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烏鴉食腐,腐肉含有死氣,死氣濃郁到一定程度纔會幻化成烏鴉的形態。”
黛兒倒了杯熱水給武藝,武藝微顫的喝着水,說:“昨天給死去男子化妝後,牆面就出現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牆壁本來是死物,沒有生命。我一進房間,這面牆卻給我一種它死了的錯覺。陰氣過重,人會生病,人沒有陰氣調節陰陽也會生病。然而死氣也是陰氣,卻是死了的陰氣,死氣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鬼都是有害的,一點好處也沒有。
牆灰冷水,已經證明牆上的死氣重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武藝長期與屍體打交道,她對死氣的抗性比我強,讓她把水喝下去,只是爲了從另一個方面證實死氣的濃郁度。
“詳細說說男子的死因以及你給他化妝的情況。”我玩着鑰匙包,感覺這事與我要辦的兩件事脫不開關係。找空玉璽和鬼媽屍體,裡面有杜月影和鬼媽代表勢力的影子,而這兩方又牽扯着諸葛羽和陳四海或者更多勢力。順着走下去,只要留心,一定會弄清楚他們要做什麼,等答案揭曉,巨大的棋盤也會浮現在我眼前,到時就能看清自己所處的位置,根據情況做出自己的選擇。
不明白是明白的開始,有了疑問纔會有答案,對於這場大棋,我擁有足夠的耐心去了解。
“根據屍體反應,以我的經驗判斷,男子死於食物中毒。”武藝思索好一會,才吐出這幾個字。我說:“是不是沒有準確的死因,反正就是死了?”
“差不多。男子參加同學聚會回來,到家後上吐下瀉,高燒不退,這樣過了兩天就死了。”武藝嘆了口氣,說:“正年輕呢。”
“他的同學沒出事,說明不是聚會吃的東西有問題。”我看着牆壁接着說:“說說你化妝時的情況吧?”
經過武藝的敘述,大致情況是男子身體不爛,等妝化完,屍體在瞬間出現了人死後幾天的反應,屍冷、屍綠、屍腐……這些本該緩慢產生的現象,像被擠壓在一起突然爆開,導致殯儀館的人又重新處理屍體,武藝再次給屍體化妝。
“殯儀館的同事都被嚇到了,這事也就知會了親屬一聲,再沒了下文。”武藝一口氣說完,最後定論:“我探過鬼,沒有異常。”
結合男子死因和死後的反應,我摸着指甲刀,收索着腦海裡的相關知識。
黛兒和武藝憋着氣,靜靜的站着,辦公室寂的落針可聞。
“魂飛魄散。”我指着冒着死氣的牆壁突然吐出四個字,兩女被嚇了一跳。黛兒順着胸膛,安撫着噗通亂跳的心臟。武藝吸着氣笑罵:“要死了,嚇死我了。什麼魂飛魄散?”
“男子的魂魄被死氣衝的魂飛魄散了。”我異常肯定的下了結論,頓了會,又說:“如果你提供的信息準確,男子身前可能吃過腐爛的屍體,雞鴨魚肉都是屍體,但這些物種帶的死氣人都能免疫掉。他吃過腐爛的人肉或者死掉的烏鴉,或者某寫以食腐爲生的動物,這才導致死氣過重把他衝死了。”
“嘔!”
黛兒聽說吃屍體,臉色煞白,剛跑到門口,扶着門框就忍不住吐了起來。
“噁心。”武藝也面色難看。我攤着手說:“秦霜應該教過你緩解死氣的法子。我已經幫你把問題分析清楚,該怎麼辦就看你自己的了。美女,你對我的考驗完了,該告訴我秦霜的去處了。”
“往生路,七十七號。”武藝指着殯儀館北方墳山的方向。“她住在那裡。”
“謝謝。”
我感謝一聲,捏着鼻子跳過門口的嘔吐物。黛兒歉意的看着武藝,我說:“武藝,麻煩你打掃一下。做爲打掃清潔的報酬,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你最近小心一點,可能有人會對你出手。”
“對我出手?”
武藝倒水遞給黛兒簌口,臉沉了下來。我說:“五棺合一,五棺絕龍不會再殺五家的人,但五棺依舊存在。五棺存在一天,陳、關、諸葛、武、秦依舊逃不出某個無形的漩渦。陳、關兩家算是達成了同盟,秦霜拜了諸葛知秋爲師,秦家打上了諸葛家的烙印。只有武家的立場不夠清晰,必須儘快站隊,並且你爺爺當年給了陳四海一刀,導致陳四海敗給諸葛羽,最後以假死的方法金蟬脫殼才逃出生天。他是否惦記着這背後一刀很難說。”
留了點時間給武藝消化信息,我接着說:“切記,不能把現在的陳四海看成曾經的陳四海,五家人的情感對他還有多少羈絆,除了他自己外人難以明白。當年四家逼諸葛羽破棺,他被秦、武兩家捅了陰刀子,假死後,他親兒子破了他施展的子母離,也沒繼承陳家一貫邪氣凜然的霸道作風。陳四海經歷戰友的背叛、兒子的忤逆、被逼背景離鄉漂泊多年,是人都會有恨。”
陳四海用我的一絲魂魄施展御女三千的術法,不管我是真邪還是假邪,用類似御女三千的術法就是邪魔歪道。我從這件事裡體會到了陳四海的恨意,對我爸,對他兒子的恨。
陳道陵不是要走正道嗎?他陳四海就把陳道陵的信念傳承者往邪路上逼。
如果御女三千曝光,業內人要來殺我,我不可能伸着脖子等死,絕對會反抗,在求生的途中雙手會慢慢沾血,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往邪偏移!
愛之深,恨之切,陳四海對我爸的父愛已經轉變成了說不清是愛還是恨的情感。他狠狠算計我一把,因爲我叫陳三夜,我爸叫陳道陵,他的報復表現在情感方面,要把我變成邪魔歪道。
然而武家不是我,如果陳四海要報復武家,絕對會用極端的方法。
我提醒着武藝,內心深處體味着陳四海與爸爸之間變調的父子情。父債子還,這種變調的親情合該我來揹負,該怎麼去破解這場情感糾結,我還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謝謝,我會讓我爸注意的。”武藝沉默好久,感激的說着。
我要的並不是感激,而是武家能認真對待這件事。武藝雖然有所警惕,看樣子依舊沒達到十分在意的高度。該提醒的已經提醒了,我沒法改變武家的認識,也不再多說。
黛兒已經完全恢復,我說:“黛兒,走了。”
往生路,是縣城墓地裡一排墳墓的名稱,那條陰宅街上住的都是縣城有錢的人,有些墳花費的金錢說出來可以氣死一大批活人。
兩座不高的姐妹山,屹立在火葬場北面,放眼望去滿目凋零,密密麻麻的墓碑一眼看不到盡頭。
“呱呱。”
兩米多寬的防滑石子路盤旋在一片威武的大墳中間,長達一里有餘,路兩旁高低不同的大墳周邊種着花草樹木,環境比四家鎮活人住的地方還優美。幽風清冷,似遠似進的烏鴉叫飄蕩在往生路上空,給這條死人街增添了一絲恐怖的生氣。
“打擾了,勿怪。”黛兒拿着香挨家挨戶點着,我站在路邊感受着陰森的環境,跟隨着黛兒點香的節奏,慢慢靠近七十七號。
“呱。”
一隻寒鴉從三米外的針鬆上噗嗤飛來,詭異的在我頭頂飛了半圈,一坨鳥屎落在我肩頭。我順着它飛來的方向看去,屋檐上雕龍畫鳳的三米高墳,左右青龍白虎相伴,墓碑前黛兒剛點沒多久的香燒的忽明忽暗,一陣風吹過,香滅了。
我撿了片樹葉插乾淨肩頭的鳥屎,沉着臉走過去,一腳踹在墓碑上,說:“做鬼別貪得無厭,給你一炷香是禮貌,別拿老子的尊敬當好欺負。”
“老闆怎麼了?”黛兒正在旁邊點香,點完起身走過來。我接連一腳踩倒插在香鼎裡的香籤,用腳碾動幾下,說:“數三聲,吃了老子的立刻吐出來,不然烏鴉在老子肩上拉屎的因果轉回去,讓你連鬼也當不成。”
旁邊三米多高的綠色針鬆微微搖晃,唰唰,附近的景觀樹詭異的跟着搖了起來,風越來越大,吹得地上枯葉四處亂飛,黛兒凝重的說:“怎麼這麼多鬼?”
“鵲巢鳩佔,住這裡的鬼不是墳墓所屬的亡者魂,誰他媽的放鬼在享受這些亡者後人的供奉?”
沉沉冷意襲來,我暗自心驚的仔細打量四周,不一會就弄清楚了往生路上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