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這聲音怎麼聽着這麼耳熟,熟悉到我渾身都打了一個寒顫,心裡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我是沒想到這大晚上的,在2號樓宿舍樓的天頂上,還能遇到這麼一號人物。
我下意識之中,猛的一側頭一看。
就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男子,身穿一襲寬袂大袖的古代服飾走來。那衣服與其說是像漢服,不如說像秦服。
始皇帝酷愛黑色,龍袍皆爲黑色。
秦三世而亡,這種習俗自然也會沿襲到漢代。
他一頭乾淨利落的寸板頭,腰間掛着一隻鈷藍色的葫蘆。那葫蘆通體都是玲瓏剔透,即便在黑暗中,都閃着淡淡的熒光。
葫蘆中玉髓清澈,表面質地光滑細膩。
這男生背上還背了一隻一百三十二枚銅錢劍,劍上由紅線纏繞,隱約之中透着天罡破煞之氣那銅錢劍比南宮池墨用的還好,正宗的雍正時期五帝錢。二十四枚開元通寶,上隱約帶着一股子陽剛之氣。
這東西,應該是在三清祖師爺面前開過光的。
所穿所戴,均和之前司馬倩變成陰陽代理人之後一般無二。
居……
居然是白天馬哲考試被監考老師抓到用睿腦靈明咒的張靈川,順便他在考試的時候,還被那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吃了一頓豆腐。
就那個包子脾氣的張靈川,竟是現在一身破煞之氣的陰陽代理人。
哎呀!
當時他一眼就看出鍋爐的問題,又和我一樣用睿腦靈明咒作弊。我就應該猜出來,這小子來頭不簡單,絕非一般的江湖術士。
一般的江湖術士,哪有這樣的好本領?
他似乎把我當做了空氣,腳下一雙金絲滾邊黑的黑靴輕輕點地,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風一樣的出現在我的身邊。
手裡摘下了腰間的葫蘆,對準了那個老頭的腦袋就是一陣猛擊。那個老頭的頭蓋骨當時就敲裂了,血液從裂縫裡面崩出來。
只有一隻不知死的蛆蟲,從腦子裡鑽出來,探了探頭。
“跟不跟我回幽都?”張靈川這個時候冷漠的就像是一把冰刀一樣的,緊緊的攥住老頭腐爛的手腕,冷厲的問道。
陰陽代理人辦案從來都是講究效率,善於以暴制暴。
但是中間還是有一個規矩,就是鬼魂如果沒有口頭上答應,陰陽代理人是沒有資格把鬼魂帶走了的。
這就是幽都裡裡面,人鬼等級不一,鬼魂等級還要高點,有點鬼權的象徵。
那老頭臉上縱橫的都是紅色的血液,枯瘦的身子不斷的掙扎顫抖,“我不走……人家就是不走,人家還沒找到孫女,寶貝孫女兒……你到底在哪兒……”
它雖然是個老色鬼,可是一提到自己孫女的時候,真是老淚縱橫。
渾濁的液體從眼眶裡奔涌而出,眼中帶着一股子深深的執念。好像它這輩子,就只剩下找孫女這個願望。
偶爾吃吃美女豆腐,只是它的順帶工作。
那張靈川可是一點都不留情,行事作風和司馬倩一樣冷酷無情。手裡頭的鈷藍色葫蘆好一頓猛砸老大爺的腦袋,一邊還在冷聲問它:“走不走,走不走……”
那老大爺真是被打的頭破血流,三魂七魄都不穩固了,可是嘴裡還是固執的喊:“不,我就是要找我孫女兒,你就是打死我,我都要找我孫女兒。”
我這輩子就見過兩個陰陽代理人,給我留下的印象都是冷酷無情的。包括這個白天對我仗義出手,爲人也很溫和的張靈川,到了晚上變成陰陽代理人,也是這個鳥德行。
“別打了。”我終於看不下去,低聲喝止道。
好在這個張靈川肯聽我的話,用鈷藍色的如同藍寶石一樣的葫蘆,肅冷的看着這個死老頭。渾身上下既冰冷,又充滿了正直的天罡之氣。
那絕對是玄門正宗的道家之人,瞧着比南宮家還要厲害。
我看着這個男生穿着一身黑衣傲立在風中,愣了一下,才慢慢說道:“我只是……我只是想問它一個問題。”
“問吧。”這個男生面不改色,眼中依舊是冰冷。
我都有點怕他了,他如風一樣趕來,不問我的身份,也不問我爲什麼會在這裡。第一反應,就是先收拾這個鬼老頭。
我本來想問它有關於它孫女的事,可是看張靈川鐵面無私的樣子,我還是放棄了,眼珠子一轉,先幫這個鬼老頭洗脫殺人害命的嫌疑,省的這傢伙手底下的葫蘆沒個輕重把魂給砸死了。
“恩,老大爺,那個鍋爐裡的屍體。和你有關係嗎?”這我是一直以來第一次,對這個鬼老頭這麼好的態度。
“你說那個煮死鬼啊?那可不是我乾的……我就是來找孫女的……我來這裡泡腳,也是爲了看它們當中有沒有我孫女。”那個鬼老頭蒼老的如同皺核桃的臉上,全是血,可是依舊是執着的說要找孫女。
我又問它,“知道是誰幹的嗎?”
“反正不是我乾的,不過……不過那天我看到一個黑衣服的女人在這附近……諾,就跟這個兇巴巴的傢伙穿的一樣。”老頭兒說起話來還是很活潑的,他的那種輕浮的隨便的性格,似乎是沒有因爲死亡而改變。
當然,也包括它好色的本性。
其實有一些死去的鬼魂就是這樣特殊,它即便變成鬼了,還是會保留生前大部分的個性。反觀幽都陰街的靈魂,那纔是正常人死後的態度。
無地魂,無靈智。
沒有思想,也沒有喜怒哀愁。
張靈川皺緊了眉頭,手裡頭的葫蘆又要砸下去了,“黑色衣服的女人?還有別的陰陽代理人在這出沒?可這一帶一直是我管轄的啊?”
我去,陰陽代理人還劃分區域管轄啊。
這幽都的這些規則,還真是夠細節化的,難怪鷙月他總說幽都一時半會亂不了。也對,即便是幽都內不亂了點,可是陽間還有分區域劃分的陰陽代理人可以辦事啊。
“別打我了。”那老頭另一隻手,倉皇的就去阻攔張靈川手裡的葫蘆。
我也實在是不忍看到這麼個老頭被揍成這樣,即便它好色,但是也不至於要被活活打死。我伸手抓住了張靈川那隻拿着藍色葫蘆的手,低聲說道:“我……我還有幾句話要問它,能……能先別動手嗎?畢竟,這些兇案不是它做的,你……你明顯是找錯目標了。”
當我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說出四個字,“北斗玄魚。”
看來北斗玄魚在我身體裡,真的是目標很大,走到哪裡都會被人發現。我心裡面正感覺到悲催,想着自己真是倒黴,接下來估計他就要我給他解釋自己的身份了。
可是他說完這四個字,並沒有深究我的身份,輕輕的點了點頭,“你問吧,不過注意時間,幽都是有時間規定的。”
“老大爺,你……你的孫女是叫彤彤嗎?”我小心翼翼一字一頓的問着,生怕自己想錯或者誤會了什麼。
那個鬼老頭一聽“彤彤”兩個字,整個靈體都僵住了。
臉上猥瑣的表情,也是凝固住了。
突然,兩行血淚就從它的眼眶裡流出來。要知道鬼物是不可能有淚水的,淚水源自於人體內的體液,鬼魂早就是靈體了,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了呢?
血淚從它的眼眶裡落下來,變成了兩塊紅色的水晶一般的東西。
這東西接觸到地面就摔了個粉碎,就好像這鬼老頭的心一樣,細碎細碎的。最後被一股狂風,吹散到了各處。
它身子一下沉,就這般跪在地上,“是啊,我的孫女彤彤啊。我的孫女原來叫彤彤,誰看到我的彤彤了……”
這一下,我看到的不是一個老色鬼,更不是一個執念很深的鬼魂。
完全就是一個蒼老的,險些忘記自己孫女名字的,孤單的老人家。它即便有再多的陋習,但它對孫女的愛,對家人的愛不會隨着死亡而改變。
反倒是會因爲死亡,變得成家的堅固。
我輕輕的脫下掛在脖子上面的槐木牌,交到這個老人粗糙腐爛的手中,低聲說了一聲:“你感受一下,彤彤是不是在裡面。你們在船艙裡遇到的只是一個意外,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不……不是我的錯嗎?要不是我堅持出來玩……”它依舊是在深深的自責中,它將這張槐木牌貼在了靈體心臟的位置,那血淚一顆一顆的在地上砸碎。
我不知道爲什麼,竟然伸手去撈住了一顆。
這東西到了活人的手心裡,也不會碎裂,冰冷冷的觸感會讓人感覺到一絲陰冷。但是同時又感覺很舒服和溫暖,這鬼的眼淚纔是真正的真情流露啊。
一直塵封在槐木牌中的圓球一樣的靈體顫抖了一下,低低的好像說出了聲音,“爺爺……爺爺……爺爺……”
那一刻,我根本不能不爲之動容。
眼淚也從我的眼中潸然而下,那個張靈川看着我淚流滿面的樣子,似乎也是動容了。他低低的吸了一下鼻子,說道:“好奇怪,這是我第一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感覺到難過。難道我的心也變得柔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