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月畫和葉月棋很高興。
但等她們進去,原本熱鬧的宴席室,忽然就冷下來了。
昔日玩得極好的一羣朋友,都冷冷地盯着她們姐妹。
葉月棋癡癡看了一眼郭允,心就砰砰跳了起來,葉月畫素來急性子,道:“幹什麼,我們難道是洪水猛獸不成。”
“如今你們葉家我們可高攀不起。”鄭旭東的妹妹鄭琴而道,“往後,咱們要楚河漢界,劃分清楚。”
肖琳琅怒站起來:“不是不讓你們來的嗎?快走!”
葉月畫苦着臉:“你委屈,我們也委屈。她一回來我們家被攪和的翻天覆地,她簡直就是惹事精。”
肖琳琅道:“那也是你姐妹。”
“誰和她是姐妹!昨晚我要在,她欺負你我上去就能扇她的臉。比起你,她什麼都不是。”
“真的?”肖琳琅還是信的。
“比真金還真。”葉月畫保證,上去抱着肖琳琅,“好妹妹,你氣她就氣她,和我們可沒關係。”
肖琳琅就指着一屋子的人:“給我一個人賠禮可不成,這一屋子的,都被她得罪光了。”
“我屁股還疼。”鄭旭東道。
葉月畫恨的不得了,罵道:“我就說,她是闖禍精,簡直豈有此理,今晚回家我一定讓祖父收拾她。”
“我在這裡給大家賠禮了。”
“你們可收拾不了,她現在是官家的差爺了。”郭罄譏諷地道,“小心,把你們抓起來。”
他說完,一屋子的人都驚呆了,葉月畫道:“她去衙門當差?抓人的捕快嗎?”
“你的好妹妹本事可真大啊。剛請了茉莉奶奶坐鎮順安康出了一波風頭,現在又去當捕快,全天下的風頭,都被她出光了。”鄭琴而道。
葉月棋也很驚訝,她們都不知道。
“她壓根就不會!”郭罄哈哈笑着,道,“一個小孩上吊死了,仵作查了是自殺,她偏偏說人家是他殺。”
“你們兩個就做好準備吧,我敢打賭,明天她就是全城最大的笑話。”
“那我要準備一把爛菜葉,等她路過的丟她臉上。”
“這都是後話,我們想個法子,送她一程?”肖培成道。
“怎麼送,怎麼送?”
……
葉文初回到衙門,王寶平和他的所有的東西都被帶回來,置放在停屍間裡。
從化縣衙有一個名叫劉兆明的仵作,因爲避忌劉兆平,所以這些年大家只喊他左拐子。左拐子今年五十四,由於受過傷,他走路時左腿一瘸一拐。
王寶平就是他驗的。
“是有問題嗎?”左拐子陰沉沉地盯着馬玲,渾濁的眼睛,顯出很不高興。
馬玲道:“我們懷疑是他殺,所以帶回來了。”
左拐子的臉立刻就沉了:“屍格上寫的很清楚,這個死者是自縊,不會有問題。你們認爲是他殺,就是質疑我驗屍有錯!”
“你驗屍沒有錯,”葉文初對左拐子道,“死者是確實是自己上吊的,但卻不是完全自殺。”
左拐子皺眉,很不屑:“你說的我聽不懂。”
“總之,驗屍我不會再驗第二次,我認爲沒有問題。”
他摔碗踢凳子的,坐下倒茶咕噥着:“以前使錢送男人進衙門,如今女人也進,世風日下!”
葉文初將他手裡的茶盅摔了。
左拐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葉文初。
“說專業就說專業,但你要進行性別攻擊,就不要怪我攻擊你。”葉文初將杯蓋丟在桌子上。
“師父,算了算了,”馬玲來勸架,衝着左拐子擠眉弄眼讓他閉嘴,這只是摔茶盅,等會兒動手的時候,誰也護不住你。
左拐子板着臉,但沒敢再說葉文初。
葉文初去檢查王寶平的屍體。
又恨恨地睨了一眼正在閒適看着她的沈翼。
沈翼清咳一聲,也認真地打量屍體。
馬玲跟着幫忙:“師父您覺得有問題?”
葉文初將王寶平的手拿起來:“他的手很乾淨。”
沈翼問了個沒什麼建設性的問題:“是很乾淨,有什麼問題?”
葉文初瞥了他一眼。
沈翼笑了笑:“繼續說。”
葉文初指了指一起帶回來的,王寶平上吊時墊腳的三塊石頭:“我問過蘇陽,這三塊石頭,原是靠牆放置的。王寶平要搬過來墊腳,手上一定留有黑灰。”
但王寶平的手很乾淨。
“會不會是擦乾淨了?”馬玲問道。
葉文初道:“只能洗乾淨,擦拭不能到這樣的程度。”
馬玲覺得有道理:“那就是洗乾淨了。”
葉文初道:“死者的牀和頭髮是亂的,可見他死前是已經在睡覺了,但他外套是平整乾淨的,那就是出門時臨時套上的。”
“死者鎖好了家門,拿着繩子到隔壁院子裡打結,但卻在將頭伸進繩子前,嫌棄手髒,去洗了手。”
“如果真去了,那他在哪裡洗手的?最近的井,是在他家那條巷子裡。”
“他有心情走過去洗手,是在乎整潔乾淨的,那爲什麼不在死前整理蓬亂的頭髮?”
馬玲滿面的驚駭,她師父怎麼想到這麼多,發現這麼多的?
沈翼頷首道:“這些細節都很矛盾。”
葉文初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翼。
“所以,您認爲王寶平是他殺縊死?”
不等葉文初說話,左拐子忍不住道:“可死者的的確確是自殺縊死,沒有任何他殺的痕跡。”
他很自信。
葉文初回看左拐子,道:“我沒有否認,他死於自殺縊死。”
“那是什麼意思?”左拐子道。
沈翼道:“是有人教唆引導了這個孩子自殺!”
馬玲訕訕然,沈先生剛纔明明在神遊,怎麼他就聽懂了,可她卻沒有明白?
人比人氣死人。
左拐子手一抖,驚訝地看向葉文初。
他當了一輩子仵作,什麼樣形形色色的死法都知道,被人教唆自殺這個說法,卻是第一次聽到。
“是這個意思。”葉文微微頷首,“以姚氏的聰明,她可以辦得到。”
一個聰明、做事周全的繼母,對年幼繼子進行精神的掌控和道德綁架,並不難。
“我相信破棉被是王寶平要的,但蘇陽說王家燒了很多王寶平母親遺物,爲什麼獨留一牀破舊不堪的被子?”
“是誰讓王寶平留着破被子,並在冬夏都蓋着它寄託對母親的哀思?”
明明有更多的遺物,可以寄託的,哪怕一牀新的棉被。
葉文初問道。
“王寶平爲什麼覺得父親艱苦,他需要放棄讀書替父親減輕負擔。他一直睡在窗前,是誰讓他懂事讓賢?”
一定有人,讓一個年幼的孩子,活在了極度的自責和愧疚中。
讓他在潛意識中,把自己當成了罪惡的源頭和累贅,母親因爲生他而死,父親因爲養活他而辛苦,家庭的困苦,是因爲他不會做事導致,可能弟弟讀書不好、生病等等……
一切都是他的錯。
馬玲道:“這些都是兇手有意做的?”
葉文初頷首。
左拐子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這很難有證據,根本無法定罪。”
馬玲想了想也覺得左拐子說的有道理:“是啊師父,我們要怎麼證明,兇手教唆殺人呢?”
葉文初點了點三塊磚:“如果磚頭不是他自己搬的,那麼是誰幫他搬的磚?”
馬玲眼睛一亮,興奮地來回走動,道:“您的意思,姚氏昨晚其實回來過?”
“是她幫王寶平搬的墊腳石?”
左拐子也是一愣。
葉文初頷首:“我認爲,她先捆好了繩子,搬好了石頭,準備好了一切,再帶着王寶平去到空院子。”
“你去查姚氏昨晚的行蹤,包括夜裡她的幼子有沒有哭奶。”
姚氏滴水不漏,想查她只能從細節着手。
“我現在就去。”馬玲興奮不已,“我喊彭池哥一起,師父您辛苦了,您等我回來。”
左拐子神色凝重。
一刻鐘後,葉文初和沈翼在王寶平上吊的院子裡,見到了蘇陽等四個孩子。
“蘇陽,偷鐵是你要求他偷的,還是他主動偷的?”葉文初問四個孩子,“老實告訴我,我並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
“是我們讓他偷的。寶平心軟耳根子也軟。”蘇陽垂着頭,道,“繼母還經常讓他少吃點,給他爹個留着,他常常吃不飽。”
“他繼母說家裡揭不開鍋,他是哥哥應該承擔這個責任。”
“我們說他家有錢,不要信繼母的鬼話,寶平說他爹確實辛苦,他看得見。”
葉文初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姚氏一直在給王寶平灌輸這些概念。
“再問你們一個問題,姚氏生的小嬰孩,夜裡哭鬧嗎?”葉文初道。
四個孩子互相看看,蘇超道:“哭!我娘說那孩子一定是見他日子好過了,所以來討債了。”
“白天睡覺,夜裡哭的吵死了。”
大家都不知道葉文初爲什麼問嬰孩哭鬧的事,葉文初也沒有解釋。
她回身去找沈翼,八角指了指門口,道:“沈先生從後門走了。”
走了?
葉文初無語。
葉文初辭了四個孩子,和八角走在巷子裡,走動的鄰居們看到她也都避讓開。
比起她,自然是姚氏更可信。
姚氏怎麼會害王寶平呢?那麼好的女人。
葉文初並不在意,被人質疑是正常的事,她也沒有想要在捕快界震懾住誰。
街上,迎面過去一輛馬車,趕車的人是徐銳的常隨,此刻披麻戴孝的牽着馬。
常隨看見她,視線在她身上掃過,冷冷的壓抑着殺意。
馬車過去,八角小聲道:“車裡是徐銳的屍體嗎?”
“應該是。”葉文初道,“不知道祖父找到裝巡檢的人沒有。”
海鞘從一側過來,抱拳道:“四小姐,先生回衙門了,讓小人來陪着您查案。”
“我也回去了,不用陪。”葉文初道。
八角心道她家小姐還真猜準了,沈先生回衙門了。
“可是,先生說案子還沒查完,您看……”
葉文初道:“那你去守着巷子,盯着姚氏,有事來藥行找我。”
海鞘應是,乖乖去巷子裡蹲守。
姚氏從院裡出來,看到海鞘,又折返回去給海鞘端了一把竹椅半個西瓜:“差爺坐着,吃一片西瓜解暑。”
海鞘先是推辭,見姚氏面善不得不接了。
“您在盯着我嗎?”姚氏問道,“是葉四小姐讓您盯我的?”
海鞘點了點頭:“您不要到處走,案子查清楚了,您就沒事了。”
“葉四小姐,真的不該懷疑我、民婦,民婦真的是冤枉的。”姚氏擦着眼淚,她一哭,周圍又聚了不少人來。
大家你一眼我一語地說着話。
都覺得葉文初的行徑有些故意出風頭的意思。
“謝謝大家。這事也不能怪葉四小姐,她不瞭解我,要是有一點點了解,她都不能想是我逼死寶平的。”
就在這時,有位打扮很精緻的婆子過來,像是在哪個大戶人家做媽媽的,她一來三兩句就抓住了聊天的主動權,對姚氏道:“衙門讓葉四小姐去當差,就是賣官。”
“要不然,就靠她會點拳腳,能讓她當捕快嗎?從化武師一抓一大把。”
“您說的有道理。有錢人家的小姐,想出風頭想瘋了吧,難道她是想通過身份,攀上個官老爺好嫁人?”
大家想不通,葉四小姐爲什麼要花錢去當捕快。
“肯定的。我說你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去鬧,把事情鬧大了,讓衙門兜不住,就能把四小姐踢出來。”
“她這亂七八糟的查案子,決不能姑息。”
一番話,大家紛紛點頭,都願意去幫姚氏出頭。
也有人猶豫:“茉莉奶奶也是四小姐請來的。”
“一碼歸一碼,茉莉奶奶我們感激她,可她好好的經營藥行不行,爲什麼要摻和衙門的事?”
反駁的人啞口無言。
“明天一早,趁着魯大人升堂,我們就去衙門口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