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兩界山
“旦,你有沒有姓?”
“什麼是姓?”
“你旳父親叫什麼?”
“孃親沒有說。”
“那你的孃親叫什麼?”
“她叫姜。”
“前面呢?或者後面?除了姜?”
“就是姜啊。”
“沒有兩個字麼?”
旦回答:“婆婆, 我和升來的, 升想問幾個問題。”
偏僻的漁村中來了一位客人,卻沒引起任何波瀾,對於村民們來說,就好似這件事沒有發生一般,有的人詢問了吳升的名,見了面就喚他一聲“升”,有的人則壓根兒當他不存在,或者本就已經存在。
吳升問:“去多久?”
月婆婆等了片刻,微笑道:“升, 你不是第一個來大荒的旅人,每過幾年,都會有旅人無意間來到村子裡, 他們都和你一樣,想要離開這裡, 於是他們選擇離開。有的人第二天就走, 有的人住了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走, 有的人打造木船從海上離開, 有的人準備糧食從兩界山翻躍,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祭演得到了長輩們的讚許,他們獎勵了旦一條煙燻的山豬腿,旦提着這條薰腿,開心的拉着吳升的手,和他一起回家分享。
在旦的道法引導下,細密的雨水滋潤着坑洞中的綠葉和鮮花,從中快速生長出一條條藤蔓,架在坑洞上方,形成了一個綠色的穹頂。
旦低下頭,輕聲道:“知道了。”
吳升默然片刻, 問:“他們都是從哪裡來的?”
進到最深處的時候,裡面傳來蒼老的聲音:“是旦嗎?你和誰來了?”
吳升望着月婆婆, 等待答案。
普通煉氣巔峰,幾乎和被壓制的自己相同,十二歲年紀,便有如此修爲,當真稱得上天賦異稟。她的道法屬水,無論是踩着海浪,還是揮手落雨,與水都極爲相合。
“旦,你們沒有人去過山的那邊嗎?”吳升指着村後極遠處如黛的遠山。
旦靜靜躺在紅牀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口前,看了一眼坑洞上方注目觀看的村民,又看了一眼同樣注目觀看的吳升,閉上雙眼。
原來這位婆婆,就是吳升剛剛進村子時, 告訴他這裡是“大荒”的那位婆婆。坐下之後,吳升問:“婆婆,我聽旦說,兩界山外不能去?”
吳升望着身邊的少女,稚嫩的臉上滿是離別的惆悵,目光中滿是對大海的眷戀,他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旦,你知道祭禮之後會怎麼樣麼?”
“永遠,不回來了。升,你這兩個月不會走吧?我們可以講兩個月的話,一起做兩個月的遊戲,兩個月後,旦就要去侍奉融天山神了,旦走的時候,就把這座院子送給升,好不好?”
第二天的村社中,旦如約進行了祭禮的預演,她在幾位長輩的注視下,踩着一道海水化成的虹橋,落到一張紅色的大牀上。大牀在一個地下數丈深的坑洞中,她躺下去的時候,坑洞周圍不停生長出綠葉和鮮花,散發出滿園的芬芳。
洞壁上不時點燃着一盞油燈, 爲進入者提供微弱的光亮。
月婆婆拄着柺杖探出頭來,將吳升和旦請進最裡側的洞穴, 這裡的石窟要比外面開鑿出來的石屋大上許多, 有深紅色的木櫃、牀、案几,看着不知有多少個年頭了。
“因爲旦滿十二歲了。村子裡有六個滿十二歲的同伴,旦的法術學得最好,旦纔有資格去侍奉山神。”
旦引着吳升來到村子北頭的一座山崖下,這裡有一處山洞,山洞很深,彎彎曲曲向內深入, 兩旁開鑿着一間間空蕩蕩的石屋。
吳升一時語塞, 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是兩界山,北邊的是去芝山,南邊的是融天山。”旦回答吳升:“爲什麼要去那邊?婆婆說,山外是妖,還有魔, 去芝和融天是守護村子的山神.大海的對面, 應該還是大海吧?”
吳升事後打聽,村子裡所有人果然都是一個字,只有名。
從月婆婆這裡沒有得到答案, 吳升告辭,月婆婆將他和旦送出山洞,忽然對旦說:“旦,明日在村社祭演,不要忘了。”
“我記得這五十年一共來了十個旅人,有六個人被發現死在了兩界山外,有三個人的屍體從海上漂了回來,他們就葬在去芝山下, 你可以去看看。還有一個, 你可以說他逃出去了, 也可以說他沒有逃出去,總之再也沒有回來過。你是第十一個, 你會怎麼樣,我們都看着。”
“婆婆?”
旦將豬腿切下一塊來蒸熟,配上幾道菜蔬,擺滿了桌子,吳升坐在桌邊,捧着飯碗、捏着筷子,卻怎麼也咽不下去。
月婆婆道:“有的是從山外來的,有的是從海上來的,說是因爲迷了路。到底是迷了路,還是找到了路, 老婆子我也不懂。升,你可以選擇留下來, 也可以選擇離開, 到底怎麼選, 就看你是迷了路, 還是回了家。”
吳升有點頭疼,周圍的鄰居只知道這裡是“大荒”,爲什麼叫大荒,大荒究竟在哪裡,沒人說得清,他們在村子裡出生,在村子裡長大、生活、慢慢終老,好似世間只有這片天地。
月婆婆眯着眼睛道:“升,你是外面來的旅人,你能告訴莪, 外面是什麼樣嗎?”
“爲什麼要叫兩個字?一個字就好了,容易記,村子裡所有人都是一個字。”
“爲什麼是你?”
“月婆婆。”
“兩界山神會繼續庇佑村子啊。”
回到家,旦縱身跳上屋頂,望着遠方的大海發呆,吳升跟上去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了片刻,問:“旦, 祭演是什麼?”
旦回答:“村子不受妖魔的侵害,是因爲兩界山神一直庇佑着我們, 所以每年要選一個人入山侍奉山神。去年鷹侍奉了去芝山神,今年該輪到我去侍奉融天山神了。”
幾位長輩的吟誦聲中,泥土一層層覆蓋其上
這就是旦的祭禮預演,等她滿十二歲的那天,將自己親手催生出綠葉、鮮花和藤蔓,在融天山下構築一座美麗的花屋,完成自己的歸宿。
“你呢?你會怎麼樣?你知道麼?”
旦緩緩放下碗筷,垂下頭。
吳升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髮髻。
——就算是坐下來後,她的頭也才只到自己的胸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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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