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襄微微挑着眉,有些失笑地搖搖頭,也端起魚湯迴應。
江夏捧着湯碗湊上去,叮地碰一下,擡頭,喝一口魚湯,向着徐襄舉杯示意,咧着嘴笑的歡快,彷彿之前的陰霾、陰鬱,都不曾在她身上出現過。
徐襄也情不自禁地被帶着愉悅起來,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他微微眯了眼睛看對面的笑靨如花——
月夜、行船,燈籠下一桌美食,還有美人相伴,笑語彥彥,笑顏若花,嗯,明明沒有喝酒,怎麼覺得有些微醺了?
臨清距德州本就不遠,夜裡行船,一路緩緩而來,當江夏在船艙裡睜開眼睛時,船也早已經停靠在德州府碼頭上。
晨色霧靄一片朦朧中,江夏走出船艙,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早晨的河風,很涼!
徐襄已經起了,正站在船頭上看千帆疊影,看碼頭上人影憧憧,一派繁忙景象!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回頭來,徐襄對上江夏一雙仍舊帶着睡意的眼睛,由衷地露出一個微笑來,輕聲招呼:“早!”
“早……”江夏懵懵地迴應,還下意識地擡起爪子揮一揮,目光被碼頭上一派繁忙所吸引。
看着繁忙往來的人羣,江夏突然聯想起了螞蟻,一樣的忙碌,一樣的低微,一樣的所求不多……人如螻蟻,真是貼切!
沒有等多久,景家別院的管家範叔就帶着馬車趕到碼頭接應。
下船登車,馬車穿過匆忙的人流,離開碼頭,一路往城東的景家別院去了。
南富東貴已成爲這個時代大多數城鎮的普遍格局,能在城東安家置業的,大都是有身份的,像景家這樣的五品人家,在一片官宅之中,並不太突出。
整齊的三進院落,分東西兩路。江夏和徐襄就住在西路第二進的客院中。
院子裡本就有婆子和粗使丫頭,客客氣氣接了一行人進去,又趕着給送了熱水過來,洗梳了一番,熱乎乎的飯菜也送了上來。
一邊吃着簡單卻精緻的早餐,江夏在心裡暗暗感嘆,這景家不愧是官宦之家,氣度不同。臨清的景府這般也就罷了,連這個小小的別院裡,也這樣井井有條,真是不一般呢!
吃過早飯,行李就送進來了,江夏帶着兩個丫頭將帶來的行李從箱子裡拿出來,重新佈置妥當。
景諒比他們晚一日出發,卻在同一日到達。
傍晚時分,景諒到達別院的時候,江夏已經帶着兩個小丫頭在院子裡的小廚房開了火,做了兩個菜,送過去給景諒接風了。
第二天一早,徐襄吃過早飯,就與景諒相伴出了門。
江夏就坐不住了,於是,留了翠羽在家看門,讓彤翎扮作小廝,她則換了一件寶藍色交領直綴,戴了頂學士巾,腰上掛只青緞子泥金荷包,手中捏一把扇子,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德州府,自古就有“九達天衢”、“神京門戶”之稱,乃運河上的漕運重鎮,也是運河出京後第一個大碼頭,又是德州府衙門所在地,故而,人口繁茂,市井繁華,與臨清單一的運河風情又有不同,多了幾分歷史積累的厚重,和州府政治中心的氣象儼然。
江夏兩人也僱用車轎,只辨別了方向,隨意挑了條街道,一路往市中心繁華處走去。
看着新鮮的街景,江夏和彤翎兩個都興致勃勃的並不覺疲憊。三轉兩繞的,兩人終於走到一條商業繁華的街道,就見街兩旁商鋪林立,又有擺攤的,推車的,挑擔的,林林總總,不勝枚舉。吆喝聲叫賣聲好友相遇的高聲問候,聲聲交雜,喧囂而熱鬧。
“姑娘,你看!”彤翎扯了扯江夏的衣袖叫着。
江夏擡起摺扇敲在小丫頭的腦門兒上,嗤她一聲道:“你個糊塗丫頭,怎麼又忘了?再叫錯了,以後不帶你出來了。”
彤翎摸摸頭,吐吐舌頭,連連點頭應承着,再說話故意大聲道:“公子,你看那邊的荷花燈,真好看!”
這一路走過來,江夏就注意到路兩邊的攤位,竟有好些個賣黃表紙、金箔銀箔之類的燒祭之物,想了想不由失笑,她們竟趕上了七月十五中元節!
中元節,俗稱鬼節,據說每逢七月十五,陰間鬼門大開,放重鬼出世……故而,又有中元夜百鬼夜行之說。大凶大惡之日!
江夏晃晃扇子,將某些不好的聯想揮走,隨着彤翎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個攤位上,擺着好些個荷花造型的燈籠。
那賣荷燈的是個五十多歲的黑瘦老漢,一見有客人,連忙上前招呼:“這位哥兒可是要買荷燈?不是老漢自己吹噓,老漢的燈可是全德州城最好的,放進水裡,保證能行出十里開外去……”
眼前的荷燈扎制的確實精緻,江夏情不自禁地拿起一隻並蒂蓮河燈,看那燈下有荷葉做託,上邊插着兩朵水粉色的並蒂蓮花,荷葉荷花俱做的精緻漂亮不說,連花中間的蓮蓬蓮蕊也都樣樣俱全,栩栩如生。
“姑……公子,你看這個,這個裡頭還有隻小蛤蟆……”彤翎拎着一隻荷燈舉到江夏面前,指着蓮蕊中趴的一隻青蛙給她看,那青蛙呈蹲伏狀,兩眼鼓起,似乎正在瞪視着兩個少見多怪的!
“哎,是挺有趣!”說着話,江夏將手中的並蒂蓮燈放下,伸手接了彤翎手中的荷燈,轉臉向老漢問價:“大叔,這荷燈幾個錢?”
江夏二人穿着整齊,又是一主一僕,生的又都清秀俊俏的,那老漢就將二人當成來德州應考的學子,心裡盤算着,這讀書人大多不經世事。於是,老漢滿臉淳樸憨厚地咧着嘴笑笑,搓着手道:“這位小公子看着就是個清雅人物兒,捧着一盞荷燈往河邊一站,怕是能將整個德州城的年輕人都比下去。有公子這等人物來放,也是老漢這些荷燈的福氣,這樣,老漢也不掙公子的錢了,公子就給老漢個紙錢吧,一盞燈只需給五十文就好!”
誰知,剛剛被誇了清雅的某人,卻絲毫沒有清雅人的自知,一聽老漢喊出的價格,立刻就跳了:“五十文?太貴了吧?”
荷燈她沒買過,但三岔鎮的時候,她買過很精緻的燈籠,絹紗糊的,還有手工白描山水圖案的,不過三十文!他一個紙糊的荷燈就要五十文?指定是坑人的呀!
那老漢一臉笑不帶變的,指點着荷花中的小青蛙,正要表白表白自家的東西好,從旁邊突然伸出一隻大手來,伸手就將江夏手中的燈拿了去,“賢弟是否不方便啊?爲兄替你買下這隻荷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