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侯林家出來,江夏莫名心裡發堵。
趙寶兒拉着她說話,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被趙寶兒拉着上了四喜樓,看到掌櫃和夥計們眼中的錯愕,她纔回過神來。她大概是第一次穿女裝過來吧?難怪掌櫃和夥計們都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走進她們保留的房間,江夏揮退活計,無比慵懶地歪在榻上,斜着趙寶兒道:“我一世英名都被你給毀了,你給我個滿意的解釋!”
趙寶兒微微一愣,隨即才明白過來,再想起剛剛掌櫃的和夥計們那一張張搞怪的臉色,突然撐不住大笑起來,直接滾在榻上笑成了一團。
江夏無比鬱悶地看着對面笑作一團的趙寶兒,一開始還兩眼惡狠狠地,可過了一會兒,聽着趙寶兒笑聲不歇,聲音卻漸漸不對勁兒了,她才變了臉色,急忙過去,伸手將趙寶兒扶起來,在她背上的幾個穴位又拍又按的,好一會兒,趙寶兒的笑聲才止住,卻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她倚靠在江夏的肩頭,微微仰着頭,目光怔怔的,就那麼,突然涌出兩行淚來。淚水彷彿沒有休止,一直流,流下臉頰,流過曲線優美的脖頸,然後一直……彷彿流回到她的胸膛裡去了。
“……你或許永遠也不知道,其實,我喜歡三皇子,也就是今日成親的睿王爺,睿親王……”趙寶兒聲音平平的,沒有任何起伏,卻讓人覺得壓抑,壓抑的令人無限悲傷!
江夏訝然片刻,隨即就恍然了。
她隱約記得,三皇子出事之後,趙寶兒給她寫信,每每都會在信尾狀似無意地問一句,就好像單純地對京城的新鮮事好奇一樣。可如今想起來,每一封信中,陪問的問題各有不同,只有三皇子的狀況,是每次必有的。
不過,這樣的趙寶兒讓人心疼,卻並不讓人擔心。
這個被父兄和母親等諸多長輩寵溺着長大的姑娘,看似有點點小性子,有點點小跋扈,可真實的她卻太過乖巧,乖巧到,連自己心中的喜歡都從沒跟人說過。她喜歡三皇子,關切着他的好與不好,如今,又看着他娶妻,之後,還會看着他生子……她最關心最喜歡的那個人,她卻選擇做了他人生的旁觀者。
這在崇尚自由、個性、自我的現代人看來,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喜歡他就告訴他嘛!幸福要靠自己把握……
可是,趙寶兒的選擇,除了讓江夏感到心疼之外,竟然沒有不贊成!
她甚至有些欣賞趙寶兒的選擇,我愛他卻與他無關!
江夏靜靜地思索着,陪着趙寶兒靜靜地流着淚。兩個人,在這個京城最喧譁最熱鬧的所在,卻同樣做着最安靜的事情。
好久,好久,久到江夏的思維好像枯竭了;久到趙寶兒的淚水彷彿流乾了。
趙寶兒才坐起身來,轉眼看向江夏,惡狠狠道:“你就看着我哭啊!也不知道勸勸我!”
江夏眨眨眼,很不客氣地甩了個白眼兒過去,道:“我忙着啊!我忙着發呆來着,沒顧上搭理你!”
說完,江夏施施然起身,隨意地拍拍壓得皺巴巴的衣裳,揚聲招呼道:“送水進來伺候着,再收拾幾個清淡的小菜和一罈金華酒進來!”
半個時辰後,江夏兩頰酡紅,微醺着回了家。
紅綾姑姑接了她進門,笑着嘆口氣,拿了條溼帕子替她擦臉:“公主已經到了,據說就住在珂林貝爾城的可汗宮中。”
江夏舒服地閉着眼睛,含糊地問:“扎昆別的老婆和孩子呢?住在一起?”
這句話從嘴巴里說出來,江夏都覺得難過的不行,又彷彿想到了什麼噁心的東西,讓她厭惡不已,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紅綾姑姑嘆口氣,又釋然而笑道:“也就是你還惦記着這些……其實,即便公主不嫁去漠北,也是一樣啊,哪個家裡不是妻妾成羣呀!”
江夏的眉頭皺的更緊,兩個眉頭幾乎擰到一起去。
“你呀!”紅綾姑姑嘆息着,替她撫平額頭,緩了語氣道,“公主傳回來的信說,可汗的其他女人都在之前的聚集地。”
江夏唔了一聲,心中的鬱堵卻並沒有消散。
紅綾姑姑的回答,只提了其他女人,卻沒提孩子。江夏可不認爲紅綾姑姑會回答漏了,唯一的答案就是,扎昆的女人現在不跟小魚兒在一起,孩子們卻在。
也是,據說扎昆極喜歡長子和次子,經常親自教這兩個兒子騎馬射箭。據說,有一次出征,甚至將僅有四歲的長子綁在自己腰上,帶着他一起拼殺,鮮血糊滿了孩子的臉!
遊牧民族因爲生活艱苦,平均壽命較短,所以,大多早婚,多妻多妾,以圖多生孩子,開枝散葉。而且,因爲他們的生活條件艱苦,更多地需要面對殘酷的自然環境、更多地戰爭,也更注意孩子從小的磨練,比如騎馬,比如射箭,比如那中融入了骨血的剽悍和勇武!
紅綾姑姑替她擦完臉,梳順了頭髮,端着臉盆出去了。
江夏懶洋洋地放鬆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將這種種糾結撇到一邊去,緩緩地,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半下午,顧青蘭滿臉喜色地過來了,與江夏打了個招呼,就帶着越哥兒出了門。原來是,他將越哥兒做的那篇文章拿給了國子監司業李林川,李林川大爲讚賞,又送到了鄭祭酒那裡。顧青蘭這回就是帶江越去見鄭祭酒呢!
越哥兒走了,江夏就開始琢磨爲江越準備些什麼。國子監是住讀的,每旬休沐一天,所以,越哥兒要去上學,就要準備全套的寢具、用具。
盤算着盤算着,江夏微微笑起來,她突然感覺到了現代大學新生入學時,當父母的那種又是喜悅又是擔憂的矛盾心情了。
不出所料的,顧青蘭和江越帶回來的是准許入學的好消息。
顧青蘭略帶誇張地跟江夏表功:“……你知道麼?鄭祭酒一見江越的文章就喜歡上了!再見到江越的人,那簡直是相見恨晚呀!當場拍板,把江越編到乙級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