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與關內女子的溫婉柔順垂眉斂目不同,這個女子卻大膽的很,一雙妙目亮晶晶笑盈盈地看過,眼波瀲灩,卻自自然然、活潑靈動,讓人生不出一絲厭惡來。
“敢問可是徐襄徐大人?”女子的目光一轉,落在徐襄身上,笑盈盈問道。
徐襄略感意外,卻仍舊執禮道:“正是在下。”
他只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卻沒有詢問對方,這樣做,一是基於禮數,不好隨意詢問年輕女子;二來,則是自己投宿驛站時亮過身份文牒的,稍稍有心問一聲驛卒也就知道了。
“原來,狀元郎生成這樣!”那姑娘滿眼亮晶晶地看着徐襄,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或許是發覺自己失言有些尷尬,小姑娘突然吐了吐舌頭,就在徐襄等人以爲她要含羞而去時,她卻不退反進,大大方方一步跨進門來,端端正正給徐襄曲膝行下禮去,含笑道:“婢子失禮,徐大人寬恕!我家爺聽聞是狀元郎徐大人到此,特派婢子過來相邀,請徐大人隨我來吧!”
徐襄心中詫異,卻見那小姑娘目光一轉,含笑曲膝,下一步退出到門簾外頭去候着了。
也就在這時,長貴從外頭匆匆轉回來,低聲向徐襄回報:“東屋裡住着的是北平行都都使毛興功,剛剛那個姑娘乃是她的獨女掌珠毛曇兒!”
聽了這番話,徐襄心裡略略有些詫異,卻只是奇怪,據他所知,京城附近關內關外都使都尉因手握重兵,非令不得擅自行動,特別是走到距離京城如此近處……
他似乎在同僚口中聽到過,毛都使原本是京城子弟,後因與外族女子相戀,與家裡鬧翻,自己出關到了北平行都投軍。自此,再未回京。即便父親去世,他也沒有回來。
這時候,卻突然出現在居庸關外的小驛站上,還帶着女兒,究竟爲了什麼?
不管心裡怎樣疑惑,畢竟二品都使比他的品階高得太多,好言相邀,他別說不能拒絕,就是行動慢了,都顯得怠慢了,不夠恭敬。
徐襄一邊聽着長貴回報,一邊整理着衣衫,等長貴回完話,他也即是略一遲疑的功夫,就挑了簾子走了出去。
剛剛那個少女,也就是北平行都都使家的掌珠毛曇兒正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玩着自己的小辮子,聽得腳步聲,立刻跳起來,笑微微地向着徐襄看過來,道:“徐大人,請隨我來!”
說完,率先腳步輕快地走向東屋,一挑簾子,笑嘻嘻朝裡邊叫道:“徐大人來了!”
“快請進來!”一道沉穩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
徐襄連忙整了整衣袍,擡步走了進去,躬身朝着炕上端坐的一個人長揖行禮道:“下官徐襄,見過都使大人!”
“哈哈,罷了,罷了,你我都是出門在外,又不是什麼場面,就不用講究這些虛禮了!”毛興功說話聲音洪亮,語氣豁達,帶着武將慣有的豪爽味道。
徐襄卻不敢託大,又一次拱拱手謝了,這才直起身子,望向毛興功,卻見這位容貌竟不顯粗豪,反而修眉俊目,鼻直口方,白淨面皮襯着五縷鬍鬚,竟是頗爲儒雅俊秀。即便徐襄是個男子心胸,卻也禁不住暗自感嘆,原來生成這般模樣,難怪當年泰寧都司的獨女看中還一無所有的他,非他不嫁!
“嗤,原想着年輕狀元好玩些,卻不想也是這般迂腐不堪!一副老古板模樣!”旁邊看着的毛曇兒已經依偎到了毛興功身邊,小小聲地跟父親嘀咕起來。
“曇兒,不可不理!”毛興功厲聲喝止,臉上的表情卻不怎麼嚴肅,眼睛裡甚至仍舊帶着嬌寵。
“人家就是說幾句實話嘛!”毛曇兒嘟着嘴委委屈屈着,一轉眼對上毛興功不贊同的眼神,立刻乖巧地認錯,“我道歉,我道歉還不行麼!”
說着,起身,很應付地對着徐襄曲曲膝,道:“對不住了,狀元郎,我不該說你古板、迂腐!”
說完,顧自回頭朝着毛興功莞爾一笑道:“爹,別生氣了,女兒已經道過謙了!”
毛興功擡手拍了毛曇兒一下,說是責罰倒不如說是撫慰,然後擡頭看向徐襄道:“徐大人莫怪,小女被我夫婦寵壞了,言語無狀,你只別跟她一般見識吧!”
毛曇兒性子活潑,神態嬌憨,雖說多少有些失禮處,卻並不讓人討厭,又有毛興功這番話,徐襄自然不能再問罪,連忙拱手笑道:“毛姑娘天真純善,些許玩笑之語,並無惡意,下官自然不會在意!毛都使實在是客氣了!”
“哈哈,果然是皇上看重的人!”毛興功豪爽笑着,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道,“剛剛說過了,眼下不是什麼鄭重場面,你我不必拘泥虛禮,老夫聊發少年狂,就與徐大人做個忘年之交如何?”
徐襄倒也不再推託,躬身道:“徐襄恭敬不如從命,就叫一聲前輩可好?”
“前輩?好!”毛興功捋須笑道,“能做狀元郎的前輩,老夫臉上也是有光的!”
兩廂裡又寒暄兩句,徐襄也就順着毛興功的意思在對面坐了。
桌子上原本擺了飯菜,徐襄進來之後,又有隨從快步上前,送了一套碗筷杯盞來。
毛曇兒也沒退下,很自然地傍着毛興功坐了在裡側邊角處,很是帶着些好奇意味地審視目光,打量着徐襄的一舉一動。
長貴從對面過來,送了一隻黑瓷小罐進來。
徐襄微微笑道:“晚生得蒙前輩所邀共進晚膳,也無甚物事能拿的出手的,只家裡人給帶的一罈自己炮製一罈藥酒,舒筋健骨祛風散寒的,倒是有些效用,還望前輩不要嫌棄!”
毛興功微微意外地瞥了那罈子一眼,隨即笑着親自起了塞子,捧着罈子送到鼻子跟前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連聲大讚道:“唔,好,極好!再拿兩隻酒盞來!”
話音落下,毛興功竟不等酒盞送上來,直接雙手捧了罈子仰頭喝了一口,咂咂連聲地品嚐着滋味兒,眼睛一亮,看向徐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