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宿疾
宣和帝有宿疾之事,文武百官們都知道。
不過,到底是什麼宿疾,發病時是什麼模樣,病症有多重,隔多久宿疾發作一回,是否有損天子壽元……等等諸如此類,無人知曉。
就連裴皇后和鄭皇貴妃,也不清楚宣和帝的宿疾是什麼。
杜提點守口如瓶,口風極緊。
探詢天子龍體如何,是宮中大忌。後宮嬪妃不敢探聽。宣和帝多疑又嗜殺,文武百官們私下揣度是有的,絕沒有人敢打聽。
宣和帝忽發宿疾,鄭皇貴妃被“請”了出去,所有宮女皆退了出去。寢宮裡只留下貼身伺候的幾個內侍。御前侍衛們也不得入內,各自守在寢室外數米之外。
隔着厚厚的門,隔得老遠,依然能隱約聽到寢室裡傳來的悶聲痛呼。
賀祈略略皺眉。
前世宣和帝在三年後病逝,死於宿疾。
宣和帝到底是何宿疾?
裴璋耳力同樣敏銳,聽到隱約的通呼聲,下意識地又走遠了一些。
進宮當值前,永安侯曾提點過他:“在皇上身邊當值,要慎之又慎。皇上生性多疑,喜怒無常。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聽,卻不能主動探聽任何事。否則,必會遭來皇上疑心猜忌。”
這段時日,裴璋頗爲謹慎。
他原以爲賀祈衝動易怒,定會犯錯,說不定很快就會丟了差事。沒曾想,賀祈當值竟也十分謹慎。
杜提點被急召前來,行步匆匆,一張老臉異常凝重。
趙公公開門後,杜提點拎着藥箱迅速進了寢室。
寢室門開的剎那,宣和帝的悶聲痛呼愈發明顯清晰,飄進了御前侍衛們的耳中。
裴璋不動聲色地又走遠了幾步。一擡頭,就見賀祈也同樣走得遠了一些,一副“我什麼都沒聽見”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面無表情,心中冷哼一聲。
……
宣和帝宿疾一發,腰腹部便驟然刀割般劇烈陣發性疼痛。劇烈的痛苦,血肉之軀根本難以承受。
高高在上的天子,此時面容慘白滿額冷汗,不停悶聲呼痛。疼到了極處,宣和帝面容猙獰,在牀榻上翻滾痛呼,恨不得以頭撞牆。
這一刻,宣和帝和天底下所有被病痛折磨的病患並無不同。
牀榻邊有一堆嘔吐物,散發出濃烈的酸臭氣。
杜提點無暇多問,快步上前,低聲道:“微臣先爲皇上止痛,請皇上恕微臣無禮了。”
宣和帝被宿疾折磨得死去活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有禮無禮,額上冷汗如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杜提點擅長針灸,先爲宣和帝施針止痛。
明亮細長的金針,很快刺入龍體。
劇烈的疼痛,終於稍稍緩和。
仍然疼痛無比,不過,總算不至於無法忍受了。
宣和帝的呼痛聲漸弱。
內侍們暗暗鬆口氣,各自忙碌起來。將牀榻邊清理乾淨,爲宣和帝擦拭冷汗。至於沐浴更衣,至少也要等上一兩個時辰。
宣和帝病發時的模樣,只有幾個近身內侍和杜提點親眼見過。幾年前有一個內侍口風不緊,偶爾透露了一兩句。不出兩日,這個內侍就不見了蹤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至此之後,近身伺候的內侍們愈發提了幾分小心,哪怕是平日私下說話,也絕口不提天子病症。
杜提點凝神施針後,從藥箱裡取出藥包。趙公公接過藥包去熬藥。
這是杜提點親自配製的藥,有止痛寧神之效。
只是,鍼灸也好,止痛也罷,都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宣和帝從十年前開始病症發作。原來一年只發個兩三回,這幾年,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上一次宿疾發作,是半個月前。
這個月裡,已經是第二回了。
趙公公熬好了藥,端了過來。杜提點親自伺候宣和帝喝湯藥。
宣和帝身上的金針尚未取下,直挺挺地躺在牀榻上。身上的冷汗浸透了龍袍,身下的被褥也有了汗水的印記。
可以想見,這一個多時辰裡,宣和帝受了多少折磨。
湯藥十分苦澀。
宣和帝再厭惡,也不得不張口喝下。待一碗溫熱的湯藥全部喝進腹中,就聽杜提點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請皇上閉目睡下。等醒來之後,就不疼了。”
聲音有些飄忽,似隔了千山萬水。
宣和帝含糊地應了一聲,閉上龍目,不知何時,才昏昏睡去。
……
這一折騰,就是兩個多時辰。
杜提點到底年邁,精力體力遠不及以前。可宣和帝信不過任何太醫,一發宿疾,只令他一個人伺疾。
杜提點熬不住,也得慢慢熬。
杜提點坐在牀榻邊,守着宣和帝。內侍們也不得清閒,一同守在旁邊。門外的御前侍衛們,也同樣一夜不成眠。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睏意上涌。
杜提點坐着睡了片刻。直至聽到宣和帝的囈語聲,才被驚醒。
宣和帝在呼痛。若不是止痛藥裡有寧神之效,宣和帝怕是要整整疼上一夜,根本無法入眠。饒是喝了湯藥意識昏沉,身體裡的疼痛依然還在。
杜提點眉頭緊皺,無聲輕嘆。
大楚歷朝天子,都壽元不長。能活過四十歲,已算高壽。宣和帝今年三十有六,宿疾也有十年了。照此情形下去,宿疾發作越發頻繁,鍼灸和止痛的湯藥的效用也在漸漸減退。
杜提點一生浸淫醫術,鍼灸之術出神入化。可再精妙的鍼灸醫術,也治不了宣和帝的宿疾。
宣和帝的病症,在龍體內。
程錦容所寫的病例,和宣和帝宿疾發作時幾乎一般無二。程錦容用的外科救治之術,也委實駭人聽聞。
開膛破腹,以利刃剖開腎臟……
普通百姓也就罷了。天子龍體,豈能容半點損傷?
不過,不管如何,只要程錦容真地能治這等病症,總是好事。或許,可以慢慢研究如何以更溫和穩妥的法子。
此事他心中有數便可,絕不能透露半點口風。
對着宣和帝,也不宜早早提及此事。
他能伺候兩任天子,在太醫院二十年屹立未倒,憑藉的正是穩妥和謹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