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風起雲涌,天象變異。雷鳴電閃,霹靂連環。片刻之間,滂沱暴雨傾盤灑落,以至於方圓數百里範圍內,盡變爲一片水鄉澤國。
舞陽城內外,同樣不能例外。本來尚算平整的地面,被大雨一刷,立刻變成爛泥地。不要說騎兵的馬匹,在泥濘里根本跑不起來。即使普通的步兵,只要在這雨水裡多站半會兒,渾身衣服盔甲也會飽吸雨水,讓人感覺沉重得活像灌滿了鉛塊。
這種情況下,也別說繼續攀登雲梯攻城了,甚至連多走上幾步路,都會累得氣喘吁吁,把早已剩餘不多的體力,完全消耗殆盡。
眼看着只要大雨一刻不停,這場仗便無論如何都打不下去了。迫於無奈之下,大魏中軍內,舞陽城頭上,雙方不約而同,都敲響金鑼,發出信號收兵。
當下,黑狼軍退入舞陽城內。大魏軍隊也引軍退出約莫十里之外,這才就地安營紮寨。
但縱然收了兵,也不代表就可以立刻躺下來安心睡大覺了。普通士兵還好一點,身爲將領者,卻需要點算人員和器械的損失,重新整編隊伍,安排熱湯熱飯,提供乾淨衣服讓士兵們替換……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乍看之下,以上似乎都是些瑣碎小事,很多都無足輕重。但實際上,軍隊的士氣和戰鬥力是否能夠維持,就全看這些小事了。
舞陽城本來屬於周家的地盤。城中士兵當中,周家子弟也着實不少。所以這些工作,本來都該由周家家主周雪宇負責起來纔對。
不過,絕滅王卻親口指示,讓周雪宇聽從“白鹿”帖慕兒的指揮。周雪宇也當真拿得起放得下,竟就此萬事不管,完全放手。任由帖慕兒去把持一切。
周雪宇畢竟是絕頂高手。修爲放在這裡,地位自然不同。就連蒼狼鐵牧真,也絕不好對他隨意呼來喝去。至於帖慕兒,自然更加驅使不動這位舞陽城城主了。
不過,帖慕兒心下另有打算,正好樂得周雪宇萬事不理。而且“白鹿”雖然使喚不動周雪宇,但周家三大護法長老,舞陽四傑,還有軍中其他周家子弟,卻沒有家主的瀟灑。被“白鹿”的命令壓下來,他們也只能聽命行事。
故此,暫時停戰之後的諸多細務,雖然繁複而瑣碎。但在多方共同努力下,總算還可以一樣一樣解決,讓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士兵,能夠換上件乾爽的衣服,同時可以有個火堆烤一烤,再吃上口熱氣騰騰的飯食。
但士兵們雖然舒坦了,帖慕兒卻舒坦不了。她盤腿坐在炕上,面色顯得極是難看。凝聲問道:“我們的損失,當真這麼嚴重?”
站在“白鹿”身前,接受其質問的人,是兩名千夫長。漠界的軍制,雖然也設置有“萬夫長”。但黑狼軍兵力總額只有一萬,而且直屬於大汗鐵牧真,所以並無百夫長之職。只有十位千夫長。
不過,黑狼軍雖然是漠界的精銳,但其內部,也並非完全一碗水端平,同樣有高低上下之分。按制度,十支千人隊裡面,分爲一千宿衛軍,一千神箭軍,再加上八千散班。
顯而易見,宿衛軍和神箭軍的地位,絕對要高於散班。而指揮宿衛軍和神箭軍的兩名千夫長身份之高,也絕不是其餘八位指揮散班的千夫長,所能夠與之媲美的。
這兩名千夫長,指揮宿衛軍者,名爲瀚雷。指揮神箭軍者,名爲察罕。他們的真正身份,實際上就相當於黑狼軍的正將和副將。在漠界,除去十三翼之外,就沒人能比他們地位更高了。
事實,單論武道修爲的話,瀚雷和察罕兩人,絕對要勝過木赤和託雷這對兄弟。只不過他們看在大汗的面子上,所以才主動退出,不去和兩兄弟競爭而已。
也就是說,其實瀚雷和察罕兩人,都有成爲十三翼的實力,算是十三翼的非正式成員。
但眼下,這兩名千夫長的面色,卻簡直比外面的天色更難看。瀚雷沉聲道:“軍師,今天這場仗,打得實在蹊蹺。那些大魏人,明顯知道我們黑狼軍就在舞陽城,所以都提前做好準備了。拒馬樁、柵欄、弓弩、長槍。哼,分明都是衝着我們黑狼鐵騎來的。”
察罕則凝聲道:“這一戰下來,我們九千黑狼軍,損失了三千人左右。嚴格說起來,其實不幸戰死者還不滿一千。另外二千多人,頂多只是受傷。
但要養好傷,至少也得一兩個月的時間。在此之前,這些人就算廢了。非但沒法子上陣,而且還要人來照顧,變相又牽制了我們的一大部分兵力。接下來的仗,我們更加不利。”
“白鹿”神色陰沉,回頭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兩名翼衆——者別和黑赫雷——問道:“舞陽城那邊的損失,又怎麼樣?”
黑赫雷粗聲粗氣道:“意料之外,比想象中要小很多。雖然看着乒乒乓乓的打得熱鬧。但到頭來,舞陽城這邊的死傷,加起來還不滿一千人。哼,那幫中原人,盡是些沒種的懦夫!”
者別則凝聲道:“這場仗,不能繼續這樣打下去了。要麼咱們就拖一拖,要麼就從明天開始,讓舞陽城的士兵先頂上去。無論如何,咱們漠界的男兒,絕不可以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爲了這樣一場爛仗而犧牲。”
察罕皺眉道:“這等於明擺着讓舞陽城的士兵去送死。周家會同意嗎?”
黑赫雷雙眼深處,綻方出幾分猙獰,惡狠狠道:“幾時輪得到他們說同意不同意了?同意要去,不同意的,更要去!”
瀚雷凝聲道:“讓那些中原人去送死,確實是再好不過的。但姓周的也不是普通貨色,沒可能讓我們這樣隨意打發吧?”
黑赫雷大聲道:“中原的絕滅王親口說過,讓軍師負責指揮這場仗。難道姓周的還敢抗命?”
者別搖頭道:“絕滅王確實是下過這樣的命令。但那也是看在我們大汗面子上,所以才這樣說而已。但如果咱們做得太過分,姓周的硬是頂着不聽,難道咱們還真能對姓周的行軍法,逼着他聽命嗎?”
察罕忽然道:“獲許,咱們真的可以。”
這句話一出口,霎時間,整座房間都靜了下來。只剩下窗外隱隱約約,傳來嘩啦啦的大雨之聲。屋內則是偶爾才聽到一兩聲極輕極微的燭花爆響。燭光搖曳,映耀在衆人眉宇之間,赫然顯得衆人面色時明時暗,變幻不定。
過了半晌,者別忽然道:“軍師,這件事,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反正我們不急。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去冒險。只要慢慢拖下去,最後勝的始終還是我們。”
“白鹿”帖慕兒屈曲手指,在身邊的矮几上輕輕敲擊着,心中不住盤算得失,權衡利害。不過,還沒等她想明白究竟應該如何抉擇,幾下清脆響亮的敲門聲,便率先打破了她的沉思。
帖慕兒皺了皺那兩道秀眉,擡頭道:“進來吧。”
一名黑狼軍的士兵,應聲推開房門走進來。先向在場衆人行禮參見,然後才向帖慕兒稟報道:“軍師,中原人那邊派來了使者,要送信給妳。”
“大魏軍隊派來了使者?送信給我?”
帖慕兒一怔,問道:“周城主知不知道這件事?”
那名士兵點頭道:“那人直接來到城門外,大聲嚷嚷着自己是來送信的。已經有舞陽城周家的人,跑過去把這事告訴姓周的知道了。”
帖慕兒冷哼一聲,立刻從炕上下來站起。沉聲問道:“人在那裡?”
那名士兵老老實實道:“已經進了城。送到城門樓裡去了。”
帖慕兒點點頭,更不多話,立刻邁開兩條長腿,颯爽有風地推門而出,向着城門樓的方向快步走去。者別、黑赫雷、瀚雷、察罕等四人,則緊隨其後。
片刻之後,帖慕兒帶着兩名翼衆和兩位千夫長,再度登上城門樓。白天的攻城戰,城門樓也是其中一處主戰場。着實有不少條性命都拋在這裡。
不過鳴金收兵之後,早有人上來打掃善後,把戰死者的遺體擡下去安排。又胡亂打了些水,簡單沖洗了一下地面。雖然不少角落和磚縫之間,依舊可以看見乾涸的鮮血痕跡,但至少驟然看起來,不至於那樣礙眼了。
帖慕兒只是簡單地向城頭瞥了幾眼,也不以爲然,隨即便走進門樓之中。只見門樓裡簡單地佈置成一處客廳。當中主位處放着兩張椅子。其中一張之上,此刻已經坐了有人,正是舞陽城城主,周雪宇。
帖慕兒眼眸深處,流露出一絲不快。在她看來,白天這一戰,周雪宇根本就是消極怠工。
否則的話,以周雪宇絕頂高手的修爲,很應該能夠發揮出更大的作用,從而讓舞陽城這一方的損失——更直接地說,就是黑狼軍的損失——變得更小纔對。
不過眼下,並不是和周雪宇算賬的好時機。所以帖慕兒表面上仍表現得若無其事,抱拳行禮道:“周城主,看來你的傷勢已經調養痊癒了。可喜可賀。”
周雪宇也站起來拱手還禮:“托賴托賴。帖夫人,多謝關心。請坐吧。”
帖慕兒也懶得和他多客套。直接走過去,在主位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問道:“聽說,大魏軍隊向咱們這邊派來了一名使者?”
周雪宇點頭道:“正是。帖夫人來得巧。咱們就來見見這使者好了。”隨即也不等回答,就是一揮手。
旁邊一名周家子弟兵會意,立刻快步走出。片刻之後,卻帶回來一名眼大耳大,鼻大嘴大,手大腳大,又高又壯,還很有氣派的漢子。
這漢子隨意向周雪宇和“白鹿”拱拱手,大聲道:“我叫八大天王。你們誰是舞陽城裡說話管用的那個?我家諸葛太傅派我來,向你們下挑戰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