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人路氏對於兒子的離開似乎習以爲常,根本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再看,就走進了何大老爺的書房。
“老爺,這套薄胎茶盞可是一整套的,老爺你摔一隻,整套可就不能用了。”
果然,路氏瞧了瞧地上的碎瓷渣,蹙起眉頭說道。
何大老爺有些訕訕地掩面嘆息了幾聲。
被夫人看到自己這樣有失體統的樣子,實在是有損顏面。
“夫人莫怪,我是被那個逆子氣着了,順手就……你交代下去再買一套便是了。”
不管如何,何大老爺還是要振一振夫綱的。
路氏蹲下身,撿了一片碎瓷在手中,冷笑起來:“老爺說得容易,這套茶具可是妾身的陪嫁,千金難買,銀子不值什麼,如今可去哪裡買去?”
何大老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不過是一套茶具,你這麼計較做什麼?剛纔那逆子出門去,你也不攔着!”
路氏丟了那碎瓷,站起身,一身暗紫色的衣裙襯得她滿臉寒霜,神情冷淡:“老爺的兒子自然老爺做主,妾身跟叢棠自來母子緣薄,老爺並非不知道,只是剛纔妾身站在門外聽了一聽,叢棠說得也有些道理,既然他執意要從軍,那就讓他從軍去,以後是生是死,自有天命,老爺只當沒有這個兒子也就罷了。”
“你,你!”
何大老爺瞪圓了眼睛,指着路氏半晌,卻只能恨恨地拋出一句:“有你這樣做母親的嗎?”
路氏垂眸:“那是不是妾身如何做,老爺都覺得不滿意?妾身自然是做不好這個母親的,老爺一早不是知道嗎?”
何大老爺剛平穩下來的心緒又被氣得激盪起來,臉色漲得通紅,終是不想與路氏多言,拂袖而去。
他與路氏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再有何氏一族的規矩壓着,他這輩子也沒納過妾,按說兩人應該是和和美美一輩子,偏就在叢棠這件事上,兩人嘔了十幾年的氣。
何大老爺走在花園子裡,想起路氏的冷臉,心中對那個剛剛還惹得他怒火滔天的逆子又是忍不住心疼。
路氏對叢棠,毫無溫情可言,叢棠心裡,肯定也是……
他想了想,擡腳在夜色中走去了老父親的春暉堂。
何七高大的身影披着夜色打馬遊遍了弘農縣所有的主街,街上人人匆匆而行,急着歸家。
家中或有父母雙親,或有嬌妻稚子,總有個奔頭,可他呢?
何七有剎那間的傷感,但很快就想起一件事來。
他答應了白成歡要給她定期送消息,可如今,他跟父親徹底鬧翻了,這件事要怎麼辦?
何七撓撓頭,策馬去了西市的一間筆墨鋪子,下馬拍門。
來開門的是個面容憨厚的掌櫃,一見他,立刻行禮:“七少爺來了!”
“五哥可在?”
“小七,怎麼這麼晚了來尋我?你這是打哪兒來,可曾回家看見了大伯父?”
鋪子內燈燭還亮着,有人聞聲出來,正是何七的堂哥,何家二老爺的庶子何叢梅。
雖是堂兄弟,可何叢梅和何叢棠長相併不一樣,是個相貌普通,但看上去穩妥可靠的年輕人。
何家二太太年過四十無子,何二老爺就納了妾生了庶子何叢梅,只比何叢棠大兩歲。
由於是庶子,於讀書上也天資平庸,何叢梅也沒等到二十歲,早早就退出了科舉一道,退回家中打理庶務,如今掌管着族中在虢州所有的筆墨鋪子。
他平日裡也不回家中去,只在鋪子後面的小院歇息,此時見最近在何家掀起一陣風波的七弟忽然出現,驚訝不已。
何七有些不好意思:“五哥,我,我今晚沒地方去,想在你這裡歇一宿,另外,有件事要託付你。”
在何叢梅的心中,這個七弟,自幼有老太爺護着,除了大伯父大伯母,何家人都是寶貝鳳凰一般捧着的,他此時說着這話,居然讓人覺得有幾分落魄。
何叢梅趕緊讓他進門:“進來,進來細說!吃了飯沒有?孫掌櫃,去給七少爺打水洗漱,交代廚下做些飯菜來。”
那掌櫃的應聲去了,何叢棠站在散發着油墨氣息的鋪子裡,看着平日裡並不親近,此時卻二話不說對他噓寒問暖的五哥,心頭總算有了絲暖意。
母親不理他,是母親生性冷淡罷了,他不該多想的,家人到底是家人。
何七這麼安慰了自己一句。
白家客院裡,張德祿又冒着死罪,以下犯上了。
他死死地抓着筆不給晉王。
“王爺,老奴求您了,這信咱萬萬不能寫……您是藩王,您就是寫了這信,這一路遞過去多少人覬覦?就是您真覺得這白家姑娘是孝元皇后,這事兒能讓人知道嗎?還有,按規制,您要給皇上寫信,那也要按照章程上摺子,您這麼寫,遞不到皇上面前去的!”
張德祿苦苦哀求,晉王怒視着他:“那你說怎麼辦,等我趕去京城,選秀的旨意都已經傳遍大齊,那就來不及了,成歡姐就算以後回去,臉面往哪裡擱?”
一天過去了,晉王心裡的憤憤不平半點兒沒少。
他怒不可遏的樣子讓張德祿一激動,口不擇言了:“我的王爺哪,您倒是憑什麼去質問皇上啊!如今他是君,您是臣,您不能胡鬧了哇!好,就算您覺得皇上是您親哥哥,您胡鬧他不怪罪您,那您也得多爲您親哥哥想想,咱們大齊,歷來可沒有年過二十都沒有子嗣的皇帝,您要讓皇上爲孝元皇后守多久?”
晉王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在認真想張德祿的話——是皇帝,所以就可以這麼踐踏成歡姐的尊嚴?她活着萬千寵愛,她死了就這般無情無義?!
“嘩啦!”
滿書案的筆墨紙硯被晉王全部揮到了地上,他雪白的衣袖頓時染上了濃重的墨色,眉眼間是執拗的厲色:
“我就是要問問皇兄,他就不能過幾年再選秀嗎?我沒指望他一輩子不找別的女人,可成歡姐才死了幾天?!更何況成歡姐還在,只是不記得我了,她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到時候成歡姐要置於何地?!”
“好,這信本王不寫,本王明兒就啓程,本王親自進京,去問皇兄!”
張德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涕淚橫流,覺得這天,眼見着是要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