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夢香,又名醉美人。
花朵大而豔麗,多爲紅色,大齊北方人家多有種植。
這醉美人,名字好聽,其性卻如夾竹桃。
夾竹桃可以種在庭院中觀賞,接觸到花朵卻是會中毒。
而這醉美人,遠觀灼灼如火,妖豔無邊,近觀賞玩就——那一年,上陽宮中,被這花迷暈過去的宮女都能組一幅皇后儀仗了。
那時先帝喬皇后還在,她上陽宮中的宮女,卻接二連三莫名其妙地暈倒,睡上個兩三個時辰,便又都會醒來。
太醫診來診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宮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皆說皇后宮中鬧鬼,說皇后立身不正,纔有邪祟。
流言傳到前朝,喬皇后後位岌岌可危。
徐成歡當時只有七歲,看到喬皇后爲此煩惱,就自告奮勇,去守着那些暈倒過的宮女,想看看邪祟長什麼樣兒,結果卻在她們的住處發現了一個共同點——她們的房間皆是插着那紅豔豔的醉美人,煞是好看。
她伸手摸了摸,拿在手裡嗅了嗅,然後,華麗麗地暈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的姑姑淑妃,正跪在皇帝的太極殿前叩首自辯。
原來那花是底下官員進給內務司的,因爲沒在宮中種過,數量並不多,先帝最寵愛的就是她的姑姑淑妃,看那花好看,順手就賜給了淑妃。
淑妃雖爲寵妃,卻一向和喬皇后交好,就又把那花轉贈給了喬皇后,栽種在了上陽宮中,並且除了上陽宮中,宮中別處都沒有。
那醉美人花開好看,聞之卻能令人昏迷,要是將花粉收集起來,讓人服下,量大了足可致命!但知道的人卻不多。
上陽宮上下對這醉美人喜愛非常,皇后寢殿,也常用這醉美人插瓶。撤下來的,宮女就私自拿回了住處賞玩,才導致一衆宮女的異常昏迷。
就有喬皇后身邊的女官冒死在先帝面前揭露淑妃用心險惡,故意將此花送給喬皇后,一來可以往喬皇后身上潑髒水,二來,若是有一日喬皇后不小心聞多了這花兒的香味——那就是薨了,也是個平常事!
先帝並不是個糊塗人,也命人嚴查,可是查到最後,也沒查出什麼淑妃是故意的證據來。
那個女官被杖斃,淑妃一番指天畫地的哭訴發誓,又和喬皇后重歸於好。
喬皇后的後位差點因爲這場莫名其妙的烏龍丟掉,又死了最信任的女官,心裡到底如何想的,也沒人知道,反正她和淑妃,還是如同往日一般要好。
而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徐成歡。
一個是她喜歡的皇后娘娘,一個是她孺慕的親姑姑,兩人和和氣氣纔是最好的。
事情過去多年,喬皇后一夜之間打入冷宮,悽慘離世,她也死在蕭紹昀手裡再世爲人,如今遙遙想來,白成歡才真正覺出幾分那場烏龍案下的雲詭波譎。
那醉美人,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罷了,事到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知道了醉美人的花粉能把人迷暈,晉王自然也就知道了。
他們也沒拿這個做過壞事,最多是拿些兔子野雞什麼的試試。
可她萬萬沒想到,晉王第一個拿來試的人,居然是她——果然是皇家子弟的作風,爲了心中執念,不擇手段。
張德祿深夜悄悄來告訴她晉王打算迷暈她想辦法帶走的時候,她是難以置信的。
“白姑娘,老奴也看出來了,這家裡的事兒,還是您做主的多,我們王爺任性,還請姑娘……”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這是個好機會,你們明日,就回吧。”
她連夜叫醒了白炳雄和李氏,還有白祥歡和何七,一併商議好了昨日的事情。
去後院涼亭之前,她的指甲上,已經塗抹了醉美人的花粉,量不大,卻能讓小十好好睡一覺。
剝開糉子,那花粉全都抹在了上面,而那杯酒,她也全倒在了袖中的棉帕上。
小十也真傻,那酒中的花粉,根本就無法溶入酒中,在杯子裡底隱約可見。
他到底還是沒變,做個壞事都做不成。
不過還好有張德祿。
貴爲晉王,皇家貴胄的小十,如今在這世上孤零零一個人飄搖,但有一個張德祿在,她好歹能放些心。
陰沉沉的天色,終於凝聚夠了足夠的雷霆之勢,半空裡驀然響了一個炸雷,白成歡只覺得眼前一閃,耳邊隆隆。
“歡娘,快回來!”
李氏起身,先搖蕙一步,把女兒從門邊拽了回來。
“快進來,打雷了!”
隨着李氏的話落,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砸了下來,在院子裡的青磚上立刻激起一層水霧。
天地間一片茫然,什麼都看不清了。
晉王醒來的時候,耳邊是嘩啦啦的雨聲。
彷彿隔着很遠,但卻一直在響,擾的他從沉夢中掙扎了出來。
他睜開雙眼,霧濛濛的眼神直直盯着頭頂華美的承塵,漸漸看清了那上面錯綜複雜的夔龍花紋。
嗯,沒錯,這裡,是他晉王府的臥房。
居然就這麼回了河東啊。
他呆呆地躺着,一動也不想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德祿尖細的聲音才乍然響起:“王爺,您醒了!老奴……老奴……給您端藥去……”
驚喜過後就是心虛。
張德祿非常心虛,卻認命地低了頭,就等着這祖宗跳起來將他一頓臭罵。
他卻遲遲沒聽見動靜。
房間裡的滴漏滴滴答答,張德祿站了快一刻鐘,實在是忍不住了,悄悄擡眼去瞧。
卻正正好對上晉王一雙清明如水的黑眸。
“祿公公,你跟我說實話,你去告訴她的時候,有沒有跟她說,我是打算在酒水裡給她放東西?”
“啊?”張德祿詫異,這時候,是應該追究這個的時候?不過他立刻低下了頭去:“沒,沒有,老奴只說了王爺您要……”
天啦,王爺居然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還能中招?張德祿覺得自己一定是年紀大了,腦子居然不夠用了!
下一刻,牀上剛纔還躺的好好的少年卻是鯉魚打挺一般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張德祿的肩膀激動地搖晃:“祿公公,就是她,果然是她!只有她才能看出來這沉夢香的花粉!哈哈,她不承認,沒用的,我知道了!”
少年興高采烈的面孔明亮生輝,可是張德祿心裡,又成了一灘苦水。
我的爺,您怎麼知道這天下,就沒女子再知道這醉美人的用處了?
晉王忙忙地跳下牀,也不等張德祿動手,自己套上了靴子,抓着張德祿就走:“走,我們走,這次多帶點銀子,咱們去京城!”
“王爺!”張德祿極力反抗:“不能去啊,白姑娘說了讓您好好保重,您不能去啊!”
主僕二人拉拉扯扯,門口一身王府長史官服的長臉男人卻黑了臉。
“晉王殿下,您擅離封地,屬下已經使人飛馬報入京中,您不在府中待罪,還要如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