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說得乾脆又利落,好像剛纔對小彩滿眼讚賞的人不是她一樣。
那小彩原本還有些爲自己得了主家的看重沾沾自喜,聽了這話臉上的喜色都褪去了幾分。
“歡娘,你……”李氏就是看女兒喜歡,這才耐煩去跟牙婆壓價錢,誰知道女兒忽然說不要了,但她看着女兒笑眯眯的模樣很快也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這天底下的生意,不管是買方,還是賣方,上趕着,那都不是買賣。
李氏也笑了起來:“罷了,兩個丫頭也夠你使喚的,不要就不要了吧。”
母女倆一臉的笑,這下倒是輪到那牙婆着急了:“白太太,大小姐,這,這好好的人,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大小姐,您可想好了,小彩這丫頭識文斷字,又見過世面,咱們虢州這地方,可是難得的很……”
“再難得也還是一個丫頭,識文斷字這些的,只要聰明伶俐,不出幾日也都會了,至於世面,一個丫鬟而已,眼界大了心也就大了,不是什麼好事兒。”
白成歡隨意地說道,說得那牙婆一愣一愣的,額頭上的汗珠子就冒了出來,是了,眼前這位,就是弘農縣裡最近人常掛在嘴邊,最會背書的祖宗,這話別人不敢說,她可是敢的。
此時看着這母女倆漫不經心的模樣,牙婆頓時有些後悔自己把價錢開高了,這小彩不過是八兩銀子買回來的,能賣個十五兩銀子也算是高價了!
“孃親,挑好了丫頭,咱們再選莊子上的人去。”白成歡看那牙婆還在猶豫,就催促了李氏一聲。
李氏立刻就點頭,那牙婆這才真慌了,連忙賠笑道:“好好好,難得白太太一口氣買了我三個丫頭,咱們也不是頭回打交道了,我這也是看着大小姐喜歡這丫頭,十五兩就十五兩,賠了就賠了吧!”
李氏和白成歡相視一笑,俱是滿臉笑意,有種齊心協力打了勝仗的小小勝利感。
說好了價錢,三個丫頭留下,剩下的就被牙婆領着出去,這時候,那個穿着藍色粗布衣裳的阿花卻不幹了。
“你們爲什麼不買我?”
阿花梗着脖子問道。
白成歡沒想到這丫頭還來這一出,忍俊不禁:“你這,一看就不是做丫頭的料子,我們買你做什麼呢?”
阿花的臉色頓時更不好看了。
她是不願意做丫鬟,被人這麼當着面跟買豬肉似的討論價錢,可是她也很清楚……她遲早都是要找個主家的,憑什麼這惡婆子帶她來了這麼幾家,就都看不上她?
她又不缺胳膊少腿,又不相貌醜怪,憑什麼不要她?
“你買了我吧,我好好跟着你學識文斷字,你讓我幹什麼,我也好好給你幹了!”阿花最終說道。
這回沒等李氏和白成歡再說什麼,那牙婆就一指頭戳到了阿花頭上:“祖宗,你就給老孃消停些!太太小姐買的是伺候人的丫頭,可不是請一尊你這樣的祖宗放家裡!趕緊給我走!”
阿花額頭一陣吃痛,心裡的難受再也忍不了了,忽然就紅了眼圈喊道:“我知道我爹和我哥不要我了,我從此死了心做奴婢成不成?你既然說這家是有名的仁善人家,我就留在這家不走了!”
阿花忽然間一臉淚花的模樣看起來無禮極了,但是白成歡卻從她的嘶喊裡聽出了幾許絕望。
父兄都捨棄她了,從此死了心做奴婢嗎?
這世上的人,皆是各有各的可憐。
牙婆看阿花這麼不顧體統地亂喊叫,心中惱恨,當下就從袖子裡抽了條戒尺出來,就往阿花身上打去!
“你這不知道羞臊的小蹄子,早幹什麼去了,滿嘴裡你的我的,連個奴婢都不知道說,這時候想留也晚了!”
白成歡眉心皺了起來,這牙婆,本身也沒規矩,哪有在主顧家裡就開始打人的?
但見那阿花一邊躲,一邊卻是朝她這邊望了過來,還在喊着:“你留下我,以後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白成歡並不是同情心氾濫的人,可是她卻還是被這句話打動了。
在這個世上,能對她說出這句話的人,真的不多呢。
上刀山下火海……白成歡遠遠地看着,那阿花眼神中全都是認認真真的神色。
罷了,一個丫鬟而已,留下就留下了吧,她說這話是真是假,隨她去吧。
“住手!”
白成歡出口喊住了那牙婆:“她要留下來,得多少錢?”
牙婆愣了一愣,這話怎麼說的,不是多少錢買了她,是她要留下來多少錢?
不過牙婆沒工夫糾結這個話兒,連忙轉了一副笑臉道:“這丫頭小姐也看見了,是個不成器的,多虧小姐你發善心收留她,那老婆子我也不多要,二兩銀子,就當白送了!”
白成歡瞥了牙婆一眼:“一兩銀子,不行就算了。”
那牙婆咬咬牙,思忖了一下,罷了,一兩就一兩,這五百個大錢買來的死丫頭和繡香那個二楞子一路貨色,都是不知道眉眼高低難出手的,還不如繡香會個針線什麼的,根本就不值錢不說,還每天食量大如牛,難管教的很,要是再多跑幾家,她牙行的招牌都得砸這死丫頭手裡!
“行,看大小姐心善,老婆子也就多讓讓,一兩就一兩,成交!”牙婆立刻就應了。
阿花也立刻抹乾淨了眼淚,一溜兒四個丫頭就都留了下來,被陳管事家的先帶了下去。
牙行的管事又重新帶了一批粗壯的男僕和幾家會伺弄莊家的家人進來,李氏帶着白成歡又是一番挑挑揀揀,買了兩家子閤家農戶出身的下人,又買了幾個做粗活的男僕,準備放到莊子上去。
牙行的管事和婆子接了這些下人的身價銀,又一人得了些賞錢,高高興興地立了這些人的身契,交給陳管事去官府記檔,領了剩下的人出了白家角門回去了。
“哎,你爹一年多的俸祿就這麼沒了……”李氏一邊感嘆着帶女兒回正院,一邊問道:“歡娘,那阿花一看就是難管難馴的性子,你何必留下她?”
白成歡看了看昨日雷霆暴雨,今日已經放晴的天空,深深地嗅了嗅空氣中花草的清新氣息,忽然笑了笑。
“不過是看她可憐罷了,權當做了樁善事。”
若是從前,她絕不會知道什麼是絕望,可如今,已經知道了,這世上,多一個絕處逢生的人,又有什麼不好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