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歡,我代替所有的兄弟,多謝你。”
何七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臂,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去胸腔中席捲而來的奇怪感覺,拱手彎腰道謝。
曾經死寂如同地獄的山林間,頓時沸騰起來。
一身青衣的女子穿梭其間,一塊塊巨石慢慢被移動了地方,何七始終跟在她的身後,做着那個可笑的動作。
白炳雄匆匆瞥了一眼讓人羣爆發出一陣一陣歡呼的女兒,還有她身後始終跟着的何七,就開始帶着人給救出來的傷兵處理包紮傷口。
有女如此,縱然兒子不爭氣,他白炳雄的人生,也沒什麼遺憾了吧?
或許這不是歡娘,可是,正如妻子所說,這到底還是他們的女兒。
等到豔陽高照的時候,滿山的傷者已經差不多收拾妥當,死去的兵士遺體也被擡上了府城援兵從千巖山附近徵用的牛車上,蓋上了白布。
清風吹了一夜,滿山的血腥味已經漸漸散去,可是死傷的兵士依舊看得人心裡沉甸甸的。
虢州府城帶人前來援助的,正是白炳雄正經的上司章千總。
“白把總,辛苦了,這可是個天大的功績!”
章千總拍着白炳雄的肩,激動不已。
千巖山的這窩土匪,做下的惡事遠比劉千刀那樣的土匪要多,手中武器精良,也是遠非劉千刀那樣的土匪可比,往前數,剿這千巖山的土匪不是一次兩次了,次次死傷慘重,卻一無所獲。
守備大人下了這個剿匪的差事,雖然朝廷承諾的封賞十分豐厚,陝州和虢州卻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接,他也是發愁的很,此時白炳雄解決了這樁大難題,眼見着就要高升爲從三品的定遠將軍了,於情於理,他此時都要和白炳雄打好關係。
“功績且不論,但願朝廷,莫要辜負了這些爲國捐軀的兄弟。”
白炳雄看着那一輛輛牛車上再也不會醒來的下屬,即使是見慣了沙場上的生死,依舊是心中難受得很。
章千總愣了一下,也收起了笑容,安慰道:“那是,凡是戰死或是傷殘的兄弟,朝廷必定不會虧待,這事兒你放心!這樁事情乾的好,就要陝州那些縮頭烏龜好好看看,咱們虢州的兵,纔是大齊的棟樑!你也別心裡放不下,既然披上了戰甲,遲早都有這一天,即便是你我,指不定什麼時候也就躺下了!這次你帶了兩千人,只陣亡了幾十個兄弟,這已經是大獲全勝了!”
這千巖山的土匪窩,原本是陝州境內的官司,偏偏這千巖山離陝州府城長安比離虢州遠多了,這邊界上的事兒最不好理論,陝州那些兵,這幾年沒有個像樣的人領着,也是一盤散沙,守備大人就說了,能者多勞,陝州的剿匪也多是虢州這邊去,虢州的兵,倒是真真實實護着陝州東邊的老百姓。
收拾殘局,打掃戰場這些事,有後面趕來的這些援兵去做,白炳雄就先帶着傷殘的下屬先行。
章千總送白炳雄這一支人馬離開,卻忽然看見白炳雄後面的一匹馬上,居然還有個女子!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兒?白把總,這不是被土匪擄來的吧?”
那女子看上去年紀還小,但騎在馬上,卻鎮定自若,自有一番風姿,怎麼看也都不像是被土匪驚嚇的模樣。
白炳雄回身過去看着跟在他身後勒馬慢慢走的女兒,神色間有了些笑意。
“這是我的女兒,她是來幫忙的,那些被巨石壓住的兄弟,都是她救出來的——那些被土匪禍害的婦人,我早已命人送去當地衙門,讓他們妥善安置了。”
章千總差點驚掉了下巴:“真是令千金搬走的那些巨石?!白把總真是,真是虎父無犬女啊!”
白炳雄神色間都是驕傲的與有榮焉,毫不客氣地點頭:“是,歡孃的力氣,遠非常人可比!”
又寒暄了幾句,章千總勒住了馬,目送白炳雄和他的兵馬打馬飛馳離去。
望着那白家千金單薄的身影,章千總還是覺得這事兒跟做夢一樣,白炳雄這個瘋傻的女兒的名聲,他是聽說過的,沒想到居然真的是力大無窮!
白家倒也是奇了怪了,兒子手無縛雞之力,女兒倒是如此彪悍!
可惜啊,是個女孩子家,要是個男兒,那又是一名悍將!
章千總連道幾聲可惜,轉頭忙活去了。
何七勒着馬,控制着座下馬匹的快慢,跟在白成歡身邊與她並駕齊驅,瞟了她好幾眼,終於是忍不住開口道:“走到前邊村子裡,我想辦法給你再找輛牛車來,你坐上去吧,一夜沒睡,想必你也困了。”
白成歡搖頭,腦子裡卻不住地浮現出何七一直傻里傻氣跟在她身後張開雙臂像只老母雞一樣護着她的滑稽樣子——其實那些巨石要真是砸下來,何七的相護都是徒勞,只是徒增一個被砸死的人而已。
但是這份好心,她是心領的。
“不必這麼麻煩,回去的路也沒有多遠,我只是一夜沒睡而已,你們這些天都沒有睡過吧?”
所有的官兵,包括白炳雄,都是滿眼的紅血絲,何七一雙長眉下的鳳眼,也是通紅如血。
何七又看向白成歡握着繮繩的手:“不妨事,我們都是男人,頂得住,你一個女孩子家——你看看的手,這個樣子怎麼能騎馬?”
白成歡力氣大沒錯,可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女兒家,一雙白皙細嫩的手就算是每天練劍,也沒留下多少痕跡,反倒是今天搬了那麼多的巨石,早就被粗礪的岩石表面擦破了皮,此時鮮血淋漓,拿了衣襟上撕下來的布條草草地裹着,可是那布條上斑駁的血跡,還是讓何七隱隱地覺得,那一定非常疼。
可是白成歡一句呼痛或是抱怨的話都沒有。
他的堂妹表妹們,別說受這樣重的傷,就算是繡花被針扎一下,都會又是掉眼淚,又是上藥地折騰一陣子。
白成歡手心細嫩的皮肉已經全破了,一碰就是鑽心地疼的,可是想想那些或許會傷殘,但好歹能保住命的兵士們,她又覺得不疼了。
“你們受傷都能騎馬,我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
何七自身武藝嫺熟,可臉上身上,也是血跡斑斑,往日俊朗的眉眼都平添了一股肅殺之氣,可見曾經發生在這裡的那場惡鬥,是多麼殘酷。
五月的風,都是暖和的,隱隱帶着夏日的氣息,兩騎並肩疾馳在山林間,白成歡迎着風提高了聲音:“你什麼時候從河東回來的,爲什麼不給何叢梅送消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