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站着的婦人,昔日的白家三太太,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
對這個昔日把他們趕出白家的大嫂,最好的回擊不是吵嘴鬧騰,而是歡孃的這一聲“娘娘”。
就是要你知道,我的歡娘她不傻不瘋,就是要你後悔,那個時候有眼無珠!
徐成歡就是從那一眼裡,看出了婦人的心思。
那樣帶着忐忑,帶着猶豫,卻又充滿期待和心酸的眼神,她曾經在孃親的臉上看到過。
當初蕭紹昀時時宣她進宮,孃親其實是不願意的,可是她又不能不讓她去。一來皇命不可違,二來,也是無奈之下存有一段心思。
父親威北候雖然對母親非常好,也很寵愛她這個唯一的嫡女,可是候府中還是有妾室和庶出的姐姐和弟弟。她若是有皇帝和宮中太妃的庇護,那一對庶出姐弟就絕對不敢挑釁她分毫,她們母女在威北侯府的地位就穩若磐石。
而眼前的婦人,雖然很明顯對這位白大太太有心結,可是又不願自己的女兒再受到任何人的嘲笑。
作爲一個母親,她矛盾而無奈,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得到所有人的看重,而不是嘲諷看輕。
這樣的一片心意,她如何能不成全?
“哎呀,歡娘真是懂事了啊,能聽到你叫一聲娘娘,娘娘心裡真是比喝了蜜都甜啊!”
白大太太受驚一般地叫了起來,臉上的笑容卻多了幾分真誠。
她原本是聽了那樣的傳聞上門來看看的,卻沒把那傳聞當成真,誰會相信一個瘋子能變天才呢?
這會兒看來,先不管傳聞是真是假,這個侄女兒倒是真的不瘋不傻了,能安靜下來,也能認人了。
這樣子,來往起來也不算丟人了,可是想想這原本倒黴的一家子以後就沒什麼供她踩了,她心裡又不是很舒服。
她回頭就抓着身後婦人的手笑語不斷:“三弟妹,你這可真是好福氣,祥歡那麼出息,都是秀才老爺了,眼見就是舉人老爺了,歡娘又好了起來,你的福氣可真是在後頭呢!”
婦人的眼淚和笑容頓時就凝固了。
這話要是放在別人家,聽了這話無論如何都是要歡喜異常的,可是整個弘農縣,甚至整個虢州,誰不知道白祥歡就是白家的一個笑話!
武將家的子弟,非要考科舉,偏偏資質平庸,努力到二十多考了個秀才回來,還有人說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兒上主考官開恩的,不然也不能說個媳婦兒都要跑到那麼遠地地方去。
現在還說什麼舉人老爺,這不就是拿話刺人心嗎?
跟對女兒的信心十足不同,白太太從來就對不聽話的兒子沒什麼信心。
她剛剛對白大太太升起來的一點好感頃刻間蕩然無存。
“沒有大嫂有福氣,團哥兒和圓哥兒習武唸書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快做到伍長了吧?”
這下輪到白大太太心裡發堵了。
她那兩活寶兒子,比白祥歡還大幾歲呢,如今也不過文不成武不就,在軍營裡混日子。
“我還有事,先走了,弟妹好生照看歡娘吧。”
她甩甩帕子,當下撂臉子走人。
“大嫂好走不送。”白太太對不請自來還硬闖家門的人也沒有什麼規矩可講。
徐成歡差點笑出聲來。
親爹威北候是一棵獨苗,三代單傳,她見識過各種勾心鬥角,卻還真是沒有見過這樣妯娌之間的拌嘴磕牙。
京城的婦人,說句話,都要別人反覆在心裡思量這話暗含的意思,可這倆妯娌,倒真有武將家的爽朗風格,愛憎全寫在臉上,不暗鬥直接明爭。
真是有趣。
徐成歡第一次覺得以後的日子可能和京城那種總是覺得累心的日子會有所不同。
可是很快她就覺得擔憂,不知道孃親以後,又要怎麼面對朱姨娘和徐成意的添堵呢?
威北候夫人的內室裡,還是瀰漫着濃濃的煎藥味兒。
“侯爺,你去書房歇息吧,別老是在這裡,讓這些藥味兒沾染了。”
威北候夫人遭逢大變,身心憔悴,往日有些強硬的性子也軟和了不少,丈夫日日在身前小意殷勤地陪着,她也有些過意不去,畢竟女兒喪命,兒子遠走的又不是她一個人,丈夫也同樣要經受這些折磨。
只不過不管任何時候,她是絕對不會勸丈夫去小妾房裡的,就連有風言風語說她悍妒她也並不在意。
自個的夫君,她絕對不會打心眼兒裡願意往別的女人牀上推。
威北候卻在她牀邊坐了下來,拉起她的手慢慢地摩挲着,試圖減輕一點她的不適。
“你也別趕我走了,如今我哪裡都不去,就守着你。”
威北候夫人臉頰微紅,有些赫然,卻還是不由地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那朱姨娘被送到家廟裡,你就當真不心疼?”
威北候苦笑:“你呀,還擠兌我做什麼,這些年,我總覺得納幾個妾而已,都不過是玩意兒,沒想到倒是把她們的心養大了,想必這些年給你添了不少堵,如今送走就送走吧,以後再有不省事的,都送走!”
威北候夫人對這話不全信,男人麼,說話就不能信,不過丈夫這麼說,她也就好好地聽着了。畢竟在勳貴家裡,像侯爺這樣知道敬重正妻,不貪花好色偏心小妾的人,真是不多了。
朱姨娘因爲她那個兒子跪在院門前苦求的原因,威北候冷靜下來思慮一番,爲了朱姨娘所出的這雙兒女的前程親事,也只能熄了將她發賣的念頭,送到家廟裡眼不見心不煩。
威北候夫人當時對這個結果倒是心有不足,自己女兒剛剛沒了,她就敢穿紅戴綠,發賣了都不解她的恨,不過還是被高嬤嬤勸住了。
“夫人別惱,細想想這樣也不錯,要是侯爺一氣之下真發賣了,日後再回過神來後悔,豈不是全要怪罪到夫人頭上,還不如這樣送家廟裡,侯爺只要想起來,只有生氣,沒有後悔的!再說了,要是二小姐和二少爺沒了朱姨娘,侯爺爲了他們以後說親方便,非要記在夫人你名下,豈不是又添了一層堵心,還不如就這樣,侯爺也不好意思再做什麼的,那兩個可是比不得大小姐,養一場最起碼還知道夫人的恩德,夫人何苦鬧到底去招這個麻煩!”
威北候夫人想了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也就擱下了這件事。
滿府的人都眼睜睜看着朱姨娘母女就這麼穿着犯忌諱的衣服招招搖搖跑到夫人院子裡去,卻連提醒一句的人都沒有,這麼蹊蹺的事情也就沒有人再提起,如今候府是非常時期,誰要是穿錯衣服,或者多嘴多舌,那可真是一抓一個準的錯處。
威北候閒了又跟夫人說起另一件事。
“前幾天宋相來了,讓我去勸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