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嫋嫋青煙中喃喃着昏昏睡去,劉德富卻是憂慮更重。
這助眠香,怎麼跟迷.藥似的?太醫居然也瞧不出有什麼蹊蹺來,詹士春這個妖道!
白成歡送走何七次日,虢州白氏一族的報選名單就出來了。
白家這次要去的,總共三個,白成歡算一個,老宅那邊的有白蓮蓬和白蓮葉。
白蓮心因爲忽感風寒,臥病在牀,去不成,其餘族中女子,要麼就是年齡尚幼,要麼就是年過十六已經定親,不準備去參選。
總歸也不是人人看見富貴都要昏頭的。
等到送了族長出門,白炳雄就回轉身和李氏商議起上京的花費來,盤算着家中有哪些是能變賣的。
“我的首飾,還有那些不用的大傢伙,能當就先當了吧,總不能讓歡娘受委屈。等朝廷加封你的聖旨下來了,咱們去京城謝恩時,再想其他辦法。”
雖然傷心生氣,可是事到臨頭,李氏還是要爲女兒打算。
朝廷是對秀女有補貼,可那僅限於最基本的車馬和吃住補貼,想要一路衣食周到不受苦,總要帶些額外的銀子才行,更何況京城是天子腳下,什麼東西都要比虢州貴上幾分,想要讓女兒平安回來,如今能做的,就是多給她帶些銀子。
門外的白成歡靜靜佇立,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他們居然打算,要因爲她去一趟京城。
李氏對京城那個地方的反感和忌憚,雖然她不知道根由,但也看得清楚,如今卻要爲了她闔家去京城。
若是真的讓他們跟她走上這一遭,耗盡家財不說,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她即將要奪走他們唯一的女兒,又何必害了他們一家。
寂靜的屋檐下,白成歡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到底還是沒有把這裡當成家,沒有把她當成白歡娘。
她還盤算着要劍指蕭紹昀,卻忘了,只要她犯下弒君大罪,那白家,就是要株連九族。
是她太傻了啊,自以爲殫精竭慮,卻百密一疏……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垂了垂眼眸,白成歡忽然掀了簾子進門,在白炳雄和李氏詫異的目光裡跪了下來。
“歡娘,你這是做什麼?”白炳雄大驚失色。
白成歡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
“爹爹,孃親,女兒有一事相求,求你們在女兒回來之前,千萬不要踏足京城!”
“爲什麼?”李氏忍住把女兒扶起來的衝動,冷眼看着她。
“女兒此去,雖然心無青雲志,但京城本就是是非之地,吉凶未卜,若是犯下過錯,勢必牽連雙親,若是你們身在虢州,即使牽連,也是有限,還望爹爹和孃親答應!”
“你說得這是什麼話,是要我們看着你一個人去京城送死嗎?”
李氏大怒。
白成歡俯身在地,並未擡頭:“女兒此去,不會平白去送死的,但請爹爹孃親答應女兒這唯一的請求,如若不然,女兒寧死,也再不回白家!”
白炳雄和李氏都怔住了,這樣沒頭沒腦的威脅,到底是爲的哪般?!
兩人站着,白成歡跪着,無聲地僵持着。
一盞茶,兩盞茶……一頓飯的功夫都要過去了,地上的女兒卻絲毫沒有要起來或是改口的意思!
跟白成歡鬥氣鬥了這麼些日子的李氏氣得雙手發抖,卻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蹲坐在地上,拼命地搖晃着白成歡的肩頭:“你到底是爲什麼啊,你到底爲什麼,你告訴孃親啊,爲什麼啊……”李氏哭得幾乎背過氣去:“你到底是誰啊……”
最後一句,微不可聞,白成歡卻是聽得分明,悚然心驚。
她是誰呢?她是白成歡啊。
白成歡低下頭去,閉上雙眼:“孃親,恕成歡不孝。”
熙和四年五月二十五,弘農縣東門大開,一輛輛馬車,騾車,甚至還有驢車,相繼駛出,慢慢組成一支車隊,將要一路蜿蜒北上,經虢州府城,去往遙遠的京城。
城門外,白炳雄親自去給跟着護送的官員塞了一包銀子,託付他們對女兒多多關照。
那些人原本看在白炳雄即將升任三品定遠將軍的份兒上,已經客氣了不少,接了銀子,更是喜笑顏開,連連保證會一路照應。
“妹妹,你到了京城,好生照顧自己,等哥哥過了鄉試,即刻就去尋你!”
白祥歡並不知道家中父母和妹妹的爭執,爹孃只是一味不許他去,要他備考,他心中很是愧疚。
白成歡笑着行禮:“哥哥珍重,但願哥哥平安康健,事事順遂,替我照顧好爹孃,妹妹在此謝過。”
李氏卻一直看着即將離去的女兒,忍着眼淚,緊緊抓着她的手不鬆開。
“歡娘,你從生下來,離開孃親的時間,僅僅就是三月的那二十天,如今,你卻非要去那麼遠……你一定要照顧好你自己……”
悽聲叮囑着,李氏卻忽然撐不住,一把抱住眼前俏生生的女兒,哭得哽咽難言。
“求求你,照顧好我的歡娘……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你還是我的女兒,記得要回來,要讓我的歡娘回到我的身邊來……”
雖然斷斷續續,哽咽中夾雜着模糊不清的呢喃,但是白成歡全都聽明白了。
似乎有一道白光從她眼前閃過,直刺心底——李氏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可李氏,還是接納了她,愛護着她。
白歡娘,我佔了你的身軀,又能拿什麼來回報你的母親呢?
白成歡仰頭對着五月碧藍無垠的晴空,眨了眨眼中的淚。
“孃親,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到您身邊來。”
或許以後的路會曲折幽暗,但我知道,有人在這裡,等着我柳暗花明,平安歸來。
夏季如約而至,白成歡坐在緩緩前行的馬車上,撩起車簾最後望了一眼這個她生活了兩個多月的地方。
官道兩旁,綠柳成蔭,寬闊的汾河河面,金光粼粼。
八十二天了,她死了八十二天,終於踏上了歸途。
此去千里迢迢,一切,又將重新開始。
那些愛着的人,恨着的人,都在那個遙遠的地方。
白成歡撂下車簾,思緒已經飛去了京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