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溫如此時才真正感覺到不妙。
當日湯源相勸之下他沒有跟皇上爭工部的三十萬兩銀子,是真心覺得會有人取代孝元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的。
可此時看來,皇帝根本就沒放下——不然,要建這招魂臺做什麼?
宋溫如心中一股氣惱之氣油然而生,而這次,他身邊也沒另一個湯源提醒他了,憂心惱怒之下說話也格外不留情面:“皇上,孝元皇后已經入土安葬,何必再建招魂臺?天下女子何其多,皇上身爲一國之君,萬萬不可爲了一個女人不顧國之大體!歷代帝王,最忌被道士蠱惑,詹士春妖言惑衆,皇上萬萬不可聽信於他!”
蕭紹昀神色冷了下來,眉目間幾分陰戾:“朕只是想要建個招魂臺而已,就算是不顧國之大體?朕的大齊,朕難道都做不得主?”
“皇上,子不語怪力亂神,孝元皇后已去,何來魂魄可招?”宋溫如心中的皇帝,雖然有些執拗了些,可到底還是他心中那個恭謹太子的模樣,話既然說了出來,他自然要據理力爭,勸得皇上醒悟!
就算是想要建園林,修宮殿,也比給一個死人招魂要強!
“你們都口口聲聲爲國爲君,可你們誰是真心爲了朕!你們都是爲了自己的名聲,爲了自己手中的權利,你們何曾是爲了朕!”
蕭紹昀站在龍案後,怒聲斥責!
曾經發生的種種浮上心頭,眼前忠心耿耿的丞相忽然間化作那些面目猙獰的所謂朝廷重臣,他們在太極殿上,跪求哭嚎,威逼他這個帝王,生生逼死了成歡!
他再也不會相信這些口口聲聲爲國爲民的虛僞臣子了!此生,無論是誰,都休想觸他逆鱗!
“皇上,老臣忠心,可昭日月啊!”宋溫如知道蕭紹昀的性情日漸不同,可他也沒想到,蕭紹昀會說出這樣的誅心之言!
不是爲了蕭紹昀,他是爲了誰?當年是誰頂着先帝的壓力保下了這個太子?是誰在寧王一派的威逼利誘之下如履薄冰地站在太子這邊?
縱然宋溫如再如何對蕭紹昀忠心耿耿,此時也忍不住滿腹辛酸委屈,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連連叩首。
年過半百的老臣悲憤叩首,在金磚鋪就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蕭紹昀的眼中,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環顧了一圈周圍,慢慢冷靜下來。
成歡被大臣逼死的時候,宋溫如已經致仕,他其實並算不上罪魁禍首,罪魁禍首是他那個多管閒事,道貌岸然的兒子宋長卿!
自從先皇后去後就不招先帝喜歡的皇帝,望着跪在他面前悲愴難言的老臣,心中終於浮現出一絲不忍,上前扶起了宋溫如。
“丞相,您是國之棟樑,沒有您,就沒有朕,您待朕一向如親子,那您就當是您的兒子不聽話,想要任性一次,行嗎?”
宋溫如有些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帶着一臉的狼狽,愣在了當場。
前一刻還疾言厲色的帝王忽然這麼溫聲軟語地向他懇求,宋溫如的腦子幾乎成了一堆漿糊。
若說前一刻帝王的盛怒並沒有讓他感覺到危險,那麼此刻帝王忽然的示弱真正地讓他心驚肉跳——爲了一個死人,爲了一個死人,皇上居然如此放低了身段!
一國之君向一個臣子懇求,這樣的臣子,還能活得長嗎?
兒子宋長卿的那句話這才真真切切地浮上他的心頭,如今的皇帝,行事居然如此!
不再是從前他一眼就能看穿的那個少年天子了,而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帝王,他居然看不懂這個他親手教導出來的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宋溫如頹然而去的時候,心中充滿了茫然,這是他這個躊躇滿志的大齊丞相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
孝元皇后,爲什麼要這麼早死呢,若是不死,哪來後來的這些事兒!
六月初一一大早,威北候府的馬車就停在了宮門口。
“夫人,您慢些。”
高嬤嬤小心翼翼地扶一身誥命服飾的威北候夫人下車,心中是極爲高興的。
夫人願意出來走動,願意遞帖子進宮,這就是大好事兒,時日久了,夫人的心情慢慢疏散開了,孝元皇后的事兒就能慢慢地過去了。
慈寧宮的掌事姑姑秀容一早就候在了宮門口,一見威北候夫人下車,立刻迎了上去,笑盈盈地行禮。
“見過夫人,太妃早早地就吩咐奴婢在這裡等着夫人呢!”
威北候夫人擡眼看了一眼這深深的宮牆,心頭一陣大慟,幾乎就在憔悴的臉上帶了出來,卻扶着高嬤嬤的手,生生忍住了。
就是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吞沒了她最疼愛的女兒!
眼前的中年宮女,正是當年跟着小姑子徐淑寧進宮的徐家家生子秀容,後來也一直沒出宮,如今也是慈寧宮的掌事姑姑了,雖然年貌老了些,可是通身的做派,已經從頭到腳都是宮中得臉姑姑的做派了。
威北候夫人從前跟身爲先帝寵妃的小姑子關係尚算不錯,後來也是指望成歡在後宮中多得她照應,對小姑子多有忍讓,只要小姑子用銀子用人,威北候府是二話不說地出人出力,可是,結果呢?
她的女兒入宮當晚就遇刺身亡,至今兇手逍遙法外,皇帝半分不急,還大張旗鼓開始選秀,而自己的這位小姑子,至今也沒有再跟家中通過氣兒,反而把徐成意那個逆女召到了身邊——這姑侄兩,都是白眼兒狼!
從前覺得親切,覺得榮耀的皇宮,如今帶給她的只有憎恨和噁心,要不是爲了兒子,爲了給成歡討個公道,她是萬萬不會再踏進這個地方!
“秀容免禮吧,太妃可還安好?”
威北候夫人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侯夫人的人,很快就掩去了自己的滔天恨意,憔悴的臉上露出幾許笑容。
秀容瞥見那絲笑意,纔將一顆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裡。
“太妃尚算安好,只是惦念家中,有些要見見夫人,卻又怕擾了夫人的病……如今夫人好了,太妃的心也能放下些了。”
一路領着威北候夫人走,秀容一路斟酌着說。
總不能說侄女兒死了,淑太妃日日春風得意吧?雖然淑太妃有些性子執拗拎不清非要這個時候把個庶女放在身邊惹夫人不痛快,可她作爲徐家的家生子,父母家人皆在徐家當差,自然是不希望淑太妃就此和徐家鬧掰的。
威北候夫人卻是冷冷一笑。
放心?把那個無君無父的逆女放在宮裡,徐淑寧她還真是放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