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雖然飽經風霜卻依舊丰神如玉的男人笑了笑:“是我。”
何大夫人又接連倒退了好幾步,死死地抓着樊嬤嬤的手,纔沒有讓自己因爲過於震驚而跌倒在地——秦王,就是何家出事的那一年,秦王不是被貶去寧州了嗎?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又爲什麼說辛苦她了?
他還叫她路夫人,如同在她心裡,他無論怎樣都是秦王——蕭無雙曾是大齊最璀璨耀眼的男人,京城女子心中的戰神!
何大夫人只覺得眼前迷霧重重,她的腦子又成了一團糊糊,她不知道,她不明白,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秦王會忽然出現在何家?
往事如潮涌,忽然她的腦中如同有閃電劃過一般雪亮一片,昭和三年——那一年,老太爺出事,秦王被貶,全都是昭和三年的冬天!
她好像知道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路夫人請!”
秦王躬身讓在一邊,露出他身後暗沉的內室來。
路夫人……他還以爲她還是路夫人呢……
朝廷的誥封是以她的孃家姓爲準的,那是她路容玥的榮耀,被人尊稱一聲“路夫人”,那是她曾經的地位和尊嚴……可是當她帶着滿腔的怨恨,跟着驟然從朝堂京都退出的丈夫回到虢州之後,她就已經成了一個黯淡無光的女人。
她不喜出門走動,不喜交際應酬,從前喜歡的種種人前風光,都驟然失色。
別人只知道她是何大老爺的妻子,漸漸地,都喊她何大夫人,誰還記得,她也曾經是人前風光的路夫人,也曾爲她的孃家爭得榮耀,讓人誇一句路氏女教養不凡?
多少前塵舊事,隨風散去,此刻卻盡數被勾起。
忠伯默默地走了出來。
“老太爺等着您呢,夫人。”
何大夫人的腦子亂極了,路氏女,教養極好的世家女的,居然拿花瓶砸了丈夫的頭——若是老太爺要休了她,她寧可一頭撞死,也絕不能再給家族蒙羞!
她挺直了脊背,下定了決心,她絕不會認錯的,就算是老太爺要休了她,她也不會認錯的!
她就要老太爺知道,何永盛是如何欺騙了所有的人!
何大老爺被放在了老太爺的榻前,已經悠悠轉醒。看到何大夫人進來,倒是沒有再發怒,只是哀哀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後進來的秦王,忽然流出了眼淚。
“秦王殿下,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小七……何某對不住您!”
何大老爺臉上還有血跡,哭起來血淚相融,滑稽又可怖。
何大夫人是真的被嚇到了,霍然轉身看向秦王,爲什麼那個孽種死了,卻要跟秦王說對不起?
秦王臉上溫和的笑意剎那間消失無蹤,似是難以置信:“他,他出了什麼事?”
何老太爺卻撐着一口氣掙扎着從牀榻上跌了下來,趴跪在地上,痛哭失聲:“殿下,是老臣對不住您……我以爲拘着他不許去京城就能平平安安,沒想到讓他走了彎路……他進了軍營,去了西北!”
“我的兒子去了西北?”秦王怔住了。
“是,他去了寧州邊關,是老臣無能,沒能護住他!”
秦王微張着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千里迢迢,混在護送秀女上京的官兵裡從西北來到虢州尋找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卻又千里迢迢去了西北……從十七年前被一母同胞的皇兄貶去寧州之後,秦王再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陰差陽錯,世事無常。
但這麼多年都蹉跎過去了,如今的他,還有什麼是不可接受的呢?十七年都等過來了,又有什麼可以苛責這位養育他的兒子長大,爲了他付出一切的老臣呢?
秦王立刻上前扶起了何老太爺,笑着搖搖頭:“何正卿,您要是這樣,就是折煞無雙了,你們能救了他,又養育他長大,無雙已經感激不盡了!”
入手的老人身軀如同一把枯柴,扭曲變形,瘦弱不堪。
秦王眼中忽然一熱,當年的大理寺正卿何慶之,是何等的儀表堂堂,氣宇軒昂,如今,卻只剩下一抷枯骨!
“何大人,是本王,愧對你們何家所有人,是本王愧對您!”
他把何老太爺輕輕地放在牀榻上,跪下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蕭無雙,多謝何大人高義!”
“殿下不可!”何老太爺再一次試圖挪下牀,惹得何大老爺的忠伯一陣慌亂,連忙阻止老太爺,又去扶秦王。
就算是遭到貶謫,蕭無雙還是大齊有親王爵的王爺,他的大禮,別人如何敢受?
一片混亂中,何大夫人死死地攥着樊嬤嬤的手,主僕兩人的眼睛越瞪越大,終於聽出了這重重迷霧背後的重點——那個孽種,居然是秦王的兒子?
他居然是大齊戰神蕭無雙的兒子?!
何大夫人死死地瞪着那亂成一團的幾人,這麼多年的時光在她心中流淌而過,她仔細地去回想那個孽種的長相……他長什麼樣子呢?長得不像何大老爺的溫文爾雅,也不像這何家的任何一個人,他那樣出衆耀眼的外表,曾經是她的噩夢,她會從他臉上尋找,那個迷惑了丈夫的外室,會是什麼樣子的狐媚絕色呢?
可誰知道他的氣宇軒昂,他的長眉鳳目,他熠熠閃光的眼睛,都來自大齊曾經最耀眼的那個男人,他是蕭無雙的兒子啊!
那她這半生的怨恨,又算什麼呢?
她這麼多年恨得要死的一顆心,又算什麼呢?
何大夫人覺得自己要瘋了。
何家大門外,蕭無雙還牽着來時的那匹馬,跟包紮了頭部的何大老爺拱手告別。
“蕭某這就去了,若是能尋到他,必當來跟路夫人謝罪,若是找不到他,也是我與他父子緣淺,讓何正卿切勿心中自責,這麼多年,終是蕭某失職!”
何大老爺連連搖頭:“非也非也,何某知道您這麼多年的處境,有生之年能再見您一面,何某與家父,都已經了無遺憾。”
當年一事,牽連大半個朝堂,他們曾以爲,秦王的這個兒子,要永遠姓何了,沒想到,還有今日。
想着卻又笑了笑:“若是您能見到他,就一定能一眼認出那是您的兒子,和您年輕時候一模一樣,聰敏,矯健,能文能武……您跟他說,是我,對不住他。”
蕭無雙心潮澎湃,他的兒子,和他一模一樣。
他深深一拜:“多謝,蕭某銘刻於心,永世不忘!”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策馬回程的人,與來時,更不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