噁心,無恥,不要臉!嫺淑了十六年的她實在找不出更多的詞語來形容。
親手抹斷了她的脖子,再把她葬入皇陵,這就是蕭紹昀的寵愛?
她怎麼從來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寵愛?!
他又憑什麼把她葬在皇陵,她不要進他們蕭家那骯髒的墳地!
可是她已經死了,她要怎麼去阻止?要怎麼才能解脫?
這個無恥的人!
面前的破碗被她砸在了牆角,卻因爲這只是一間柴房,是泥土地,只滴溜溜地打了個轉,就毫髮無損。
既便如此,院子裡的人還是聽到了動靜,兇惡的僕婦探進頭來:“賤婢,鬧什麼鬧,吃飽了給我消停點!”
“啊!”
滿心憤怒無處可去,她望着腳上的鎖鏈,以頭搶地,悲傷難抑。
好在時光匆匆,即便再難熬,這樣的日子總算有了盡頭。
夜幕降臨,最後一縷光亮徹底收回了對這件小屋的眷戀。
徐成歡很吃驚這具軀體這麼多天飢寒交迫,居然沒有感染風寒。
從前她是最怕冷的人,每到冬天,幾乎都是在燒了地龍,擱了好多個炭盆,溫暖如春的房間裡度過。
偶爾跟他或者家人外出賞個雪,折個梅花,都是前呼後擁,貂裘大氅,手爐風帽,一樣不缺,饒是這樣,還有一年因爲不慎感染了風寒,身邊跟着的侍女都被他下旨換了一批。
那時候,真以爲那是寵愛啊,來自最真心的愛意。
如今……
已經恨到幾乎麻木的徐成歡搖搖頭,假的,都是假的。
瘋子也會搖頭?
這事兒讓不情願地把這住了十九天的正屋讓出去的蓮兒一臉驚奇。
“娘,你看,這個瘋子剛剛在搖頭呢!”
把徐成歡從柴房扯回正屋的崔三家的不屑地冷哼一聲,直直地把渾身散發着溲味的瘋女按在了裝滿涼水的大浴桶裡。
“會搖頭又怎麼樣,會說話,會做事,能有我的蓮兒一半伶俐纔算是本事!”
“娘你當心點,她可是會咬人的!”
蓮兒雖然很樂意看娘折磨這個平日裡瘋瘋癲癲的大小姐,但也因爲被她咬過,心有餘悸。
崔三家的發出得意的笑聲:“怕什麼,這些天拿個鏈子鎖着她,她也學乖了,哪裡還敢咬人!”
說完幾下扯去在冷水裡直髮抖卻一聲不吭的瘋女身上破爛骯髒的衣物,不懷好意地瞟了自己的女兒一眼。
“蓮兒,去,好好伺候咱們這位大小姐洗個澡!”
蓮兒一開始還有些畏畏縮縮的,但是隨着崔三家的在這個瘋子的身上擰了好幾下都沒見她反抗,也壯了膽子過去動手。
“哼,一個瘋子,賤婢,也在我面前充大小姐,讓你咬我,讓你咬我!”
清脆甜美的少女聲音帶着狠戾,在那瑟瑟發抖的潔白身軀上掐着,擰着,專挑別人輕易看不見的地方下手。
徐成歡被帶着冰寒的水激得幾乎背過氣去,但是渾身的疼痛讓她沒能暈過去。
真是太冷了,也太痛了。
就算是炎熱的盛夏,在宮裡宮外她也沒吃過一塊冰鎮的水果,更不要說現在是暮春時節,讓她泡着這樣的冷水澡。
也從來沒有人能在父母和哥哥的保護下動她一個指甲蓋兒。
她像是毫無知覺地木頭一般忍受着這對母女的虐待,埋在冷水裡的眼睛癡癡地睜着,像是一個真正的傻子,瘋子。
蕭紹昀,爲什麼,你告訴我,爲什麼?你親手殺了我,你又是如何跟我的家人,跟你的臣民交代的?
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這對母女才心滿意足地把她從水裡拖出來,胡亂地拿起布巾給她擦了擦身上的水,套上件中衣就把她扔在了牀上。
“明天太太就要回來了,算你走運,好好睡覺去吧!”
大概也是怕把她折騰死了不好交代,這對母女揚長而去,留下她面對着冷寂的黑夜。
沒有明亮的燈火,沒有環伺圍繞的丫鬟,只有鋪了薄薄一層褥子的牀。
她摸索着下地,卻一頭從牀上栽了下去。
對這件事她並沒有很驚訝,她真正驚訝的是,被折磨了這麼久,這具軀體居然沒有一點點不適的跡象,也還有力氣栽下牀!
原來那對母女不是怕把她折騰死了,而是折騰累了吧?
她沒有再去摸索什麼,慢慢地爬上牀,將那層薄薄的褥子掀起來,裹在了自己身上。
沒有烘乾頭髮就睡覺,對於威北候府三小姐徐成歡來說,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對現在這個瘋女來說,能睡在這樣硬的牀上,就已經是一種奢侈。
她慢慢地把自己縮起來,閉上了眼睛。
好好睡一覺吧,雖然關於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的問題還沒想通。
這是她來到這具軀體裡面以後睡的第一個好覺。
甚至還做了個好夢。
夢見了哥哥徐成霖。
他偷偷瞞着家裡人獨自帶着她在三月三的上巳節去京郊看花,熙熙攘攘的人羣裡,大姑娘小媳婦的眼光對着哥哥英俊的臉瞟啊瞟,甚至有膽大的女子拿一朵花別在帕子上,遞給哥哥。
哥哥,你該早些把嫂子娶回家了。她笑嘻嘻地道。
俊朗瀟灑的威北候世子悠悠一笑,不急,等妹妹你嫁了,哥哥再娶不遲。
身後傳來蕭紹昀氣喘吁吁飛奔而來的聲音。
徐成霖,你居然敢帶成歡來亂逛,朕……我要下旨將你禁足!
哎呀呀,哥哥,他要將你像個姑娘一樣禁足呢!
只見哥哥臉色突變,忙拉起她就要跑,誓要甩掉微服出宮又來拐騙自家妹妹的皇帝。
但是哥哥終究沒能攔住非要向回跑的妹妹,她歡歡喜喜地跑了過去,歡歡喜喜地背叛了愛護她的哥哥。
於是,她就一路被蕭紹昀牽着手,一路看盡上巳節迷人眼的春花爛漫,一路得到了封后的聖旨。
然後,她就這麼死了。
爹孃和哥哥,會不會很傷心,哥哥還會不會戳着她的額頭罵她是個小傻子,被蕭紹昀哄得團團轉呢?
蕭紹昀,蕭紹昀。
她無數次地默唸着這個名字,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從前那個受點委屈就要哭,就要人來哄,嬌嬌氣氣的徐成歡,當真死了吧?
忽然頭皮上一陣火辣辣的痛,有人揪着她的頭髮生生把她從牀上拖了起來。
“賤婢,天都亮了還挺屍,等着老孃收拾你嗎?”
或許是本身爲奴爲婢,這個惡僕總喜歡罵這個瘋女大小姐爲賤婢,一聲聲地,格外痛快。
瘋女的眼珠子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動了動,露出一個帶着同情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