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生前好友甚少,並沒有幾個,威北候夫人想來想去,也沒想起來有跟女兒同名的大家小姐,可這女子卻一身白衣——若不是誠心祭拜,並沒有幾個女子喜歡這樣素白的妝扮。
“夫人自然沒有聽說過,我是虢州人氏,聽說過孝元皇后的事情,想必能與孝元皇后同名,也是一種緣分,遂來祭拜……”白成歡伸手扶起威北候夫人,微斂長睫,“夫人,逝者已矣,您痛失愛女,心中傷痛,這是人之常情,但我聽聞孝元皇后生前甚爲孝順,若夫人一直傷心難抑,孝元皇后地下有知,又是何等牽念不捨呢?”
“成歡,成歡……”
威北候夫人轉過頭去,擡頭看向高高在上,滿目慈悲的佛祖,心頭悵惘萬千——爲何熟悉至此呢?說話的語氣,扶起她的動作,若是不轉頭看,當真就如成歡還在她身旁。
佛祖慈悲,可爲何對她這般殘忍?
大殿內久久無聲,直到殿門口傳來一陣喧譁聲,威北候夫人才慢慢回過頭來,拍了拍身邊女子柔嫩白皙的手背:“多謝你來勸慰我,也多謝你來祭拜成歡,但願你,一生喜樂無憂,莫要像我苦命的女兒就好……”
白成歡反手握住這雙熟悉的雙手,心中巨浪翻騰,眼中雲雨凝結,沉默不語,唯恐一說話,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心酸委屈。
“徐夫人,說好了一起來,您怎麼也不等等思賢?”
有女子的聲音在身邊傳來,白成歡驀然擡頭,殿門口,一個一身月白色衣裙的俏麗女子正快步走過來,眉宇間幾許感傷,卻還強自帶了絲笑意。
正是樑國公家的嫡幼女,樑思賢。
威北候夫人也勉強帶出了一絲笑意:“原本想等你一等的,可我在家心中焦躁,就先來了,難爲你這麼辛苦走上來,累不累?”
樑思賢笑盈盈地攜了威北候夫人的手:“不累,今日是成歡的大事,自然是不累的。”
話音未落,門口又進來幾人,徐成如帶着夫婿,還有忠義伯一家,陸陸續續都已經上來了,搖蕙和阿花也跟了進來,一眼看見白成歡,趕緊走了過來:
“大小姐,您走得那麼快,我們都跟不上了!”
阿花和搖蕙擔了一路的心,雖然知道沒人能欺負得了大小姐,可爲人奴婢的,反而被主子落在後面,總是不妥。
圍繞着威北候夫人的諸人聞聲也紛紛看了過來,樑思賢更是着意多看了兩眼,她進來的時候,可是看見這位一身白衣的女子正拉着威北候夫人的手。
“夫人,這位是?”
樑思賢看着白成歡,輕聲問道。她剛纔和衆人走在石階上,遠遠看見這個女子一身白衣翩躚,步伐遠超常人,如今看面目卻不曾見過,不知道是誰家閨秀。
“這是虢州白氏的女兒,也叫成歡,剛剛承蒙她寬慰我。”威北候夫人輕輕地拉過白成歡,介紹給進來的衆人,絲毫沒有生疏之感。
白成歡一一看過去,胸中波瀾起伏,卻笑着行了禮:“剛剛到得早了些,就同夫人說了幾句話。”
“成歡……”徐成如愣愣地看着眼前面目陌生的女子,眼中忽然淚光閃爍。
難怪這幾個月鬱鬱寡歡,不願意同人親近的嫡母會拉着這個女子的手,原來是和三妹同名。
樑思賢卻要想得深遠些,回了禮笑道:“多謝白小姐陪伴夫人這一會兒了,白小姐有心了,不過此時大家都來了,就不耽誤白小姐的事情了。”
自從威北候世子徐成霖被安國公家退了婚,千方百計接近威北候夫人的人就多了去了,安國公家心氣高,想要搏皇家富貴,但是看中威北候府人口簡單,世代勳貴的人可也不少。
白成歡幾乎是瞬間就領悟到了樑思賢的意思,默然後退一步,搖頭道:“不敢當,徐夫人有諸位陪伴,自然是極爲穩妥的,成歡這就告辭了。”
思賢這是把她當成了小門小戶來討好威北候夫人的女子了,她能這樣照拂威北候夫人,白成歡心中黯然神傷,卻也感激。
說完,白成歡就帶着搖蕙和阿花,匆匆地出了大殿的門,殿內的喧譁熱鬧,都拋在了身後。
晉王一看見白成歡出來,立刻就迎了上去,卻見一向淺笑晏晏的女子眼中,有一串串的淚珠忽然掉落。
她雙手覆在臉上,無聲地流淚,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素白的手指縫隙不停地洶涌而下。
孃親,大姐,樑思賢,舅舅,舅母,婉柔表姐……都是她的至親,都是她牽掛的人,可是此時她卻只能從他們身邊走開,她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他們再也不認得她了。
“成歡姐……你爲什麼不說個明白呢?”
晉王眼眶都紅了,甚至有一種立刻衝進去說個明白的衝動。
你們思念哀悼的那個人,就在你們眼前,你們祭拜超度的那個孤魂,就在這具軀體中啊!
白成歡似乎是怕他真的衝進去,一把拉過他,快步走下大殿門口的臺階,在一棵鬱鬱蔥蔥的女貞樹下站住了腳。
身後的搖蕙和阿花聽着這不明不白的話,嚇了個半死——晉王總是叫大小姐“成歡姐”,王爺的姐姐,那豈不是公主……她們心中突突直跳,卻不敢問,只趕緊遞了帕子過去給白成歡擦淚。
白成歡默然無聲地接過帕子,把臉上的眼淚擦得乾乾淨淨,除了被淚水沖洗得越發明亮的一雙眼睛還有些紅腫,已經看不出任何哭過的痕跡。
“小十,說不明白的……沒有人會相信我……她們,不會相信的……”
白成歡回過頭,臉上又掛上了得體的微笑,似是在安慰他,可晉王寧可她不要笑。
“或許有一天,她們會相信,可是此刻,就先這樣吧,看到她們安好,就夠了。”
京城還是那個京城,親人故友還都在,只有她不一樣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徐成歡可笑的一生終於可以徹底埋葬了,又有什麼不好呢?
不管將來掀起再大的波瀾,他們終究能身在局外了。
禪房中,圓慧和尚看着推門進來的白衣男子,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長卿,我還以爲你永遠都不會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