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霖眼神一暗,居然連屍首都沒找回來……
被敵人從馬上砍翻掉落在地,在混戰中,是很可能被馬蹄踩踏,碾落成泥的,可是,爲什麼不許盧大樹回去找呢?
“我硬要去找,林參將說我違抗軍令,煽動軍心,打了我二十軍棍,爲什麼不許我去找?就算是隻剩條胳膊剩條腿,我也得替他找回來啊!他家中還有惦記的媳婦兒呢……”
盧大樹越說越傷心,義憤填膺中帶了絲哽咽:“我一想就難受的很,難道咱們大齊的兵士就這麼不值錢,死了就死了,屍首都不給找,那家中父母呢?又有誰去管?”
盧大樹帶着濃濃西北腔的控訴,讓徐成霖心中實在不是個滋味兒。
“你好生歇着,我去找林參將!”
徐成霖站起身,撩起帳簾就走了出去。
林參將痛失何七這麼一個能殺能砍的下屬,心情也是十分惡劣的,但是徐成霖卻不看他的臉色,有話就說。
“林參將,何七的屍首必須找回來,屬下可以親自給他送回虢州去,還請林參將準屬下出營!”
林參將瞅了瞅徐成霖,沒發火,但是語氣十分堅決:“不行,任何人都不許去找!馬革裹屍的兵士多了去了,難道一一都要找回來嗎?那可能嗎?”
“爲什麼?”徐成霖出身候府,沒有經歷過底層軍戶生活的艱苦,但從盧大樹的話中,他已然懂得了很多東西:“林參將,這件事,已經不單單是何七的屍首能不能找回來,這關係到咱們的士氣!全軍上下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屬下雖然和何七打交道不多,可他的悍勇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他不遠千里,來到邊關,殺敵報國,可他戰死,連屍首都不給找回來,那他身後的撫卹呢?他的家人呢?若是這件事就此過去,以後誰還會一心一意地去殺敵,誰還會放心搏命,沒有後顧之憂?”
林參將一言不發,心中直罵娘。
他想這樣嗎?他不想去找嗎?可主帥親自下令,不許去找,他又有什麼辦法?
自從打了盧大樹的軍棍,他也在犯愁,若是一個無名小卒也就罷了,偏偏是何七,來了沒幾天,知道他的人不少,這事兒可要怎麼過去?
“成霖啊,你先去,這件事,我會跟主帥再商議。”
林參將想先用緩兵之計拖一拖。
徐成霖卻是一拱手:“好,那屬下這就去問主帥!”
剛好他也要去找主帥說回京的事情,那就一併去說!
林參將阻攔不及,眼睜睜看着徐成霖跑開,心中愁雲遮天蔽日。
何七沒了,盧大樹打了軍棍,眼看只剩徐成霖這個領頭羊,聽主帥那語氣,也要回京城了,他今年的運氣怎麼就這麼背!
徐成霖怎麼跟主帥交涉的,沒人知道,但是過了沒幾天,何七的屍首就被找了回來。
果然是被馬踩踏而亡的,已經幾乎是一灘爛泥了,面目全非,估計就是親爹親孃見了,也不一定認得出來,但是隨同屍首一起帶回來的那柄大刀,盧大樹是認得的。
傷口還沒好全的盧大樹狠狠哭了一場,也無可奈何,只能大夥一起把何七的屍首火化了裝了罈子交給了要回京去的徐成霖,請他順路送到何七家中去。
畢竟千里之遙,屍首成了這個樣子,邊關戰事又日漸吃緊,沒有那個條件能把何七裝了棺材送回虢州去。
遠在虢州的何家老太爺,卻早就接到了何七陣亡的消息。
他叫來了何大老爺和何大夫人,把何七的家書和秦王暗地裡送來的書信擺在一起。
何大老爺看着父親躺在牀上神情是十幾年未有的安詳平靜,眼中不由得淚光閃爍。
這一件冒着抄家滅族危險的差事,總算是做完了。
何大夫人仍舊是神色冷然,但心底,也是複雜萬千。
她無數次地詛咒過,希望那個孽子去死,如今,他終於死了……可她卻也不會再得到片刻的歡愉了。
“他信中說,想娶白家的那個女孩兒,可惜了,是再也不能了……”何老太爺似乎有些遺憾,早知道,該成全小七的。
何大老爺搖搖頭:“殿下都已經來過了,小七的親事,咱們誰也做不了主了,況且白家那個女孩兒,也去京城選秀去了。”
“唉,總是難得十全十美,我們何家,對得起殿下了。”
何老太爺心中很高興,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何大老爺收起那兩封書信,很快燒成了灰燼。
“玥娘,你可以放心了。”何大老爺看着何大夫人,討好地笑了笑。
何大夫人卻搖搖頭:“再也不能放心了……京城的人都不是傻子,若有一日被人知道,何家滿門,怕是……罷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們一起赴死就是。”
何大老爺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隨即變得苦澀。
是啊,這不是結束,這隻怕是個開始。
何七睜開眼睛的剎那,嗓子裡火燒火燎,身上的的傷口也火燒火燎,他立刻去摸自己的刀,卻摸了個空,只摸到有什麼東西觸手生涼。
他猛地一下坐了起來,顧不得頭腦一陣眩暈,就往懷中的衣襟裡摸去,卻沒有摸到那個錦囊,只摸到一片柔軟的布料,他低頭一看,身上是乾乾淨淨的細布中衣,周身更是錦緞堆成的被褥。
這是哪裡?
戰場上的金戈鐵馬去了哪裡?他不是在殺敵嗎?
軍中清苦,也絕不會有這麼奢靡的地方!何七心中立刻不安起來,掀開被子就要下牀,卻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要去哪兒?”低沉的嗓音從身邊傳來,何七回過頭,看見了一張莫名熟悉的臉。
像是在哪裡見過,卻又完全不認識。
牀邊的中年男人眼神和煦地看着他,眼中暖意清晰可見。
“你是誰?這又是哪裡?”何七說話的時候,覺得像有東西梗在他的喉嚨,一片刺痛,聲音嘶啞。
中年男人轉身端來一杯白水送到他的手裡,眼中神色十分奇異。
“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父親。”
何七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差點拿不穩手中的茶杯。
父親?這人在胡說什麼?當他三歲孩子,好糊弄啊!
他低下頭一口飲盡杯中的水,站起身,昂然看向那人:“你不必跟我耍這些花招,我原本的衣服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