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妍害怕舅舅殺了她,可她更害怕舅舅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白成歡把永妍放下來,儘管知道下一刻,蕭紹昀可能又要伸手過來捏死她,可她還是微笑道:“永妍,你的名字真好聽,可你定是認錯人了……”
永妍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盯着白成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有些疑惑:“徐姨姨,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和從前長得不一樣了,可我認得你呀!”
三歲多的女童說話還帶着些稚氣,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徐姨姨,又是舅母,天啊,這天底下有幾個能被永妍叫做舅母的徐姨姨!
惠郡長公主白着臉一把從白成歡手裡搶過女兒,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許胡說!”
白成歡看着一雙雙帶着驚懼向她看過來的眼睛,低下了頭,靜靜地跪着,什麼也沒有說。
沒什麼可怕的,蕭紹昀不會相信的,他是不會相信的。
但是這份鎮定,落在蕭紹昀眼裡,卻加深了他眼底的冷色。
蕭紹昀忽然跪蹲下來,伸出一隻手,挑起了白成歡的下頜。
眼前黑黑亮亮的一雙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樣漂亮,卻如同一潭死水一樣沒有半分波瀾,瓷白的小臉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
他記得他曾經差點殺了她的,可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那天驚慌尖叫的人,真的和眼前的人,是同一個女子?
“你到底是誰?”
“皇兄!”那天皇兄暴戾的樣子還在眼前,晉王忍不住出口叫道。
蕭紹昀沒理會晉王,只盯着眼前的人,如同一條巨蟒在打量他的獵物,眼神漸漸興趣索然。
這不是成歡,長相不一樣,氣息也不同,看着他的眼神更沒有半分熟悉,這怎麼能是他的成歡?
“臣女白成歡,虢州人氏。童言無忌,還請皇上恕罪。”
她眼神坦蕩,毫無波動。
蕭紹昀往她身後望了望,忽然收回手,站了起來,轉過身看着永妍。
“永妍,以後不要胡說,她不是你的徐姨姨。小十,隨朕回宮。”
惠郡長公主大大地鬆了口氣,趕忙抱着女兒拜了下去:“恭送皇上!”
從來到走,蕭紹昀一句“平身”也不曾說過,威北候夫人連同樑思賢,全都跪在地上,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冷遇。
蕭紹昀和晉王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甬道上,望梅軒內的人才紛紛起身。
這個時候不用任何人提醒,也不用再跟惠郡長公主告辭,經歷了一場生死的人都立刻魚貫而出,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惠郡長公主再也不可能得到京城權貴的青眼了,從此刻起,她就只是一個招惹皇帝厭棄,再無翻身餘地的長公主了。
威北候夫人卻拉着白成歡的手,遲遲沒有擡腳。
“成歡……到底是怎麼回事?”
樑思賢也眼神複雜地望着白成歡。
爲什麼永妍會忽然那樣說?一個孩子,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說出那樣的話?
白成歡笑着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興許我真的跟孝元皇后有相似的地方?”
威北候夫人上下打量了幾眼,一陣失落。
沒有,單從長相來論,沒有什麼相像的地方。
她掃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惠郡長公主,心裡也沒有什麼痛快的感覺,只餘一片悲哀。
無論皇帝還在不在意成歡,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咱們也走吧。”這也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威北候夫人在前,樑思賢和白成歡在後,帶着各自的丫鬟,走在衆人之後離開了望梅軒。
直到她們消失在彎曲的廊橋上,道旁的花架後面,才走出兩人來,正是蕭紹昀和晉王。
“小十,朕記得你回來那天,跟朕說過,你的成歡姐在虢州,還活着,你說的是她?”
晉王心中一凜,遲疑片刻,忽然笑道:“是啊,那時候臣弟真以爲她是成歡姐呢,皇兄你看背影是不是很像?那時在人羣中,一眼看見,臣弟真的以爲是成歡姐,後來她又幫了臣弟的忙,剛好她的名字又是白成歡,臣弟就也喊她一聲成歡姐,權當是個念想,皇兄,她也挺無辜的,您別跟她計較,行嗎?”
蕭紹昀點了點頭。
回到皇宮,蕭紹昀直奔御書房,又將那個賣四幅仿品的女子畫像拿了出來,鋪在眼前,看了半晌,忽然往後仰倒在黃花梨的圈椅裡,捂着臉半晌沒做聲,胸口如同擂鼓一般跳個不停。
那個賣畫的女子,居然是白成歡身後的丫鬟!那是不是說,那四幅仿品,是出自她手?
蕭紹昀的腦子裡亂的很,那個在歡宜閣水閣中撫琴的背影,今日隨着威北候夫人嫋嫋遠去的背影,小十口口聲聲的成歡姐,永妍口中的舅母,徐姨姨,還有這賣畫的丫鬟……
種種巧合碰到一起,那就肯定不是巧合!
蕭紹昀不敢想,若那真是成歡,若真是她,她爲什麼什麼都不說?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不是仇人。
蕭紹昀擡起雙手,仔仔細細地看着。
這雙手曾經親自抹斷了她的脖頸,也曾經掐住她的喉嚨……
惠郡長公主府,雖是盛夏,卻冷清如深秋。
薛駙馬今日出城跑馬,並不在府中,等他聞訊趕回長公主府,看到的是抱着女兒,坐在榻上怔怔發呆的妻子,所有的僕婢都噤若寒蟬地站在屋外。
“惠郡,你真的把那枚令牌……給了皇上?”
他知道妻子手中有先皇親賜的保命令牌,可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真的用在這麼一場賞花宴上!
惠郡長公主這纔回過頭,愣愣地看着丈夫,忽然大怒:“是又如何?你回來對我和永妍不聞不問,就先問令牌,那是你薛家的令牌還是我的?”
薛駙馬對妻子一直是溫柔以待的,可爲了這場賞花宴,已經爭執了無數次,還是無力阻擋這一切。到了今日,他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卻沒想到還是這個結果。
他疲倦地揮揮手:“你的,都是你的,令牌是你的,弟弟也是你的,我和這一雙兒女,都算什麼!若你真的忍心讓我和宗澤,永妍,都給你的好弟弟陪葬,那你就繼續執迷不悟,反正我薛家,已經仁至義盡!”
說完從惠郡長公主懷裡抱過了女兒,轉身就走。
惠郡長公主坐在原地不說話,坐了很久才起身去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