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北候的書房中,白成歡立於書案之前,一手攔着袖子,一手執筆,揮毫潑墨,很快寫就一張行書。
“父親若不認識女兒的人,那就看看女兒的字。”
威北候聽夫人說完了這件荒誕的事,心裡也和威北候夫人一樣,像是在做夢,根本不知道該相信,還是該怒斥此女裝神弄鬼。
他再怎麼看,也看不出此女和他的女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白成歡聽到威北候請她去書房的時候,心裡就大概明白父母的態度。
若是相信了,不會坐在書房等着她前去。
其實這也不奇怪,任何一個人,要接受一個陌生人是他們死去的女兒,也要經過一段掙扎焦慮。
從前她是想瞞着,可此時,到了這個地步,再瞞着,就是自欺欺人了,不知道還會生出什麼事端來,若是能就此認回父母,縱然她再也回不去徐成歡這個身份,那也是好的。
威北候接過白成歡雙手奉上的紙張,眼底有深深的悸動。
是女兒的筆跡沒錯,成歡習字是跟着蕭紹昀啓蒙的,筆跡中多多少少帶了些皇帝親筆的痕跡,威北候絕不會看錯!
“成歡,你……”威北候幾乎要認了,可是他對着這張完全陌生的臉,卻,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最終還是揮揮手:“成歡,你,你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
白成歡也沒有再多說,行禮離開。
他們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她也不會強求。
威北候夫人也看着那張字,眼前少女熟悉無比的動作神態映入眼簾,腦海中電閃雷鳴,那種慌亂不知所措全都沉積下來種種異樣的熟悉感浮現而出,在北山寺,白成歡的拼死相救,樑思賢那樣不喜與人來往的性子,卻跟白成歡一見如故,晉王獨來獨往,卻對她關心異常,她在歡宜閣一曲《流年》讓蕭紹昀大鬧一場,長公主幼女永妍初次見白成歡,卻口口聲聲“舅母”,“徐姨姨”……
種種事端堆積起來,威北候夫人終於生出一個念頭,這應該是她的女兒纔對啊,這就是她的女兒!
“成歡!”威北候夫人起身要跟出去。
她緊走幾步,拉住了身影落寞的少女。
“成歡,你是成歡,你是孃親的乖乖成歡,對不對?”
白成歡回過頭,總算看到了她這幾個月以來,夢寐以求的這個眼神,這是獨一無二,孃親的慈愛,寵溺,擔憂與心痛。
長久以來的傷心與無助,就像是潰堤的江河,找到了一個出口,白成歡倏然跪倒在地,緊緊地抱着威北候夫人的雙腿,緊緊地貼着孃親的身軀,眼淚像是傾盆大雨,洇溼了威北候夫人裙裾上大朵大朵的海棠花。
“孃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死了還能活過來,又怎麼會活在這個身體裡,我知道你們不敢認我,我知道你們怕我是騙子,怕我是孤魂野鬼來騙你們,可是孃親,我真的是成歡!我是您親手牽着在後花園摘過薔薇花的成歡,是非要住歡宜閣要孃親您想辦法爲我驅蚊子的成歡,孃親,您不要不認我……”
一句句的泣訴如同利刃,一點一點劃開了威北候夫人內心的疑惑和防備,她終於確定,跪在她腳邊,如同走失的孩子一般驚恐害怕,雙手緊緊揪着她衣裙的女子,就是她那苦命的女兒!
“成歡,孃親錯了,孃親不該疑你……我可憐的女兒,你受了多少罪啊!”
威北候夫人緊緊地把女兒抱進了懷裡,痛哭失聲,她無法想象懷裡這具瘦弱的身軀,在北山寺的時候,是哪裡來的那麼大勇氣和力氣,拼了命地要救她!
是她煳塗啊,她那個時候怎麼不想一想,若不是母女連心,誰肯拼着丟了性命的危險來救她?
威北候站在她們身後,眼中漸漸涌起炙熱的酸意。
成歡,居然還能回來!
徐成霖回府的時候,威北候夫妻已經聽白成歡講完了她活過來之後的一切。
“……虢州的爹孃兄長對我也很好,白家的家境並不富足但他們從沒有虧待過我,對我寵愛呵護,只是我總想着要回來,此次進京,其實是違了他們的心意的,是我對不起他們……這三個月,像是做一場夢,我曾經以爲,是不會有這麼一天的……我只想回來,看看你們,然後做我自己的事情。”
白成歡依偎在威北候夫人的懷裡,語氣中還帶着些痛哭過後的疲憊。
積累在心裡這麼久的情緒,一朝隨着眼淚傾瀉而出,等到心緒平靜下來,白成歡心頭只覺得空蕩蕩的。
該高興的,可她心裡的傷痛,永遠也無法撫平了。
“你要做什麼事情?你,你是想回到他身邊去?”
威北候夫人從大悲大慟中清醒過來,敏銳地聽出了女兒的異常從前的成歡,是時時刻刻把蕭紹昀掛在嘴邊的,可如今,她一句不曾提及。
威北候夫人的臉色瞬間僵硬,她想起了女兒如今的身份,秀女,是等待蕭紹昀遴選新人的女子之一。
“成歡,你不要再回到他身邊去了,他,他已經要有新人了……”
白成歡的臉頰貼着孃親柔軟的懷抱,不燥不冷的溫度那麼舒適宜人,可她心底有個地方始終是冷的,再也不會暖和起來了。
黑亮的眸子一片空茫,直直地望着書房的門,沒有任何的溫度。
有了新人,是啊,她還是新人之一呢。
“孃親,我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你們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難道不是遇刺?成歡,大婚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威北候立刻聽出了不對,站起身,沉聲問道。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徐成霖出現在門口,帶起一陣熱風,拂過三人的臉龐。
“成歡,到底是誰殺了你?”
白成歡從威北候夫人懷中坐起,看着眼前三雙疑惑的眼睛。
“是他親手殺了我。”
“誰?!”
徐成霖心中早有疑惑,聽了尚且能明白,威北候夫妻,卻是完全摸不着頭腦。
白成歡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充滿血色的夜晚。
“蕭紹昀,是他親手殺了我。”
書房中陷入一片死寂,威北候一口氣哽在了喉嚨,蕭紹昀?蕭紹昀爲什麼要殺了成歡?他爲什麼要親手殺了他的皇后?!
“爲什麼?他爲什麼這樣對你!”徐成霖比爹孃鎮定,咬着牙問了下去。
白成歡苦笑:“我不知道爲什麼,我也沒能想明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