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北候府下人居住的西北角,一間空空蕩蕩的廂房中,銀環銀佩,還有搖蕙和菱角,四人蹲坐在地上,雖然大夏天並不會覺得冷,但還是心底發寒,驚懼交加。
之前發生的那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們一個個嚇得半死,可是除了驚嚇,更多的卻是害怕!
菱角和銀環銀佩,皆是侯府的家生子,作爲世僕,自然是知道要是撞見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就算是沒有過錯,也是犯了大錯。
發賣,還是打殺,全憑主子心情,而此時這樣不知道未來命運如何,眼睜睜等死的感覺,實在是讓人絕望。
搖蕙靠着牆壁,反倒像是一直懸在心頭的石頭終於砸了下來一樣的感覺,害怕,卻終於不再眼前一摸黑。
從一開始就不對勁的,從大小姐莫名其妙從一個瘋傻了十幾年的瘋女忽然變得聰明伶俐開始,就什麼都不對了。
她讀書識字,她說話有條有理,她氣度風姿都讓人心生讚歎,她能讓晉王叫一聲姐姐,她執意來京城,她能作出五百兩銀子一張的書畫仿品,她去北山寺,她惹怒皇帝……每一個她,都不是白家的大小姐。
她居然,她居然是這侯府的嫡女,是大齊的那個孝元皇后。
徐成歡,這個名字搖蕙進侯府的這些天曾經聽到數次,歡宜閣就是她曾經的住處。
原來她執意離開虢州,來到京城,只是爲了回到這裡,這些天的一切,原本就是她的,她只是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可是自己呢?搖蕙望着那三個即使害怕也還是透着一絲鎮定的侯府丫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是該感謝大小姐,把她一個出身低賤的小丫鬟帶到這裡,和侯府的大丫鬟平起平坐,見識世面,還是該怨大小姐把她置於這樣的境地中呢?
搖蕙無端地想起了被大小姐遣走的迎春,也不知道迎春怎麼樣了,當初迎春那樣不想走,不惜往她身上扣黑鍋。
她驀然想起那天,大小姐高高在上,她跪在地上,大小姐說過的話來。
“搖蕙,你,很好。但願,你以後跟着我,不會後悔。”
後悔嗎?好像也說不上後悔,大小姐教她讀書,識字兒,把她一直帶在身邊,不曾打罵,不曾苛待,一路行來,大小姐吃什麼,就給她們吃什麼,從不曾作踐。
做人奴婢的,能得到這樣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麼可怨可悔的。
搖蕙慢慢地平靜了下來,轉頭望着她最熟悉的菱角,很認真地問了一句話:“菱角,你們曾經的,那位大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說,你家大小姐……不,是我們家大小姐……我從前只見過幾次……”
菱角仔細地回想着,大小姐常常進宮,留在府中的時候本來就不多,她那時只是個外院的二等丫鬟,偶爾能瞥見一眼,都是奴婢簇擁,看不到什麼的。
或許是這樣的等待太過煎熬,銀環聽她們說話,就接過了話頭,畢竟作爲在夫人身邊多年的大丫鬟,她是最有資格說話的人。
“大小姐是個很好的人,大多數時候笑眯眯的,既孝順又聰明,有她在,一家人都是開開心心的,底下的奴婢犯了錯,也不曾打殺過,逢年過節,給府中下人的賞賜,是主子裡最厚重的,在我看來,沒有比大小姐更好的人了,她是個難得的慈悲人。”
銀環回憶起曾經全身都閃耀着光芒的大小姐,卻怎麼都跟如今這個內斂的白家大小姐對不上。
世子怎麼就認定了呢?死了的人又怎麼能活着呢?
銀環沉默了下來。
搖蕙的眼睛卻忽然亮了亮,忽然喃喃自語起來:“那就不會有事了,她不會讓我們死的……”
對做奴婢的人來說,似乎一個慷慨大方的主子,就是一個好主子,但是一個慈悲的人,纔是真正能讓她安心的主子。
她不必怕,大小姐不會讓她死的,雖然大小姐從沒說過,可是她看得出來,當初大小姐選了她留下,定然不會輕易拋棄她。
果然到了晚間,就有人來送飯,四人齊齊鬆了一口氣,若真打算髮賣或者打殺,誰還會來給她們送飯?
這是要留着她們的性命了。
夏日天長,天色完全黑透下來的時候,已經交了酉時了。
清朗朗的月光灑遍了人間的每一個角落,從威北候府後花園湖邊的假山上看下去,樹影花叢,亭臺樓閣,遍地涼月,似水銀乍泄,霧籠煙蒙,寂靜無聲。
天上的繁星猶如一塊藍寶石上點綴的碎金,亮光點點,星羅棋佈的格局卻丁點不曾錯亂。
一切恍若從前,一切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哥,這麼久不在,家裡還是這麼美。”
白成歡坐在假山上,月白的裙琚鋪散在山石上,烏髮在夜風中飄飄搖搖,在月色下,人也變得朦朧了。
徐成霖一直在看着她,從她的神情裡,看得到妹妹往昔的痕跡,可是這張臉……沒關係,總能慢慢適應的。
妹妹從前總嫌棄她自己是個大圓臉,如今的相貌,比從前更出衆,她會不會喜歡呢?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徐成霖隨即失笑。
怎麼可能可能會喜歡呢?沒有人想死去,然後活成另一個人的。
“成歡,你在虢州,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一個七品把總家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徐成霖從前不知道,可他在西北待了三個月,卻是見過的。
白成歡搖搖頭:“沒有,他們對我特別好,哥,你在寧州吃過那種麪餅沒?做的很硬,但是很有嚼勁,放了很多作料,烙得很香的那種大餅,挺好吃的,還有一種疙瘩湯,也很好喝……他們把家中最好的東西都給了我,那個孃親,對我特別護短,爲了我,打了白家的兄長好幾次,還有父親,爲了我們能過得好,去剿匪,九死一生,掙了個定遠將軍回來,白祥歡,也會像你一樣,買酸梅湯給我喝……哥哥,我沒吃過什麼苦,雖然不習慣,但我過的挺好……”
“成歡!”徐成霖看到她這樣風輕雲淡的說着她過的那些日子,一陣難過,從前的妹妹,錦衣玉食,那些大餅疙瘩湯之類的粗糙吃食,她都是如何嚥下去的?
“你的委屈,哥哥都記在心裡!蕭紹昀如此對你,哥哥一定會爲你討個公道回來!”
白成歡沉默了下來,才又低低地說起話來。
“哥哥,我真的想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知道的,我認識他的時候,我才四歲,他會不會是對我們侯府不滿?”
這是白成歡最擔心的事情。
徐成霖伸出手,像從前那樣摸了摸妹妹的發頂。
“成歡,這些事情交給哥哥,這些都是哥哥該想的事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