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在人羣裡被人指着額頭羞辱,下一刻就被這樣的稱讚羨慕環繞,白太太覺得跟做夢似的。
這十幾年來,她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婦人這麼跟她說話!
那些帶着同情譏諷的眼神,再也看不見了,那些刺耳的話,也都變了!
她是做夢都想帶着女兒出來給這些人瞧瞧,堵上世人的嘴,可又心裡沒底怕嚇到女兒,但是這一刻,她的歡娘讓她徹底地在人前擡起了頭!
白太太忍不住無語凝噎。
但是胡氏卻受不得這樣急轉直下生生打在臉上的一耳光!
她剛在仙君娘娘面前說這個瘋子晦氣,這個瘋子就出來打她的嘴!
她幾步走了過來,撥拉開一個婦人,上下好一通打量,惡狠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徐成歡:“長得好看又如何,內裡還是個瘋子,也不怕衝撞了仙君娘娘,居然還敢咒我?”
白太太怒了,這不是要激着自個的歡娘犯病嗎?
“胡小秋,你說的是人話嗎?我女兒如何招惹你了你這樣不依不饒對一個小輩這麼刻薄?”
一隻帶着涼意的芊芊玉手卻覆在了要發怒的白太太手背上,頓時按下去了她的火氣。
“孃親,既然這位太太不通情理不領會女兒的好意,咱們何必跟她費這樣的脣舌。仙君娘娘最是慈悲的,誰人心誠誰人衝撞,仙君娘娘心中有數的。咱們香也上了,拜也拜了,孃親不是答應帶我去看瀑布的嗎,咱們這會兒剛好去!”
不緊不慢的一通話下來,白太太心中的怒氣奇蹟般地消了。
女兒說得對,這樣一個糊塗人,和她糾纏什麼?只要她的歡娘這麼往人前一站,有條有理說出這番話來,她都能聽見那胡氏的臉被打得啪啪響!
敢說她女兒是瘋子,那就讓她好好地自己打一回嘴巴!
身邊的女兒還是好好的沒什麼異樣,白太太這會兒是底氣十足。
徐成歡笑容甜美地跟身邊的婦人們道別,扶着白太太,帶着丫鬟,就往外走去。
這樣胡攪蠻纏的人在京城真是不多見,但是她的親孃威北候夫人說過,寧可和明白人打一架,也不和這樣的糊塗人說句話,跟這種人撕纏下去,只能讓人看笑話,她只要好好地出現在人前,就能把白太太的臉面全部掙回來!
至於暗地裡的場子,徐成歡準備回去了從長計議,總不能老婆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負,白炳雄這個一家之主就是個擺設吧?
只是沒等母女兩人走出幾步去,胡氏又一把拉住了徐成歡的衣袖,聲音裡帶着終於抓到小辮子的張狂得意:“站住!你這話裡話外說誰呢?還說自己不是瘋子,看看你臉上的傷,怕不是又發瘋了沒傷着別人傷着了自己吧?”
覺得總算扳回一局的白太太心裡一緊,連忙扳過女兒的臉細看,只見頰邊幾縷垂下的髮絲下,一縷縷的蹭傷還在泛紅,而且這髮髻,也不是纔來的樣子。
她這才從激動中回過神來,推開了胡氏,手指緊緊地抓住了女兒的衣袖:“歡娘,這,這是怎麼了?”
徐成歡身後的三個丫鬟瑟瑟發抖,眼見着這不光是大小姐摔傷的問題了,這還加上了丟太太面子的問題了!
徐成歡不緊不慢地回過身,從小青手裡接過那株拿帕子包了根部的迎春,笑盈盈地舉給白太太看:“孃親,是女兒頑皮了,不過我看這株迎春花實在是好看,就想辦法起了出來,不小心臉上被草葉蹭了幾下,不要緊的,您別擔心。”
黃澄澄的小花兒滿枝條地垂下,映襯着少女笑嘻嘻的臉,讓白太太稍稍放下心來,拿帕子沾了沾女兒的傷口,還是心疼不已:“你也真是的,想要這花兒,讓小英她們去起,非要自己動手做什麼?”
“孃親說得是,下次不敢了……走吧,爹爹和兄長說不定已經來接我們了,娘娘嬸嬸們回頭見!”徐成歡爽快地應着,繼續挽了白太太的手往外走,看也沒看胡氏一眼,完全就不理會她。
胡氏不甘心想要追上去,卻被之前幫着白太太的婦人扯住了:“胡氏你夠了,今天這事兒大家都看在眼裡,純粹是你在胡說八道,歡娘這明明就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一再造謠生事是何居心?如果再不知道收斂,我倒是要讓夫君去問問你家黃大人,你的婦德都到哪裡去了!”
這婦人一出聲,胡氏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收了聲,恨恨地看着那對母女目中無人地遠去了。
這婦人是河南府同知家的太太王氏,她夫君比黃通判品級高,且同屬文官,自然是要壓黃通判一頭的,胡氏再糊塗此刻也不能徹底把她得罪了,只能忍了麪皮上的羞辱火燙,拂袖走去了正殿。
且不說偏殿裡如何因爲這件事掀起一陣熱議,且說徐成歡和白太太一出了娘娘廟,就迎頭看見白炳雄帶着白祥歡已經到了山門前。
“老爺!”
白太太今天是悲喜交加,心緒幾度震盪,一見丈夫來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中一酸,就忍不住悲悲切切地喚了一聲。
白炳雄通常見到的都是老婆爽朗潑辣的樣子,極少見到她這樣軟弱六神無主的樣子,此時一看老婆臉色蒼白,兩眼含悲,頓時唬了一跳,也顧不得是在外面當着兒女衆人的面前,急忙過去扶住了老婆:“仙娥,這是怎麼了?”
白太太想要把剛纔的事情原原本本跟丈夫說一遍,卻又回頭看了看身後廟門口不住往他們這邊看的行人,醒過神來,最後還是強笑道:“沒什麼事兒,是歡娘調皮,蹭破了點兒麪皮,我心裡害怕,別留下什麼疤痕來,我們這就回去吧?”
白炳雄的眼神立刻朝着女兒瞅過去,也看見了她臉上的擦傷。
說句實心話,白炳雄本身就是個大老粗,從來不擅長兒女情長,他又常年在軍營,這個從小瘋傻的女兒也是由老婆一手照顧,尋常見不到幾面,近些日子女兒雖是好了,也住在他們夫妻的正院裡常常見,但到底還是沒那種別人家打小生出來的父女熟稔。
這會兒一看,心裡倒也有些心疼,卻只是搓着手點頭:“回,咱們這就回,回去的路上去醫館請個大夫看看!”
白太太不再說什麼,回頭問徐成歡:“歡娘,我們先回去看看你的傷,以後孃親再帶你來看瀑布好不好?”
徐成歡乖巧地點了頭,看着白太太小心翼翼的模樣,尋思着得找個時機,結束這種白太太全部心神總黏在她身上的生活了。
這種日子,說不上不好,卻真不是她如今想要的。
她要的,遠遠不止於此。
回程的路上,白太太依舊堅持要和女兒一輛車,等徐成歡上了車,趁白太太和丈夫說話的當口,一路都沒怎麼說話的白祥歡卻忽然用馬鞭挑開馬車的簾子,盯着徐成歡說了一句話。
“白歡娘,你衣服都破了,怕不是你又惹了什麼事兒連累了娘吧?”
徐成歡皺眉,既然看見了,卻絲毫不關心,只說這樣的冷言冷語,這樣的兄長算是哪顆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