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急促的腳步聲,幾人紛紛回頭,威北候夫人的臉色立即就變了。
不是都躲過去了嗎?怎麼皇帝又追了過來?
可誰也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只能恭恭敬敬地迴轉身,站在原地恭候皇帝。
蕭紹昀漸漸跑得近了,玉冕上的垂珠碰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白成歡擡頭望過去,記憶翻涌。
從前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她心底就是歡唿雀躍的,因爲她最喜歡的人爲了快點見到她,會不顧宮規,在皇宮裡奔跑,那小小的竊喜足以讓她覺得滿足和幸福。
只是從煙波閣到太明湖那一邊的這段距離而已,蕭紹昀已經跑得氣喘吁吁,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潮紅。
等他終於在白成歡面前站定的時候,白成歡已經沒有了那些微的愕然。
蕭紹昀自幼習武,是個弓馬嫺熟的帝王,每年的春獵秋獵,從來都是收穫頗豐,不假他人之手,可如今的他,怎麼看起來,讓人感覺如此,虛弱?
“白成歡,你,可願留在宮中?”
蕭紹昀站在看上去一片惶恐的幾人面前,想了想,乾脆問了出來。
原來這就叫可遠觀,不可近看,近看了,就是說不出的失望。
當他站在煙波閣上遠眺的時候,分明就看到了成歡,可當他來到近前,才知道,原來又只是一場幻夢。
如果能把這場幻夢留在宮裡……想必一個卑微的秀女,會非常樂意。
睥睨,輕視,篤定。
這就是白成歡在蕭紹昀臉上看到的東西,她很快地垂下眸子去,心如止水,恭恭敬敬地回道:“臣女無名無份,不敢忝居宮中,爲皇上增添煩惱。”
她不願?蕭紹昀蹙眉,不識擡舉……他又看向威北候夫人:“夫人您看?”
蕭紹昀腦子難得清醒了一下。
若是發道聖旨下去也方便,但只怕選秀還沒開始,如此無名之舉會引起大臣的反對,引得入京的秀女人心浮動。
威北候夫人立刻跪了下來,抽出帕子開始擦淚:“皇上聖意,臣婦本不敢駁回,只是還請皇上體恤臣婦孤苦,三個女兒,長女出嫁,成歡橫死,次女剛剛已經留在了宮中,唯有這個義女,在身邊能稍稍慰藉,還請皇上體諒原宥臣婦的一點私心!”
蕭紹昀面沉如水,正欲發作,身後卻有晉王和詹士春追了過來。
“皇兄,說什麼呢?這麼大熱的天兒,有什麼話讓她們回來,咱們過去說,看看您曬得,要是中了暑熱,可不是她們的罪過?”
詹士春話說得就比較直接了:“皇上,孝元皇后魂魄若能歸來,只在一人之身,若是皇上有他念,孝元皇后恐怕不能安心……”
蕭紹昀伸出手去,修長有力的手掌張開,徹底遮住了面前白成歡低垂的眼眸和她的臉。
只要不看臉,哪裡都似乎是一樣的,可是,鬆開手,就面目全非。
美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經陪了他一輩子,卻半生坎坷,最終被他所累的那個人。
蕭紹昀緩緩地點點頭:“朕知道了。”
是啊,這不是成歡,就不能留下來。
如果成歡知道,怕是會傷心。
“劉德富,代朕送徐夫人與白小姐出宮。”
帝王孤寂的身影沿着太明湖畔慢慢往回走,再也沒有回頭。
白成歡也跟在威北候夫人的身後,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湖水倒映出他們各自的身影,漸行漸遠,被吹來的微風徹底打碎。
曾經倒映在波光裡的兩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那些並行的時光,再也不會有了。
直到坐上馬車,威北候夫人才死命地抓住了白成歡的手,在這熾熱的盛夏天氣狠狠打了幾個哆嗦。
“成歡,沒有下次了,下次就算是孃親和你爹爹的命都不要了,也不會再讓你進宮來了!”
白成歡知道孃親是被嚇得狠了,輕輕地抱住了威北候夫人,乖巧地應了:“嗯,再也不來了。孃親,咱們先回吧,你看看哥哥的臉,再曬下去可就破了相了。”
威北候夫人滿是驚悸的心這才漸漸安穩下來,擡頭看向候在馬車車門外的兒子徐成霖。
徐成霖一直守在宮門外,跟幾個昔日同僚閒話聊天,這半日曬下來,臉上一片赤紅,似乎有些曬傷了。
“你說的是,咱們趕緊回府吧!”威北候夫人心疼完女兒,又開始心疼兒子。
一行人回到候府的時候,威北候已經一身朝服,穿戴得整整齊齊,正命人牽馬,要進宮去尋妻女。
“爹爹,您這是要做什麼?”白成歡一眼就看出了威北候的意圖,急忙下了車迎了上去,伸手就拽住了威北候的馬繮。“爹爹,我們都回來了,平安無恙,您可以下馬了。”
威北候嘴脣蠕動,勒了幾下繮繩,沒勒動,這纔想起來女兒如今似乎是氣力非凡。
他踩着馬蹬下了馬,一把抓過女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確認女兒毫髮無損,才丟了手裡的馬鞭,轉身回府。
榮熙院,幾人都洗漱一番,換了家常的輕便衣服,才又坐下說話。
威北候夫人親手拿了曬傷的膏藥給徐成霖抹了一臉,心疼不已:“你是個女兒家就好了,出門還能多塗些脂粉遮一遮,這要是真留下疤痕來,可怎麼說親?”
白成歡聽了孃親的唸叨,就忍不住笑:“孃親,哥哥又不是女子,說親非要看相貌,就算真留疤,哥哥也不愁找不到嫂子啊。”
威北候夫人白了她一眼:“你說得輕巧,可你這嫂子,哪裡是那麼好找的,這還沒找呢,就先把你舅母得罪了。”
到底是好了多年的姑嫂,和自己的孃家嫂子鬧翻,威北候夫人心中算是結結實實打了個結。
“舅母是個明事理的人,用不了多久,會迴轉過來的,孃親別擔心。”白成歡總覺得石婉柔那邊有些什麼隱情,就看舅舅怎麼說了。
閒話了幾句,徐成霖就和白成歡說起今日所聞。
“成歡,這幾日,我將朝廷裡的大事都過了一遍,今日跟那幾個昔日的同僚又打聽了一番,我覺得,自你去後,蕭紹昀,彷彿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說起這個,白成歡深有同感:“肯定是變了一個人,不然,他也不能親手殺了我……從前,這樣的事情,我到死都不曾想過的。”
“而成歡你說過,要奪走他的一切,那你覺得,他的一切,都是什麼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