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原本就膽兒小,這輩子就是對家裡的奴僕說話,都沒怎麼高過聲。
女兒以死相逼要退親,他認了,皇帝當着滿朝文武斥責他,他也默默地忍了,可到頭來,還是落得個這樣的結果。
這會兒一看見女兒又拿着剪刀橫脖子上了,當即氣得老淚縱橫,指着安竹林哭道:“逆女,逆女啊!你到底是想要如何?自從你生下來,你要如何,哪一樁哪一件沒有依着你,你卻非要害死安家所有人不可!”
老父親哭得不成樣子,聲淚俱下,悲痛萬分,真可謂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可是安竹林手裡的剪刀還是穩穩地握在手裡,冷靜得彷彿眼前的人不是養了她十九年的父親。
“我要見皇上,立刻,我要立刻見皇上!”
徐成霖是什麼樣的人,她太清楚了,說了不會放過她抗旨的事情就絕不會放過,可她怎麼能就這麼甘心赴死,什麼都沒做成地去死呢?
上輩子負了她,傷過她的人都還沒死,她絕不會就此去死!
至於眼前的父親就是這個懦弱的人,在徐成霖要殺她的時候放棄了她。
她乖巧聽話,貴爲世子夫人的時候,她是他心愛的女兒,當她犯下大錯,命在旦夕的時候,他卻唯恐被她牽連,親手開了祠堂,將她逐出安氏一族。
既然前世她一忍再忍最後卻不得善終,這一世,她就不會再顧忌任何人的死活!
安國公驚呆了:“你要見皇上?皇上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莫要任性了,乖乖認罪,爲父還能保你一命,不然,不然……誰能保得住你?”
安竹林神情冰冷而不屑:“我的命無需你來保,你這樣的人,又能保住誰的命?我知道你能進宮去,你只告訴皇上,他可還記得七月七之約?”
七月七之約?誰和誰的約?
安國公煳塗了,可是看着女兒手裡的剪刀尖兒又往肉裡深了一分,他心痛之餘忍不住心驚肉跳。
女兒犯下的錯太大,性命恐怕是遲早保不住,可不等皇帝的旨意下來,就自戕,這也是大罪啊!
要是像王度那樣被誅了九族,他還有何面目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爲了整個安國公府的性命,安國公也不敢再和女兒對峙下去,命人去找了夫人來看着女兒,趕忙擦乾淨眼淚,穿戴整齊進宮去了。
皇帝雖然惱怒,但是降罪的旨意還沒下來,安國公未曾被奪爵,還是有遞摺子進宮的資格的。
蕭紹昀接到安國公求見的摺子,一時以爲安國公會不會是私下了結了安竹林,然後上報來了。
前世沒有選秀這場事,安竹林也沒有退徐成霖的婚,在他和成歡大婚之後,拖着病體嫁給了徐成霖,雖然兩人過了十幾年都一無所出,但是徐成霖一直和安竹林相敬如賓,後來徐成霖卻不知道爲了什麼事,要殺安竹林,安國公就立刻將安竹林除了族,最後安竹林也沒死,但是從此青燈古佛到死,也沒能再回到威北候府。
在蕭紹昀心裡,安國公這人,乍一看,是個老好人,誰也不敢得罪,其實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懦夫,若是他識趣,親自了結了安竹林,那也倒省事,免得他再下旨,省去多少麻煩。
畢竟皇帝不好做,賞罰不分明,會被臣子非議,賞罰太分明,又要被指責苛刻。雖然他根本不在意臣子怎麼想,可如今多事之秋,能少一事是一事。
所以當安國公跪在蕭紹昀面前,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安竹林求見他之時,蕭紹昀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安竹林有什麼好見的?想要害死三家人的惡毒女人,有什麼可見的?
但還沒等他不耐煩,安國公就語出驚人:“皇上,小女問皇上,可還記得七月七之約?”
七月七之約?
蕭紹昀勐然站起身,身前的龍案都被撞得在地磚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他難以置信,卻又顫抖着聲音問了下去:“七月七……她說七月七之約?”
“是,還請皇上恕老臣教女無方之罪……”安國公要嚇死了,誠惶誠恐地伏在地上請罪。
蕭紹昀擡頭望向空蕩蕩的御書房門口,彷彿看到頭戴鳳冠,身穿緋色宮裝的成歡歡快地走過來,語氣嬌嗔,皇上,您答應臣妾,七月七一起去乞巧,您都忘了?
七月七,他在每一年的七月七,都會陪着成歡在葡萄架下喁喁低語,陪着她等牛郎織女會不會出現,唯獨有一年,他忙於政事,一整日都沒有想起,到了傍晚,成歡親自來找他,他賠罪說好話,並且承諾以後的每一年都不會再忘。
只是後來的那些年,從第一個孩子夭折起,七月七的葡萄架下,成歡就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
唿嘯而來的記憶,帶着排山倒海一般的震驚,如同潮水涌上又逐漸退去。
蕭紹昀跌坐回椅子上,閉上了眼睛,如同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唯有一個字:“宣。”
詹士春說過,成歡可能轉生於任何一個秀女身上,莫不是除了徐成意,還有人與成歡有淵源?
可是成歡,世間女子這麼多,到底哪一個纔是你?
我重生而來,你呢?你的魂魄又去了哪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紹昀才聽見耳畔柔柔的一聲“皇上”。
他睜開眼睛,只見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伏在地上,漸漸地擡起頭來,一雙明眸如同秋水,含愁帶嗔,似乎有數不盡的輕愁,又似乎有道不完的依依不捨。
“成歡……”
蕭紹昀慢慢地坐起身子,牢牢地盯住了這一雙眸子。
成歡自盡前,也是這樣看着他,可那個時候他太傻,他根本沒看出來成歡是一心赴死!
蕭紹昀急急地從龍案後奔出,奔到安竹林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雙肩。
“你是成歡?你是不是成歡?”
安竹林對上蕭紹昀急切中滿含期待的雙眼,緩緩地笑了。
“皇上,臣妾不在,臣妾的那串南紅手串,皇上可還幫臣妾妥當收着?”
南紅的手串……蕭紹昀先是一愣,忽然抱住了眼前的女子,痛哭失聲:“成歡,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在,你的東西朕都好好地收着,一直收着,全都在!”
皇帝哭的不能自已,卻見懷中的女子毫無反應,心頭又驀然害怕起來:“成歡,你是不是,怪朕了?你,恨不恨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