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
迎春嚇傻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居然惹得大小姐連杯子都撂了!
一邊正在擦桌子的小青聞聲一把推開迎春,扶起了徐成歡。
她都要氣死了,迎春這死丫頭跟大小姐說什麼了?
“大小姐,您哪兒不舒服?”小青焦急地問着,回頭喊迎春:“快去找太太請大夫啊,還愣着做什麼!”
話音未落,白太太已經掀起門簾疾走幾步衝了過來,一把將女兒抱在了懷裡。
“歡娘,歡娘,你這是怎麼了?”
跟在白太太身後的小英趕忙又轉身出去,忙忙地找管家請大夫去了。
徐成歡並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白太太的手一伸過來,她就像是鐵塊遇着了磁石一樣,不由自主地就緊緊貼了上去。
“孃親!”
似乎不是她喚出口的,卻又分明是她的聲音,含着深切的依戀和悲哀,帶着她的身體偎進孃親溫暖的懷抱,死死地抱住,再也不肯割離開來。
白太太先是一驚,隨後滾滾熱淚沿着臉頰落在女兒烏黑的發頂。
“歡娘……”
女兒從來沒有這樣主動地跟她親近過,以前是瘋傻不懂得,如今是好了起來,卻總讓她覺得淡淡的疏離,毫無親暱之感。
她每每看着女兒,總覺得心頭髮慌,似乎這個女兒並不屬於她。
可是這一刻,懷裡軟軟的感覺是千真萬確的,這是她的女兒,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
徐成歡手指動了動,發覺自己抗拒不了這發自內心的動作,不由得輕嘆一聲放棄了掙扎。
白歡娘,是你嗎?你混沌的十六年裡,並不是一無所知的是嗎?
腦海裡的感覺十分混亂,徐成歡閉上眼睛放棄了掙扎,把這句軀體讓給它真正的主人。鼻端縈繞着婦人懷裡淡淡的馨香,溫情頓起,她如今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徐成歡生於侯門武將家,從懂事起就知道子嗣於一個女人,尤其是武將家的女人,意味着什麼。
這個世道,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寒門小戶,無不以多子多福爲信條,嫁爲人婦的女子,在夫家最大的功勞就是不停的生兒子,一個是遠遠不夠的,兩個也算少的,只有七子八女那樣的纔會被世人認爲是福祿昌盛。
猶記得她小時候曾經跟着哥哥偷偷去戲園子看過一出叫做《滿牀笏》的戲,講的是唐時汾陽王郭子儀的七子八婿來拜壽,皆爲高官,笏板放滿象牙牀的故事,那樣熱鬧的場面人人欣羨,可是她那個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要生十五個孩子呀,郭子儀的老婆要生多少年才能生夠啊?
她幼稚地問哥哥,哥哥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見,然後輕輕地說了一句,總歸,不會是一個女人生的吧。
她回到家,看見母親正院外跟在父親身後搖搖擺擺的幾個姨娘,恍然大悟,心頓時就沉了下去。
是啊,母親威北候夫人,出身忠義伯府,是嫡出的長女,性格剛烈,又與父親威北候情投意合,夫妻情篤,即使是這樣,也不得不爲了子嗣這件天大的事,在大哥徐成霖出生以後多年無孕的情況下給三代單傳的父親納了幾個姨娘。
聽說當時母親是不願的,但是連當時的太后,先帝的生母都下旨過問,母親不得不服軟。據說從前的母親愛說愛笑,自那以後卻沉穩了很多。
這些年母親的鬱鬱寡歡,她也看着眼中,分明於心。
她微微動了動,擡頭看去,只見頭頂婦人白皙的下頜,和晶瑩的淚珠。
她的孃親貴爲威北候夫人,身後有忠義伯府這樣的孃家,又給父親納了妾,尚且壓力重重,時不時有人說她善妒,那麼這個婦人呢?
她遠嫁到虢州來,無依無靠,只有一子,還有一個瘋傻的女兒,也不曾給丈夫納過妾室,她又要承擔多少的風言風語的苦楚呢?
可她並不曾對這個害她子嗣無望承受諸多壓力的瘋傻女兒有過任何的嫌棄和厭惡,而是時時刻刻放在心上,捧在手上。
徐成歡垂下眼眸,目中瑩光閃爍,卻終究沒有溢出眼簾。
白歡娘,既然我來了,我自然會好好地當好一個女兒,你放心便可。
不知過了多久,那種不能自控的怪異感覺總算消失無蹤,白太太還在輕輕地撫着她的背安慰。
“歡娘莫怕,大夫很快就來了……”
徐成歡輕輕地“嗯”了一聲,並不再多言。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小英進來說是大夫過來了。
大齊朝的民風本就較前朝開化,更何況白家並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白太太只是把女兒在外間的軟塌上安置好,就讓大夫進門了。
“大小姐沒什麼大礙,估計是早上被這倒寒風吹着了一下,有些傷風導致不適,我開劑藥吃個兩三天也就好了。”
大夫很快就診斷結束了,一邊把脈枕收進藥箱,一邊卻忍不住往徐成歡臉上覷了幾眼。
都說白家大小姐的瘋傻之症好了,他也很好奇是哪裡來的杏林高手治好了,此時看來,當真是好了,只不過他也實在是不好當面問人家,罷了,回頭問問他們家下人吧。
送了大夫出去,又着人去煎藥,白太太這纔有空坐下來喝口茶,敲打起屋裡站着的丫鬟來。
“迎春,你這是怎麼伺候大小姐的?天還沒熱起來,早起大小姐出來都不知道給她再加個披風嗎?大小姐不舒服你就只會乾站着不動?再這樣你們大小姐身邊我就另挑人伺候,你打哪來還給我回哪兒去!”
白太太話音沒落,迎春就已經嚇白了臉跪了下去趕緊磕頭:“太太恕罪,是奴婢疏忽了,以後再不會了,求太太開恩,求太太開恩!”
這些日子,因着她做了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又蒙大小姐賜了名兒,在白家下人中間很是得臉,這要是再被打發回去了,以後哪裡還有臉見人?
白太太就瞥了徐成歡一眼。
徐成歡卻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數落丫鬟,並不插話,讓白太太心頭一陣甜滋滋的,不由地想着這丫鬟也是女兒喜歡的,還親自給改了名兒,想必也有些不捨,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指了指身邊站着的小青。
“歡娘,迎春這做事還有些毛毛躁躁的,我把小青也給你吧,我這裡另挑人使喚。”
徐成歡瞟了小青一眼,只見她也正擡起頭來往這邊望過來,眼神亮晶晶似乎也樂意的樣子,想了一想,也就點頭應允了。
“那就多謝孃親了,只不過還要辛苦孃親再挑人。”
迎春不過是當日她開口說話的一個契機,也算是投了她的眼緣,論起做事上,確實是沒有小青有主見有眼力見的,她不能身邊一個能幹的人都沒有吧?
小青趕緊歡歡喜喜過來給徐成歡磕頭認主,要是從前,大小姐身邊是個頂頂不好的去處,不過如今嘛,大小姐身邊還是有前途的。
白太太也笑嗔了女兒一句:“我是你娘,你說這麼客氣做什麼,也不知跟誰學得這虛禮……”
她心裡也有一絲怪異閃過,女兒瘋傻好了不說,這禮儀規矩,卻又是怎麼會的?
不過這絲念頭很快就被拋到腦後去了,因爲小英來報白炳雄父子回來了。
看着白太太急匆匆地迎出去,徐成歡想起白炳雄說的那句,縣令家的公子受了傷——不會這麼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