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罪,那你倒是說說,朕該如何處置你?”
蕭紹昀靠在龍椅的靠背上,居高臨下,氣勢迫人。
蕭紹棠擡起頭來,正視着這個昨日還口口聲聲列祖列宗的人,眼神堅定而固執:
“皇上如何處置罪臣,都不要緊,但是此人,皇上準備如何處置?”
蕭紹昀沒說話,眼神越發陰沉起來。
方含東最善於察言觀色,一看皇帝的神情,就跳了出來指着蕭紹棠訓斥起來:“區區一個秦王世子,居然敢如此自作主張,胡作非爲,此人原是工部之人,自然交由工部處置,你沒有任何官職在身,如此作爲,就是僭越!”
蕭紹棠轉頭看着方含東,森然的目光直逼得方含東頭皮一麻。
“這位大人,皇上面前,你如此擅自訓斥本世子,敢問你這樣又算不算得上僭越呢?”
方含東大驚失色,回頭看了看目光沉沉的皇帝,大概明白過來,自己這也算是僭越了,轉身就撲倒在了地上:“皇上明鑑,臣只是替皇上生氣啊!”
蕭紹昀心情糟糕透了,滿腔的憤怒都化成了煩躁。
廢物,一個個都是廢物!
前世的宋長卿,徐成霖,哪一個不是人才,遇到這種事情根本不用他出面,偏生這一世,都跟自己對着幹,盡留下這些蠢材!
轉頭間,看到一邊沒來得及走的宋溫如。
“依丞相看,秦王世子該如何處置爲好?”
蕭紹昀不禁慶幸宋溫如年紀大,走得慢,不然這會兒都無人可用。
宋溫如這纔打破了沉默的旁觀,向前一步行禮道:“依臣之見,皇上應當重重嘉獎秦王世子,表彰他忠君護國之心,徹查工部,杜絕此等草菅人命的酷吏,以免傷了萬民之心!”
原本等着宋溫如引經據典爲自己出口惡氣的蕭紹昀大失所望。
或許是前世的聖明之君做得太久了,這一世,他只要聽見這種“萬民”,“百姓”之類的調調,就心煩的很。
前世聖明瞭一輩子,他與成歡也沒能得到個好結局,這輩子,他只求他和成歡能真正幸福圓滿地過完一輩子,至於什麼天下,什麼萬民,他總會老會死的,等他死了,管這天下如何!
基於這樣的心思,蕭紹昀正準備先好好地將宋溫如這樣的說法駁斥一番,話還沒出口,宋溫如卻張口就把他截住了。
“另外,臣也恭賀皇上,外有秦王爲國盡忠抗敵,內有秦王世子憂國憂民,替君分憂,臣以爲,皇上不僅要嘉獎秦王世子,更要嘉獎遠在邊關的秦王殿下,以表皇上嘉許之意!”
嘉獎!嘉許!
蕭紹昀氣得眼中幾乎能噴出火來,蕭紹棠阻礙了他的大事,他還要捏着鼻子誇他幾句?
那些民夫的命再重要,比得上讓成歡儘早歸來這件事重要?他前世屠戮大臣的時候,就已經不在意所謂的蒼生了,更何況這些輕賤的人!
可蕭紹昀心中眼中的火氣,全都被宋溫如意味深長的一個眼神攔住了,氣的心裡吐血,也沒能發出來。
他自然知道宋溫如此刻提起秦王是個什麼意思人家的老子還在邊關賣命呢,沒有個爲了一個酷吏就處置了人家兒子的道理。
這真是讓他憋屈!
前世根本就沒有胡人進犯這回事兒,也根本無需秦王來守什麼邊關,這一世,他這個皇帝卻要處處受人掣肘!
蕭紹昀無處可發的怒火全都集中在了地上那個半死不活的監工身上:“拖下去,凌遲!”
雖然萬分不情願,但他還是咬牙下了旨意:“秦王世子蕭紹棠,爲國盡忠,爲民請命,朕心甚慰,特賜黃金百兩,寶馬兩匹,秦王爲國戍邊,加封一等太師銜,百年後允葬皇陵,配享宗廟!”
蕭紹棠神色不變,叩頭謝恩,心中卻是對蕭紹昀更多了幾分鄙夷。
雖說一個親王,能得封太師,死後還能附葬皇陵,那真是天大的榮耀,可這樣的榮耀都是在親王薨逝之後纔有的,給一個活人如此榮耀,當真是其心可誅!
如此帝王,真真替蕭氏列祖列宗一聲長嘆!
蕭紹棠是一路穿過半個京城入的皇宮,在加上招魂臺下的民夫已經沸反盈天地鬧了起來,不出半日,整個京城都知道了秦王世子蕭紹棠的壯舉。
茶館的話本子內容立刻就變了,從讚譽孝元皇后直接就變成了讚譽秦王世子,反正皇上嘉獎的旨意都下來了,大家都可着勁兒地誇,也不怕皇帝追究。
人人對此事津津樂道之時,袁先生實在是嚇了個夠嗆。
他坐在梨花巷的大宅子裡,一氣兒灌了一茶壺的茶水,才鎮定下來跟蕭紹棠說話。
“世子,您也該當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這事兒,按說,您是沒什麼錯兒,要是秦王殿下在,說不定比您還激動,可是您仔細想想,雖然皇上顧忌着秦王殿下,不會真的把您怎麼樣,可萬一當時宋丞相沒向着您說話,附和了皇上呢?您就算不丟了命,也得脫層皮,還有,您好端端地,跑去招魂臺那裡做什麼?”
蕭紹棠清亮的目光中頓時有深不可見底的痛惜悲哀:“袁先生,那日咱們進京城的時候,我就看到不斷地有人被擡走,只以爲是生了病……原本想着這些天京城滴雨未降,怕那裡人數衆多,萬一有時疫蔓延,後果不堪設想,我只是想去隨便看看,可我沒想到,今日一到那裡,就看到人命如草芥一般,被肆意糟踐!父親和我,都是上過戰場的人,在我們心中,自然是人命最重要,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麼多無辜的人就這樣輕賤地死了,像死一隻螞蟻一樣!”
“父親與我用鮮血守護着的人,怎麼能就這樣一個個死去!”
袁先生也顧不上自己喝茶了,又倒了一壺,放在了蕭紹棠面前。
“世子,喝口茶,消消氣。這樣的事情,您覺得以後還會少嗎?您一件件管,管的過來嗎?”
“或許管不過來,可要我當沒看見,也絕不可能!”
袁先生不說話了。
這虢州何家,到底是怎麼教養世子的?說好也好,說不好,也確實是不好!
俠義心腸,氣節大義,一樣不缺,可到底少年意氣,原本還誇他沉穩呢,這麼快就現了原形了!
(未完待續)